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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鴨 第五幕

野鴨

第五幕

雅爾馬 出來。
格瑞格斯 她在什麼地方,基納?
雅爾馬 什麼證據?
格瑞格斯 看樣子你剛吃過早餐。
基納 艾克達爾今天說些什麼話?
他從過道下。海特維格在屋裡走了會兒。她正要走進廚房的時候,聽見閣樓門上有人敲了一下。海特維格走過去把門推開一點。老艾克達爾從裡頭走出來,她又把門拉上。
她輕輕走過去,從書櫥上拿了手槍,把閣樓門推開一點兒,爬進閣樓,又把門拉上。這時候我們可以聽見雅爾馬和基納在起坐室里爭辯的聲音。
格瑞格斯 (靜靜地)我早就知道。我知道她會改過贖罪。
雅爾馬 (不答覆這句話)我一向是說不出地喜歡那孩子!我每次回家走進自己這間小屋子,看她撲過來接我,眨巴著兩隻迷人的小眼睛,我真是說不出地快活。喔,我真是個容易上當的傻瓜!我那麼說不出地愛她。我痴心妄想,以為她也是說不出地愛我。
雅爾馬 還待在這所房子里跟——。不行,不行!
艾克達爾 今兒天氣不合適。裡頭黑得連走道兒都看不大清楚。
瑞凌 不,我沒興緻取笑你。那兩位女客的事我都知道,雅爾馬在他那兩位「精神的母親」身上發過不知多少高論。可是我想他並沒得到她們什麼好處。雅爾馬倒霉的地方就是在他自己的圈子裡,人家老把他當作一個才能出眾的人物。
雅爾馬 別再跟我提那兩個傢伙的名字!一想起他們,我幾乎就要噁心。喔,我一定要冒著風雪走出大門,挨家挨戶給父親和我自己找個安身之處。
基納 別動,別動,瑞凌。別窩折了她的手指頭。別動那支「獸槍」。
海特維格 這我倒不在乎,只要爸爸肯上樓!
雅爾馬 喔,我們不知道!
雅爾馬 你幹了那種醜事還說這話?世界上有一些要求——我不妨把它們叫作理想的要求——
瑞凌 他躺在沙發上打鼾。
海特維格 (站著愣了會兒,又是害怕又是莫名其妙,咬緊嘴唇,忍住眼淚。然後,她哆哆嗦嗦捏緊拳頭,低聲自語)野鴨!
海特維格一言不發,走進起坐室。
雅爾馬 (走進屋來,手裡拿著一些筆記抄本和散頁舊稿,把它們擱在桌上)那隻手提箱不中用!我隨身要帶的東西那麼一大堆。
格瑞格斯 (不等雅爾馬說完,趕緊追問)唔,怎麼樣?
基納 你把我看得這麼下流,真造孽。
雅爾馬 當然是我的科學書嘍,我在工作上需要的專門雜誌。
海特維格 (離開書櫥)我是想把東西歸併歸併。
格瑞格斯 海特維格不懂得什麼叫欺騙。
基納 剛才你是不是在屋裡放槍?
瑞凌 那他就更倒霉了。如果你剝奪了一個平常人的生活幻想,那你同時就剝奪了他的幸福。(向海特維格,她正從起坐室走進來)喂,小野鴨媽媽,我正要下樓去看你爸爸是不是還躺在那兒琢磨自己那個了不起的發明。
海特維格 動什麼手?哦,你說的是野鴨的事!我還沒動手。
艾克達爾 喔,准死,只要你打得對勁兒。現在我要進去把身上弄弄乾凈。唔,你明白了。(他走進自己屋子)海特維格等了會兒,眼睛瞟著起坐室的門,走到書櫥旁邊,踮起腳來,從櫥頂上把那支雙筒手槍拿下來,對它仔細打量。基納拿著撣子抹布從起坐室走出來。海特維格急忙把槍放下,幸好沒讓基納看見。
格瑞格斯 這可怪了——他小時候人家那麼細心培養他。
基納 (低聲)海特維格,快上起坐室去。
格瑞格斯 這當然不是沒有理由。你看他的智慧多深厚!
格瑞格斯 他一輩子像小孩子那麼天真,這一點你看不出來。
老艾克達爾在自己屋門口出現。他穿著睡衣,趿著便鞋,嘴裏抽著煙斗。
格瑞格斯 這也不足為奇,經過了那麼一場精神鬥爭以後——
雅爾馬 刷子呢?
雅爾馬 (使勁)在這兒時時刻刻有把刀子扎我的心窩,叫我怎麼待得下去?
基納 對了,讓她帶走。可是不能凈讓孩子躺在這兒給人瞧啊。她應該上自己屋裡去。艾克達爾,幫我把她抬進去。
雅爾馬 讓她把槍帶走吧。
瑞凌 面對著死人,一般人的品質都會提高。可是你說那種高貴品質能在他身上延續多少日子?
格瑞格斯 這個倒運的老頭兒!他不能不把年輕時候的理想打一個折扣。
他從過道門口下。
格瑞格斯 真的嗎!
格瑞格斯 在這兒難道你覺得不安全不平靜嗎?姑且試一試。我覺得你現在已經腳踏實地,有了新基礎了——只要你肯從頭做起。並且別忘了你的發明,這是你的終身事業。
瑞凌 到不了一年,小海特維格就會變成只是他演說時候的一個漂亮題目。
雅爾馬 (拿起一把剪子)在背後貼上一個小紙條兒——。(剪紙,刷膠水)不是我的東西我絕不想沾光——我尤其不想沾一個苦老頭子——和——和那個人的光。好了。擱著讓它干一干。幹了就把它拿走。我絕不想再看這張東西。絕不再看!
格瑞格斯 假使你的看法對,我的看法不對,那麼,人在世界上活著就沒有意思了。
瑞凌 哦,他那種個性!如果他曾經有過你所謂個性的不正常發展的傾向,那種傾向在他十幾歲時候就被別人剷除乾淨了。
格瑞格斯 (啞著嗓子)在海的深處——
瑞凌 胡說!
基納 艾克達爾,這麼說,你還是想離開我們?
雅爾馬 喂,瑞凌,你怎麼不說話呀?
雅爾馬 (慌慌張張把桌子抽屜拉出來)我非把書帶走不可。我的書在什麼地方?
基納 咖啡快涼了。https://read.99csw.com
瑞凌 連精神激動的魂兒都沒看見。
瑞凌 只要我們有法子甩掉那批成天向我們窮人催索「理想的要求」的討債鬼,日子還是很可以過下去的。
海特維格 爺爺,你怎麼下手?我不是說打我的野鴨,我是說打別的野鴨。
雅爾馬 (詫異)爸爸!你在自己屋裡?
基納 (放聲大哭)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雅爾馬 可不可以——別讓人家來攪我——什麼人都別攪我——我可不可以在起坐室里暫時住一兩天?
雅爾馬讓開一點路,海特維格走進攝影室,嚇得木僵僵的。
瑞凌 你看不出她已經死了嗎!
雅爾馬 (一邊把抽屜倒空,一邊滿腔煩惱地自言自語)瑞凌,你是個壞蛋!你是個下流東西!你這不要臉的迷魂鬼!我恨不得找個人一刀子把你扎死!
海特維格 是啊,可是——
格瑞格斯 你覺得這兩件東西有連帶關係嗎?
海特維格 要是爸爸不肯上來的話,在樓下也不相干。
閣樓里發出一聲槍響。
他推開閣樓門,海特維格幫著他推。他進去以後她又把門拉上。
雅爾馬 可怕正在這上頭:我不知道應該信什麼,我永遠沒法子知道。可是你能懷疑我說的不是實在情形嗎?嘿嘿!老朋友,你這人過於相信理想的要求了!要是那批人一上這兒來,帶著許多好東西,對那孩子大聲說:「別跟著他。上我們這兒來。生活在這兒等著你呢——!」
雅爾馬和基納抬著海特維格。
格瑞格斯 在瑞凌屋裡!他當真跟那兩個傢伙出去了?
雅爾馬和基納抬著屍體走廚房門下。瑞凌把門關上。莫爾維克溜出屋子,走進過道。
基納 (跑到過道里,向樓下喊叫)瑞凌!瑞凌!瑞凌大夫!快上樓來!
瑞凌 我是說生活的幻想。你知道,幻想是刺|激的要素。
瑞凌 對不起,正是。我無非是把你五體投地崇拜的偶像做了個內部的描寫。
基納 對,尤其是現在外頭天氣那麼壞。
基納 (撣椅子背)再要給兔子找這麼一間大閣樓可夠你麻煩的。
雅爾馬 黃油。
格瑞格斯 (走近海特維格)從你臉上我看得出你還沒動手呢。
瑞凌 我能不能請問:你的命運是什麼?
海特維格 是的,我不明白——。昨天晚上咱們談話的時候,我覺得這件事挺有味兒,可是睡了一覺之後,醒過來再想一想,我覺得這事似乎不值得做。
格瑞格斯 (直著眼發愣)要是那樣的話,我的命運像現在這樣,倒也很好。
雅爾馬 哼,那兩個畜生,那兩個萬惡具備的壞蛋!我沒有帽子不行。(又吃一塊黃油麵包)總得想個辦法才是。我不想在這兒把自己白糟蹋了。(在托盤裡找東西)
瑞凌 (湊著他耳朵)少說話,傻瓜。你喝醉了。
基納 沒有那些兔子,爺爺怎麼過日子。
格瑞格斯 (站著嚇傻了,渾身抽|動)誰知道這場大禍是怎麼惹出來的?
基納 別胡翻爸爸的東西,海特維格。
基納 (站住)什麼事?
艾克達爾 樹林子給自己報仇呢。然而我還是不怕。(走進閣樓,把門拉上)
基納 (把一隻盛著咖啡什麼的托盤擱在桌上)要是你想喝的話,這兒有點兒熱咖啡。還有麵包黃油和一小塊鹹肉。
海特維格下。基納動手打掃屋子。過不多時,過道門慢慢地開了,雅爾馬在門口張望。他身上穿著大衣,可是沒戴帽子。他沒洗臉,頭髮亂蓬蓬的。兩眼沒神,眼皮重得抬不起來。
基納 我馬上給你去拿。(走進廚房)
基納 (提起皮箱)好,好。那麼我把襯衫和別的東西都裝在箱子里。(走進起坐室,把門帶上)
基納 她想的事兒真古怪!
基納 胡說,咱們不能讓爺爺知道。真是虧得老天爺照應,昨兒咱們鬧得天翻地覆的時候,爺爺碰巧不在家。
雅爾馬 一定是手槍走了火。
海特維格 他睡著了?他睡得著嗎?
海特維格 你不告訴我們!
基納 是,是。
基納 那麼,她一定在自己小屋子裡。
雅爾馬 (安靜下來,走到沙發旁邊,兩隻胳臂在胸前一叉,瞧著海特維格)她躺在那兒直僵僵的一動都不動。
基納 (手裡拿著撣子,站住瞧他)哦,艾克達爾!你到底回來了?
雅爾馬 喔,格瑞格斯,我拿不穩的正是這件事。誰知道那個索比太太好幾回上這兒來跟基納唧唧咕咕咬耳朵說了些什麼?海特維格不是經常堵著耳朵的孩子。說不定那筆贈款在她心裏早就有了底子。反正我已經看出點兒苗頭來了。
雅爾馬 這筆錢本來是送給父親的,接受不接受都得由著他。
雅爾馬 我眼睛已經睜開了。你瞧著吧!那筆贈款不過是起個頭兒罷了。索比太太一向寵愛海特維格,現在她有力量在那孩子身上要幹什麼就幹什麼了。他們隨時都可以從我手裡把她搶走。
雅爾馬 (在廚房裡)她也不在這兒。(又走進來)她一定是出去了。
雅爾馬 要是在那當口我問海特維格,「海特維格,你願意不願意為我犧牲那種生活?」(大聲冷笑)哼,對不起!你馬上會聽見她怎麼答覆我。
——劇終——
雅爾馬 (摸摸威利那封信)那張東西還在這兒。https://read.99csw.com
瑞凌 一般人都有病,所以更糟糕。
雅爾馬 (跪在旁邊,很著急地抬頭瞧他)不至於致命吧?快說,瑞凌!她差不多沒流血。不至於致命吧?
格瑞格斯 一個孩子自願犧牲的證據。她叫你父親替她打那隻野鴨。
格瑞格斯 海特維格在地下躺著!(走進閣樓找雅爾馬)
格瑞格斯 難道你真覺得海特維格對你不誠實嗎?
格瑞格斯 她願意為你犧牲她最心愛的東西,她想,這麼一來,往後你一定會再愛她。
格瑞格斯 為什麼不能延續一輩子,不能繼續提高呢?
雅爾馬 正是。他是第一個使我覺得在照相上可以有重大發明的人。
格瑞格斯 對,我必須在我本身以外尋找。
基納 (同時)他在你那兒嗎?
他脫下大衣,往沙發上一扔。
瑞凌 可是在每一個你自以為新發現的寶貝身上,你都犯了極大的錯誤。現在你又跑到一個窮人家裡索取「理想的要求」,偏偏這一家都是還不起賬的人。
基納 艾克達爾,可是你沒有帽子。你把帽子丟了。
基納 (同時說)海特維格!(衝進閣樓)噢,天啊!
海特維格 媽媽,我還是——?(話沒說完,一眼看見雅爾馬,高興得尖著嗓子叫了一聲,向他撲過來)哦,爸爸!爸爸!
雅爾馬 爺爺在閣樓里嗎?
雅爾馬 (叫她)喂,沒關係。我吃乾麵包也行。
雅爾馬 是的,可是她醒過來了!
格瑞格斯 如此說來,他並不是真的天才?
雅爾馬 (走過去,把廚房門使勁拉開,一邊說)海特維格,進來,上我這兒來!(四面張望)哦,她不在廚房。
格瑞格斯從過道上。
雅爾馬 哼,老頭子又打獵了。
海特維格 (低聲)媽媽,你想,要是爺爺知道了爸爸要扔下咱們可怎麼辦。
雅爾馬 打野鴨有什麼用?
瑞凌 對不起,我不能把職業的秘密泄露給江湖醫生。我怕你用我的藥方把他的病搞得比你已經搞出來的局面更糟糕。我的方子可是百發百中。我用這張方子給莫爾維克治過病。虧了我這張方子,他才變成了「天才」。這就是我在他脖子上貼的起泡膏藥。
海特維格 門房的老婆說,昨天夜裡她聽見瑞凌回來的時候還帶著兩個人。
格瑞格斯 他在裡頭嗎?(滿臉高興)我告訴你,將來你會看見證據,你那受屈的海特維格確實愛你!
基納 那麼,下去跟瑞凌和莫爾維克一塊兒住。
基納 應該是你拿出證據來。
格瑞格斯 (沉默了半晌)我沒想到這件事會這麼收場。你是不是真覺得非離開家庭不可?
海特維格 除了兔子你從來不想打別的東西嗎?
雅爾馬 喔,別提我的發明了。也許還渺茫得很呢。
雅爾馬 什麼!你還要我拖帶著那些兔子一塊兒走?
雅爾馬 都是瑞凌那壞蛋逼著我乾的。
海特維格 夠勁兒,可是野鴨呢?
雅爾馬 (慌忙站起來)我累得直不起腰來了。
基納 是啊,沒碰過它。
瑞凌 提起這件事,小威利先生,請你別用那外國名詞:理想。咱們本國有個很好的名詞:謊話。
雅爾馬 為了安全起見——。哪兒有膠水?
格瑞格斯 海特維格!你說的是海特維格?她怎麼會遮住你的光明?
海特維格 (一步跳近她母親,聲音發顫,低低地問)他是不是說我?
她又給他斟了一杯咖啡。他在沙發上坐下,在一塊已經抹了黃油的麵包上再抹一點黃油,靜靜地吃喝了一會兒。
格瑞格斯 奇怪?
雅爾馬 (心神不定,走來走去)你要我怎麼辦?格瑞格斯,我這人不能過痛苦日子。我的環境一定得安全平靜。
基納 (拿來一碟黃油)你看,這是新鮮黃油。
雅爾馬、基納和格瑞格斯把海特維格抬進攝影室。她的右手搭拉著,手指頭使勁攥著手槍。
雅爾馬 (緊張慌亂)這麼說,剛才在閣樓里打槍的不是你?
格瑞格斯 老實告訴你,那兩個女人從來不忘記理想的要求。當然,我說這話無非又要惹你取笑了。
格瑞格斯 是,是,我明白這意思。
雅爾馬 他一定得練習練習沒有兔子也能過日子。還不是得犧牲比兔子重要得多的東西!
格瑞格斯 你給雅爾馬治病用的是什麼藥方?
基納 天啊!你跟那兩個沒出息的傢伙上哪兒去了?
瑞凌 火藥燒焦了她胸前的衣服。她一定是先把手槍貼緊了胸膛才開的槍。
基納 (撣書櫥)要不要我把笛子給你擱在皮箱里?
基納 咱們倆一定得互相幫著過下去。現在她是咱們倆的孩子了。
基納 他們說,海特維格開槍把自己打死了。
莫爾維克 (伸開兩隻手,嘴裏嘰嘰咕咕)感謝上帝,你回到泥土裡去吧——你回到泥土裡去吧——
海特維格 (迎上去)爸爸在你屋裡嗎?
基納 噓,噓,別這麼胡說。大概是咱們沒福氣養活她。
基納 可是爺爺怎麼辦呢?苦命的老頭兒,叫他往後怎麼過日子?九-九-藏-書
基納 艾克達爾,只要你沒著涼就行。(走進廚房)
艾克達爾 你覺得打兔子還不夠勁兒嗎?
基納 要是當初咱們不把那間屋子租出去,今天你就可以搬進去住了。
雅爾馬 喔,別拿小事麻煩我。難道我還有心緒記這些零碎的事情嗎?
艾克達爾 (靜靜地)樹林子給自己報仇呢。
格瑞格斯 你決定怎麼辦?
雅爾馬 對於我,這是一張廢紙。
雅爾馬 (走進來,有聲無音地回答)我回來了——只是馬上還要走。
格瑞格斯 瑞凌?
雅爾馬 拿出證據來!
格瑞格斯 你是不是說艾克達爾中尉?他怎麼樣?
雅爾馬 我知道我的責任。苦命的父親跟我一塊兒走。我正要進城安排這件事。唔——(猶豫)有沒有人在樓梯上撿著我的帽子?
格瑞格斯 大概是你臨時沒有膽量了吧。
雅爾馬 天啊!你叫我發明什麼呀?差不多的東西已經都讓別人發明了。這件事往後一天比一天難做。
基納 你再瞧瞧你的漂亮的冬大衣!咳,它簡直就算報銷了。
基納 (有點不耐煩)究竟我是給你把屋子收拾出來,還是給你裝皮箱?
雅爾馬 唔——可憐的孤老頭子!(拿起一塊抹黃油的麵包,把它吃掉,再把剩下的咖啡喝乾)
瑞凌 你的眼睛是瞎透了——或者相差不遠了。你要知道,你自己也是個病人。
雅爾馬 要,我要那支裝子彈的手槍。
基納 (走到書櫥旁)膠水瓶在這兒。
雅爾馬 昨天夜裡我回來時候帽子明明還戴在頭上。這是毫無疑問的。可是今天早上就找不著了。
雅爾馬 (滿腔柔情)噢,苦命的孩子!
雅爾馬 (跪在海特維格旁邊)她一會兒就會醒過來。她醒過來了。醒了,醒了。
瑞凌 一聲兒都沒吭。
雅爾馬的攝影室。陰寒灰暗的晨光。玻璃天窗上壓著一片濕雪。
艾克達爾 唔,早晨一個人散步沒多大意思。
基納 人家說他在樓下瑞凌屋裡呢。
瑞凌 你說的是不是他那兩位好誇口、精神不正常、沒出嫁的姑姑?
格瑞格斯 你說那是妄想嗎?
瑞凌 子彈穿透了她的心臟。內部溢血。她一定當時就死了。
基納 (忍住眼淚)艾克達爾,你明白了吧。
老艾克達爾在自己屋門口出現。他穿著全副軍裝,正在忙著把軍刀扣在身上。
基納 大概是吧。
雅爾馬 (瞟了格瑞格斯一眼,有點討厭他)裝皮箱——把屋子也收拾出來!
格瑞格斯 (非常興奮)別忙!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雅爾馬 (跳起來)不行,不行,非把她救活不可!喔,瑞凌,我求求你,讓她多活一分鐘也好,只要讓我能告訴她,我一向是怎麼也說不出地愛她!
格瑞格斯 雅爾馬,這話連你自己都不信。
瑞凌 什麼天才不天才!這是我編的一句謊話,讓他活著有點勁兒。幸虧我這張方子,要不然,這個忠厚老實傢伙多少年前就會由於自卑自賤、悲觀絕望,沒法子活下去了。再看看那位老中尉!他倒摸索出一張給自己治病的方子來了。
基納和海特維格走進起坐室。
基納 是嗎?艾克達爾打鼾可厲害啊。
基納 她想打那隻野鴨。
格瑞格斯 (有點驚訝)怎麼!雅爾馬,你還在這兒坐著?
瑞凌 野鴨?
基納 當然可以,只要你願意。
基納 你還是上廚房去吧,看著別讓咖啡涼了。回頭我下樓看爸爸的時候,用托盤把早餐給他送去。
瑞凌 這件事怎麼發生的?
瑞凌 等到那孩子墳上的草開始枯黃的時候,咱們再談這問題吧。到那時候你會聽見雅爾馬裝腔作勢地說什麼「孩子死得太早,好像割掉了她爸爸的一塊心頭肉」。到那時候你會看見他沉浸在讚美自己、憐惜自己的感傷的糖水蜜汁里。你等著瞧吧!
雅爾馬 我不用別人給我裁書。
半晌無言。
雅爾馬 我這樣兒?
基納 你可以這麼說。
基納 (在書櫥里搜尋)是不是這些紙面兒的本子?
格瑞格斯 假如她拿出一個愛你的證據來,你有什麼話可說?(側耳細聽)那是什麼聲音?我好像聽見野鴨——?
雅爾馬 我不要笛子。把手槍給我!
格瑞格斯從過道門口上。
基納 你要把「獸槍」帶走嗎?
雅爾馬 都是我!我把她像畜生似的攆得老遠的!她嚇得躲在閣樓里,為了愛我,開槍把自己打死了!(嗚嗚咽咽哭起來)我不能向她贖罪了!我不能再告訴她——!(攥著拳,仰著頭,大聲)喔,老天!假如你真有靈驗的話!你為什麼讓我遭這個殃?
基納 你找什麼?
艾克達爾 嘿嘿!她也學著打槍了?
格瑞格斯 哦,真的嗎!雅爾馬也有病!
基納 當然是好事。咱們得小心,別讓他醒得太早。瑞凌,謝謝你。現在我先得把屋子收拾收拾,回頭再——。海特維格,你來幫著我。
基納身上系著胸圍和圍裙,手裡拿著一把撣子和一塊抹布,從廚房走出來,正在向起坐室門口走過去。同時,海特維格慌慌張張地從過道里進來。read.99csw.com
瑞凌急急忙忙走進來,不多會兒,莫爾維克也來了。莫爾維克沒穿背心,沒打領帶,敞著上衣。
格瑞格斯 海特維格不算白死。難道你沒看見悲哀解放了雅爾馬性格中的高貴品質嗎?
瑞凌 你們出了什麼事情?
瑞凌 有,它們的關係幾乎像斑疹傷寒跟瘟病一樣密切。
雅爾馬 喔,我只盼望她快點回家,我就可以告訴她——。格瑞格斯,現在什麼事都沒問題了。現在我覺得我們可以重新過日子了。
基納 不管怎麼樣,我下樓跟他說說。
格瑞格斯 昨天晚上他應該一個人躲起來,把神定一定,把腦子靜一靜——
基納 是啊,家裡什麼地方你都不許她待嘛。
艾克達爾 這麼早就出去了?而且還是這麼個大雪天!算了,算了,隨他去吧。我一個人也會散步。
格瑞格斯 喔!只要你睜開眼睛看看生命的價值在什麼地方——只要你有真正、愉快、大胆的犧牲精神,你看吧,他不久就會上樓來看你。海特維格,我對你還是有信心。
基納 是,是,我知道。天啊,瞧你這樣兒!
基納 (嘆氣)是啊,苦命的老爺子!
格瑞格斯 對於雅爾馬這一場精神激動你是怎麼個看法?
瑞凌 她把自己打死了!(把桌子推開,動手檢查海特維格)
雅爾馬 在這所房子里絕對不行!
海特維格 媽媽,他能睡覺,也許是樁好事。
雅爾馬 (轉過臉去,做出討厭她的姿態)走,走,走!(向基納)別讓她挨近我,聽見沒有!
基納 我猜得一點兒都不錯吧。
瑞凌 嗯,看樣子睡得著。
格瑞格斯 你在這個家庭里受教養不會不吃虧。
基納 什麼書?
基納 (提著皮箱跟在他後頭)為什麼不把那些東西暫且留下,先只帶一件襯衫和一條羊毛襯褲呢?
他把幾封舊信擱在一邊,找著了昨天撕碎的那張贈予字據,拿起撕碎的兩片細瞧,看見基納走進來,趕緊把字據放下。
瑞凌 還是我那張老藥方。我在他身上培養生活的幻想。格瑞格斯 生活的——幻想?我沒聽清你說的什麼。
基納 (又走進來)她傷在什麼地方?我瞧不見傷處。
雅爾馬 (走進去)她在地下躺著!
雅爾馬 噢!這些準備工作真能把人累死!
雅爾馬 她拿得出什麼證據?她的話我再也不敢信了。
格瑞格斯 不,你不知道。我可知道,那就是證據。
格瑞格斯 你今天著了什麼魔啦?
雅爾馬 那是野鴨在嘎嘎地叫。父親在閣樓里。
雅爾馬 我當然知道。
基納 (找手槍)槍沒有了。一定是爺爺拿到裡頭去了。
格瑞格斯 你們有他什麼消息沒有?
瑞凌 噯,你要知道,我好歹總算是個醫生——對不起!跟我住在一所房子里的人害了病我不能不幫一把忙。
瑞凌 (走近格瑞格斯,向他)誰說手槍是偶然走了火我都不信。
格瑞格斯 雅爾馬,她無非是要你再愛她。你不愛她,她就活不下去。
雅爾馬 快過來想個辦法!
基納 刷子也在這兒。(把東西遞給他)
格瑞格斯 你這話說對了。
瑞凌 從來沒看見過。他父親覺得他有智慧,我倒不以為奇,那老中尉一輩子是個蠢傢伙。
基納 天啊!那孩子總得有個地方待著呀!
瑞凌 對,我是個畜生。可是昨天夜裡我先得照顧另一個畜生,我當然是指我們那位天才朋友。後來我自己也睡得什麼都不知道了。
艾克達爾 (生氣,走過來)雅爾馬,你一個人打獵,是不是?
雅爾馬 那還用說。
雅爾馬 (把咖啡杯推開)對,還有這件事。我一定得把這段糾葛在他面前交代清楚。我總得把事情仔細想一想。我總得有個喘氣的工夫。我不能在一天裡頭把這些擔子都挑在肩膀上。
海特維格 媽媽,我看爸爸大概是在樓下瑞凌屋子裡。
海特維格 他不說話?
格瑞格斯 (大聲向雅爾馬)那孩子自己動手把野鴨打死了!
雅爾馬 (手按著門拉手,向基納)這是我在自己從前的家裡最後幾分鐘,我不願意讓外頭人攪我。(走進起坐室)
格瑞格斯 你已經在這上頭下過那麼些工夫了。
瑞凌 (想把她手裡的槍松下來)她把槍攥得真緊,攥得那麼緊。
格瑞格斯 啊哈——原來是瑞凌!
雅爾馬 (一邊抬,一邊說)喔,基納,基納,往後的日子你還過得下去嗎?
雅爾馬 因為我覺得沒法子這麼匆匆忙忙地把父親的東西都搬出去。
基納 喔,簡直胡鬧!
雅爾馬 打那隻野鴨!
基納 艾克達爾,我會把它好好兒收著。
雅爾馬和格瑞格斯把海特維格抬到沙發上。
格瑞格斯 你竟敢這麼挖苦雅爾馬?
格瑞格斯 瑞凌大夫,我不把雅爾馬從你手掌中間搶救出來,決不罷休!
雅爾馬 你別拿得這麼穩。只要他們對她一招手,用好東西一引她——!喔,我read.99csw•com一向那麼說不出地愛她!我要是能輕輕地攙著她的手,帶著她,好像帶著一個膽小的孩子穿過一間漆黑的大空屋子,那就是我最快活的事!現在我才十分凄慘地看清楚,原來她從來沒把小閣樓里的這個苦命照相師真情實意地放在她心上。她一向無非是花言巧語跟我假親熱,等待適當的機會。
雅爾馬 有時候身體上的要求也逼得很緊。
格瑞格斯 我能不能問問你在雅爾馬身上培養的是什麼幻想?
瑞凌從過道上。
雅爾馬 唔。(忘其所以地喝了一口,接著又喝一口)
基納 再說,你也得先告訴他,你不想跟我們娘兒倆住下去了。
雅爾馬 喔,為了這事我一直挺快活!發明不發明倒還在其次,我最快活的是海特維格真相信這件事——她用小孩子的全副熱情相信這件事。至少我像傻瓜似的自以為她真信這件事。
基納 海特維格,上廚房去吧。喔,再不,你還是上自己屋裡去。(一邊走進起坐室,一邊向雅爾馬)別忙,雅爾馬。別在抽屜里亂翻騰。什麼東西在什麼地方都知道。
格瑞格斯 要是你覺得雅爾馬不過是個平常人物,那麼你日日夜夜盯著他又有什麼趣味?
基納 那麼,他在幹什麼?
瑞凌 好,好,就算是吧。後來咱們這位親愛的雅爾馬進了大學,他的同學馬上又把他當作一個前程遠大的人物!這傢伙長得漂亮——臉色又紅又白——是女店員心目中的美男子。他的性格又那麼多愁善感,他的聲音那麼親切動人,再加上他善於朗誦別人的詩句,善於演說別人的思想。
瑞凌 當然在我那兒。
基納 (把一堆雜誌擺在桌上)要不要叫海特維格把書頁給你裁開?
瑞凌 唔。對,對。
艾克達爾 不會打!我不至於不會吧!
格瑞格斯 什麼!經過了這麼個緊要關節,整個生活換了新的基礎,他會沒有精神激動?你怎麼能把雅爾馬這種個性——?
雅爾馬 (對托盤瞟了一眼)鹹肉?在這所房子里吃?不行!我確是將近一天一夜沒吃干東西了,可是沒關係。我的筆記本呢!我的自傳的頭一段呢!我的日記和我的重要稿件都上哪兒去了?(把起坐室的門開開,倒退一步)她又在那兒!
艾克達爾 嘿嘿!是不是你怕我打你的野鴨?放心!我絕不打野鴨。
海特維格 對,大概你不會打。人家說打野鴨挺不容易的。
雅爾馬 現在我覺得什麼事都可能。阻礙我前程的是海特維格。她會把我一生的光明全都遮住。
瑞凌 他什麼都沒說。
基納 那還用說,他當然在閣樓里。
莫爾維克 那孩子沒死,她在睡覺。
格瑞格斯 (高聲歡呼)雅爾馬!
瑞凌 子彈打進胸膛了。
基納 (跑到閣樓門口)天啊,什麼事!
雅爾馬 這是什麼意思?(急忙跑到閣樓門口,使勁把門推開,往裡一瞧,高聲喊叫)海特維格!
雅爾馬 (在書堆里亂翻)我想是當然的嘍。
格瑞格斯 我想我的眼睛並沒有瞎透。
海特維格 爺爺,你是不是想打獵?
基納 不在,他出去了。
格瑞格斯 海特維格絕不會把你扔下。
格瑞格斯 (生氣)你這一段話是不是說雅爾馬?
基納 也決不想把它安排什麼用處。
艾克達爾 我仔細看準了,打它們的胸脯。你知道,那是最有把握的地方。並且還得逆著它們的毛打進去,別順著毛打。
艾克達爾 雅爾馬!雅爾馬不在家嗎?
基納 沒有。你帽子丟了嗎?
雅爾馬 像我這麼個人,只有一條路可走。我正在把最重要的東西歸併起來。可是你知道,這挺費工夫。
格瑞格斯 (一邊往外走)做飯桌上的第十三個客人。瑞凌 呸!去你的吧!
基納 再說,他也不習慣晚上在外頭東奔西跑的。
雅爾馬 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基納對我一字不提。並且,這些複雜事情的理想方面她完全不懂。在你面前,我非把心事說出來不可。我老撇不開一個刺心的疑問——也許海特維格從來沒真心實意地愛過我。
瑞凌 可不是嗎!你的病症很複雜。第一,你犯了嚴重的「正直熱」。第二,你犯了崇拜偶像的狂熱病——這病更厲害——你永遠必須在你本身以外尋找一件可以崇拜的東西。
雅爾馬 我進去瞧瞧。
海特維格 那倒不是。我今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想起了咱們昨天談過的話,我覺得那些話非常奇怪。
基納 那麼,你就在起坐室里將就住一兩天,行不行?你可以一個人使那間屋子。
基納 你看我的話怎麼樣!
艾克達爾 我打槍?唔。
基納 (進來)喔,艾克達爾,我聽見爺爺一個人在閣樓里打槍。
瑞凌 那打熊的老獵人居然躲在漆黑的閣樓里打兔子!老實告訴你,那老頭兒在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裡頭悠悠蕩蕩過日子,世界上找不出比他更快活的獵人了。他攢的那四五棵乾癟聖誕樹,在他眼睛里跟赫義達那片生氣蓬勃的大森林完全一樣;那些公雞母雞在他看起來就是樅樹頂上的大獵鳥;在閣樓里亂躥亂蹦的小兔就是他這位山中的大獵人必須拚命撲殺的大熊!
基納 (吸鼻涕)可憐的孩子,我猜她是一個人坐在廚房裡。
雅爾馬 (精神錯亂)子彈打出去了。她把自己打傷了。趕緊去找大夫!快!快!
海特維格 爺爺,那麼打,它們死不死呢?
雅爾馬 咱們還是別讓它丟了。我搬家的時候亂鬨哄的,它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