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下冊 第三十三章 公爵夫人由侍女陪伴著和桑丘·潘沙娓娓閑話——值得細心閱讀。

下冊

第三十三章 公爵夫人由侍女陪伴著和桑丘·潘沙娓娓閑話——值得細心閱讀。

公爵夫人說:「好桑丘這會兒說的,全像加東的格言,至少像『盛年早夭』的米蓋爾·維利諾親口說的話。總而言之,照桑丘自己的口氣說吧,『披著破大氅的,往往是個好酒徒』。」
這位傅姆死心眼兒,逗得公爵夫人哈哈大笑。桑丘的一番議論和連串的成語使她很驚佩,她就說:
「尊貴的夫人啊,我已經查明這裏沒人偷聽;現在隨您問什麼,我都可以放心回答,不用害怕了。我先要告訴您,我主人堂吉訶德是個十足的瘋子,儘管他有時候說些話呀,不單是我,誰聽了都覺得非常高明,而且頭頭是道,連魔鬼也沒他那樣的口才。可是我千拿萬穩,知道他是失心瘋。所以我敢無中生有,哄他上當。一次是捏造了那個回信,又一次是七八天以前的事,還沒寫進書里去呢——就是堂娜杜爾西內婭小姐著魔的玩意兒。我哄他那位小姐著魔了,其實是完全沒影兒的事。」
公爵夫人說:「桑丘帶著它上任去吧,可以隨心如意地供養它,甚至還可以讓它領退休金養老。」
桑丘·潘沙說:「這都很可能。我主人講他在蒙德西諾斯地洞里看見的形形色|色,我現在也相信了。他說看見了杜爾西內婭·台爾·托波索小姐,穿的衣服就是我胡說她著魔的時候穿的那一套。尊貴的夫人啊,您講的一定不錯,我都弄顛倒了。因為我笨頭笨腦,不會一下子編出那麼一套read.99csw.com精緻的謊話來;我主人也不會那麼瘋,聽了我那套沒影兒的胡說八道就信以為真。可是,好心的夫人,您別就此把我當作壞心眼兒;您不能指望我這麼個糊塗蟲能看透混賬魔法師的黑心腸。我是怕主人罵,才扯了那麼個謊,並不是存心害他。如果害了他,上帝在天上呢,各人的心思逃不過上帝的眼睛。」
桑丘又吻了公爵夫人的手,還請她照顧灰毛兒,因為它是自己眼睛里的明珠。
公爵夫人問:「什麼灰毛兒?」
桑丘答道:「放在馬房裡就行,要放在您貴夫人心坎兒上,一剎那的功夫它也不配,連我也不配;這就彷彿用刀子扎我一樣了,我決不答應的。儘管我主人有話:『同樣是輸,少一張牌不如多一張牌』,可是對付驢子還得有個分寸,要恰到好處。」
「我讀了新出版的偉大騎士堂吉訶德傳,有些事想不明白,趁這會兒沒別人,想請教總督大人。譬如說吧,好桑丘從沒見過杜爾西內婭——我指杜爾西內婭·台爾·托波索小姐,也沒把堂吉訶德先生的信捎去,因為信寫在記事本上,這個本子還留在黑山裡呢。他怎麼大胆說瞎話,竟捏造回信,還說看見她篩麥子呀?這樣胡鬧撒謊,把大美人杜爾西內婭的芳名都糟蹋了,忠心可靠的好侍從興得這樣嗎?」
傅姆堂娜羅德利蓋斯在旁,忍不住插嘴道:「哪會信口開河呀!歌謠里說,羅德利果國王活活地給扔在坑裡,裏面儘是癩蛤蟆、長蟲和四腳蛇;過了兩天,他在坑裡有氣無力地哼呢,說是:
公爵夫人說:「你說得對;沒有天生的本領,主教也是人學出來的,不是石頭雕就的。不過咱們再談談杜爾西內婭著魔的事吧。桑丘把鄉下姑娘說成杜爾西內婭,他主人不認識就說杜爾西內婭著了魔;桑丘自以為捉弄了主人,其實,我說句千真萬確的話,這都是迫害堂吉訶德先生的那些魔法師設下的圈套啊。因為我憑可靠的消息,確實知道跳上驢背的那鄉下女人真是杜爾西內婭·台爾·托波索。好桑丘自以為騙了人,其實是受騙了。世上許多事咱們沒有親眼看見,卻是千真萬確的;你騙人受騙的那回事正也如此,你非信不可。我可以奉告桑丘·潘沙先生,我們也有要好的魔法師把各處的事情據實報告我們。真的,那跳跳蹦蹦的鄉下女人從那時到現在始終是杜爾西內婭·台爾·托波索,她和生她的媽媽一樣著了魔;說不定哪一天她忽然會恢複本來面目,桑丘到那時就知道自己是上當了。」九*九*藏*書
桑丘答道:「就是我的驢呀;我不稱驢,常叫它灰毛兒。我剛到府上,不是求這位傅姆太太照看它嗎;她生了好大的氣呀,好像我說了她相貌丑啊、年紀老啊似的。其實傅姆喂餵驢子,還比坐在廳堂上做擺設合適。哎,我們村上有個紳士對這種女太太實在厭惡透了!」
公爵夫人說:「好了,好了,堂娜羅德利蓋斯住嘴吧,潘沙先生也請放心,灰毛兒交給我照管就完了。它既然是桑丘的寶貝,我就也把它放在自己的心坎兒上。」
桑丘的話又添了公爵夫人的樂趣。她打發了桑丘去休息,就把他的話一一告訴公爵,兩人一同出主意捉弄堂吉訶德。他們那番玩笑開得很精彩,把騎士小說里的一套照搬照演,非常有趣,是這部歷史巨著里出色的奇事。
要是做了國王得喂爬蟲,這位先生寧願做莊稼漢是很有道理的。」
我身上哪一部分罪孽最重,
桑丘就把那次的事細細講了一遍。公爵夫人聽罷說道:
桑丘說:「公爵夫人啊,您別以為這有什麼稀奇,上任做官帶去的驢子,我見過不止兩頭了,我帶自己的驢去算不得新鮮事兒。」
「好桑丘想必知道,騎士答應了一件事,賠掉性命也不能失信。我們公爵大人雖然不是遊俠騎士,畢竟還是騎士,答應了給你一個海島就一定做到,旁人嫉妒懷恨也沒用。桑丘放寬了心吧,說不定你忽然間就做了那個海島的總督。但願你緊緊抱住自己的官職,等另有大好肥缺再放手。我只勸你記著,島九-九-藏-書上的百姓都是忠心的,也都是好出身,得用心治理才行。」
桑丘·潘沙說:「我說呀,我們小姐杜爾西內婭·台爾·托波索如果是著了魔,那就只好由她去當災;我主人的冤家又多又惡,我不跟他們吵架去。我清清楚楚看見一個鄉下女人,當然認為她只是個鄉下女人罷了。如果她是杜爾西內婭,那不能算在我賬上,怪不得我。咳!人家動不動責備我:『這是桑丘說的,這是桑丘乾的,這又是桑丘,那又是桑丘,』好像桑丘只是個不成材的東西;可是據參孫·加爾拉斯果的話,我桑丘·潘沙是全世界風行的書里寫的桑丘·潘沙呀。參孫·加爾拉斯果至少也是薩拉曼加大學的學士,不會無緣無故撒謊。所以誰也不該找我的岔兒。我的名聲是好的;據我主人說,名聲比錢財還重要。那個總督不妨叫我去當,我准叫大家出乎意外呢。因為誰是好侍從,就能做好總督。」
「好桑丘講的事,攪得我放心不下,彷彿有個聲音在我耳邊悄悄說:『堂吉訶德·台·拉·曼卻既然又瘋又傻,他侍從桑丘·潘沙知道這回事,卻又跟著伺候他,而且把他的空口許願信以為真,專等著兌現;那就放定桑丘比主人更瘋更傻。照這麼說,公爵夫人啊,你把海島給這個桑丘去管轄就是沒打算了。他自己都管不周全,怎麼能管轄別人呢?』」
據說桑丘因為有言在先,那天沒睡午覺,飯後就去找公爵夫人。公爵夫人愛聽他說話,叫他坐在身邊矮凳上。桑丘講禮貌不肯坐。公爵夫人說,他不妨以總督的身份就座,以侍從的身份談話,他憑這兩重身份,就連武士熙德·儒伊·狄亞斯的椅子也坐得。桑丘聳聳肩,表示恭敬不如從命。公爵夫人的侍女和傅姆們圍著他,靜悄悄地等著他開口。可是先開口的是公爵夫人,她說:
「桑九-九-藏-書丘在托波索城外看見的鄉下女人,偉大的堂吉訶德不是在那洞又看見了嗎?可見她確實就是杜爾西內婭;而且有不少無事生非的魔法師在這裏面大顯身手呢。」
桑丘說:「尊貴的夫人,您這點顧慮確有道理。您不妨直接爽快地說,或者隨您怎麼說吧,我承認您說得對。我要是聰明呢,早該扔下我那主人了。不過這是我命里註定的,也是我倒霉,我離不了他,只好跟他。我們倆是街坊,我吃過他的飯,和他交情很深,他也知道我的心,不虧負我,他還把自己的幾匹驢駒子給了我;別的不說,我至少是忠心的。所以,要拆開我們呀,除非用鏟子和鶴嘴鋤。公爵大人許我的總督,您貴夫人如果不願意讓我做,那麼,我天生就不是總督呀。也許我不做總督,心上更踏實;因為我傻雖傻,卻懂得這句成語:『螞蟻長翅膀,自取滅亡』。說不定侍從桑丘比總督桑丘更容易上天堂。『本地的麵包,和法蘭西的一樣好』;『貓兒在夜裡全都是灰的』;『誰到下午兩點沒吃上早飯,那才是倒霉』;『肚子都一般兒大,相差不了一拃』;這個肚子呀,據老話說,『不論稻草、乾草,一樣塞飽』;『田裡的小鳥有上帝餵養』;『四瓦拉古安加的粗絨,比四瓦拉賽果比亞的細呢子保暖』;『一旦去世入土,貴人小工同路』;『教皇雖然比教堂司事地位高,死後占的地盤一般兒大小』,因為進墳墓總得把自己緊緊包紮好,或者不由自己,別人會來包紮,然後就永遠埋在地下了。我再說一遍吧,您夫人如果瞧我傻,不願意把海島給我,我通情達理,絕不會計較。況且我聽說,『魔鬼就躲在十字架後面』;又說,『閃閃發亮的不都是黃金』。如果古代的九九藏書歌謠不是信口開河,駕牛犁田的莊稼漢萬巴提拔上去做了西班牙國王,錦繡堆里享福的羅德里果,卻抓去喂蛇了。」
桑丘答道:「我老實說,夫人,我生平喝酒從來沒有壞心,多半是為了口渴;我是很坦白的。我什麼時候想喝就喝,有時人家請我喝,我為了情面和禮貌,不想喝也喝。朋友祝酒,誰石頭心腸不為他乾杯呢?不過『我雖然穿鞋,並不踩髒了鞋』。而且遊俠騎士的侍從經常只喝水;他們常在叢林荒野和山石上來往,挖掉一顆眼珠子也換不到一滴酒。」
桑丘答道:「好好兒治理的話不用囑咐,我生來心腸好,同情窮人。『人家自己發麵、自己揉,他的麵包你可不能偷』。我發誓,『灌水銀的骰子,別當著我擲』;我是『老狗不聽嘖嘖呼喚』;誰也別想矇混我,因為『鞋哪兒緊了,穿鞋的自己知道』。我這些話無非說,好人我會保護,壞人決不寬容。我認為做官全看一個開頭;說不定我做了半個月總督就大有興味,而且熟練得比我從小熟練的干農活兒還在行。」
公爵夫人請桑丘講那樁著魔的玩意兒。桑丘就一五一十講了一遍,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公爵夫人說:
公爵夫人答道:「想必是這樣的。現在桑丘去休息吧;桑丘當總督的事,我們以後再細細商量,並且儘早作好安排。」
傅姆堂娜羅德利蓋斯說:「他一定是個鄉下佬;他如果是紳士,又是有教養的,就會把她們高高供在月宮裡。」
桑丘聽了這話一聲不響,起身躡腳哈腰,伸著個指頭按在嘴唇上,在廳上跑了一圈,把所有的帷幔都掀開看過,然後回去坐下說:
公爵夫人說:「這話不錯。可是蒙德西諾斯地洞里什麼形形色|色,請桑丘講講吧,我很想聽呢。」
它們在那裡咬嚼得我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