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卷 三個小孩 七 真理的兩極

第二卷 三個小孩

七 真理的兩極

局面有了轉變,但是突然出現了一種奇特的複雜情況。
郭文回答:
郭文繼續說:
他停了下來,很快地又接著說:
這兩個人中間存在著友情,可是這兩個不同的原則中間卻存在著仇恨;這種情形彷彿是一顆心切成兩半,各人分了一半。事實上郭文的確接受了西穆爾登的半顆心,不過那是溫柔的半顆。郭文彷彿得到了白色的半顆心,西穆爾登留下來的是可以稱為黑色的半顆心。這樣一來他們在親密中間就有了不和。這場暗中進行的戰爭是不會不爆發的。一天早上這場鬥爭開始了。
「朗特納克是一個老頭兒。」
兩個人互相注視著,沉默了一陣。
他盯著郭文的臉繼續說:
「也許使將來也陷於恐怖。」郭文說。
「那麼你如果俘獲了朗特納克,你也會赦免他嗎?」
「外科醫生是冷靜的,」郭文說,「而我所看見的人卻是激烈的。」
「塔堡的碉樓。如果可能的話,我要把王太子從那裡釋放出來。我不跟小孩子打仗。」
「當然。」
繼續進行著內戰的幾個星期過去以後,富耶爾地區里的人們不談別的,只談到兩個人,這兩個人的性格完全相反,但是卻在做著同一件工作,就是肩並肩地為偉大的革命戰爭而作戰。
「在我們所處的時代中,仁慈可能成為賣國的一種形式。」
「他就要成為我的俘虜。」
「看過的。怎樣?」
「在蓋野特利·大斯蒂野,你看見你的兵士要殺死那個受了傷在地上爬著的旺代黨人若瑟夫·貝吉葉的時候,你叫喊:『向前沖!這是我的事!』結果你朝天放槍,這是為什麼呢?」
「羊是一頭獸。」
「一個老教士比一個年輕的教士更壞。白髮蒼蒼的人來宣傳叛變就更加危險。人們是相信雞皮鶴髮的人的。不要有不正確的慈悲心,郭文。弒君的人才是解放者。請你注意塔堡的碉樓。」
在整個旺代地區,共和政府佔了上風,這是毫無疑問的;可是到底是哪一個共和政府呢?在逐漸形成的勝利形勢中,出現了兩個不同形式的共和政府,一個是恐怖的共和政府,另一個是寬大的https://read.99csw.com共和政府,一個想用嚴厲來取勝,另一個卻想用溫和來取勝,哪一個會佔優勢呢?這兩個不同形式的共和政府,一個採取妥協態度,另一個採取絕不妥協態度,是由兩個人分別代表著,這兩個人各有各的威望和權力,一個是軍事指揮官,另一個是政治委員,這兩個人誰會佔優勢呢?這兩個人中,政治委員有強有力的後盾,他來的時候就帶著巴黎公社給桑泰爾聯隊的森嚴的口令:「不要寬大,不要饒恕!」他還有使一切都服從他的國民公會的指令,裏面記載著:「任何人如將俘獲之叛軍領袖釋放或使其脫逃者均處死刑。」公安委員會授他以全權,並且命令官兵都服從他,命令上的簽名是:「羅伯斯比爾、丹東、馬拉。」另一個是個軍人,他只有一種力量——憐憫。
「你看見過我的告示嗎?」
這兩個人一個是郭文,一個是西穆爾登。
「當心點!」西穆爾登叫道,「我們擔負著可怕的責任。不要譴責不應該譴責的。從什麼時候起疾病變成了醫生的錯處呢?對的,這個偉大年頭的特徵就是不能仁慈。為什麼?因為這是偉大的革命的年頭。我們現在過著的這個年頭就是革命的化身。革命有一個敵人,這個敵人就是舊社會,革命對這個敵人是毫不仁慈的;同樣地外科醫生的敵人是毒瘡,他對於毒瘡也是毫不仁慈的。革命要從國王身上來根絕帝制,要從貴族身上來消滅貴族政治,要從軍人身上來剷除暴政,要從教士身上來破除迷信,要從法官身上來消滅野蠻,總之,要從一切暴君的身上來消滅一切暴政。這個手術是可怕的,革命的手很有把握地進行這個手術。至於有多少健康的肉要犧牲掉,你可以去問問布爾哈夫,看他的意見怎樣。割治哪一種毒瘤不要流一點血呢?撲滅哪一種火災不要拆毀附近的建築來阻九*九*藏*書止火勢蔓延呢?這些可怕的必要犧牲就是成功本身的條件。一個外科醫生就像一個屠夫;一個醫病的人從外表看來很像一個劊子手。革命就獻身於這種無可避免的工作。革命要肢解身體,可是挽救了性命。怎麼!你竟然為毒菌求赦嗎!你希望革命對有毒的東西仁慈嗎!革命不會聽你的。革命抓住過去,要把過去殲滅。革命在文明身上割開一道很深的傷口,人類的健康就要從這個傷口裡生長出來。你痛苦嗎?這是毫無疑問的。這個痛苦要延長多久呢?要有施行手術所需要的時間那麼久。以後你就能活下去。革命在為世界開刀。因此才有這次流血——九三年。」
「當心點!」西穆爾登第三次重複說,「郭文,你對於我比一個兒子更重要,當心點!」
「至於我,」西穆爾登回駁,「我是贊成革命辦法送上斷頭台的。」
「不。」
「自由,平等,博愛,這就是和平和協調的信條。為什麼要給它們一個怕人的外表?我們的目的是什麼?我們的目的是建立一個包括各個民族在內的世界共和國。那麼,我們就不要使他們害怕。恐嚇有什麼用呢?恐嚇不能吸引各個民族,正如稻草人不能引誘鳥雀一樣。做好事不能使用壞的手段。我們推翻帝制不是要用斷頭台來代替它。殺掉國王,但是讓人民活著。打掉一切王冠,但是要保護人頭。革命是和諧,不是恐怖。仁慈觀念被殘暴的人們使用錯了。『恕』字在我看來是人類語言中最美的一個字。我只在自己冒著流血危險的時候才使別人流血。此外,我只知道怎樣打仗,我不過是一介武夫。但是如果一個人不能夠寬恕,那麼勝利也就不值得爭取了。在打仗的時候,我們必須做我們敵人的敵人,勝利以後,我們就要做他們的兄弟。」
他只有臂膀才是打擊敵人使用的,他的心就使用來寬恕敵人了。他是勝利者,他相信勝利者是有權利饒恕戰敗者的。
「法蘭西才是我的尊長。」
「郭文,你要知道你必須跟女人打仗,如果這個女人的名字叫瑪麗-安東納特;也必須跟老頭兒打仗,如果這個老頭兒的名字叫做教皇庇護六世;也必須跟小孩子打仗,如果這個小孩的名字叫路易·卡佩。」九_九_藏_書
「郭文,記住你這句話。」
「它們造成恐怖政治。」
「以後呢?」
「我們目前的情況怎樣?」
「我的老師,我不是一個政治家。」
「這些獅子就是良心。這些獅子就是觀念。這些獅子就是主義。」
「為什麼?你不是已經赦免過三百個農民嗎?」
聽見這兩個人談話,簡直好像是聽見劍和斧在對話。
「我當然希望給共和國增加些朋友,而不是敵人。」
這樣一來,他們兩人中間就產生了潛伏著的,可是很深的矛盾。他們兩人各自駕著不同的雲層,兩個都在鎮壓叛變,但是各自掌握著不同的雷電,一個手裡是勝利,另一個手裡是恐怖。
「我要把他槍斃。」
「朗特納克是外人。朗特納克沒有年齡。朗特納克召喚英國人進來。朗特納克就是侵略。朗特納克是祖國的叛徒。我和他兩人的決鬥最後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可是朗特納克是你的親戚呀。」
「我不跟老頭兒打仗。」
「你知道得和我一樣清楚。我把朗特納克匪幫打得七零八落。他只剩下幾個人跟著他。現在他退到富耶爾森林里去了。在八天之內,我就要把他包圍。」
郭文繼續說:
再要說明的是:這兩個人中被稱為「兇猛」的那個同時也是一個最富有博愛精神的人;他為傷兵包紮,他照料病人,他日日夜夜都在野戰醫院和普通醫院里服務,他同情那些赤足的孩子們,他自己什麼都不要,把一切都施捨給窮人。打仗的時候,他也參加;他走在隊伍的最前頭,而且到戰鬥最激烈的地方去,他是有武裝的,因為他的腰帶上有一把軍刀和兩支手槍,他也是沒有武裝的,因為從來沒有人看見他拔出軍刀或者摸一下他的手槍。他冒著槍林彈https://read.99csw•com雨,可是並不還擊。人們說他以前是個教士。
「你錯了。這兩個人今天都是敵軍的領袖;若瑟夫·貝吉葉就是大鬍子,讓·特利東就是銀腿。你救了這兩個人,就給共和國增加了兩個敵人。」
「我們現在過著的九三年,將來在歷史上是一個流血的年頭。」
「這些農民是無知的;朗特納克卻很清楚他做的是什麼事。」
西穆爾登對郭文說:
這個反問使西穆爾登沉思起來。然後他抬起頭來回答:
「這些女人是仇恨人民的。只要有了仇恨,一個女人就抵得上十個男人。你為什麼不肯把在盧維尼俘獲的一整隊狂熱的老教士送到革命法庭去?」
「我不跟女人打仗。」郭文回答。
「革命,」西穆爾登回駁,「需要一些兇猛的工作者做幫手。革命拒絕一切發抖的手。革命只信任鐵石心腸的人。丹東是可怕的,羅伯斯比爾是堅決不屈的,聖茹斯特是絕不屈服的,馬拉是懷恨的。請注意,郭文。這幾個名字是必需的。對於我們,他們和軍隊一樣重要。他們能夠使歐洲陷於恐怖。」
「因為朋桑赦免過共和軍俘虜,我希望人家說共和政府也赦免保王軍俘虜。」
「因為我們不應該用一千五百人去殺一個人。」
「你在朗代安打勝仗以後,為什麼不下令槍斃那三百個農民俘虜?」
「又發慈悲心了。應該送他上斷頭台。」
「只怕這種恐怖政治會損害革命的名譽。」
「我這方面,」郭文說,「是贊成軍法槍斃的。」
西穆爾登的眼光變得很嚴厲。
「因為我們不應該殺死一個趴在地上的人。」
「當心不要做一個危險的人物。攻打哥舍兵站時,叛徒讓·特利東一敗塗地,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拿著軍刀向你的整個隊伍衝過來,你叫喊:『隊伍向兩旁分開,讓他過去!』這是為什麼呢?」
「終有一天,革命會證明這種恐怖政治是正確的。」
「你為什麼要釋放聖馬克-勒-勃朗修道院的修女們?」
野蠻的旺代戰爭還在繼續進行,可是旺代在敗退。尤其是在依勒-哀-維連那那一面;由於這位年輕的指揮官在道爾很及時地用一https://read.99csw.com千五百個勇敢的愛國志士擊敗了六千個勇敢的保王軍,那裡的叛變雖然不能說是已經完全撲滅,至少應該說是勢力已經非常削弱而且非常有限了。那次勝仗以後接著又打了幾次勝仗,從這一連串的勝利中,產生了一種新的形勢。
「再過十五天呢?」
他又帶著沉思的樣子繼續說:
整個林原區里人們只談著他們兩個;尤其使那些注視著他們的人擔心的是:這兩個人雖然絕對相反,卻同時緊密地聯合在一起。這兩個對頭是一對朋友。從來沒有別的情感比聯繫著這兩顆心的同情更高尚和更深厚的了;這個兇猛的人救了那個柔弱的人的性命,並且因此而在臉上掛著刀痕。這兩個人一個是死亡的化身,一個是生命的化身;一個是恐怖的本體,一個是和平的本體。可是他們互相愛著。這是很奇怪的一個問題。我們試設想一下俄瑞斯忒斯是仁慈的,皮拉德斯是殘酷的;又設想一下阿里曼會成為阿胡拉的兄弟,就能了解這是怎樣的一個奇怪問題了。
「而且,我的老師,你錯了,我並沒有譴責任何人。在我看來,革命的真正觀點就是毫無責任。沒有人是無辜的,也沒有人是有罪的。路易十六是一隻被投到獅子堆里的羊。他想逃走,他想逃命,他設法防衛自己;假使他能夠的話,他一定會咬人。可是一個人不是願意變成獅子就能成為獅子的。他的軟弱的意志被視為犯罪。這隻憤怒的羊露出了牙齒。『奸賊!』獅子們叫喊。於是它們就把它吃掉。吃完以後,它們又自相殘殺起來。」
「獅子們呢?它們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