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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被藝術遺忘的角落

十 被藝術遺忘的角落

我還常在家裡表演這些滑稽節目,親戚們聽了,說我可以當演員。其實,自從剛上小學演節目被帶下了台之後,我再沒有上過台,直到大學畢業后,在部隊農場鍛煉,才很偶然地又參加了一次演出。當時是全團大學生連會演,我們連隊把編節目的任務交給我,我編了一個獨幕話劇《小號兵》。大家很滿意,決定排演,誰來當主角呢?有人提議,乾脆由我自編自演吧,我推辭不掉,就硬著頭皮上場了。會演結束,各連文娛骨幹們開會評論,對我的評價是:演得好,但有點兒油,看得出來是舞台老手。我聽了暗自好笑。
和一切孩子一樣,我小時候也喜歡畫畫。剛上小read.99csw.com學時,班上有一個姓馬的同學,常邀我去他家裡玩。他家開著一個廠,有許多商標紙,我們倆就在商標紙的背面塗鴉。他最愛畫斯大林的頭像,特徵分明,我覺得很好畫,也學著他畫。第二年他轉學了,我們沒有再見面,但我從此經常畫點什麼。從小學到初中,我喜歡臨摹古今人物像,做這事極有耐心,畫畢仔細地塗上水彩。我的弟弟和小鄰居們是我的崇拜者,都以得到我的產品為榮。初中畢業時,我還動過報考美術學校的念頭。上大學乃至參加工作以後,我仍喜歡畫鋼筆速寫,上課或開會時,覺得無聊,就用鋼筆構畫眼前九*九*藏*書人物的輪廓和姿態,那些線條在我自己看來已經相當熟練了。但是,僅止於此,我終於發現自己對形象和色彩的記憶比較差,不是畫畫的料。
小學和初中時,我都喜歡上音樂課。少年時我嗓音很亮,同學們給我起綽號叫「喇叭」,於是我總是可笑地想在眾人面前一亮歌喉。後來的事實證明,我五音不全,會唱的歌也很少,在眾人高歌的場合往往只好沉默。從童年到青年,我沒有受過音樂的熏陶,以至於在進北大以後,中央交響樂團來為學生演出,我自卑地發現自己是一個地道的樂盲。
做手工是我小時候的另一大愛好。在許多孩子身上,我都發現了這個愛好https://read.99csw.com。做手工的魅力在於自己動手把想象中的一個構造變成現實,在這個過程中,最大的收穫是專註能力和毅力的培養。我小時候沒有現成的手工組件,只是用硬紙板做成某種造型,然後用彩色有光紙剪出圖案或文字貼在上面。我把這些作品陳列在柜子的櫥窗里,隔些日子更新一次,為此感到很自豪。有一陣,我迷戀于剪紙,實際上是刻紙,因為工具不是剪刀,而是刻刀。在彩色有光紙背面臨摹一幅人像或圖案的線條,下面墊一塊玻璃板,用刻刀依線條刻成了剪紙一樣的作品。這個愛好很有傳染性,我們班上的同學紛紛效仿,一時成為風氣。
我所受的熏陶是徹https://read•99csw•com底大眾化的。在家裡,我父母經常收聽和談論的是上海戲曲,主要是滬劇和越劇,還有上海滑稽。我對滬劇和越劇沒有興趣,但上海滑稽成了我一時的至愛。所謂上海滑稽,就是用上海方言說的相聲。我後來痛恨相聲,斷定大多是低俗的搞笑,離真正的幽默無限遙遠,可是童年的我卻常常把耳朵緊貼家裡那隻破舊的收音機,聚精會神地聽每個滑稽節目,唯恐漏掉一句話。現在我只記得兩個節目,應該算其中的精品了。其一是《寧波音樂家》,完全用七個音符說寧波方言,串起一個情境故事。其二是《買魚》。一人到市場買魚,問:黃魚幾錢一斤?賣主答:一角。那人要了一斤,read.99csw.com又問:帶魚幾錢一斤?答:也是一角。那人把一斤黃魚換成一斤帶魚,準備離去。賣主:你還沒付錢。那人:付什麼錢?賣主:帶魚的錢。那人:是用黃魚換的。賣主:黃魚沒付錢。那人:我沒要黃魚。爭論陷入循環,明顯的詭辯,但不失巧妙。
現在回顧,早年我沒有受到恰當的藝術教育,這是一個重大的缺陷。問題不在於是否學習了繪畫或彈拉吹唱的技藝,而在於我的藝術感覺沒有打開。這個缺陷不可避免地體現在身心兩方面,使我的肢體和性格都偏於拘謹。同樣的缺陷延伸到了我的文字之中,我的文字也是拘謹的,缺乏色彩的豐富和節奏的自由,寫景和想象皆非所長,所以只好寫所謂哲理散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