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小短艇放到海里去的時候，在災禍臨頭的時候依然能夠嘲笑的拉·維爾維勒倚在軍艦的舵樑上，戲謔地和舢板告別：

「先生，」舵手說，「我們不要再笑了。」

坐在舢板里的兩個人都保持著沉默。

舢板裏面放了一些乾糧：一袋餅乾、一塊熏牛肉、一桶水。

明基葉下面的三角形淺灘是一種海底的西西里島，面積比整個澤西島更大；海水淹沒了這淺灘；淺灘的頂點是一塊高地，即使最高的潮水也淹沒不了它，從這裏向東北方向分出去六塊龐大的礁石，一字形排列著，宛如一垛有些地方坍倒了的龐大的牆。高地和這六塊礁九_九_藏_書石之間的海峽只能讓吃水極淺的小船駛過。出了海峽就是大海。

過了幾分鐘，一隻專供船長使用的稱為小短艇的那種舢板離開了大船。舢板上面有兩個人，一個就是那個年老的乘客，他坐在船尾，一個是那個「志願」的水手，他坐在船頭。天色還很黑。那個水手遵照艦長的指示，用力向明基葉那邊劃去。別的出路其實也是沒有的。

「我就是被你槍斃了的那個人的兄弟。」

軍艦發了一炮。

海面上慢慢地不像剛才那麼昏暗了，有時突然被黑暗淹沒的光亮的水面已經逐漸擴大，一團團的泡沫散發為一簇簇的九*九*藏*書光線，波浪的平面上泛著白光。天亮了。

那是艦長布瓦斯貝特羅在說話。

克萊摩爾號開始向那八隻敵艦噴出火焰。成半圓形包圍著克萊摩爾號的整個艦隊所有的炮台全部開火。水和天相接的地方燃起一片火光。彷彿海里噴出了一座火山。這一大片紅色火光被風吹得東歪西倒，那些巡洋艦像鬼影似的在裏面時隱時現。這一邊，克萊摩爾號軍艦的黑色骨架在這紅色背景上很鮮明地顯現出來。

同時有一種像三百下雷鳴似的響聲從遙遠的海洋那邊爆發出來。

過了一會，舢板已經到達了自由的海面，遠離礁石，遠離戰九九藏書場，超出了炮彈射程以外。

海面上布滿了煙和火。

「共和國萬歲！」

戰鬥開始了。

那面綉著百合花的王旗在主桅杆的頂上飄揚著。

突然間，一個聲音衝破了海洋上的波濤洶湧中的沉默，這個聲音被話筒擴大，像被古代悲劇里的銅面具擴大一樣，幾乎變成不是凡人的聲音了。

炮彈落到海里激起的水花到處散開來灑在浪頭上。

「王家的水兵們，」他叫道，「把白百合花旗釘在主桅杆上面。我們要最後一次看見日出了。」

「國王萬歲！」全體船員叫喊。

於是在這無邊的大海中，在這孤零零的狀態中，坐在船頭的那個漢子九_九_藏_書抬起他的被晨光照得蒼白的臉兒，緊緊地盯住坐在船尾的老頭，對他說：

負責救護舢板出險的那個水手把船向海峽駛去。這樣一來他就使明基葉隔在戰場和舢板之間。他很熟練地在狹窄的海峽裏面划著船，左閃右避，躲過所有的礁石；現在礁石已經遮沒了戰場。水上的火光和軍艦大炮的怒吼聲已經開始變得微弱，因為距離愈來愈遠了；可是從炮聲的繼續不斷這一點上看來，證明克萊摩爾號軍艦還在堅決地應戰，要把所有的一百九十一發炮彈放盡才會停止。

舢板已經到了不受敵人傷害的地方；可是最困難的事還在後頭。舢板逃過了炮火reaｄ.９9csｗ•ｃom，可是並沒有逃過海難。它在汪洋大海中間，船身小得不足道，沒有甲板，沒有帆，沒有桅杆，沒有指南針，除了槳以外，什麼也沒有，當前又是海洋和颶風，這真是一粒原子在聽憑許多巨人擺布。

「這隻小船用來逃走固然不錯，用來淹死那就還要好。」

小船很迅速地離開，軍艦和舢板中間很快就有了一大段距離。風和浪幫助著划船的水手，小船飛快地逃開去，在蒼茫的曙色中一起一伏，被高高的浪頭遮掩著。

於是水平線那邊也響起了另外一下喊聲，聲音強大、遙遠、混亂，可是聽得清楚：

海面上雙方都在等待——一種形容不出的陰鬱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