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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輯 亞洲之行 同聲相求——參加印度蟻垤國際詩歌節有感

第六輯 亞洲之行

同聲相求
——參加印度蟻垤國際詩歌節有感

但是,就是這樣,詩人們還認為同大自然接近不夠。主其事者援引詩翁泰戈爾的做法,建議走出涼棚,乾脆坐在大樹下,草地上。大家立即同意,在極其寬敞的大草地選了一個合適的地點。在離開這裏不遠的一塊草坪里,點燃著一團長明的聖火,大概是為了紀念已故總理尼赫魯的。太陽在蔚藍的天空里發出光輝,大樹和棕櫚樹的陰影落在我們身上,暮春的風從百花叢中吹出,帶著芬芳的香氣,知名的和不知名的大鳥和小鳥在樹枝上唱歌、跳躍。在下面,各國的男女詩人引吭朗誦,聲音回蕩在綠樹叢中,百花枝頭。小鳥呢喃的鳴聲與詩人高亢的誦詩聲上下唱和,人與大自然渾然一體,借用一個也許是不太恰當的詞兒,大有天人合一之概了。
參加大會的人,膚色不同,語言各異,政治信念也不相同;但有一點卻是相同的,這就是,大家都是詩人。就算都九*九*藏*書是詩人吧,大家對詩歌的理解,對詩歌的作用的看法也不盡相同。但也有一點是共同的,這就是印度總統在給印度與世界文學國際討論會的祝詞中所表達的信念:保衛世界和平,促進彼此的了解。
求其友聲
大家都知道,在古今中外的詩歌中,鳥兒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我們甚至可以說,離開鳥兒,有些詩就寫不出。中國舊詩詞里有許多與鳥有關的名句,例如「鳥鳴山更幽」、「眾鳥高飛盡」、「時鳴春澗中」、「處處聞啼鳥」、「興闌啼鳥盡」等等。有的詩詞說出了某一種具體的鳥,例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等等。這樣的例子是舉不勝舉的。詩歌真是同鳥結下了不解的緣分,缺了鳥,有些詩人就缺了靈感,我因此大發杞憂。鳥兒們在現在中國的處境如果任其發展下去,至少有一九_九_藏_書些鳥會陷入絕種的危險。到那時候,我們的詩歌會受到威脅,這是顯而易見的了。
嚶其鳴矣
這也許只是我個人的胡思亂想,其他國家的詩人未必會有這樣的想法。據我的觀察,詩人們儘管語言多麼不同,詩歌的內容多麼不同,政治信念多麼不同;但是他們的情感是融洽的,相處是歡樂的。他們通過詩歌求其友聲,同聲相求。即使難免有一些細微的不協調,但是在保衛世界和平、增強相互了解這個巨大的友聲面前,大家目標一致,信念相同,共同的語言越來越多了。
2月末的新德里,因今年氣溫偏高,到處繁花似錦,綠草如茵,在印度人心目中,正是春光明媚的大好時節。正在此時,兩個國際性的盛會在這裏召開,其中之一就是蟻垤國際詩歌節。
一說到鳥,我就難免有一些感慨。現在在北京,有九-九-藏-書些鳥幾乎已經成為稀有動物。就拿北京大學來說吧,此地極繞林泉之勝,過去鳥是非常多的。可是近幾年來,一方面由於污染,一方面由於濫殺濫捕,連最常見的、有時甚至惹人厭煩的麻雀都少見了,稀有的鳥更不用說了。在印度,情況卻正相反。由於宗教信仰,印度人民不殺生,鳥類自然包括在內。連頑皮孩子也不會捕捉、殺害任何一隻鳥。在幾千年的長期中,鳥類已經同人類有了默契,知道人類不會傷害自己,因面不存戒心。新德里空氣污染也是嚴重的。當我住在迦膩色迦旅館十二層樓上時,開窗一望,煙塵滾滾。但是,老鷹和鴿子等卻在煙塵中自在飛翔,宛如飛翔在雲中一般。每天我一開窗子,鴿子就會成雙成對地飛進屋中傲然坦然,旁若無人。它們躲在沙發下面,咕咕地叫個不停,大概是在談情說愛吧。詩人們朗誦詩的尼赫魯故居的大花園當然更九*九*藏*書成了鳥的天堂。此時,鳥兒們似乎心領神會,知道是詩人們誦詩,歌唱得更加起勁。詩人們也似乎心領神會,興會無前。我自己身處其間,似乎進一步受到感染,雖非詩人,胸中卻詩意盎然,更接近一個詩人了。
1985年3月18日
我從來不是詩人,但是我從來就喜歡詩歌,中國的和外國的我都喜歡。給自己臉上塗點金,就稱做「門外詩人」吧。我自己是以「門外詩人」的資格來參加這一個國際詩歌節的。「門外詩人」畢竟不是詩人,我最初對這些詩人的做法有點感到奇怪:他們不把自己關在莊嚴典雅的會議廳里,行禮如儀,點名發言,循規蹈矩,彬彬有禮;而是走出大廳,在尼赫魯總理故居的大花園裡碧綠的草地上搭起了涼棚,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朗誦詩篇。我一走進涼棚,就為這自然環境所九-九-藏-書感染,內心的境界似乎提高了一步,更接近詩人,對詩人的做法深表同意了。
——《詩經·小雅·伐木》
顧名思義,這個會的唯一內容是詩歌。來自全世界二十八個國家的六七十名代表,聚集一堂,群賢畢至,少長咸集,相向朗誦自己的詩作。這樣命名、有這樣多國家參加的大會據說是空前的。印度總統和副總統,以及各國使節都親臨參加,其重要性可以想見。
我再說一句,我不是詩人,參加這樣的詩歌節,只能說是濫竽充數。主人一再邀請我朗誦詩歌,我都婉謝。但是,我自己感覺到,在新德里這樣有八節長春之草、四時不謝之花的地方,又有世界各地的詩人,在詩歌友聲的熏陶下,我心中的詩意日益高漲,如果這個國際詩歌節能延長到半年一年,我自己難道不也會變成一個詩人嗎?我在探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