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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第五章 桑丘·潘沙和他老婆泰瑞薩·潘沙的一席妙論,以及其他值得記載的趣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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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桑丘·潘沙和他老婆泰瑞薩·潘沙的一席妙論,以及其他值得記載的趣談。

「桑丘大哥,你怎麼了?樂得這個樣兒?」
桑丘道:「老實說吧,老伴兒,如果上帝讓我做個什麼總督,我一定把瑪麗·桑卻嫁給大貴人。誰不能給她貴婦人的頭銜,休想娶她。」
泰瑞薩說:「老伴兒,我告訴你吧。老話說:『掩蓋你的也揭露你。』人家見了窮人不放在眼裡,見了闊人就要盯著細看。假如這個闊人從前是窮的,人家就要嘀嘀咕咕說閑話,沒完沒了的耍貧嘴。街上這種人多得像成群的蜜蜂呢。」
桑丘說:「泰瑞薩,你留心聽我一句話,也許你一輩子也沒聽見過。這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是上次大齋的時候,神父在村上宣講的。我記得他說:眼前的東西,比記憶里的印象更動人,更叫人撒不開。」
桑丘道:「住嘴吧,你這傻瓜!過那麼三年兩年,什麼習慣都會養成。到那時候,貴婦人的氣派和架子都像配著身子定做的那麼合適了。即使不合適,又有什麼要緊呢?只要她是貴婦人,怎麼樣兒都行!」
泰瑞薩說:「哪天她做了伯爵夫人,我就當她是死了埋了。不過我再說一遍:你愛怎麼辦,隨你吧。我們做女人的,儘管丈夫是糊塗蛋,也得聽他;這是我們天生的責任呀。」
「老伴兒啊,我但願老天爺別讓我這樣快活呢。」
桑丘這段話又使譯者斷言本章是假造的了,因為桑丘說得出這樣高明的話嗎?他接著說:
桑丘答道:「我告訴你吧,老伴兒啊,我要不是想到不久能做海島總督,我這會兒就倒下來死了。」
這部傳記的譯者就為桑丘這種語氣和下面的一段話,懷疑這章是假造的。
桑丘說:「老伴兒啊,上帝什麼都懂;他懂我的話就行,不用多說了。我告訴你,大姐,這三天你留心照看著灰毛兒,叫它隨時都能出動。你喂個雙份兒,把馱鞍等配備檢查一下。我們不是出去吃喜酒,是漫遊世界,和巨人、毒|龍、妖魔打交道,要去聽他們呼嘯咆哮的。不過我們如果不碰到楊維斯人和魔道支使的摩爾人,那些東西也不難對付。」
泰瑞薩說:「你只管捎錢回來,我會把他打扮得漂亮read.99csw.com。」
泰瑞薩說:「你瞧瞧,桑丘,你做了遊俠騎士一夥的人,說話盡拐彎抹角的,誰都聽不懂了。」
桑丘回家興高采烈,他老婆老遠看見他滿面喜色,就說:
桑丘說:「我做了總督,會叫驛站派馬接他。我還要捎錢給你;到那時候我不會沒錢,如果總督沒錢,少不了有人借給他。你得把孩子打扮得像個總督的兒子,不能還是原先的寒磣模樣。」
桑丘說:「你聽我說呀,你這笨蛋!你這魔鬼的老婆!我要女兒嫁個貴人,給我生下外孫現成就是貴人,你幹嗎無緣無故地擋著我呀?我告訴你,泰瑞薩,我常聽見長輩說,福氣來了不享,福氣走了別怨。現在好運正在敲咱們的大門,咱們不該關著門不理睬。『乘著順風,就該扯篷』。」
桑丘說:「老伴兒,『決計』,不是『結計』。」
桑丘說:「好,咱們已經講定了,咱們的女兒得做伯爵夫人啊。」
桑丘答道:「你聽我說,泰瑞薩。我主人堂吉訶德又要第三次出去探奇冒險了,我已經打定主意跟他出門,所以很高興。咱們家裡窮,我沒別的辦法。咱們花了一百個艾斯古多,說不定又能找一百個回來;我有這指望,也很高興。可是我得離開你和孩子們,心上又怪難受的。上帝要怎麼,就怎麼;他如果肯讓我待在家裡吃現成飯,不用我在野地里和大路上奔波,我的快樂就是十足的了。我現在算是快活,卻夾帶著和你分別的痛苦啊。所以我說得好:但願老天爺別讓我這樣快活。」
泰瑞薩說:「可別這麼說,我的老伴兒。『老母雞害了瘟病,也但願它活著』。隨魔鬼把世界上一切總督的官兒都搶去,你還是過你的日子。你不做總督,也從娘肚子里出來了;不做總督,也活到了今天;將來上帝要你進墳墓,你不做總督也進墳墓,人家會抬你去。世界上不做總督的多著呢,誰就活不下去了?誰就算不得人了?世上最開胃的東西是飢餓;這是窮人短不了的,所以窮人吃飯最香。可是我告訴你,桑丘,假如你哪天做了什麼總督,千萬別忘了自己的老婆兒女。記著,小桑丘已經十五周歲,假如他那位當修道院長的舅舅要他當教士,就該送他進學校了。你知道,如果給你女兒瑪麗·桑卻成家,她不會叫苦的。我想她准像你盼做總督一樣的盼做新娘呢。反正『女兒嫁個丈夫不如意,總比如意的姘頭好』。」https://read.99csw.com
泰瑞薩道:「桑丘啊,你得估量著自己的地位,別只想飛上高枝兒。記著這句老話:『他是你街坊的兒子,給他擦擦鼻子,把他留在家裡。』咱們的瑪麗如果嫁了個伯爵或鄉紳,人家發起脾氣來就可以作踐她,罵她鄉下姑娘呀、莊稼漢的女兒呀、紡線丫頭呀等等,那才美呢!老伴兒啊,我可死也不答應的!真是!我養大了女兒是讓人家糟蹋的嗎?桑丘,你只管把錢帶回家,嫁女兒的事歸我來。咱們這兒胡安·多丘的兒子羅貝·多丘是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你我都認識;我知道他對咱們的姑娘很有意思。他家和咱們家門戶相當,是很好的一門親事。咱們的女兒可以常在眼前;父母、兒女、孫子、女婿可以在一起和和睦睦,安享上帝賞賜的福氣。你千萬別把她嫁到王爺和大人的府第里去;到了那裡,人家不會體諒她,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做人。」
她說著認真的哭起來,彷彿眼看著小桑卻死了埋了似的。桑丘安慰她說:儘管他們的女兒得做伯爵夫人,他還要盡read•99csw•com量拖些時候再說吧。他們倆的一席話就此結束。桑丘因為要置備行裝,又去看堂吉訶德。
「所以咱們看見誰穿了華麗的衣服,傭人前呼後擁,儘管記得這人貧賤時候的光景,可是不由自主的就對他畢恭畢敬了。他從前也許是窮,也許是出身不好,那是過去的事,都不實在了;只有眼前看見的才實在。命運已經把這人提拔起來,——我說的都是神父的話,一字沒改——如果他得意了不輕狂,對人慷慨和氣,不和世襲的貴族競爭,那麼,泰瑞薩,你可以拿定,人家不記他過去的卑賤,只著重他當前的為人;除非那種心懷忌妒的傢伙,看見誰得意都不放過。」
這部傳記的譯者譯到這裏,懷疑這一章是假造的,因為在這一章里,桑丘·潘沙的談吐不像他往常的口氣;他頭腦簡單,決不會發那麼精闢的議論。不過譯者盡責,還是照譯如下:
她說:「老伴兒,我不懂你的話呀。你說但願老天爺別讓你這樣快活,這話怎麼講呢?我是個傻瓜罷了,我不懂怎麼一個人會但願自己不快活。」
泰瑞薩說:「老伴兒,你別跟我計較。上帝就是叫我這麼講的,我不會咬文嚼字。我說呀,假如你一定要做總督,那麼帶著你的小桑丘一起去,你馬上可以教他做總督。爸爸的職務,兒子得繼承和學習。」
泰瑞薩說:「老伴兒,我不懂你的意思,隨你愛怎麼辦吧,別再長篇大論說得我腦袋發脹。你結計要照你說的那樣……」
桑丘說:「我問你,你身上附了魔鬼嗎?上帝保佑你吧,老伴兒,你把許多話亂七八糟混在一起,什麼夾石夾核呀,首飾呀,老話呀,擺架子呀,和我說的有什麼相干呢?你這個糊塗蟲!傻瓜蛋!我就該這麼叫你,因為跟你說不明白;運氣來了,只顧躲避。你聽我講,假如我叫女兒從塔頂上跳下來,或者照堂娜烏爾拉咖公主的主意,出去跑碼頭,那麼你不依我還有個道理呀。假如我一眨眼立刻給她安上個『堂娜』和貴婦人的頭銜,把她抬舉起來,坐在高座兒上,頭上還張著幔子,待在阿拉伯式的起坐室里,身邊的絲絨墊子比摩洛哥阿爾莫哈達斯朝代的摩爾人還多,照那樣兒,你為什麼偏不答應,硬要違拗我呢?」九_九_藏_書
泰瑞薩說:「老伴兒,我也知道遊俠侍從這口飯不好吃,我直禱告上帝讓你快快脫離這步壞運呢。」
他答道:
泰瑞薩答道:「老伴兒,你這番話仔細想過沒有?你儘管這麼說,我只怕咱們女兒做了伯爵夫人就完蛋了。隨你叫她做公爵夫人也罷,公主娘娘也罷,不過我得跟你講明,我是不願意的,也決不答應。大哥,我向來贊成平等,沒有根基,空擺架子,我看不順眼。我受洗的時候取名泰瑞薩;我這名字乾淨、利索,沒有添補的,沒有拖帶的,也沒有戴上『堂妮』、『堂娜』的帽子。我爸爸姓卡斯卡霍。我呢,因為嫁了你,就叫泰瑞薩·潘沙;按理我是泰瑞薩·卡斯卡霍,可是『帝王總順從法律的心愿』。我叫這個名字頂樂意,不用人家給我安上什麼『堂』;這稱號怪沉的,我承擔不起。我也不愛招人議論。我如果出門打扮成伯爵夫人或總督夫人,人家就要說:『瞧這個餵豬的婆娘好大氣派!昨天還忙著紡麻線呢,上教堂望彌撒沒有包頭,撩起裙子來遮腦袋;今天卻穿上鍾形裙子,還戴著首飾,擺足架子,好像咱們都不認識她似的。』如果上帝保全著我的七官、五官、或所有的幾官,我決不讓人家這麼說我。你呢,大哥,你做你的總督或海島,隨你稱心擺架子。我憑我媽媽的性命發誓,我和我女兒決不離開家鄉。『好女人是斷了腿的,她不出家門』。『貞靜的閨女,幹活兒就是快樂』。你跟著你的堂吉訶德碰好運去,隨我們和壞運混吧。上帝瞧我們有多好,會把運氣改得多好。老實說吧,父母祖宗都沒有『堂』的稱號,我就不知道這個『堂』是誰封的。」九-九-藏-書
泰瑞薩說:「不行,桑丘,最好是嫁個門當戶對的。你叫她脫了木屐穿高跟鞋,脫了灰色粗呢裙換上鍾形裙子和綢襯裙,不稱『小瑪麗』和『你』,改稱『堂娜』和『您夫人』,那丫頭連自己都糊塗了,動不動就得出醜,露出本相來。」
桑丘接著說:「你這個蠢貨!我要能闖上個總督的肥缺,咱們就從爛泥里拔出腳來了,那可多好啊!你怎麼不明白呢?瑪麗·桑卻就可以嫁我選中的姑爺;人家就要稱呼你堂娜泰瑞薩·潘沙;你坐在教堂里,身底下要鋪著毯子、墊子和綢單子,城裡那些鄉紳夫人看了只好白著眼干瞪。要不,你就一輩子老是這個樣兒吧!長不大,縮不小,彷彿壁衣上織成的人像一樣!這事已經說定了;隨你還有多少話,小桑卻得做伯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