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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塞哥維亞的羅馬輸水道

2、塞哥維亞的羅馬輸水道

在塞哥維亞的主教堂前,畫家們擺著自己的畫作。我久久停在一張油畫面前。那是一張四面石壁的地下通道。很像我們在巴塞羅那穿過的羅馬遺迹。整個畫面是黝黯的,卻畫出了歷史的深度。我在尋找作者,看到畫家本人離得遠遠的,正在和另一個同行聊天,大概是在交流心得。一點沒有急著要賣畫的意思。也許,他的畫根本就是非賣品。
不僅如此,因為古羅馬人,西班牙還有了兩千年前的「現代化」所必需的四通八達的公路網。開天闢地一樣,西班牙同時還有了圖書館,有了學堂。
就在巴塞羅那主教堂的廣場附近。有非常漂亮的一段帶著小券拱的羅馬城牆遺迹。繞到那裡,已是初秋涼意升起的黃昏,暑氣在漸漸退去。一邊欣賞這段羅馬遺迹的構造,一邊不由被廣場傳來的音樂聲所吸引。主教堂的正立面在大修,在它寬寬的台階上,一個年輕人的樂隊在演奏。那是多麼歡樂的一個廣場,它不是一個交響樂團的演出,高高居上的專業樂隊竟不是演出的主角,他們只是在伴奏。廣場才是大舞台,主角是我們在廣場上的每一個人。所有的人,手拉手圍成一個又一個舞蹈的圈子。大家齊齊地踏著節奏,在跳著加泰羅尼亞的傳統舞。
記得朋友問過,說這羅馬人來了怎麼就不回家?不管怎麼說,站在巨大的輸水道下,我們必須承認,他們不僅是來掠奪。他們紮下來,也把西班牙當作了自己的家。羅馬人在西班牙開始認認真真建設。現在,我根本不用翻看帶回來的照片,羅馬輸水道就生生地立在眼前。我還在想,它為什麼能打動我們所有的人?
拉丁語打開了西班牙人視野,他們的思維變得細緻而深入,原始宗教已經不能完全滿足他們。他們是在尋找真神。可是,對於單純的西班牙人,古羅馬諸神們家族太大,親戚太多。對於熱情奔放的西班牙人,羅馬人祭神的儀式太複雜,教士的等級太森嚴,令他們無法親近。所以他們還是西班牙人,沒有因為劃歸羅馬,就變成羅馬人。
這次我們來到巴塞羅那,時間顯得從容,有三天,我們幾乎一直轉在老城裡,漫無目的地遊盪,繞著古羅馬人修築的城牆。
照歷史學家的說法,西班牙在公元前二百年,在拿破崙入侵的兩千年前,就已經飽受外國軍隊干涉、就開始混亂的內戰。西班牙人還在有民族意識之前,就划著羊皮筏把鬥牛的犄角捆上點燃的松脂趕往敵陣。那時的西班牙人,已經一個個都是游擊戰士了。
羅馬文明不僅是建築,還有一整套的政治制度和司法體制。原先流行在西班牙的種種土語,詞彙簡單,也無法定義複雜的對象。西班牙人甚至還沒有清晰的家庭生活和社會生活的觀念。說到語言,也想到我們中文的發展,在古漢語的時代,不論語言如何高深精湛,都難以表達現代的西方政治司法制度。在西學東漸的時候,最初的障礙首先是語言。我們今天的漢語,大量詞彙其實都已經是外來語了。
根據以前在法國機場的經驗,過海關雖然簡單,總還有一個驗護照的過程。可是,這次我們下了飛機以後,取了行李,拖著行李箱,走走走,突然發現,還在莫名其妙之中,就已經出來了。站在一瀉千里的陽光下。我們愣住了,回想一下,不論在轉機的法蘭克福機場,還是在巴塞羅那機場。除了上飛機的時候航空公司按照慣例查驗護照外,我們沒有遇到一個代表國家主權的海關來查護照驗明正身,沒有檢疫和行李檢查,沒有穿越一個可以算作是「國家的關卡」的地方。直到現在,我們對此都還沒有想通。
斗獸場簡直是人類文明的一個暗示——人是矛盾的混合體。斗獸場作為建築,非常精彩,足見其文明造化。而如此精彩的建築,只是為了欣賞殺戮。兩千年過去了,今天有很多地方,人們已經羞於面對自己血腥的一面,試圖克服、至少是在掩飾它。唯西班牙,至今還完整地保留著古羅馬的遺風,鬥牛場依然壯觀,毫不掩飾人的嗜血的一面:殺戮有可能成為具有高度觀賞性的藝術。這綿綿兩千年的風尚,又在指示著怎樣的西班牙性格?

塞哥維亞主教堂
西班牙屬於歐洲,又是歐洲的異數。一道比利牛斯山脈,曾把它和歐洲一隔就是七百年。就人種來說,英、法、德、俄這樣的大國,都有像中國的漢人那樣的一個多數民族,加上各色少數民族。西班牙人卻是在一開始,就由兩九-九-藏-書個等量齊觀,卻性情迥異、長相截然不同的人種的共存。凱爾特人更偏歐洲的白人,伊比爾人就更偏黑人一些。
就是這個巨石堆壘起來的塞哥維亞的水道,同樣的輸水方式,一直從羅馬時代,使用到十九世紀。想到清水曾在那二十八米上空的輸水道里嘩嘩流淌了兩千年,就不由讓我們的心怦怦地跳。

塞哥維亞
於是,今天的塞哥維亞,不僅是旅人云集的地方,也是藝術家的天堂。把他們吸引來的,就是這個羅馬輸水道。幾乎成了一個慣例,在其他任何地方,大凡旅人一多,就無形之中在異化藝術。藝術家開始有意無意地丟棄自己,迎合買主。走筆開始輕佻,色彩開始艷麗,遊客們的眼光替代了藝術家的眼光。藝術家不再用自己的心去感動,不再以顫抖的手衝動地調色,而是在「生產」商品。塞哥維亞卻是一個例外。這兒的畫家是在為藝術而作畫。我們第一次看到,當如織的遊人從身邊走過,有那麼多的藝術家上上下下地散在各處,目不斜視。他們在火辣辣的陽光下,汗水還沒有流出,就已經晒乾。可是,這些藝術家,有白人,有黑人,還有華人,用著各種手法,經典的和現代的、寫實的和變形的、水彩抑或油畫的,在寫出他自己感受的塞哥維亞,屬於他個人的、獨一無二的羅馬遺迹。
輸水道不是孤立的,陽光讓它在地上投下構圖美麗的陰影。重複構圖的影子令人著迷。恰如欄杆、柱廊的陰影,映入水中的倒影一般,不論地面之上的景觀多麼色彩斑斕,投影到地面下的色彩對比永遠是簡單的。但是,這又不是黑白照片。那地面光的部分不是白色,而是豐富暖色的疊加,那影的部分也不是黑色,而是無數冷色的聚合。找出自己的這種特殊感覺和理解,是畫家們熱衷的遊戲。

塞哥維亞城市標誌
寫到這裏,羅馬皇帝奧古斯都的名字又在心裏冒出來,奧古斯都,奧古斯都……好像和記憶中的什麼東西有關聯……我突然想到:奧古斯都的時代,西班牙加入羅馬帝國的時代,也就是《建築十書》的時代啊!《建築十書》的作者羅馬人威特魯維,他的聲名可絕對不在這位羅馬皇帝之下。
羅馬人威特魯維的《建築十書》論建築
記得幾年前來到巴塞羅那,是我們第一次有機會在西班牙看到西班牙人。站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我們略有些納悶。印象中,西班牙人都是黑色的頭髮、黑色的濃眉大眼,淺棕色的皮膚,面部輪廓如雕塑般分明。可是,望著大街上西裝革履、行色匆匆的巴塞羅那人,很是意外——他們有很多都是金黃色頭髮的白人。和我們想象的很不一樣。
威特魯維的《建築十書》中,也有輸水道的建造。從水脈探查的方法,到水質檢驗、輸水道構築,面面俱到。這本書寫得很規範,也很技術,卻在和水有關的「第八書」里,似乎突然有一股清泉流過,變得柔潤、文采飛揚。威特魯維把我們從水道的端頭,順著水道,帶到遙遠的泉水源頭,他錄下了這樣的碑文:
我們去了老城的歷史博物館。回來翻翻一本我們最喜歡的旅遊手冊,上面卻沒有列出這個博物館。博物館最精彩的部分是在地下,是那個被埋葬了的羅馬建築的遺址。進入地下層的電梯非常狹小,根本不像是為公共建築準備的,可見很少有人參觀。到了下面才看到,這裡有鋼板支撐著成為擋土牆,原來還是一個工作現場。不知什麼工具在那裡轟轟作響,考古發掘還在進行之中。
巴塞羅那的老城非常豐富。它被一條寬寬的大道,拉布拉斯大道(Las Ramblas)一分為二。後來才知道,西班牙的各大城市,差不多都有這樣的大道,它兩邊是商店,中間是寬寬的步行街。我們後來也在馬德里的拉布拉斯大道上走過,可是都沒有巴塞羅那這裏好玩。這裏熱熱鬧鬧,擠滿了小攤販、小酒鋪、小吃攤,當然,還有各路大顯身手的藝人。最精彩的是,它結合了這一片起於羅馬時代的老城。拉布拉斯大道的一端,抵達地中海海邊的海港,一路走下去,一直可以走到深藍色的海水邊。那裡,聳入雲霄https://read.99csw.com的紀念柱上,站著哥倫布的金色雕像。拉布拉斯大道的另一端,就是著名的加泰羅尼亞廣場。二十世紀巴塞羅那的很多故事發生在這個廣場上。
人們說,「歐洲結束的地方,就是非洲的開始」。我想,西班牙的命運是,歐洲還沒有結束,非洲就已經開始。歐洲和非洲曾經長期僵持和拉鋸,就對峙在西班牙的土地上。
塞哥維亞是一個小鎮,在地圖上它是西班牙首都馬德里北邊的一個小點。
西班牙和法國不同。在法國總是有巴黎這個核心。而西班牙是一盤散沙。到現在為止,各地區還是相互不買賬。區域的自治、獨立,到今天還是西班牙的重要議題。各個地區有自己不同的語言。西班牙博物館的文字說明都很複雜,先是當地方言,再是西班牙語,然後看它是不是高興,或許給點英語或者法語。雖然地方語言一直保留下來,可是總算在羅馬時代,西班牙有了統一的語言。羅馬人給他們的拉丁語,成為西班牙相對統一的語言。
你不可能不被吸引。那不是高技巧舞姿的表演,那不是狂歡,那是有節制的、內心歡樂的河流,在慢慢地流淌。也是加泰羅尼亞地區的質樸百姓,在相互喃喃傾訴他們的鄉情,在節奏的默契中,他們彼此認同。舞步看上去很簡單,不由自主地,我們也在圈外學著踩起節奏來,可惜我們學舞的靈巧,已經留給了童年。

享受街頭喝啤酒的美國年輕人(這在美國是違禁的)
那裡有公元四世紀的羅馬古城牆。還有相當完整的羅馬住宅的遺址,最有意思的是一個酒作坊。在羅馬人的時代,葡萄酒已經如水一樣,成為生活中最基本的元素了。不論是日常飲食,還是宗教儀式,都離不開葡萄酒。也許,西班牙就是從此一發而不可收,變成一個葡萄酒的國度。我們在那裡的時候,正值葡萄收穫的季節。巴塞羅那所在的加泰羅尼亞地區,正是產酒區。郊區到處是葡萄園,到處是釀製葡萄酒的工廠。在通往酒廠的公路上,常常可以看到滿載著葡萄的卡車,在顛簸中,破碎的葡萄淌著清香的汁液,灑了一路。
巴塞羅那的老城和羅馬城牆
我們生活在北美洲。我們的近鄰南美,就是西班牙人的遠親。我們耳邊經常可以聽到西班牙語,看他們虔誠地承繼著西班牙的主流宗教——天主教。可是,他們並不是西班牙人。那是墨西哥人、南美人,他們只是有西班牙殖民者的後裔罷了。我們和他們一起打工,叫著「阿米哥(朋友)」,學會了「格拉西亞斯(謝謝)」,也學會了看到「米歇爾」的拼寫,卻讀出「米蓋爾」來。真正站在西班牙,才意識到美洲的西班牙後裔,是更多地和美洲印第安人、黑人通婚,越發的異族化了。
塞哥維亞的羅馬輸水道
誰會想到?雄壯如羅馬人,掃遍了整個歐洲,疆土橫跨歐亞非三洲。可是,卻曾經遲遲征服不了被看作未開化蠻族的西班牙。

塞哥維亞羅馬輸水道一側
牧人啊!要是晝間的乾渴使你疲倦,
威特魯維在討論建造住宅和氣候關係的時候,提到了西班牙。據歷史學家的估計,威特魯維很可能作為建築師和工程師,隨著愷撒遠征過西班牙。也許,他也曾經站在這裏,站在塞哥維亞。
我們沒有看到過比這更完美的剛柔相濟。
站到輸水道下是在一個天空藍得精彩的晴天。也許根本不需要對天氣作註解,我們到西班牙是從九月下旬到十月中旬,印象中就沒有遇到過雨。西班牙是乾旱的。尤其是塞哥維亞所在的中部地區,酷暑和嚴寒交替,整個地區就是延延綿綿的石頭山,號稱「三個月嚴寒,九個月地獄」。我們在西班牙,也許說得最多的一個詞,就是「阿呱(水)」了。西班牙又干又旱,輸水道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可是只有古羅馬人,會把一個純屬功能性的輸水管道,變成一件偉大的石頭藝術品。
從這噴泉里取一杯水。在水仙之畔
停息下你所有的山羊。
我們特地挑了旅遊旺read.99csw.com季已經過去的季節,可是相比冬天,老城的人還是很多。巴塞羅那老城,從古羅馬開始,經歷了兩千年。我們想完成上次沒有來得及的尋蹤,試圖從兩千年中不斷修補砌築的巨石中,找出一圈兩千年前的完整的古羅馬遺城。
古西班牙和古羅馬的文明差距,何止幾百年。羅馬人的殖民野心,無意間把這樣的差距給扯平了。今天的人們讚賞羅馬學者塞內加精彩的哲學著作:《安慰》、《論天命》、《論寬恕》、《論心靈的安寧》,欣賞他的悲劇作品,人們口口聲聲提到的這位偉大的羅馬哲學家,其實是個西班牙人。當然,說他是羅馬人也許更正確,西班牙此刻就是羅馬帝國一個省,是羅馬帝國把大片的歐洲納入了自己的版圖。而作為一個富家子弟,塞內加的學習和活動,已經都是在羅馬帝國的政治中心。可是有了他,我們對羅馬時代的西班牙上層文明,至少有了一個概念。
來西班牙之前,我們東一把西一把地查看著各種旅遊資料。其中列為「非看不可」的,就有這個輸水道。回來以後,我們還經常半開玩笑地說,看過塞哥維亞的輸水道,這張去西班牙的飛機票,就算是值了。
怎麼說,羅馬都是一個奇迹。
可是在他們之前,先來的是羅馬人。
對西班牙人來說,這實在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它的意義並不在於全國不同地方的人,從此可以試著聊天——兩千年前,他們或許都沒有那麼強烈的交流的需要。它的意義在於,引進一種語言文字,它就引進了羅馬的文明。
再說,雖有比利牛斯山的阻擋,西班牙北部總算是和歐洲接壤,不僅是移民,法蘭西人的傲慢只要一發作,就翻山越嶺由北衝下來,西班牙北部也就更多和歐洲白人混血。而往南,只隔一線直布羅陀海峽,就是非洲。北非的摩爾人、阿拉伯人,不僅南上做生意。他們的軍隊或閑得無聊、或熱血賁張,也會越海渡峽由南殺上去,一佔西班牙南部就是八百年。南部的西班牙人,也就有更多非洲的血統。到了現代,南北輕鬆交流,偏黑和偏白的,就又走在同一個城市,同一條大街上。他們都是西班牙人。
可是,終有扯不平的地方。那些在水道上空俯瞰的羅馬諸神們,並沒有徵服西班牙。
在那裡一直待到夜幕降臨,才萬分不舍地離開。我們最終也沒有學到能夠進入手拉手舞圈的動作——對於加泰羅尼亞,我們還是外人。
同時,它又是柔和的。和二十八米的高度相比,柱子就並不那麼粗拙。上下兩層券拱,比例適度,曲線柔和。它顯得溫雅起來。一個巨人般的、舒展的溫雅。巨大的石塊上,可以看到當年施工時為了挂鉤而鑿的淺孔,很難想象當初是怎樣全靠人力安放這一塊塊嚴絲合縫的沉重巨石。幾千年風雨侵襲,大自然用它的巨手,不斷地洗著這些大石塊,洗出了石塊的經脈,石塊的稜角都洗成了圓弧。這是歲月的記錄,大自然留下的痕迹,是無法仿造的。我們走近它的端點,券拱形成的空間,逐漸被石柱的側面遮擋,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空間完全消失,它變成一堵渾厚的實牆。當我們穿越過去,漸漸走遠,券拱的空間透著碧藍的天空,又開始擴大、擴大,加上向遠處的透視,虛實對比作出無窮的變幻,它又變得空靈起來。我想象著,那羅馬諸神也曾高高地飄蕩,在弧形的券拱下穿越,繞著柱子迴轉、追逐、嬉戲和欣賞。
夜晚,只有一個小小的區域還有冬天的老城味道,沒有人,只有古舊的鑄鐵街燈發出的昏黃燈光。高牆一塊塊砌築起來的巨大石塊,被燈光勾勒著明暗的輪廓,也被燈光強調出斑駁粗糲的質感,主教堂巨大的投影下,小巷顯得更為逼仄。我們站立在那裡傾聽,幾年前冬天的那個薩克斯管吹出的音符,彷彿還在巷子里,悠悠地飄著。
我們兩次來巴塞羅那,都住過老城。這次,我們拖著行李從大道的起點,順著步行道的中間,走了整整兩站地鐵的距離,只是為了感受一下這裏的歡樂。一個小酒鋪前,桌子拼在一起,變成長長的一溜。周圍坐了一圈興高采烈的美國大男孩,看到他們,我們忍不住會心笑起來,因為他們每人手裡端著一個特大號的啤酒杯。照美國的法律,在大街上這麼喝酒是不容許的。他們興奮不已,只是因為他們可以感受「合法地在大街上喝酒」的刺|激,再說,還是以那麼開心的方式。我們說,讓我們拍張照啊,他們很助興,齊齊地高高舉起了冒著泡沫的大玻璃杯。我們一路走一路給藝人們打分,最後一致同意,「最佳創意」頒給了兩個和骷髏一起騎自行車的藝人。人們一丟錢,全身塗成銀色的他們,https://read.99csw.com眼珠一轉,就蹬起了銀色的自行車,有趣的是,那銀色的骷髏也騎著一輛自行車,還快樂地跟著渾身亂顫。結束時他們相互猛擊一掌,然後就又變回雕塑,一動不動。真是好玩死了!圍著一大圈人看,那裝銀幣的罐子叮叮噹噹地響個不停。
和羅馬人相比,當時的西班牙還是蠻荒之地。羅馬人的殖民,卻把西班牙突然推進了羅馬文明。輸水道被普遍採用,留到今天的,還有在塔拉戈納的一條二百米長、高達二十六米的輸水道。西班牙有了斗獸場和公共浴場、劇院和神廟。斗獸場仍然是今日西班牙的特色。那次去法國南方的尼姆,也是為了看一眼古羅馬留下的斗獸場。可是尼姆斗獸場的內部,已經十足文明,是一個劇場了。只有西班牙,斗獸場仍然表裡如一,真刀真槍。

鳥瞰巴塞羅那印象(作者手繪)
它由巨石壘成,它是雄壯的,卻並不粗俗。說「壘」,而不是「砌」,是因為石塊之間沒有用任何黏結劑,建築上叫「石塊堆砌」。羅馬人常常利用火山灰做混凝土,在這裏卻沒有用。可是,他們真敢幹啊,二十八米的高度,就這麼一塊一塊「堆」上去了。

塞哥維亞主教堂
真正被羅馬鎮住,是我們在第一次南下途中停留的塞哥維亞,看到羅馬人留下的石築輸水道的時候。
在精神上,西班牙人和古羅馬人之間,仍然有一條深深的鴻溝。
已經挖出來的部分,就成為展區。在遺址上架起簡陋的過道,參觀者不多,警衛卻看得很緊。一截一截的柱頭,都小心地放在一起。
西班牙的國土形狀像是個牛頭。巴塞羅那在西班牙北方的東部,是個地中海的海岸城市,它在「牛頭」那個犄角偏下的地方。而首都馬德里幾乎是西班牙的中心,在牛鼻樑的地方吧。它們之間的直線距離,五百公里不到一點兒。還有一個很形象的說法來形容馬德里的中心位置,人們說,假如你有一塊用三合板做成的西班牙地圖,在馬德里的位置穿一根線,提起來,這三合板就是水平的。
而這個所謂「拉丁民族」混血的過程,從西班牙最早的發端,就已經開始。

巴塞羅那老城

塞哥維亞羅馬輸水道
我們的第一站,還是巴塞羅那。只是,這次是從北美,經德國法蘭克福轉機,從機場進入巴塞羅那的近郊。

塞哥維亞羅馬輸水道
在羅馬人之前,其實還來過腓尼基人和希臘人。可是,古羅馬是西班牙能夠觸摸的最堅實有力、最強壯的古代史了。假如說,希臘人教會了西班牙人釀酒,那麼,是羅馬人才把西班牙人灌得大醉。那些在西班牙出土的精美希臘雕塑,怎能和羅馬人相比?羅馬人如同巨人,用巨石壘巨石,重築了一個西班牙。

巴塞羅那老城,下部是古羅馬城牆
這才想到,我們其實是在繞著大圈子,逐漸走近西班牙的。
山岩頂尖上的小鎮塞哥維亞,非常緊湊。小鎮呈胖胖的橄欖形。橄欖的尖端是伊斯蘭人留下的王宮,底部就是羅馬輸水道。你會覺得,塞哥維亞很緊湊、很小,而羅馬輸水道卻很高、很大。

塞哥維亞周圍的景觀
九-九-藏-書

夜晚在巴塞羅那主教堂前,人們跳起加泰羅尼亞的民族舞

塞哥維亞羅馬輸水道局部
就是這樣的游擊戰,苦了齊齊整整的羅馬軍隊。野蠻的西班牙,變成一塊堅硬的骨頭。羅馬人吃力地啃,整整啃了兩百年,啃得滿嘴血污。那本來就是腥風血雨、崇尚武力和英雄的時代。直到公元前38年,羅馬皇帝奧古斯都才宣布西班牙收歸羅馬帝國。西班牙成了羅馬的一個省份。
在那個羅馬建築的遺址中,羅馬人的酒坊已經很專業,粗製和精製葡萄酒的加工分門別類。在古羅馬時代的西班牙,平均每人一年要喝掉二百五十升左右的葡萄酒。羅馬人像是領著西班牙,走進了夢醉的酒鄉。
不僅是那兩千年的歷史,我們還來不及思索,在我們作出任何歷史、文化的聯想之前,在作出任何技術上的探究之前,它在視覺上已經征服了所有的人。我們第一次和它目光接觸,就是一個巨大的衝擊。不假思索,它已經壓倒一切地,一把就抓住了我們。是的,它有二十八米(有些書上說是二十九米),十層樓那麼高,它的體量本身當然在震撼我們,可是還不僅是體量,羅馬輸水道不是一根簡單的輸水管,它還是建築。它在建築形式上是如此純凈,如此完美,超出了任何想象。它比你能夠想象的還要美。
和羊群一起來到克利托爾的近旁,
在老城漫遊了兩天之後,羅馬古城總是還缺少一角。我們這才發現,我們一次次地在重複一個「美麗的失誤」。老城有一條特別誘人的小巷,小巷的兩堵牆之間,有一座精緻的騎廊,特別漂亮。每次走到這裏,我們的目光總是不可阻擋地被它吸引,腳步也會不由自主地轉進去。我們經過這裏幾次,都被這騎樓吸引,越不過這條小巷。最後,終於抵擋了它的誘惑,越過它,就展開了另一個天地。這就是我們尋找的那一片最大的羅馬城牆。
發展千年的漢語尚且和外來文明不能水乳|交融,更何況兩千年前的西班牙。所以,西班牙人一旦開始講拉丁語,就在眼前打開了通向另一個世界的通道,那是法律的語言,能夠清晰地邏輯思維的語言。而且當時正是拉丁文學的高峰期,所以除了清晰的思想和表達,西班牙人還闖入了豐富的哲學和文學的世界。
只要看看《建築十書》,只要從建築切入,我們就可以知道,兩千年前羅馬人已經多麼的「現代」了。而今天的我們,在又走了兩千年之後,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以特別得意的。古希臘、古羅馬的時代,幾乎把該搭建的文明框架,都已經搭建起來了。後人只是在這個框架里填充。此後的西方建築,是在材料上進步,技術上提高,因而得到了結構上的更多可能。可是,從建築學的角度來說,對造型、比例等基本要素的理解,羅馬人已經如此成熟。在那個時候,偉大的威特魯維在告訴我們,建築學是一種哲學,是音樂,是一種造詣。羅馬人的城市,從公共建築,市政設施,處理上下水的概念,到建築師的培養,劇場的和聲,建築的材料、結構、技術和形式美,等等,都已經理論化了。敘述的方式和今天已經沒有很大的差別。你要是驟然打開《建築十書》讀起來,絕對不會感覺到,你和作者威特魯維之間,竟然有著兩千年的時代間隔。
圍繞著這個快樂大道的老城區域,就在我們現在立足的腳下,還埋葬著一個羅馬古城。

街頭表演

巴塞羅那老城一條特別誘人的小巷
可是即使有這一片完整的牆,也沒有一個完整的羅馬故事了。細細辨認,可以看出石塊的新舊。下面是羅馬,上面是中世紀,再上面呢?月光下,歷史模模糊糊,已經辨認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