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殺死。」

「我先救了他。」

水手右手抓住腰帶上的一支手槍，左手抓住他的念珠。

「你相信上帝嗎？」他問。

水手低下頭，在沉思著。

「你斷送了我的靈魂，」老頭繼續說，「同時也就是斷送你自己的靈魂。聽著。我可憐你。你愛怎樣辦就怎樣辦。至於我，我剛才已經盡了我的責任，首先我救了你哥哥的性命，然後才奪去你哥哥的性命，現在我又在盡我的責任來挽救你的靈魂。你想一想。這是你自己的事。你在這時候聽見那邊的炮聲嗎？那邊有人正在死亡，有些絕望的人正在垂死掙扎，有永遠不能再見妻子的丈夫，有永遠不能再見子女的父親，也有些做弟弟的像你一樣永遠不能再見哥哥。這都是誰的錯呢？是你哥哥的錯。你相信上帝，對嗎？那麼，你知道上帝這時候心裏非常難受；他難受是因為他的最虔誠的兒子，法國的國王，現在被關禁在塔堡的塔樓里，法國國王像聖嬰耶穌一樣還是個小孩。上帝看了他的布列塔尼的教堂的情形，看了他的那些大教堂受到褻瀆，他的福音書都被撕毀，他的許多修道院被侵佔，他的教士們被殺害是非常難受的。我們坐了現在正在被擊沉httｐｓ://ｒeａd.９9cｓw•ｃｏm的這隻船到這兒來，目的是為什麼呢？我們來援救上帝。假使你的哥哥是一個忠臣，假使他忠實地盡了一個有才智而且有用的人的責任，大炮的禍事就不會發生，軍艦不至於失掉戰鬥力，不至於走錯航線，不至於遇見這支可詛咒的艦隊，這時候我們已經到了法國，我們全體勇敢的戰士和水手，手裡拿著軍刀，白百合花旗招展著，人數又多，又高興，又快活，在法國登陸，我們去幫助旺代的正直的農民拯救法國，拯救王上，拯救上帝。這就是我們到這兒來的目的，也是我們本來要做的事。這也是只剩下我一個人時我要做的事。可是你不讓我這樣做。在這場反教的人和教士的鬥爭中，在這場弒君的人和王上的鬥爭中，在這場魔鬼和上帝的鬥爭中，你是站在魔鬼一邊的。你的哥哥做了魔鬼的第一個助手，你做第二個。他開了頭，你來結尾。你是幫助弒君的人反對皇家的，你是幫助反教的人反對教會的。你奪去上帝的最後希望。我是代表王上的，我死了，鄉村就要繼續焚燒，家庭繼續哭泣，教士繼續流血，布列塔尼繼續受苦，王上仍然留在監獄里，耶穌基督繼續受難。這一切是誰造成的呢？是你。好吧，這是你的事。我本來依靠你來做和這一切相反的事。我弄錯了。啊，是的，一點不錯，你辦得很對，我殺了你的哥哥。你九-九-藏-書的哥哥曾經表現得很勇敢，我賞了他；他有罪，我罰了他。他沒有盡他的責任，我盡了我的責任。我做過的事情，我會再做一次。而且我可以對注視著我們的奧瑞的大聖女亞納發誓，在同樣的情形下我會槍斃我的兒子，正如我槍斃你的哥哥一樣。現在，你是主人。是的，我可憐你。你對你的艦長撒了謊。你是基督徒，卻不信上帝；你是布列塔尼人，卻沒有榮譽感。人們相信你的忠心，才把我託付給你，你卻用叛逆來回答這個信任；你答應人們保護我的生命，你卻親自把我害死。你知道你在這兒毀滅的是誰嗎？是你自己。你從王上那裡奪去我的生命，就是把你自己的永恆生命送給魔鬼。來，犯你的罪吧，這樣很好。你把你在天堂的位子廉價出賣了。因為你，魔鬼會勝利；因為你，許多教堂會倒下來；因為你，異教徒們會繼續把教堂的鍾拿去熔化了來製造大炮，他們要拿拯救靈魂的東西來殺人。就在我同你說話的這一剎那間，曾經為你的洗禮而敲過的鍾也許正在殺死你的母親。來，幫助魔鬼吧。不要停止。對的，我把你的哥哥處死了，可是你要知道，我是上帝的工具。啊！你審判上帝的工具嗎？你也要審判一下天上的雷電嗎？可憐的人，你反而要受雷電的審判的。當心你要做的事。你知道我現在是得到上帝的恩寵的嗎？你不知道。不管怎樣，來吧。你愛怎樣read.99csw.com辦就怎樣辦。你可以隨意把我投到地獄里去，你自己也跟著我一起陷進去。我們兩個人是否永劫不復都操在你的手裡。在上帝面前要負責的是你。我們兩人面對面地單獨在這無邊的海上。繼續進行吧，把事情做完吧，完成你的工作吧。我已經老了，你還年輕，我是赤手空拳，你卻帶著武器；殺死我吧。」

沉默了一陣。漢子在這一瞬間彷彿被這個問題驚呆了。他重新說：

「在汪洋大海里找得到神父嗎？」

他又畫了一個十字。然後他繼續說：

「神父在哪兒？」

「神父？」

「為什麼？」老頭問。

「你斷送了我的靈魂，這是一件嚴重的事。」

「我不知道。他離開了他的領地。他叫做德·朗特納克侯爵先生，封特奈的子爵，布列塔尼的親王；他是七森林的領主。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可是他仍然是我的主人。」

「因為你是一個領主。這是很明顯的。」

「你的母親還在嗎？」

「那麼是誰殺了他？」

老頭繼續說：

剛才說話的那個漢子大約有三十歲。他有一個飽經海上風霜的前額；兩隻眼睛很特別：在庄稼人的天真的眼珠里放射著水手的敏銳的眼光。他的兩隻手強有力地握住兩根槳。他的態度很溫和。

老頭慢慢地抬起頭來。

「你準備吧。」

「因為你殺了我的哥哥。」

「首先，我殺掉你的哥哥，我做得很對。」

他扳開槍機的保險。

「我說我九-九-藏-書要把你殺死。」

「來吧。」他說。

「那些在那邊戰死的人都有他們的神父。」老頭說。

「我叫阿爾馬羅，不過你並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才放心死在我手中。」

然後他鎮靜地加上一句：

「我們在天之父。」水手回答。

老頭回答：

他的腰帶上有一柄匕首，兩支手槍和一串念珠。

這時候太陽升起來了。一道陽光正射在水手的臉上，很鮮明地照亮了他的兇猛的模樣。老頭仔細地打量他。

戰場上忽斷忽續的大炮聲愈來愈遠了。

水手張開口呆望著老頭；然後他又猙獰地攢緊眉頭。

水手望著他。

始終繼續不斷的炮聲現在已經有了間歇的停頓和忽斷忽續的放射。水平線那邊一股龐大的黑煙正在逐漸減弱。失去了槳的小船在順水漂流。

「你為什麼管我叫爵爺？」

漢子提高了嗓音。

「我問你為什麼。」

水手把手槍捏得更緊一點。

「隨你的便。」老頭說。

一線閃電似的光芒在水手的眼睛里掠過。

老頭站在那裡用壓倒波濤的嗓音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波浪的起伏使他一時沉沒在陰暗裡，一時出現在陽光中。水手的臉色發青了；大滴的汗珠從他的前額上淌下來；他像樹葉一樣哆嗦著；他有時吻一下他的念珠；老頭說完以後，他扔掉手槍，跪了下來。

「說定了。我給你一分鐘，爵爺。」

「你呢，你有領主嗎？」

「你要把我怎麼樣？」

「他在哪兒？」

漢子放下九*九*藏*書槳，抱著胳膊，回答：

「準備死。」

「是的，神父。我給了你哥哥一個神父。你應該給我一個神父。」

「不錯，」水手喃喃地說，「他們有隨軍神父先生。」

「準備什麼？」

「殺死他的並不是我。」

「我沒有神父。」水手說。

同時他畫了一個十字。

老頭鎮靜地回答：

「是他自己的錯誤。」

「當然了。假使我不服從他，我就是一個異教徒了。人應該服從上帝，其次要服從王上，因為王上和上帝一樣，再次要服從領主，因為領主和王上一樣。可是我們的事情並沒有完，你殺了我的哥哥，我一定要把你殺死。」

「有的。而且是一個大領主。一個人能夠活著沒有領主嗎？」

老頭站了起來。

「好。」老頭說。

「不錯。你先救了他，然後殺了他。」

他又繼續說：

「我饒恕你。」老頭說。

「假使你看見他，你服從他嗎？」

「你叫什麼名字？」老頭說。

「我剛才告訴過你了。」

「你是誰？」老頭問。

「發發慈悲吧，爵爺！寬恕我！」他叫道，「你說起話來就像我們的仁慈上帝。我錯了。我的哥哥也錯了。我願意做一切事情為他贖罪。支使我吧。下命令吧。我一定服從。」

「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