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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古老的科爾多瓦

3、古老的科爾多瓦

這一切滄桑巨變,都記錄在我們到過的一個小城:托雷多。
人們常常把基督徒看作是一群愚民,實在是小看他們了。真正的勇士,是有勇氣挑戰自己的內心的人。這種悟性的開啟,是人認識自己和神靈的最關鍵一步。他們被神靈擦亮眼睛,最終想改變的只是自己。他們和塞內加一樣,試過藉助自己的創造力,用那些哲學、倫理和邏輯來擺脫內心困境。終究如拔著自己的頭髮想離開地球那樣,無法成功。於是,他們走向神。塞內加在對人的內心的探索上,是一個先導,所以今天的人們,甚至也把他看作是基督教的一個先驅。這就是今天我們走進西班牙的教堂,在懺悔室外的長椅上,總是能看到默默等候的男人和女人的原因;也是當塞內加最後淪為羅馬宮廷內鬥的犧牲品,萬般痛苦被迫自盡之時,在他的故鄉西班牙,基督教正在蓬蓬勃勃地傳播的原因。在這個時候,西班牙開始了一個新的紀元。
神們在天上興許是和平相處的,地上的信徒們卻需要至少兩千年,才能領悟寬容。這種宗教衝突,因力量的不均衡,常常是以強欺弱。在西班牙,新興的基督教,一開始遭遇強勢的羅馬諸神,就是這個局面。
人試圖掙出自身弱點的迷途,卻落入了一個更大的迷陣之中,這一進去,就將近兩千年。
塞內加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但是他很早就被帶到羅馬去了。他父親老塞內加是羅馬著名的修辭學學者,在今天的《大英百科詞典》里就排在他旁邊。塞內加此後文章優美的修辭,人們至少把它部分地歸功於父親的熏陶。塞內加是羅馬著名的哲學家,也是著名的哲學派別,即後期斯多噶主義的代表人物。今天人們回看塞內加,不得不承認,著有《道德論文集》和《道德通信錄》的這個科爾多瓦人,最漂亮地闡述了斯多噶哲學的理論,而他的生命實踐,卻給他的論述加上了最令人困惑的腳註。
羅馬哲學家塞內加的出生地
尼祿變得越來越殘暴,越是殘暴,越疑心生暗鬼,宮廷變得越發恐怖而危險。最終,塞內加決定離開。在他離開一年以後的公元65年,尼祿仍然懷疑他在參与政治顛覆的陰謀,令他自殺。在死亡面前,六十九歲的塞內加顯得很平靜,對死亡的漠視「像一個斯多噶學者」。在毒酒的藥性下,他死得非常痛苦。
科爾多瓦已經在往前走,在基督新紀元之後,科爾多瓦很快又成為西班牙基督教的一個中心。

科爾多瓦城牆外的塞內加塑像
建築物,是文明的證據。人們還有一種保存文明證據的方式,那就是文字。有了塞內加以後,古羅馬的科爾多瓦,就真實起來,因為塞內加用文字留下了自己的存在。

塞內加塑像
炸小魚有各種各樣的品種,加一點生菜和麵包,五個歐元——在物價一天貴似一天的西班牙,這頓午餐真是我們這樣尋九-九-藏-書找價廉味美食物的窮旅客的福音。只是,這乾旱的西班牙,喝水和喝酒一樣,要另外加錢。幾年前來巴塞羅那,西班牙用的還是自己的貨幣比賽塔,從法國過來感覺物價明顯比法國便宜。今非昔比,用上歐元,西班牙越來越「歐洲化」,物價也隨之歐化。
宗教的本質又在一次次喚回迷途的羔羊,於是宗教改革也必定一次次地發生,提醒人們,回到神指引的那個指向內心的最初起點。
中文里基督教的稱呼,一般是泛指天主教和此後的種種不同派別的新教。在美洲,北美是新教為主,南美就是以天主教為主。而南美天主教傳承的源頭,就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直到今天,所謂拉丁世界,仍然是天主教的世界。
今天,人們有時會誤以為科爾多瓦全部是摩爾人造就的,其實遠在古羅馬時期,那已經是一個輝煌的文化中心。只是西班牙的古羅馬文明,大多就像古羅馬本身一樣,被中世紀謀殺了。就連塞哥維亞的那個古羅馬輸水道,摩爾人來了以後,都莫名其妙地拆去了整整三十六孔一大段。要是他們拆得更賣力一點,我們今天或許就會懷疑,那個古羅馬文明,它當真在西班牙存在過嗎?
可是,新紀元並不意味著省悟的終結,而只是意味著省悟的開端。新的迷途在羔羊們面前出現。首先是,教會作為一種人神中介應運而生。
在科西嘉島,塞內加度過了漫漫七年。他希望以斯多噶哲學中的堅忍來應付生活中的不幸,卻難以做到。最終,他精神崩潰,屈辱地給皇帝的秘書寫信求情,卻沒有結果。這是塞內加開始創作悲劇的起因。人們認為,塞內加的悲劇是後來法國的戲劇先驅高乃依和拉辛的楷模,甚至還是英國戲劇大師莎士比亞的範本。
兩千年來,教會真是一件叫人困惑的事情。它是宗教在世俗社會傳播中,形成的一種社會組織;可是,既然在從事宗教傳播,似乎就有了神之代理的表象。當教會對自己本質的理解是:教會如一個謙卑的人的時候,它可以是積極正面的。可是,它也會和人一樣,重複世俗中的個人困境,整個地迷失。它仍然是起於那個「塞內加處境」。人是有弱點的,由人組成的教會,也是有弱點的。人對克服自身弱點的無能感到恐懼的時候,他會傾向於對外部的討伐,以證明自己的勇氣。人組成的教會,也一樣。
塞內加出生在科爾多瓦。科爾多瓦,回想塞內加出生地的科爾多瓦,熾烈的太陽彷彿還在我們上空熊熊燃燒。
羅馬諸神漸漸隱入天際,就連羅馬人後來也退出了歷史舞台,他們是被哥特人逼退的。而野蠻的哥特人,偏偏都是阿里烏斯教派的信徒。
五世紀中葉,被科爾多瓦的奧席烏斯主教,從教理辯論上斥退的異端,那個阿里烏斯教派,又戴上亮閃閃的盔甲、舉著長矛、騎著戰馬,殺回來了,一直殺到科爾多瓦。此後佔領西班牙的西哥特朝廷,信奉的就是阿里烏斯的教理。從外人來看,他們都是基督教。可是對於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人來說,這是水火不相容的原則問題。因此,羅馬帝國的覆滅,對於西班牙人來說,不僅是異族入侵,更是宗教異端的佔領。
一些宗教組織,又開始重複個人的悲劇、塞內加的悲劇——言與行的衝突、信仰和實踐的衝突,又開始一幕幕以教會的形式上演。這些帶來的不外乎https://read.99csw.com是兩種結果:一種是隱藏的私慾又在滋生腐敗,一些神職人員、教會組織開始墮落;二是由於無力對自己內心討伐,而再次把征伐的熱情轉向外部。一切原本屬於個人的罪惡與悲劇,都由於集合成組織,反而被無限地放大了。
「哥特」這個詞,此後被稀奇古怪地使用著。
歷史學家們認為,作為後期斯多噶主義代表的塞內加,對西班牙民族性格的影響,怎麼說都不過分。在那個時代,他已經提出「藐視財富,崇尚人類自由,棄絕此世物質享受,視死如歸」,等等。可是,寫著《論心靈的安寧》的塞內加,心靈卻一刻也無法寧靜。他的哲學、「道理」都是理智的產物,他自己卻是一個活生生充滿弱點和慾望的人。
中午,我們常常回到那個小廣場,掃得乾乾淨淨的石塊地面,四周也是同樣乾淨的白色的牆,橘子樹長得很茂盛。塞內加的家,當然已經消失了。可是我總要想,這仍然就是那同一個科爾多瓦啊。然後在橘子樹下,我們坐下來,那裡就是小飯鋪的餐廳。橘子樹下的小桌子上,我們的菜譜很簡單,烤出麥香的麵包,大杯的啤酒,炸小魚。
以西班牙的血性,在這種時候更是無以控制。一度,羅馬人是政教合一的,宗教迫害由執政當局執行。迫害是瘋狂的,自殺式的殉教也是瘋狂的,以致在西班牙的歷史記載中,十二歲的女孩都自覺上門挑戰權威,誓成烈女,一死方休。
七年後,皇帝克勞狄一世娶了自己的另一個侄女阿格莉庇娜,收養了她前夫的兒子尼祿,就是後來羅馬歷史上最著名的暴君尼祿皇帝。正是為了年幼的尼祿需要教師,在皇后阿格莉庇娜的努力下,五十七歲的塞內加得以從科西嘉島上脫身,成為十一歲的尼祿的教師。
吃著噴香的炸小魚,我想著塞內加。他離開家鄉很早。對於羅馬,科爾多瓦只是大羅馬帝國的一個外省。年輕的塞內加,也許曾經像所有聰明的外省青年一樣,嚮往著羅馬展開的人生舞台。當他深深地陷於其中不能自拔的時候,他想念這淳樸的家鄉科爾多瓦嗎?
塞內加出生在公元前4年,在公元31年,也就是他四十五歲的那年,開始參与羅馬的政治活動,混跡于羅馬上層。在混亂年代,這是一件兇險的事情,敢於在旋渦中隨波逐浪者,很難清醒。十年後,塞內加雖然成為一個鶴立雞群的百萬富翁,可在充滿陰謀、專斷的宮廷里,生命卻沒有保障。一次,他因為一篇常規的悼文,險些被處死;不久,又被控與皇帝的侄女有染,在元老院被判處死刑。最後,是皇帝克勞狄一世把死刑改為流放科西嘉島。
人從一開始就在征戰,挑戰外部世界、向世界證明自己的勇氣和力量。其實,對於人來說,這是容易的那部分。悟性到了一定的火候,人要開始面對一種深刻的痛苦。那是他看到自己本質上的善惡矛盾,要克服這種矛盾是如此艱難,他會突然感到那種如塞內加一般的絕望。
在天主教轉向和異教派的戰鬥中,最初的一個重要對象,是阿里烏斯教派。那是基督誕生的三百年後。
羅馬人和哥特人

科爾多瓦羅馬神廟遺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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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爾多瓦羅馬時代的橋
羅馬上層的混亂、殘暴,在尼祿時代達到高峰。為了兒子尼祿能夠繼位,阿格莉庇娜最終毒死了皇帝克勞狄一世。而尼祿在登上皇帝寶座之後,又殘酷地殺害了自己的母親。在這段時間里,塞內加寫作了《論靈魂的寧靜》、《論幸福》、《論仁慈》、《論聖賢的堅貞》、《論天道》等等可謂流芳百世的哲學著作。可是,他卻無法抵禦生活中由權力、地位、財富等等帶來的巨大誘惑。塞內加的第二段宮廷生活並不是被動的,他利用職權聚集財富,在鄉間大放高利貸,他在把英國的私人錢財收回的時候,甚至引起恐慌而導致當地造反。更令人無法原諒的是,塞內加縱容尼祿的荒淫,寬恕尼祿的殘忍,在尼祿弒母的時候,塞內加甚至配合尼祿編造了尼祿母親「謀反敗露,被殺有理」的信件,向元老院提出解釋,使得尼祿得到開脫。他寫給元老院的這封信,被一些歷史學家稱作是「哲學史上最悲慘的一頁」。
今天的這一大片地區,就是著名的安達盧西亞。在西班牙牛頭形狀的地圖上,它就在最南端牛嘴以下。去科爾多瓦,已經是我們回到巴塞羅那之後的第二次南下了。我們從巴塞羅那坐夜車,在清晨趕到塞維利亞,兩天後,從塞維利亞來到這裏。
外部壓力一放鬆,天主教爆髮式地在西班牙成長起來,可是不幸的是,宗教外戰的定勢卻已經形成,基督教的各種教派又開始相互衝突。不同宗教的衝突、同一宗教的不同派別的衝突,綿綿循環,無止境地久久纏繞著西班牙。
說起哥特人,我想起我們最後一次在橘子樹下的午餐。這個小廣場一向很清凈,我們正就著啤酒吃炸小魚,突然,來了一大幫高高大大的德國遊客,足有二十多個。對面的小餐館已經收攤了,他們衝進去,拖出了老闆。接著,手忙腳亂,四五張小桌子被拼在一起,圍上一圈亮黃色椅面、白色框架的漂亮椅子。那些穿著紅色、藍色、白色、淺綠夏裝的遊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坐下了。小餐館的老闆興奮地跑進跑出,這些人什麼都不要,只是要著大大的杯子,多多的啤酒。他們開始喝酒,他們開始舉杯歡呼,他們紅紅的臉變得更紅,一些人開始興奮地站起來。最後,他們一起,開始大聲唱歌。
即便是歷史學家們,都會不由自主地希望在塞內加相互激烈衝突的言行夾縫之中,找到一條出路。所以他們希望塞內加被迫自裁于羅馬宮廷內鬥的說法,不是真的。他們希望能夠否認塞內加對權勢利用的一面,希望能證明塞內加對尼祿的依附是被逼無奈,希望他的自殺是對這種逼迫的絕望甚至抗議。否則,人們會很尷尬地面對塞內加給我們帶來的精神食糧:閉著眼睛繼續吞咽下去,還是想到他本人的真實故事就吐出來?其實這是多慮了。因為塞內加的故事不只是一個人的故事,同時也是每個人面前的永恆主題。只不過塞內加是個有名的哲學家,他的問題就放大和變得尖銳、咄咄逼人了。其實每個人都時時在面對這樣的矛盾,也就https://read.99csw.com是人類「性本惡」那一面和「性向善」另一面的衝突。塞內加的哲學思考,是他理智的抽象思維的結果,而他的行為,則是他隱於內心的慾望。哲學不能幫助他戰勝自己的慾望。
可是,思辨的推理和完美的哲學詮釋是一回事,可在現實中,理性常常顯得如此脆弱,根本無法抵禦驚濤駭浪般的生活濁流,也無法約束人無可抑制地在涌動著的慾望。
哲學家塞內加在西班牙出生的四年之後,公元紀年開始了,也就是說,基督誕生了。
我突然覺得,塞內加,這個最早的西班牙著名哲學家的一生,幾乎就是在印證和解釋,為什麼基督教會在西班牙突然盛行。
希臘和羅馬毀滅之後,西方文明陷入千年的中世紀。所謂的蠻族入侵之後,用他們的巨手,滿不在乎地在地面上粗粗地掃掃,就把希臘羅馬的文明掃進海里,墮入冰冷的深淵。待到千年之後,人們從地面上撿起那些希臘羅馬時代的文明碎片,他們再也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原型。他們失落了。他們想模仿羅馬宏偉的聖殿,可是,羅馬諸神已經離去,他們建起的羅馬風格建築,雖然渾厚而有力,可是那窗洞睜著小小的眼睛,再也沒有古羅馬文明開敞、明朗、自信的氣度。
在科爾多瓦住了三天,每日轉悠在老城的大街小巷之中。郊外的坡上,如西班牙人一般漫漫散散的橄欖樹,飄灑著細細碎碎的銀灰色枝葉,抵擋著乾渴,點綴著頑石偶露的黃色山岡,一路攀緣、一路退讓,直至迷失在遙遠的天際邊,變為眾神腳下柔和的莽莽荒原。
在塞內加生活的時代本身,社會奢靡而混亂,上層自然更加變本加厲,可是,這一時期卻被後人稱為是拉丁文學的「白銀時代」。同時哲學也在充分發展。人總是會以為,為所欲為會是一種理想的生活狀態,可以獲得最大程度的自由和幸福。事實卻並非如此。這或許是斯多噶學派的哲學反而在這個年代得到發展的原因。哲學家被混亂的政治趕進書齋,又在書齋里,試圖為「人」之無節制而並不快樂的生活理出頭緒來。他們試圖在理性的哲學框架下,建立起人的道德自信,因而強調人類尊嚴、家庭價值、社會秩序,強調道德價值、責任、義務、公正和理智。這一切,正是哲學家們眼中的羅馬正在全然迷失的東西。
我的眼前忽然出現了哥特人。「這就是哥特人啊」,我不由叫出來。當年被羅馬人看作是野蠻人的哥特人,就生活在今天德國的區域里,是日耳曼人的一個部落。一條第聶伯河劃開了他們,河東的被人們叫做東哥特人,河西的就被人叫做西哥特人了。也可以說,他們是今天這些德國人的祖先之一。就是他們,南下西班牙,替代羅馬人,成了西班牙的主人。在複雜的西班牙血統中,又加入了一部分我們眼前這樣的金髮碧眼的日耳曼血統。
那是雄壯、豪邁的歌聲。小廣場是半封閉的,只有幾條窄窄的小巷子通向外面,就像一個巨大的共鳴箱。那雄壯、豪邁的歌聲,就在這廣場上回蕩,放大,上揚。終於,我們旁邊桌子上的兩個德國遊客,也按捺不住,舉起酒杯,加入了他們的大合唱。周圍的人拿出相機,給他們拍照。一個歌手一邊唱著,順手摘下自己的草帽,瀟洒地在空中畫出一個弧線,開玩笑地向路過的行人做出募錢的姿勢。所有的人都很高興,高興旅途中出現這麼助興的小插曲。
在城外,還九_九_藏_書有一座羅馬人留下的石橋,架在西班牙最重要的河流瓜達爾基維爾河上。石橋非常壯觀,可惜在這乾旱的季節,一孔孔的橋洞之下,與其說是滔滔的河水,還不如說是半乾枯的河灘。橋下長出茅草和灌木,裸|露出水面的河石上,灰色的鶴在那裡尋尋覓覓。
不是神在戰,是信神的人在戰。諸神在天上看著,輕輕搖頭。宗教的起點,是以對神的忠誠和熱忱,拯救自身的靈魂,而來自外部的宗教迫害,卻把這種熱忱吸引到外部的對抗,最容易點燃的就是殉教的狂熱。殉教是一條看似平行的卻實質危險的歧路。它有著獻身於神的熱情和無私的表象,實質上卻把宗教的核心「內省」,悄悄地轉為「外戰」。此例一開,引發了宗教衝突漫漫的黑暗迷陣。
曾經有整整八百年,科爾多瓦是羅馬人的城市。他們沒有消失,羅馬遺迹猶存。在今天的科爾多瓦市中心,在高高的基座上,還聳立著一圈羅馬神廟留下的石柱,科林斯柱頭大多完整。站在那裡,你會感覺,只要這一圈柱子還在,神廟就還在。那淡青色天幕之後,諸神就沒有離去。這就是羅馬柱式的魅力。
他們無法回到羅馬時代,他們的復古是失敗的,就因為那個眾神的時代,已經隨著羅馬諸神遠去了。因此,人們把羅馬之後出現的、看上去是那麼「非羅馬」的東西,都惱怒地叫做「哥特的」。在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想到,復古不是唯一的出路。在輝煌的時代退隱之後,不要再試圖把它拖出來,它屬於過去。人完全可以在今日的創造中重生。他們沒有想到,那個誕生於中世紀、看上去一點「不羅馬」、被他們鄙夷地稱為「哥特式」的教堂,會逐漸顯示出它的光彩,從而重建西方文明失落了的信心。
新派別的形成,總是他們對於神有著不同的理解。這個時候,又是科爾多瓦,出了一個宗教領袖奧席烏斯主教,他曾經成功地率眾和阿里烏斯教派抗衡,聲名傳遍整個羅馬帝國。那個時候,科爾多瓦一定很驕傲。可是這並不是已成定局的勝利。
西哥特人這一占,就是整整三百年。可是蠻族入侵,只能夠掌控政權,在精神上卻常常很難守住。所以到最後都很難說,到底是誰征服了誰。哥特人殺進來,西班牙卻滿地都是天主教徒。西哥特的朝廷在西班牙雖有三百年,阿里烏斯教派卻沒有那麼幸運。僅僅一百年,西班牙民間的天主教,就征服了西哥特人阿里烏斯教派的朝廷。
這座橋就在科爾多瓦主教堂的邊上,我們每天都在黃昏的時候,在上面散步。遠處的樹上,落滿了白色的水鳥,耳邊一片鳥鳴聲。天主教和羅馬宗教的衝突,過去了兩千年。今天,人們終於可以從一座羅馬古橋,自然地就慢慢步入一個天主教的教堂。
兩千年來,西班牙就走在這樣一個曲折的路途上,歐洲也走在這樣一個曲折的路途上。世界如是在走,所有的宗教都如是在走。只是,有些已經走出來,有些還深陷在迷途之中罷了。
可是,之所以「哥特」成為一個野蠻、怪異的代名詞,是因為殺進西班牙、掃平歐洲大地的哥特人,確實是文明程度遠遠落後于羅馬的部落。然而正因為野蠻,他們就驍勇善戰。而羅馬「得天下」之後,文明逐漸走向精細和享樂,又走向權力的明爭暗鬥和腐敗。這時再牽過一匹戰馬來,可憐的羅馬人已經有些腳軟了。
基督教和異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