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上冊 第四十四章 續敘客店裡的奇聞異事。

上冊

第四十四章 續敘客店裡的奇聞異事。

審判官當下對他仔細一看,原來認得,就擁抱他說:
新到的幾個旅客聽了他的話非常詫怪。店主告訴他們:這人是堂吉訶德;是個瘋子,不用理會他。他們才恍然。
「騎士先生,您憑上帝給您的本領,救救我可憐的爸爸吧。那兩個壞蛋把他當石臼里的穀子那樣狠命地舂呢。」
桑丘介面道:「這是千真萬確的。我主人得了這東西,至今只用來打過一次仗;就是釋放一群帶鎖鏈的倒霉蛋那次。他挨了好一陣石子,要不虧這隻盆兒盔,就吃不消了。」
堂吉訶德這時在場,瞧他的侍從能守能攻,非常滿意。他從此把桑丘看做有膽量的人,暗暗打算一有機會就封他做騎士,料想他做了騎士一定出色。那理髮師喋喋爭吵,還說:
桑丘猛不防被人扭住,又聽他這般辱罵,就一手抓住馱鞍,另一手在理髮師臉上打了一拳,打得他滿口流血。可是理髮師抓住馱鞍,並不就此放手,反而放聲大叫,叫得店裡的客人都趕來看。他喊道:
睡在堂路易斯旁邊的騾夫把他們的話全聽在耳里,就起身把經過告訴已裝束整齊的堂費南鐸、卡迪紐等人,說有人把年輕騾夫稱為「堂」,和他談了些什麼話,怎麼要他回家他卻不肯。他們領教過這小夥子的好嗓子,聽了這番話,都很想知道他的底細;如果他受到壓迫,還願意幫他一把,所以就一起跑來。那年輕人還在和家裡傭人爭辯呢。多若泰恰好從她們屋裡出來,堂娜克拉拉失魂落魄地跟著她。多若泰把卡迪紐叫過一邊,三言兩語講了那唱歌的人和堂娜克拉拉的事。卡迪紐也把小夥子家傭人來找他的經過告訴多若泰。他說話的嗓門兒大了一點,給克拉拉聽見了。她急得魂不附體,要沒有多若泰扶住,就跌倒了。卡迪紐叫多若泰陪她回屋,他說這事他會設法圓轉。她們倆就回屋去。
「審判官大人,這位少爺是您街坊的兒子,您不認識嗎?您瞧瞧,他穿了這樣一套不像樣的衣裳從家裡逃走了。」
那旅客一把捉九_九_藏_書住他的胳膊說:
他們當時在客店門口。那裡正打成一團,拳頭巴掌一下都不落空,遭殃的是店主;瑪麗托內斯、店主婦和她女兒氣憤得要命。她們以為堂吉訶德懦怯,一個瞧丈夫挨打,一個瞧主人挨打,一個瞧爸爸挨打,都只好乾著急。
「啊!賊爺爺!這會兒給我抓住了!把你搶去的盆兒、馱鞍和全副鞍轡都還我來!」
「各位瞧吧,這位好侍從分明搞錯了。他所說的盆兒,過去、現在、將來,一直是曼布利諾的頭盔。那是我憑正義戰爭奪來的,按名分是我的東西。至於這個馱鞍,我管不著。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這膿包騎的馬匹有些配備,我的侍從桑丘要求拿來裝點自己的坐騎,經我准許,他就拿了。至於馬鞍子怎麼又變了驢子的馱鞍,我只有一個照常的解釋:遊俠騎士遭遇的事常有這種變化。桑丘兒子,快去把這位老哥當作盆兒的頭盔拿來,做個證據。」
他說:「我拿劍和當侍從的人交戰是不合規矩的,所以不動手。你們把我的侍從桑丘·潘沙叫來吧,保衛這位店主併為他出這口氣是侍從份里的事。」
堂路易斯打斷他說:
審判官插嘴道:「讓我們聽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吧。」
那傭人說:「您強不過一個『理』字,您不講理,我們可得按理辦妥這件事,盡我們的責任。」
堂吉訶德忍不住要反駁幾句。他攔在桑丘和理髮師中間,把他們分開;又把馱鞍放在當地,讓大家看明白究竟那是什麼東西。他說:
「各位請瞧瞧,這侍從有什麼臉說這是個盆兒而不是我說的頭盔呢。我憑自己奉行的騎士道發誓:這隻頭盔就是我從他那裡奪來的,原物分毫沒變。」
那傭人答道:「是你的知心同學說出來的;他瞧你爸爸為你出走悲傷得不可開交,心上過不去,就忍不住說了。你爸爸立即打發我們四個家人出來找你;我們都在這兒伺候你呢。我們真是喜出望外,居然能把這差使辦妥,帶你回去和日夜盼望著你的爸爸見面。」
「你只好答應回家,沒別的辦法。你還能有什麼願望啊?上天還能怎麼安排啊?」
桑丘就去把盆兒拿來。堂吉訶德馬上接在手裡,說道:
這少年情人不再多說。審判官聽得怔住了;一方read•99csw•com面因為堂路易斯把心事講得這麼委婉鄭重,一方面也因為事情突如其來,出乎意外,一時沒了主意。他沒多說,只叫那青年人別著急,暫且穩住他家傭人不要當天回去,這樣就有功夫商量個面面俱到的辦法。堂路易斯堅要吻審判官的手,甚至把眼淚都滴在他手上。別說審判官,鐵石人也會感動的。審判官很世故,知道這頭親事對他女兒多麼有利;不過他儘可能總要徵得對方父親的同意。他還聽說那位父親正在為兒子謀取爵位呢。
兩人進了客店,一個守在門口,一個在周圍巡邏。店主全看在眼裡,猜不透他們為什麼要這樣戒備,不過料想是要找剛才說的小夥子。
瑪麗托內斯在旁說:「天可憐見!等您求得這個准許,我主人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去了。」
其中一人說:「為的是要救他爸爸的命;他爸爸見不到這位少爺的面,只怕活不成了。」
一個說:「就這麼辦吧。」
堂吉訶德答道:「小姐,請你容許我去求這個准許。等我求得准許,他到了另一個世界也不要緊,我可以打那兒救他回來,不怕那邊不答應。至少我可以向送他命的人報仇,准叫你們稱心滿意。」
小夥子滿眶眼淚,無言可對。審判官叫那四人安心,事情總會有辦法。他攙了堂路易斯的手,把他帶過一邊去,問他為什麼逃出來。他正在盤問,忽聽得客店門口大叫大嚷。原來當夜住店的兩個旅客瞧大家只顧講究那四人的來意,就想趁此賴賬溜走。可是店主對切身的事究竟比閑事關心,兩人剛要出門,他就抓住他們討賬,還臭罵他們存心卑鄙,直罵得他們揮拳相報。他們手下無情,可憐的店主只好大喊救命。店主婦和她女兒瞧只有堂吉訶德最閑,可以去幫打,店主婦的女兒就對他說:
堂路易斯答道:「這可要瞧我的願望和上天怎麼安排呢。」
堂路易斯說:「我爸爸怎會知道我走的是這條路、穿的是這套衣服呢?」
「美麗的姑娘,你的要求不當景,因為我已經應承了一件事,還沒完成,我在這個期間干別的事是不容許的。不過我可以教你個乖。你快跑去告訴你爸爸,叫他儘力對付,怎麼也得頂住。我這會兒去求米戈米公娜公主准許我救他;她要九_九_藏_書是答應,我準會救他脫難,你可以放心。」
「一定在這裏呢,據說他是跟著這輛車走的。咱們留下一人守門,三人到裏面找他去;最好再留一人在周圍巡邏,免得他爬後院圍牆逃走。」
「你不用在這裏講我的事情。我是自由的,我要是願意,自己會回去;我不願意呢,誰也不能強迫我。」
「堂路易斯少爺,你穿的這套衣裳和你的身分真是相稱得很啊!你躺在這個鋪上,也真不辜負你媽媽對你的嬌養!」
堂路易斯說:「這可辦不到,除非帶了我的屍首回去;隨你們怎麼樣兒帶我,反正得等我死了才行。」
別的旅客都跑來看他們爭吵,其中有卡迪紐,堂費南鐸和他的同伴,審判官,神父,理髮師和堂吉訶德。堂吉訶德認為這會兒不用他守衛堡壘了。卡迪紐已經知道這年輕人的身世,就問那幾個要帶他同走的人為什麼強迫他。
桑丘答道:「你胡說!我才不是攔路打劫的強盜!這些東西是我主人堂吉訶德由合法戰爭贏來的戰利品。」
「各位先生,這個鞍墊確實是我的,好比我們免不了一命歸天那樣確實;我一看就認得,彷彿是我肚子里生出來的。我的驢就在那邊馬房裡,不容我撒謊。不信,可以檢驗;馱鞍要不是貼配那驢兒,我就是混蛋!我還聲明,我一隻簇新的銅盆兒,一次都沒用過,值一個艾斯古多還不止,也是在搶掉馱鞍那天給他們搶了。」
堂吉訶德說:「我吩咐什麼,你就干去。這座堡壘里的東西不會都有魔法障掩。」
桑丘道:「嗐,先生,假如您只有這一個證據,那麼,馬利諾的頭盔分明是個盆兒,馬鞍子也分明是這傢伙的馱鞍呀。」
「我的先生,我只好向你和盤托出了。我由上天註定,又加鄰居的方便,見到了你的女兒、我身心的主人堂娜克拉拉小姐。我一見她,就完全由她擺布了。你是我的尊長,也是我的父輩,假如你不反對,她今天就可以和我結婚。我穿了這種衣裳從家裡逃出來,都是為了她;我像射出來的箭飛向箭標,航海的人追隨北極星那樣追逐著她。她並不知道我的愛情,read•99csw•com只有幾次望見我流淚,也許猜到一點。先生,你知道我父母的富貴,而我是他們的獨生子。假如你覺得這樣的家境不錯,而有意成全我的幸福,你就把我當作兒子吧。如果我父親另有打算,我追求的幸福他不如意,慢慢兒事情都會變,人的心愿也不能固執一輩子。」
堂吉訶德一迭連聲地狂叫大喊;直鬧得店主急急開了大門,忙忙跑出來瞧是誰;店外的幾個過客也趕上去。瑪麗托內斯醒來聽見這片喊聲,想起了是什麼緣故,趁人不見,忙跑到堆乾草的屋裡,解下拴著堂吉訶德的那條韁繩。堂吉訶德立刻摔在地下。店主和那幾個旅客看見他摔下來,就過去問他幹嗎大叫大嚷。他一言不答,脫去腕上的繩索,爬起身,騎上駑騂難得,挎著盾牌,綽槍放馬往野外賓士了好一段路,又兜轉馬緩步回來,說道:
天已大亮,又經不起堂吉訶德剛才那番叫嚷,旅客都醒了,也都起來了。堂娜克拉拉和多若泰起得最早;一個是因為情人近在咫尺,心神不定,一個是想要看看那個小夥子,兩人都沒睡好。堂吉訶德瞧那四個旅客都不理會他,也不回答他的挑釁,氣惱得不可開交。他曾經答應那位公主:他應承的事沒有完成,決不幹別的事。若不是騎士道的規則不容許他失信,他早去找那四個人打架,強逼他們應戰了。可是米戈米公娜還沒恢復王位呢,他覺得不該再挑起新的事端。他只好悶聲不響,在一邊等著瞧他們找出誰來。一個旅客居然找到了那個年輕人;他正睡熟在一個騾夫身邊,全不提防有人來找他,更沒想到會找著他。
咱們暫且撇下店主,反正總有人會救他;如果沒有,那就讓他捺下性子受罪吧,誰叫他冒冒失失不自量力呢。咱們撥轉話頭,談談離他五十步以外的事吧。剛才講到審判官把年輕人拉過一邊,問他為什麼步行到這裏來,為什麼穿這套不像樣的衣服。年輕人顯然有非常苦惱的事壓在心上;他緊握審判官的手,淚流滿頰,說道:
堂吉訶德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答道:
那年輕人揉著沒睡醒的眼睛,對抓住他的人細細一認,立刻認得是他父親的傭人。他大吃一驚,好半天答不出一句話來。那傭人接著說:
「堂路易斯少爺,你現在沒別的辦法九*九*藏*書,只好乖乖地回家去,除非你願意把你的爸爸、我們的主人趕出人世;他為你出走,傷心得只有死路一條了。」
兩個旅客和店主已經妥協。因為堂吉訶德對他們的好言勸告比威脅有效,他們就把欠的賬都付清了。堂路易斯的家人正等著審判官談完話,聽他們小主人怎麼決策。可是魔鬼從來不休息。被堂吉訶德奪了曼布利諾頭盔、又被桑丘·潘沙換去驢子全副鞍轡的理髮師受了魔鬼驅使,恰在這時候跑進客店來。他牽驢進馬房,看見桑丘·潘沙正在修補馱鞍。他一見這個馱鞍,立刻認得是自己的,就大胆上來扭住桑丘,說:
「快來維護國法!主持公道!這攔路打劫的強盜,搶了我的東西,還要害我的命!」
他不多說,就去跪在多若泰面前,照遊俠騎士的口氣說:這座堡壘的主人遭了大難,請求她的恩旨准許他去援救。公主惠然應允。堂吉訶德立即挎上盾牌,拿著劍,趕到店門口。兩個旅客還直在狠揍店主。堂吉訶德到那裡卻呆住不動了。瑪麗托內斯和店主婦問他為什麼還不動手,她們一個求他幫幫主人,一個求他幫幫丈夫,可是堂吉訶德都不理會。
「堂路易斯老弟,你穿了這樣不合身分的衣裳,逃到這裏來,是小孩子家胡鬧呢,還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故呀?」
這時,來找堂路易斯的四名家人都在客店裡圍著堂路易斯,勸他別再扯皮,馬上跟他們回家,好讓他爸爸安心。堂路易斯說,他有一件有關性命體面的大事未了,怎麼也不能回去。那幾個傭人就脅逼說:他們無論如何不能撇了他走,不管他願意不願意,得帶他回去。
他們打聽店主,店裡是否有個十五六歲、騾夫打扮的小夥子。照他們形容的模樣,好像是堂娜克拉拉的情人。店主說,客人多,沒注意到他們打聽的人。可是他們中間有一人看見了審判官乘的馬車,說道:
「誰說我著魔是咎有應得,不管他是誰,只要我的女主人米戈米公娜公主准許,我就說他是胡說!就向他挑戰!和他決鬥!」
那人認得這位街坊,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