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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6 只有在人群中,才能認識自己 心靈成長書吧:《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

Part 6 只有在人群中,才能認識自己

心靈成長書吧:《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

萬眾一心
孫隆基寫道:
在中國做事情,請客吃飯是必須的。因為,你必須要證明你的「心」,而證明方式就是要照顧好對方的「身」,把對方侍候好了,讓對方覺得你「有心」,他們才能發出自己的「心」,去照顧你的「身」,給你的「安身立命」提供幫助。
也因為這一邏輯,在一些最傳統的地區,現代中國人的婚戀都難以是個性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真正邏輯是:作為家庭和家族的老大,父母才能知道,孩子的婚戀如何才對整個關係場是好的。
但仔細解讀起來,味道就有了很大差異。
在最重要的親密關係中,父母對孩子、孩子對父母、夫妻之間,頭等大事都是要「養」好對方的身。並且,我們會覺得,做到了這一點,自己就已經盡了關係中的責任和義務,假若對方還表達不滿,就是太不懂事。
養身
所以,愷撒在被羅馬元老院杯葛時,可以發出「我來了,我看見,我征服」的豪言壯語,而岳飛卻只能服從那十二道金牌。中國歷史上發生了太多這種讓人吐血的事,就是因一個個體沒有自己內在的良心,他的良心只能為一個整體的關係場考慮。更要命的是,加上忠與孝,這個關係場也就成了老大一個人說了算。
「仁者,人也。」
另一個原因是,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他們開始尊重自己的心。然而,這一刻就只是成就了「私心」,哪怕對鄰人也變得冷漠。但是,若真有「上帝子民」的這種概念,並且真正有了自己的個性化自我,這種冷漠就會消減,而會對一般人也生出感情來。
梅爾·吉布森的電影《愛國者》中,他飾演的男主角可以在大庭廣眾中公然且理直氣壯地宣布自己的反戰觀念,但他並未被視為敵人,他的最支持戰爭的朋友,還是一如既往地將他當作最好最值得敬佩的朋友。
若用他的身心論來解釋,則可以說,因只有「身」而沒有「心」,所以read.99csw.com,照顧好自己與別人,都是要讓「身」滿意。
在這種邏輯之下,婚姻戀愛就失去了愛情的意義,而成了兩個關係網路交叉著的一塊空間,被鎖死在那裡。
吃文化
對此,孫隆基在《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一書中論述說:
這段論述看似簡單,但孫隆基這本四百多頁的書,都構建在這個基本論點之上。並且,它簡直能解釋中國社會一切經典現象。舉一些例子。
仁,左邊是「人」字旁,右邊是「二」,這形象地表達出孫隆基的基本觀點:中國文化中,「一個人」只能在「兩個人」的關係中才存在。
包辦婚姻
孫隆基的解釋是,因為沒有個體的「心」,也即個體性自我,中國人到了外部世界會惶恐不安。這種不安,若用英國心理學家萊因的術語來講,即「存在性不安」。意思是因找不到一個群體去依附,自己會感覺自我瓦解了,不存在了。這種不安,是一種根本性的不安,不能用簡單的安全措施以及財產來滿足。
最大的「心」就是整個國家的「萬眾一心」,即整個國家成為一個超巨大的群體性自我,而領袖則成為這個群體性自我的代表,其他人都是一分子。
孫隆基說,先秦時代,中國文化還是有超越界限的——也即彼岸,但不知為什麼,後來就走上自己的路子,只剩下了世俗的人倫部分,只剩下了身與心,且身心還是分離的。
做好人
一個中國人只是一個「身」,中國人的「心」,只能在我用我身為你身服務時才產生。孫隆基用這個簡單的邏輯,解釋了中國文化的許許多多的經典現象,既可以讓你覺得觸目驚心,也可以讓你覺得煞是過癮。
時間過去了已30年,不知歐美有了變化沒有。若沒變化,在中國看似司空見慣的東西,原來都是世界級的。譬如廣州海印橋南的某餐廳,就是有至少三層,旁邊還九_九_藏_書有一個輔樓,桌子估計也有幾百張吧,但你若是吃飯時間才去,十有八九要等位。
「養」與「身」兩個字,也是經典的中國字。
更要命的是,中國文化中的身與心,存在著嚴重的分裂。
仁字中的「二」是什麼呢?孔子給了答案——「親親為大」,也即一個人的存在有賴於要讓親人覺得他好。
不管原因是什麼,至少能看到一個答案在,那就是:讓你的身心歸一,以你自己的感受為中心構建你的真自我。
中國人的「身」是靜態的,也是不能自主的,必須由人倫與集體關係去定義它、組織它、完成它。
這樣就導致,一個人的關係網越複雜越龐大,他越是不能做事情只從自己的立場出發,哪怕他的立場在西方人看來是上帝的旨意,即使具有最高道德性的。他必須從他隸屬的整個關係場來考慮問題。
異國的冷漠
這是為什麼?
中國文化中的一個「個人」,只是一個「身」。假若只有他自己,他的「心」就不存在了。
如此一來,這三個最重要的關係,都勢必缺乏質量。孫隆基說,其主要的意向就變成了「傳宗接代」,所以孔子會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沒有找到超驗的靈的存在,沒有找到與神的連接這種精神性的歸宿,中國人的存在感,就只剩下了肉身的延續,僅有的「心」,也只是淪落成做好人,結果造成了一種平面化的簡單輪迴。孫隆基論述:
這餐廳我常去,下次再去,或許就可以給朋友們講:這是世界級的……
這是至關重要的一點。因為「我」的存在,有賴於「上帝」而非人。孫隆基就此說:「西方人的『上帝』是個體『靈魂』認同的對象。」
中國人到了國外必須抱團,譬如唐人街。另外一個現象是,一旦到了歐美就變得人情冷漠很多。
他的這種身心分離論,其實也是我之前多次提到的英國心理學家萊因的心理學理論。
孫隆基採用精神分析的觀點說,中國文化還停留在九-九-藏-書口欲期,所以關於吃的一切都很發達。
再如,中國人寒暄時最容易問的是:吃了嗎?聽到很多人講過,哪怕是十點來鍾和父母通電話,他們還是要問「吃了嗎」,其他問話也都是早就能料到的習慣性語句,就是不會談心。
我最愛的波斯詩人魯米也說:我們是鏡子,也是鏡中的容顏。
一旦找到群體性自我,在這個群體性自我,又可以構建中國文化,但只對這個群體內的人,會有「我們是一家人」的感覺,所以友善。而一旦出了這個群體性自我的圈子,就覺得外界的人很陌生,沒有連接感,所以冷漠。
你存在,所以我存在。其中的「你」,在心理學的解讀中是媽媽,而在哲學的解讀中,是上帝,是神。
我是通過心理學視角去思考中國好人,孫隆基則說,「做好人」是正統中國人的必然之路,因在中國文化的框架下,一個中國人,他的「身」必須為別人的「身」服務,構建出這樣一個「我對你好」的關係模式后,他的「心」才有存在空間。
現代心理學則稱:媽媽是嬰兒的第一面鏡子,嬰兒從媽媽這面鏡子中確認自己的存在。
並且,在孫隆基看來,即便是道家,也一樣缺乏超驗的部分,最後主要淪落成「養身之道」和保身的陰謀之道。
「我」與另一個人,這是最簡單的關係,而關係場還可以逐漸擴大,隨著這個關係場的逐漸擴大,「我」也日益失去了自我。因為,那時我要考慮的更多更多。
萊因也持有這一觀點,並補充說: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身體服務於他的「真自我」;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身心分離,他的身體服務於別人的「自我」,而他只能為自己的「真自我」留一個純精神性的空間。
如此看來,中國文化的這個定義也蠻有普世價值。
這很好理解。西方文化承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尊重每個人自己的心的合理之處,而中國文化一旦找到了「集體的心」,那一刻就意味著,最大的道德就是忠於此「萬眾一心」,而誰有自己的心就是「其心必異」九_九_藏_書
猶太哲學家馬丁·布伯說,關係有兩種,一種是彼此利用的「我與它」,另一種是放下所有期待后而可能發生的「我與你」。為了方便理解,我經常說,這是我的本真與你的本真相遇而產生的關係,而新人本主義心理學給這個說法一個非常拗口的學術詞彙——主體間性。
我們的電影中,在這種光榮的偉大時刻,是斷然容不得異己的,稍有遲疑都可能被視為賣國賊。
這樣一看就發現,孫隆基的身心分離論和萊因的假自我者身心分離論是一回事。並且,中國人對聖人的膜拜,譬如三皇五帝,都可以是假自我者的「純精神性真自我」的演化。
現代人很流行說身心靈,但中國文化即便說萬物有「靈」,也只是說萬物都有人性,而不是如馬丁·布伯所說,萬物中有「你」。孫隆基幹脆說,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中,沒有給「靈」留下一個位置。
孔子這句話,在台灣學者孫隆基看來,即中國文化對「人」的定義。
然而,在也為神學家的馬丁·布伯的原意中,「你」是上帝。
在關係中,我們都重視「養」對方的「身」,以此證明自己是個好人,而面對自己,也最重視「養身」之道。現代中國的養身大師們仍是備受歡迎,而養身的書籍,也是大行其道,哪怕讀起來像小兒科。譬如偏執狂一樣地強調綠豆能治一切病,也仍然可以迷惑無數人。
一個「個人」的「心」,只能用到一個地方——為別人的「身」服務。假若這個人的「心」用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就是有「私心」。
英國另一心理學家溫尼科特提出了「真自我」和「假自我」的概念:一個人的自我若以自己的感受為中心而構建即真自我,一個人的自我若以別人的感受為中心而構建即假自我。真自我與假自我最初都是在母嬰關係中形成的。
他的《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一書是1983年出的第一版。書中說,數層樓高、數百張桌子的餐館,是只有中國才有的經典存在,像歐美再發達也沒有催生出這樣的飲食巨無霸。九_九_藏_書
我許了願要寫一本書《中國好人》,也曾舉辦「好人學習小組」,還想以後能舉辦「好人改造營」,因為我是通過諮詢經驗、聽故事和自我反思,發現丟掉自己的中國式好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中國人的「一人」只是「身」,而「由己之身,及人之身」的活動才成為「心」,因此,被渠道化的「心」,其主要活動就是照顧對方的「身」。
我為你考慮,你為我考慮……假若我們能為一個共同的東西考慮,我們就歸屬於一個共同的「心」。這個「心」若能籠絡無數人,就可達到「萬眾一心」的理想境地。
在孫隆基看來,這是中國文化與世界其他重要文化都不同的一點:缺乏超驗的部分,一切都圍繞著人倫而來。哪怕「天理」,也只是人倫之至的意思,而不存在一個神性的「天」。
這頗有哲學意味,西方哲學也不斷呈現類似的觀點:你存在,所以我存在。
中國人製造了世界上幾乎最多的人口,民族的生命在肉體上也延續了三千多年而不斷。不過,這三千多年的歷史也是沒有超越意向的……中國文化是「天長地久,人亦長久」,但是,卻並不導向一個更高之目的,只是無止境地在同一個平面上一直延伸下去:每一個朝代在肉體被消滅后,就讓位給另一個在形體上大致相同的朝代,就如同每一代中國人都養育了沒有自己特色——亦即是「肖」于上一代的下一代來延續自己的肉體一般。的確,中國這個「超穩定體系」也確實做到了長生不老的成就。這項成就是如此的宏偉,以致馬克思不得不稱之為「木乃伊」。
我知道太多潮汕地區和客家地區的戀愛故事。這些地方的年輕人,他們的戀愛和婚姻常常不是自己的選擇,而是父母的選擇。並且,一旦定親,就很難退掉,否則就是對雙方父母和兩個家族的極大不敬。若毀約,常意味著兩個家族會成為仇人。這種家族的重擔,會壓得年輕人喘不過氣來,他們無奈順從。
他說,中國文化中只有身與心。並且,甚至這個「心」,也只是身體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