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三十一

三十一

「如果您所說的浪漫主義指的是一種情感的熱量,而這種熱度又是音樂今天在服務於技術智慧的過程中所要否定的,那麼,我很願意贊同您的看法。那或許就是自我否定。不過,我們所說的從複雜到簡單的提煉,本質上其實同重新贏得活力和情感的力量是一回事。假如——誰——有可能——那種——的話,你會怎樣說呢?」他衝著我自問自答道:你會說那種突破。也就是說,假如誰能夠成功地完成那種從精神的冷漠到一個新情感的冒險世界的突破,那他就將會被人們稱作藝術的拯救者。拯救,他神經質地聳著肩膀繼續說道,一個浪漫主義的字眼;也是一個和聲技法家愛用的字眼,是表示和聲音樂華彩樂段之極樂的行動口號。曾幾何時,音樂把自己視為藝術的拯救者,而它自己實際卻像所有藝術一樣需要被拯救,需要從一種由文化的解放,由文化被抬高到宗教替代品的位置而導致的那種莊嚴神聖的孤立之中被拯救出來,從只和一幫叫做「觀眾」的文化精英為伍的狀態之中被拯救出來,這樣的文化精英馬上就不會再有了,現在就已經不再有了,因此,藝術馬上就會陷入徹底的孤獨,它將會孤獨地死去,除非它真的能夠找到走向「大眾」的那條途徑,這也就意味著,很不浪漫地說就是:走向平頭百姓,這難道不滑稽可笑么?
這種形式的突破在這個組曲的真正核心部分,也就是第五個曲目,即標題為《極樂教皇格列高利之誕生》的那個故事里,被證明是最為成功的,主人公所有那些觸目驚心的遭遇不僅沒能阻擋他最後榮升基督的總督,反而恰恰讓他按照上帝的神奇的恩惠得到特別任命,給人一種他就是前世註定的印象。這個故事錯綜複雜,頭緒繁多,內容講的是王室的一對兄妹相戀,這對兄妹父母雙亡,哥哥超越常規愛上妹妹,由於難以自持而最終讓她陷入一點也不有趣的境地,把她變成一個絕頂漂亮的小男孩的母親,就我而言,再在這裏重複這個故事可能有些多餘。而一切的中心正好就是這個男孩,一個名副其實的最壞意義上的亂|倫兄妹之子。他的父親企圖通過出征希望之鄉來贖罪,而且也死在了那裡,與此同時,小男孩則經歷了多舛的命運。因為那位女王,她決定,不給自己用這樣的方式生下的孩子行洗禮,而是把他和載著他的豪華的搖籃一起放在一個空桶里,連同一封說明身世的信,外加用於撫養他長大成人的金銀財寶,一起託付給波濤洶湧的大海,海浪在「第六個節日」把他馱到一座修道院附近,虔誠的修道院院長發現了他,用自己的名字格列高利給他起名施洗禮,讓這個心智出類拔萃的人兒接受一種最合適於他的教育。而與此同時,他那罪孽深重的母親也發下了一個讓她的國人好不惋惜的誓言:永世不再結婚——當然肯定不僅僅只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是個罪人,不配享有一個基督徒才配享有的婚姻,而且也是因為她要向她那失蹤的哥哥保持一份不大可靠的忠誠;就連外國一個很有勢力的公爵向她求婚,也被她一口回絕,那位公爵因此氣急敗壞地決定向她開戰,並且很快佔領她的帝國,只留下唯一一座堅固的城池供她在裏面離群索居;後來,長大成人的小夥子格列高利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原本準備去聖墓朝覲,卻不想鬼使神差地就來到他母親所在的城池,他在那裡聽說了這位帝國女王的不幸,於是就讓人帶他去拜見她,向她當面表示願意為她效勞,她呢,雖然對來人,如書上所說,「好一番仔細打量」,卻沒有能夠認出是誰來;最後,他殺死了那個氣急敗壞的公爵,解放了這個國家,獲救女王的親信們於是提議選他為夫;女王儘管也有些不好意思,並且還要求給她一天——只一天——時間考慮,但終究還是違背自己以前的誓言應允下來,他們在全體國民的歡呼雀躍聲中完婚,渾然不知,兄妹亂|倫產下的孽種最後竟和生母攜手登上婚床,這該是多麼錯上加錯,禍上加禍,大禍臨頭的事情——凡此種種,我都不想一一在此贅述了。我這裏只想提請讀者注意故事情節中那些激|情四溢的高潮,這部木偶歌劇以無比美妙神奇的方式給予這些高潮以應有的重視:如,剛一開頭哥哥就問妹妹,問她為什麼臉色慘白、「雙眼已經沒有了原先的烏黑」時,妹妹回答他說:「這有什麼奇怪的,因為我懷孕了,所以我很後悔。」又如,當她聽到造孽的那個人的死訊時突然奇怪地呼嚎:「我的希望啊,它去了,我的力量啊,它去了,我唯一的哥哥啊,我的第二個我呀!」嚎完之後,又開始不停地親吻屍體,從腳底一直吻到頭頂,害得她的面對如此誇張的痛苦而感到不大自在的騎士們不得不強行把他們的女王從死人的身上拉開。再如,當她覺察到,和她共度這世上最美滿婚姻生活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兒子,從而對他說出下面這段話的時候:「哦,我可愛的兒子啊,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主人,你是我和我哥哥的兒子,哦,我可愛的兒子啊,上帝啊,你為什麼要讓我被生下來喲!」事情的經過原來是這樣的:她在她夫君的一間密室里發現了她當年親筆寫下的那封信,由此得知自己是在和誰人同床共枕,謝天謝地,總算還沒有給他生下一個弟弟,給她的哥哥生下一個孫子;於是,這下該輪到後者尋思去懺悔了,他倒也真夠利索的,光著腳,連鞋也沒穿就動身走人了。他跑到一個漁夫那裡,人家見他「細皮嫩肉」,斷定決非等閑之輩,他們推心置腹,最後一致認為,唯有極端的孤獨才合適於他。他於是帶他出海,把他送到距離海岸十六里遠的一座四周惡浪洶湧的礁石上,他在那裡給自己戴上腳鐐,然後把開腳鐐的鑰匙扔進大海。格列高利就這樣度過了十七年懺悔時光,而就在這十七年結束之際,老天爺猛然開始大發慈悲,不過,他本人對此似乎並不怎麼感到吃驚。原來,羅馬的教皇行將就木,他就要咽下最後一口氣,而就在此刻,一個聲音從天上傳了下來:「你們去把教士格列高利烏斯找來,讓他做我的代表!」信使們於是趕緊到四面八方去尋找,他們也找到了那個漁夫,他的記性很好。於是他捕起一條魚,當年那把被沉進大海的鑰匙恰好就在這條魚的肚子里。於是,他用船把使者們帶到那個懺悔者所在的礁石,他們衝著上面喊:「哦,格列高利烏斯,喂,你這個教士,快從岩石上下到我們這裏來吧,因為這是上帝的意志,你被選作他在塵世的代表!」那他又是如何回答他們的呢?「如果這樣做讓上帝高興,」他鎮定地說道,「那就讓他的意志得到實現吧。」然而,待他們來到羅馬,那些個原本應該是由人來敲的鍾卻不等人來敲就自動地響了起來,所有的鍾全都自發地響了起來,向世人宣告,一個如此虔誠和富於教育意義的教皇怕是從來還不曾有過呢。這位有福之人的美名也傳到他母親那裡,她有理由讓自己相信,把她的一生託付給誰都不如託付給這個由上帝挑選出來的人好,於是就跑到羅馬來向這位聖父懺悔,他傾聽她的懺悔,他認出她來,他於是對她說:「哦,我親愛的母親、姐妹和妻子。哦,我的愛人。魔鬼曾經妄圖把我們領進地獄,但上帝的萬能威力阻止了他。」他給她建起一座修道院,讓她在裏面當院長,只是好景不長。因為,他們兩人不久就獲准把靈魂還給上帝。九*九*藏*書
這番過分親密的表演之後,我們來到修道院院長工作室聊天。這個時候他可能就會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了。我們說到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結合,說到取消藝術和可接受性、高貴和低賤之間的鴻溝,說到浪漫主義的文學和音樂,指出它們曾一度在某種意義上做到過這一點——然而,在此之後,一個比以往任何時候還要深邃的善和輕鬆之間的、威嚴和娛樂之間的、進步性和雅俗共賞之間的分離和生疏,卻又成了藝術的命運。音樂——它就代表一切——越來越渴望走出它那令人敬而遠之的孤獨,找到集體,而同時又不至於淪為平庸,並且還會說出一種語言,這種語言即便不懂音樂的人也能夠懂得,就像他能夠懂得狼谷、處|女頭上的花環、瓦格納那樣,這是感傷嗎?不管怎樣,達到這一目標的手段不是感傷,相反,倒更應該是諷刺,是嘲笑,這種嘲笑,它凈化空氣,反對浪漫主義,反對激|情和預言、音樂迷醉和文學,它同客觀性與自然力,也就是說:同重新發現作為時代的組織結構的音樂自身聯合起來,成為一種投石黨運動。這是一個最為棘手的開始!因為,虛假的原始,即浪漫主義的東西,不就又近在咫尺了嘛。永遠停留在精神的巔峰;讓歐洲音樂發展的精髓化為理所當然、不言而喻的東西,讓人人領悟新事物;讓自己成為歐洲音樂發展的主人,辦法就是:無拘無束地把這種音樂發展當作自由的建築材料來進行運用,同時也讓人感受到傳統,來一個徹底改變,走向沒有創造性的模仿的反面;讓這門已經被推高至此的手藝變得毫不起眼,讓所有對位和配器的技法消失並融合為一種簡樸的效果,遠離單純,遠離一種具有知性彈性的樸素——這似乎就是藝術的任務、渴望。
這無疑也是阿德里安本人真實的思想。然而,他卻喜歡否定自己的這個思想,而我如果以為這就是對他的高傲的否定的話,那我就是大錯特錯了。這更多的或許只是——由於無以復加的高傲的緣故——而進行的一次平易近人的嘗試。在他談及藝術的拯救需要,談及人和人的親密無間時,他的聲音在顫抖,他要是不這樣該有多好啊。儘管如此,他的這種激動仍然會誘惑我,讓我恨不得偷偷向他伸出一隻手去。然而,我終究還是沒有把手伸出去,反倒是把擔心的目光投到了魯迪·施維爾特費格身上,我想看看這個人是不是末了又會設法去擁抱他。
他戛然而止,我們三個人全都震驚得無言以對。聽一個孤獨的人談論集體,聽一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談論信任,這既是一件令人痛苦,同時卻又是一件令人振奮的事情。我儘管深受觸動,可打心眼裡不滿意他的這番言論,尤其是不滿意他這個人。他剛才所說的和他本人,和他的驕傲,他的高傲,不相配,不管別人怎麼想,我就是熱愛這種高傲,藝術也有權利要求這種高傲。藝術就是精神,而精神是根本用不著對社會、集體懷有責任感的。我以為,精神,為著它的自由的緣故,為著它的高貴的緣故,不可以這樣。一種「走進大眾」的藝術,一種把人群的、小人物的、不懂藝術的庸人的需求當作其自身需求的藝術,比如為了國家之故而把其變為自身義務,這樣的一種藝術將會陷入可憐的境地;只允許一種小人物懂得的藝術存在,這是最可怕的不懂藝術,也是對精神的謀殺。而精神,我堅信,無論它的進攻、研究、嘗試會是多麼的冒險、多麼的不受約束、同人群是多麼的格格不入,它都肯定是能夠以某種高度間接的方式為人——甚至是永遠地為人們服務的。
總之,在那些飢餓的年月里,這兩位從沒空手來過,她們每次都是大包小包地給這個就基本營養而言原本已經受到很好照料的人送來通過非法途徑弄到的各種東西:糖、茶、咖啡、巧克力、各式各樣焙制的糕點餅乾、果醬蜜餞和卷香煙用的煙絲,只要是想得到的,應有盡有,他甚至還能夠把其中的一些拿出來送給我、席爾德克納普以及從未放棄和他套近乎的魯迪·施維爾特費格分享,所以,我們這些人常常會又是誇讚,又是祝福地提起這兩位忠心耿耿的婦女的名字。而就拿與香煙有關的煙草來說吧,阿德里安只有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才會放棄,也就是說,在他偏頭痛發作,出現嚴重暈船癥狀,並不得不呆在昏暗的房間里卧床靜養的那些天里,才會放棄不抽,這種情況一個月有兩read.99csw.com到三次,除此之外,他恐怕離不開這種愉快的刺|激,他是很晚才,直到在萊比錫時才養成的這個習慣,至少是在他工作的過程中,在他確信無疑之後,假如沒有這種卷和吸的中途休息,他怕也是堅持不了很久的。當然,在我複員前後的這段時間,他可已是非常迫切地投入到了那項創作之中——按照我的印象,倒並不是怎麼因為其當前對象之故,即譜寫那幾個《功績》劇的緣故,或者不單是因為它們的緣故,而是因為他也很希望趕快把它們結束,以便能夠開始著手他的才思對他提出的新要求。這場戰爭,就他那樣的預見能力而言,將意味著一次深重的斷裂,意味著一個新的、騷動不安、天翻地覆、充滿瘋狂冒險和苦難的歷史時期的開啟,我肯定,那時,很可能自戰爭爆發之日起,地平線上就已經出現了——他的創作生命的地平線上就已經出現了《形象啟示錄》這部作品,這部作品將會給這個人的生命帶來巨大鼓舞,而要等到這一天的到來——至少我現在是這樣來看待這個過程的——尚需時日,在此之前,他還得通過創作一些有創造性的木偶滑稽劇來打發這段光陰。
我於是返回原籍重操舊業,我又被允許當起丈夫和父親來了,我那平凡的小家,家中的牆壁和再熟悉不過的物品有些可能遭到了炸彈的肆意摧毀,儘管如此,這個小家至今仍舊是構成我隱逸和虛空的存在的框架。當然,我還要再強調一遍,我這可絕對不是想要自吹自擂,我純粹只是想作一個簡單而明確的說明,即我自己的生活,我雖然沒有徑直去忽略它,但我始終也只是順便地,心不在焉地,似乎是附帶著地,總之是得過且過地去過著它的,相反,我自己真正用心在做的事情,我的緊張,我的憂慮,其實都是圍繞著我的這個童年時代的朋友的存在而打轉的,我為自己又能夠回到他的身邊而感到萬分高興——如果就我心裏因他愈演愈烈的創作孤獨而感到的一絲壓抑,而感到的那種得不到回應的痛苦和陣陣寒意而言,「高興」這個詞是合適的話。「用一隻眼睛去盯住他」,監視他那不同尋常的、迷霧一般的生活,這似乎一直以來就是要由我來完成的真正而迫切的任務;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的真實內容,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說我現在的日子過得很虛空。
納可黛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姑娘,她膽怯靦腆,她的臉永遠都是紅著的,好像每時每刻都在感到羞愧萬分似的,不管是自己說話也好,還是聽人說話也好,戴著單片眼鏡的她總會拚命友好地眨動一雙眼睛,同時還要一邊點頭,一邊皺鼻子。這個女人其實是在乘電車時和阿德里安相識的,他那天正好進城,他們都站在電車前面的平台上,她就站在他旁邊,當發現這個情況后,她的腦袋嗡的一下就大了,她飛也似地穿過擁擠的車廂,逃向後面的平台,在那裡稍事冷靜之後,又趕緊跑回前面去主動與他搭話,叫出他的名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向他表忠心,順帶也介紹一點她自己的情況,並且還告訴他說,她認為他的音樂很神聖,他於是對自己所得知的這一切表示感謝。這便是他們結交的起點,不過,梅塔並未就此打住,偃旗息鼓:沒過幾天,她就捧著鮮花,滿懷敬意地造訪普菲弗爾林,讓他們彼此又重新結識一次,並在以後的時間里持續不斷地維持著這種交往——她同羅森施蒂爾展開自由競爭,雙方都表現出爭風吃醋的勢頭,不過,同她相比,後者和阿德里安開始交往的方式則有所不同。
我們把視線移開,看向別處;我們必須勝利,這就是取得勝利的強硬手段。而能夠給我帶來一絲安慰的則是,騎著栗色馬的我感覺非常糟糕,由於是在濕漉漉的帆布帳篷下面過夜,我不停地劇烈咳嗽,關節酸痛之極,難以形容。
其實完全就是阿德里安一個人主講,我們其餘的人只是稍微附和一下而已。受到前面的表演的激勵,他說話的時候雙頰通紅,兩眼發燒,顯得有點狂熱,但也算不上滔滔不絕,酣暢淋漓,更多的反倒是信口雌黃,不過情緒很激動,手舞足蹈地,我甚至覺得,我好像從未見他,既沒有當著我的面,也沒有在呂迪格爾面前,有過如此善於辭令地被逐出自我的表現。席爾德克納普表示不相信音樂的非浪漫主義化。他說,音樂和浪漫主義有著根深蒂固的、本質的聯繫,所以,前者是不可能不遭受重大自然損失就否定掉後者的。阿德里安接著他的話說道:
他是連說帶問地一口氣下來的,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好像是在和人交談,然而,他的語氣里卻隱藏著一種顫抖,只有聽他把話講完,才能真正明白這種顫抖的含義:「藝術的整個生活氛圍,你們相信我好了,將會改變,而且會變得愉悅謙和,這是不可避免的,也算是一件幸事吧。很多感傷的野心將會離藝術而去,而一種新的天真無邪,是的,和善,將成為藝術的一部分。未來將視藝術為,藝術自己也又將視自己為服務於一個集體的僕人,這個集體囊括的範圍將要比『教養』寬泛得多,這個集體將沒有文化,不過,這個集體自身也許就將是一種文化。我們現在就來對此作出想象是很困難的,但是,這種局面將會出現,而且還將會是自然而然地出現:一種沒有痛苦的藝術,靈魂健康,沒有莊嚴神聖,沒有悲傷,待人親切,一種人與人親密無間的藝術……」
我們還在繼續搗毀眾多村莊,就像插上了翅膀似的。這之後便是那個不可思議的、似乎是荒唐的命令的下達:撤退。我們又該怎樣來理解它呢?我們屬於豪森的軍團,正在馬恩河畔的沙隆以南全速向巴黎挺進,情況大致和別處的馮·克魯克軍團一樣。我們並沒有意識到,經過五天的會戰之後,法國人在什麼地方破壞了馮·比洛的右翼。這樣,某個謹小慎微、仰仗他叔才被提拔到現在這個位置上來的總司令,就有充分理由讓全體撤回。我們又一次經過那些曾經是濃煙滾滾的被我們拋在了身後的村莊,還有那個悲傷的婦人曾經站立過的小山包。但她已經不在那裡了。
時至今日,我仍然還在嫉妒呂迪格爾,因為我的朋友首先允許他在那間修道院院長工作室里給他朗讀這個故事,雖然我不得不告訴自己,這事就算是由我來做,也不會是同樣的情形。此外,他對未來那部作品的幫助也僅限於這樣一個最初的激發而已。當需要為那出木偶戲改編這些寓言,需要把它們改寫為對話時,他就會以沒有時間為由或者出於眾所周知的難以駕御的自由意識而拒絕這種過分的要求,阿德里安這邊倒也並不怪他,而是,只要我不在,就靠自己先草擬出鬆散的演出提綱和大致的交談的辦法來應付,然後再就是由我來利用空閑時間把它們飛速地轉換為它們最終的、混雜著不押韻的散文和押韻的小詩歌的形式。這裏,按照阿德里安的設想,為在台上表演的木偶配音的歌唱演員,他們的位置將被安排在樂器當中,安排在樂隊里,一個陣容非常簡單的樂隊里,由小提琴和低音提琴、單簧管、巴松管、小號和長號,外加一個人的打擊樂器組以及與之配套的一組鐘琴裝置組成,同時和他們一起的還有一個朗誦演員,他就像清唱劇中的證人,用宣敘調和敘述把情節聯繫起來。https://read.99csw.com
我想要說的是,《功績》一書通篇充斥著歷史的不可救藥、基督徒的虔誠說教和道德的天真,它對弒父弒母、通姦和複雜的亂|倫所進行的奇特的詭辯,書里的那些查無實據的羅馬皇帝及其嚴加看管的、出嫁條件苛刻的女兒——總之,不可否認的一點是,所有這些寓言在翻譯的時候都使用了一種拉丁化十足而又樸素得無以復加的譯文風格,內容涉及各色人等,從到天堂去朝聖的騎士,到淫|盪的有夫之婦,到狡詐的老鴇和沉迷妖法巫術的教士,不一而足,的的確確是能夠格外地讓人感到開心逗樂。用它們來激發阿德里安對滑稽模仿的趣味,簡直是再合適不過的辦法了,而他呢,自從認識它們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琢磨著要把這裏面的好幾個故事精簡改編到那部木偶音樂劇當中去。比如,那裡面就有一則完全有傷風化的寓言《老婦人的邪惡詭計》,其內容和後來的《十日談》有類比之處,說的是一個假裝聖潔的罪惡情慾的女幫凶如何設計,使得一個忠誠的,甚至是特別值得尊敬的妻子,在對她充滿信任的丈夫出遠門的時候,犯下罪孽,委身於一個對她朝思暮想的小青年。原來,那巫婆先是接連兩天不讓她的小母狗吃任何東西,待那狗餓得頭暈眼花之後卻又給它餵食芥末麵包,害得那狗直流眼淚。於是巫婆便帶著小母狗去找那個恪守婦道的婦人,由於人人都把她當神仙待,所以,她也毫不例外地把她當神仙待,恭敬有加。婦人見那隻小母狗在不停地流眼淚,就吃驚地向她打聽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老婆子先是擺出不大願意作答的樣子,引得對方不斷催問,如此三番之後,這才假惺惺地承認說,這個小母狗原本是她女兒,由於過分貞潔,矢口否認她對一個瘋狂愛慕她的青年有好感,致使那青年尋了短見,作為懲罰,她就被變成眼前這個樣子,過起了做狗的生活,她現在非常後悔,整日以淚洗面。老鴇一邊撒著彌天大謊,一邊還擠出幾滴眼淚;那位婦人聽罷,心中甚是驚恐,她想起自己和這個受懲罰的女孩的情況十分相像,就把那個為她受苦的小青年的事告訴給了這個老婆子,巫婆於是一本正經地提醒她,如果她也被變成了一隻母狗,那可就是怎麼也無法彌補的損失了,於是那婦人便真的委託她去把那個受苦的男人找來,好以上帝的名義平息他的欲|火,所以呢,兩個人就在那邪惡的玩笑的安排下玩起那天底下最甜蜜的通姦把戲,好不快活。
但我們當時是不知道這些的。那所謂的真理被一點一點、慢慢地強行灌入我們的腦海,而這場戰爭,它卻是一場腐化墮落、衰敗解體、走向貧困化的戰爭,雖然時不時也會閃爍出那麼一點糊弄人、勉強給人希望的不充分的勝利光芒——這場我也曾經說過只可以速戰速決的戰爭,它打了四年。沉淪,失敗,我們的人力和物力的損耗,變得破破爛爛、千瘡百孔的生活,營養不良,因為物資匱乏而道德墮落,盜竊成風;暴發戶的窮奢極欲,等等,難道還要我在這裏一一提醒嗎?人們可以指責我,因為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有可能已經大大超出了我的原本只為親密朋友寫傳記的任務。上述提到的那些東西,從其開始到其苦澀的結束,我都是在後方,起初是以一個休假者的身份,最後則是以一個由於不合格而被部隊剔除並重返弗萊辛擔任教職的複員軍人的身份體驗到的。因為在攻克阿拉斯之前,在爭奪這個要塞的第二階段戰鬥中,除虱工作顯然做得不夠:如此一來,我便不幸感染了傷寒,這害得我被送進隔離營房,數周之後又被送到位於陶努斯山區的傷病員療養院,在那裡又繼續呆了一個月後,我最終接受下述建議打道回府:我已經履行了我對祖國的義務,還是應返回原籍從事維護和促進教育事業的工作為宜。
「是你們去而不是我去,」這是阿德里安說過的話。但我們卻沒有能夠過得去!難道非要我現在承認,我個人那時完全是默默地和超越于歷史視角之外、為此而從心底感到深深的羞愧嗎?開始的幾個星期,我們用毫不客氣、輕描淡寫、裝腔作勢的語言簡明扼要地向家裡發回勝利的消息。列日早已落入我手,我們打贏了洛林戰役,按照醞釀已久的大師計劃,我們調頭用五個軍的力量越過馬斯河,拿下了布魯塞爾、那慕爾,取得了對沙勒羅瓦和隆維的勝利,贏得了在色當、雷特爾、聖康坦一帶展開的第二系列戰役勝利,並一舉佔領了蘭斯。我們歡欣鼓舞,加速挺進,正如我們所夢想的那樣,我們好像是插上了翅膀,得到了九九藏書戰神的眷顧,受到了命運的青睞。殺人放火在所難免,而能夠堅定地承受這一點,則是我們作為男子漢應盡的責任,也是對我們的英雄氣概所提出的最基本的要求。當時有一幕情景,我至今仍記憶猶新,那就是:一個乾瘦的高盧婦人站在一座小山丘上,繞過我們的炮火,而她的腳下已是一座被擊毀的、冒著殘煙的村莊。「我是最後一個!」她衝著我們叫喊,那種悲痛欲絕的神情,恐怕是一個德意志婦人所不曾有過的。「我是最後一個!」她舉起拳頭,在我們的頭頂上一連三遍地用法語發出「十惡不赦!十惡不赦!十惡不赦!」的詛咒。
他的家——當然是與他真正的家有著奇特的重合之處,再怎麼說也不能完全得到認可意義上的一個「家」——他對他的這個家所作的選擇是比較幸運的——謝天謝地!在那沒落解體、物資匱乏越來越嚴重的幾年間,他在他那作為農村居民的房東,即施魏格施迪爾家裡受到了可以說是蠻過得去的款待,只要是他想要的,人家都能替他弄來,但由於他對具體情況並不是特別了解,所以也就談不上特別珍惜,整個國家雖然遭到封鎖和包圍,軍事上卻依然還在堅持多面作戰,不過,這些耗盡人力物力的變化並未對他有所觸動。他對此隻字不提,權當作理所當然一般來加以接受,就好像那是他身上和天性里所固有的東西似的,這種天性的毅力和命中注定的我行我素從個性上戰勝了外部狀況。另外,他的飲食習慣簡單,施魏格施迪爾家的安排打理什麼時候都能夠滿足他的要求。不過我這裏還需要補充一點,那還是在我剛從前線回來的時候,我就發現有兩個女性在同時照料他,她們先是想辦法接近他,然後便以關心他生活的女朋友自居,而她們彼此之間卻又老死不相往來。她們就是梅塔·納可黛和庫尼恭德·羅森施蒂爾兩位女士,——一個是鋼琴教師,一個是一家香腸店的,也就是說:一家生產腸衣的企業執行合伙人。事情說起來確實也奇怪得很:萊韋屈恩這個名字最早給人的就是一種深奧莫測的印象,其地位和價值大眾可謂一無所知,只有懂行的圈內人士,頂尖的專家才會對此有所認識,那封來自巴黎的邀請函便是一個很好的證明;當然,話又說回來了,這個名字同時卻也是有可能在樸素的比較底層的地方,在貧苦的人們的迫切需要的心靈里得到反映的,這些人憑藉著某種以「較為高尚的追求」的面目出現的對於孤獨和苦難的敏感,從芸芸眾生之中脫穎而出,並通過一種此外還具珍稀價值的尊崇去爭取自我的幸福。因此,這樣去做的正好是婦女,而且還是猶太婦女,也就不足為奇了;由於人類的匱乏顯然是一種先知先覺的源泉,而這種先知先覺的珍貴性也絕對不會因為其源頭的如此困苦而有絲毫降低。這裏,直接的個人因素,無疑發揮出了巨大作用,也就是說精神的因素髮揮出了主導作用,不過,這一點在這兩個個案里也都只能是模糊地,完全以情感,以預感的方式去理解和評價。當然,在此,包括我自己恐怕都可以算得上是這個行列中的一員,因為我也是很早就在某種程度上開始醉心於阿德里安那冷漠的謎一般的自我封閉式的存在了。那麼,對於他的孤獨,他的離經叛道的生活對這些婦女所產生的魅力,我又有什麼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權利去行嘲笑之事呢?
她是一個瘦骨嶙峋的猶太女人,年齡大概和納可黛相仿,長著一頭亂蓬蓬的難以收拾的頭髮,褐色的眼睛里寫滿那種古老的源於錫安之女被拖走及其民族宛如流浪畜群的悲哀。然而,作為一個精力充沛的活躍在粗壯行當(因為一個生產腸衣的工廠絕不缺乏粗壯之物)里的女商人,她卻有著一個哀婉憂戚的習慣,即只要她開口說話,每句話必以「啊」字打頭。「啊,是」,「啊,不」,「啊,請您相信我」,「啊,為什麼不呢」,「啊,我明天要去紐倫堡」,她用深沉沙啞和帶著抱怨的口吻說話,甚至於當人家問她:「您好嗎?」她的回答都是這樣的:「啊,一直都很好。」但是,她寫起信來——她格外喜歡寫信——卻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因為,庫尼恭德同幾乎所有猶太人一樣,不僅有著極高的音樂造詣,而且也,甚至是在沒有讀過很多書的情況下,同德語也保持著一種比一般的國人,甚至是比大多數學者,還要純潔和無憂無慮得多的關係,而她的一直被她自己稱之為「友誼」的和阿德里安的熟識(難道事實並非永遠如此嗎?)就是通過一封絕佳的書信來打的頭陣,那是一封很長的、優美得體的效忠信,內容上可謂波瀾不驚,文體上卻透出一股子較為古老的、人文主義德國的典範性,不用說,收信人是帶著幾分驚訝讀完這封信的,而鑒於該信所具有的文學價值,要想一聲不吭地將其忽略掉,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於是,她接下來就常常會把信給他寫到普菲弗爾林去,她本人同時還會不厭其煩地多次登門造訪:她的這些信,詳盡而不瑣碎,內容本身雖然平淡無奇,所用的語言卻是認真、乾淨並有較強的可讀性的——不過,這些信不是用手寫成,而是用她的那台商用打字機,用商人的「和」字記號打出——以表達一種她或者是因為太謙虛而不能,或者根本就是不能作出進一步解釋和證明的尊敬,反正就是尊敬,一種由直覺所決定的、經過多年忠誠考驗的尊敬和仰慕,而僅僅因為這種尊敬和仰慕的緣故,你就不得不對這個傑出的女人感到肅然起敬,姑且不說她在其他方面的幹練之才了。至少我是這樣做的,我同樣也打心眼裡讚許羞怯靦腆的納可黛,儘管阿德里安對這兩個完全無視他的天性的女性追隨者的前呼後擁始終只是容忍而已。那麼,說到底,我的命運和她們的又有什麼很大的不同呢?而讓我引以為榮的是,我確實打心眼裡唯願她們好(相反,她們之間倒是十分露骨地彼此不能容忍,她們碰面之後都會斜著眼睛打量對方);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的處境也和她們是一樣的,因此,對於這種低層次的和老處|女化的重複我自己和阿德里安的關係,我更應該有理由感到惱怒才是。
總之,阿德里安把所有的詼諧和恐怖,生動形象的音樂描繪能夠達到的所有單純的透徹、幻象和莊嚴肅穆,全都集中在了這個充滿罪惡的、樸素而又慈悲的故事里,而盧卑克那位老教授所用的那個神奇的形容詞,即「上帝精神的」一詞,大概也可以被用來形容這個劇本,或者說首先可以被用來形容這個劇本。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印象,是因為這《功績》還真的有點像是對《愛的徒勞》的音樂風格的一種回歸,因為《宇宙的奇迹》的音樂語言已經更多地指向了《啟示錄》中的那種,甚至已經指向了《浮士德》里將採用的那一種。這樣的預示和疊加確實常常出現在創造性的生命中;不過,這些素材對我的朋友所散發出來的藝術誘惑,我或許可以這樣來解釋:那是一種精神的魅力,帶有一絲惡意,也帶有一絲瓦解力量的滑稽模仿,因為它是源自對一個行將結束的藝術時代的膨脹的矯情的批判性回擊。這部音樂戲劇取材於浪漫主義的傳說,中世紀的神話世界,試圖以此表明,只有諸如此類的對象才是配得上音樂的,才是和音樂的本質相契合的。這一條似乎在這裏得到了遵守,但卻是以一種相當破壞性的方式,通過用稀奇古怪的,尤其是也在性|愛方面滑稽可笑的東西來取代道德的莊重,一切華而不實的手段被拋棄,而這一措施也被轉化到自身已經是滑稽詼諧的四肢可動的玩偶舞台上。對這個木偶舞台所具有的特殊可能性進行研究,是萊韋屈恩在著手琢磨這些《功績》作品過程中甚為關切的大事,而他隱身其中的民間對於基督教和巴洛克風格兼具的戲劇的喜愛,也給他提供了一些這樣的機會。在瓦爾茨胡特一帶有一個既會刻木偶,又會製作木偶服裝的衛生用品商店店主,阿德里安不斷跑去請教人家。他也坐車去米騰瓦爾德,這是一個位於伊薩爾河上遊河谷的小提琴村,村裡有個有著同樣愛好的藥劑師,帶著老婆和幾個聰明靈巧的兒子,模仿珀西和克里斯蒂安·溫特爾的樣兒,在當地演出木偶戲,吸引了大批本地和外地的觀眾前來觀看。阿德里安看到了他們的表演,此外,對於藝術性極高的爪哇人的布袋木偶戲和皮影人物戲,他也,如我所發現的那樣,研讀了相關的文獻。read.99csw.com
這本古書應該可以被視為中世紀絕大部分浪漫神話的源頭,這是一本從拉丁文翻譯過來的最古老的基督教童話和神話集,阿德里安是通過席爾德克納普而認識它的——我很樂意證明這個功勞是那個有著兩隻顏色相同的眼睛的寵兒的。他們有時會在晚上一起來讀它,而在這個閱讀過程中,首先得到滿足的就是阿德里安對滑稽的趣味,他的那種大笑的慾望——是的,甚至能夠笑出眼淚,而我難免枯燥的天性卻不僅從不懂得給予這種慾望以合適的營養,而且還因為受到某種不得體的阻撓而做不到這一點,對於我這個膽怯的人而言,這種不得體就在於他那為我所緊張而不安地熱愛著的天性全都化作了歡娛。呂迪格爾這個眼睛顏色相同的傢伙一點不能分擔我的這種究其實也只是保留在我心底的焦慮,當然,對於如此的縱情狂歡,要是果真如此的話,我也是不會允許這種焦慮影響我真誠地參与其中的。不過,倒是那個西里西亞人,當他能夠成功地讓阿德里安笑出眼淚來時,倒是明顯地把得意寫在了臉上,看那架勢,好像他完成了一樁使命、一項任務似的,當然,就這本笑話和神話故事書而言,他無疑是做到了這一點的,而且還是以一種最值得感激和碩果累累的方式。
插上了翅膀是假象。命中注定不該如此。這場戰爭的勝利並沒有能夠通過速戰速決的方式奪得——我們和呆在家裡的那些人一樣並不明白這將意味著什麼。我們不明白世界為什麼對馬恩河戰役的結果發出那樣瘋狂的歡呼,也不明白,和我們的幸福休戚相關的這場短期戰爭從此便轉化為一場我們承受不起的長期戰爭。我們的失敗對別人而言不過是一個時間和費用的問題——如果我們能夠明白過來的話,那麼,我們是可以放下武器並強迫我們的首領馬上媾和的;然而,即便是他們當中恐怕最多也只有那麼一兩個人會偷偷地去這麼想。他們幾乎沒有在自己身上碰到過這樣的事實,即局部戰爭的時代已經過去,而我們被迫參加的每一次作戰必然成為世界大戰。現在,在這樣一場世界大戰中,我們這邊不僅有國內正規軍、尚武精神和高度的戒備狀態,而且我們的國家根基穩固、威望高,我方在這些方面所擁有的優勢使得我們有機會通過閃電戰迅速克敵制勝。如果這個機會被錯過——而這個機會肯定被錯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那麼,不論我們在剩下的幾年時間里還能夠做成什麼,我們的事業原則上就已經是提前完蛋的了——這一次是,下一次是,永遠都是。
那真是一些個令人愉快和激動的晚上。在那間窗戶開得很深的尼基客廳里,在那架桌式的舊鋼琴上,他把新近寫的東西從他那些神奇的總譜中挑出來彈給我們聽,也就是說,彈給我、席爾德克納普,當然也包括有時一定要自己親自出馬的魯迪·施維爾特費格聽,在這些總譜里,最最專橫霸道的和聲、最最迷宮般的節奏被運用在了最最單純的質樸之上——而一種兒童小號風格的音樂則又被運用在了最最罕見的素材之上。女王和現在的教皇,這個她為她哥哥生下的孩子,這個她作為妻子擁抱過的男人,她和他的重逢,雖然也引誘我們流出眼淚,但卻從未能夠讓我們流到淚眼婆娑的程度,反而是非常獨一無二地混雜了鬨笑和想象出來的感動;而親昵勁兒被激發起來的施維爾特費格則會乘機抓住那個特許的瞬間,用一句「你真是太偉大了!」去擁抱阿德里安,還把他的頭按到自己的頭上。我看見呂迪格爾本來就已經有點苦澀的嘴巴這下子可好,因為厭惡甚至開始變得歪斜起來,而我自己呢,也忍不住發出一聲「夠了!」的嘀咕,同時,我還會伸出一隻手去,好像是要把這個無所顧忌的人,忘記了距離的人拉回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