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卷十六 蟹蛛

卷十六

蟹蛛

我把爬滿小蟹蛛的那束樹枝插在一張正對著窗戶的小桌子上,桌子在陰影里,窗戶是打開的。小蟹蛛們開始遷徙了,但是十分緩慢,而且異常混亂。它們有的拿不定主意,有的轉身向回爬,有的從樹枝上掉了下來,有的順著蛛絲往上爬。總的來說,沒什麼效果。
小蟹蛛們七月就出世了。我覺得它們有表演雜技的天賦,便在我的鍾形網罩的頂部放置了一束細樹枝。它們果然全都穿過了網罩,聚集到樹枝的頂端,並立即用吐出的蛛絲在那裡織成一張寬敞交錯的大網,作為臨時休息地。它們會在這裏安靜地休息兩天。然後,它們開始在罩子周圍的物體上搭建天橋,把它們連接起來。是時候了!
不過,大量的學術名詞終將被大眾遺忘,但俗稱——蟹蛛卻永遠不會消失,它們既悅耳又形象,並且十分恰當地說明了蜘蛛類與甲殼類動物之間明顯的相同之處。
怎麼了?原來外面吹起了一陣微風,於是小蟹蛛們帶著自己的降落傘出發了。我看到它們漸漸地飛遠了,在二十步以外的暗綠色柏樹叢里閃著光。最後,它們越過了柏樹的屏風,向上飛去,沒有了蹤影。剩下的小蟹蛛也陸陸續續地出發了,有些飛得低,有些飛得高,但方向各不相同。
產卵的工作在五月底結束了。母蟹蛛以後就要日夜趴在巢穴的頂上,守護自己的巢穴。看著它日漸憔悴消瘦,我想,它一定需要我為它提供幾隻蜜蜂當食物。
蟹蛛像螃蟹一樣橫著走路,而且它的前足比後足更有力。除此之外,蟹蛛的前足只比螃蟹少了一對硬得像石頭一樣的大鉗子。
蜜蜂們在岩薔薇的花叢中采蜜,它們在雄蕊寬大的花管中忙碌著,身上沾滿了黃色花粉。兇手知道它們會聚集在這裏,早就守候在玫瑰色花瓣的下面,準備隨時出擊了。讓我們仔細看看四周的那些花吧。如果看到有一隻蜜蜂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兒伸著舌頭,就趕快過去:蟹蛛八成就在那裡。這個兇手剛剛得手,正在品嘗死者的血液呢。
名字中的「onustus」表示「九*九*藏*書負擔、沉重、累贅」,這也不太恰當。雖然兇手有個大肚子,但這也不是蟹蛛獨有的。因為很多蜘蛛都有一個大肚子,那是蛛絲的儲藏地點,有些蜘蛛用它結網,有些蜘蛛用它築巢。蟹蛛和其他蜘蛛一樣,都是築巢高手:它肚子里的蛛絲足夠為孩子們編織溫暖的家園,但它的體型並不胖,所以肚子並不是它的負擔。
我看到最壯觀的遷徙過程,來源於一種在正式的分類學中被命名為Thomisus onustus的蜘蛛。對讀者而言,它沒有任何意義,但我們還是要遵守這約定俗成的規則,以表示我們對拉丁文的敬意。
已經過了很久,著急離開的小蟹蛛們都聚集在小樹枝上。十一點的時候,我決定將那束樹枝放到陽台上,讓窗外的陽光照耀著它。經過幾分鐘的照耀,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小蟹蛛們迅速爬到小樹枝的頂端,在那裡熱情地擺動。幾千隻腿腳同時拉伸出絲線來,真是令人驚訝。我看不見這些繩索,但我猜測這些繩索做好之後,就會隨風四處飄散。
狼蛛的母性更加離譜。我用銼刀銼出的軟木小球、紙團或線團之類的東西,都會被它當成卵袋,粘在自己的吐絲器上帶走。我想看看蟹蛛是否也會犯同樣的錯誤,我把蠶繭的內側翻過來,將緊緻光滑的內壁露在外面,製成封了口的圓錐體,用這樣的人工蜘蛛巢去試探蟹蛛。但是我的計劃失敗了。我把一隻母蟹蛛從家裡趕出來,可它堅決不肯進入這個人工蜘蛛巢。這是不是證明它比狼蛛更敏銳呢?也許是吧。但也別太急著下結論:因為這個蜘蛛巢實在太粗糙了。
我每次看到勤勞的蜜蜂被殺害,總是異常憤怒。勤懇的勞動者要餵飽懶惰者,剝削者要靠剝削來生活,那麼多美好的生命卻要死於猖獗的掠奪與迫害下,這一切都是為什麼?而且我們最終會看到,兇狠的吸血者竟然變成了熱愛家人的模範家長。
現在,所有的蟹蛛都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工作。這時,那束樹枝的頂端不斷地有小蟹蛛冒出read•99csw•com來,就像同時發射的煙火一樣,一起向上飛去。小蟹蛛們在陽光下閃出耀眼的光芒,它們用這種神奇的方式出發,進入了這個世界!小傢伙們攥著自己的降落傘,飛向外界的輝煌之處。
蟹蛛卵袋的外部有著更好的密封性,外層表面的那層樹葉是扯不破的,蓋子也被封條緊緊地封住了。但小蟹蛛出巢的時候,我們可以在頂端封住的部分看到一個小洞,這就是出口。這個原本不存在的出口,到底是誰打開的呢?
吃人的妖怪喜歡自己的孩子,卻吞吃別人的孩子。
也許「onustus」只是用來形容蟹蛛那緩慢橫行的步伐的。這個解釋似乎也不太恰當,因為除非遇到突發事件,所有蜘蛛都是步伐穩重、非常謹慎的。不管怎樣,蟹蛛這個學術名詞根本和事實無關,而且毫無意義。為動物起個恰當的名字真是太難了!
這個地方不僅是蟹蛛產卵后的休息場所,還是一個隱蔽的哨所,它會一直趴在那裡守護著小蜘蛛,一直等到它們遷徙的時候。蟹蛛經過築巢和產卵,已經變得十分消瘦了,它現在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保護它的巢穴。如果附近有陌生生物出現,它會馬上衝出來,拳打腳踢,把對方趕走。我試著用草葉騷擾了它幾次,它都會像打拳擊一樣用拳頭反擊。為了做實驗,我想讓它離開巢穴,但這還真有點兒難度。它每次都會死死地抓住巢穴,破壞我的計劃;不過我怕傷著它,也沒有太用力。這個傢伙非常頑固,又回到它的巢穴里去了,它根本不想離開自己的寶貝。
蜜蜂飛來采蜜了。它用舌頭在花叢中尋找蜜源,挑中一個有著豐富資源的采蜜點后,立刻沉浸在采蜜的工作中。在蜜蜂努力工作的時候,躲在花下的強盜——蟹蛛會偷偷地爬出來,繞到蜜蜂身後,慢慢地靠近它,突然猛衝上去咬住它的後腦。蜜蜂揮著螫針努力掙扎著,但攻擊者依然牢牢地咬住不放。
納博訥狼蛛也會為自己的卵球而戰。狼蛛和蟹蛛都擁有無私的奉獻精神,但也同樣糊塗:它們分不清那九_九_藏_書些卵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狼蛛分不清自己和別人的巢,會把自己的卵送給別人,也會把別人的卵當成自己的寶貝。它這樣做並不是因為「母愛」,因為狼蛛並沒有真正的溫情,它的這種舉動只是因為強烈的本能的驅使。優雅的蟹蛛也笨得很,如果把它從自己的巢穴轉移到另一個同樣的巢里,它就會安心地住下來,守護著這裏。儘管巢穴周圍枯葉的排列方式不同,應該可以表明這並不是它自己的家,可是只要腳下有蛛絲織成的地板,它就不會發現自己的錯誤。
我的想法是錯誤的。蜜蜂對它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吸引力了。嗡嗡叫的獵物在它身邊飛舞,它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抓住對方,可是它並沒有離開它的哨所,它對那些送到嘴邊的美味視而不見。現在支持它活下去的就是母性的獻身精神,這種精神雖然值得歌頌,但卻沒有任何意義。我就這樣看著它慢慢走向死亡。它這樣的堅持,到底是在等待什麼呢?
這隻長得像螃蟹的蜘蛛完全不懂設網捕獵的技巧。它不吐絲,也不結網,只是埋伏在花叢中等待獵物出現,然後熟練地一口咬住獵物的脖子,將它制伏。而且蟹蛛也特別喜歡捕獵蜜蜂。
不過,這個蜘蛛寶貝能做些什麼呢?首先,它能建造一個名副其實的美巢。金絲鳥、燕雀這樣的築巢大師,利用植物的側根、纖維以及絨絮在樹的枝杈中建造海螺殼狀的巢。蟹蛛也喜歡在空中建巢,它在自己熟悉的捕獵場——岩薔薇樹上選擇一根長得很高,而且被烤得乾枯的樹枝,樹枝上面掛著幾片捲曲的枯葉。蟹蛛就在這裏產卵。
蟹蛛像一隻纏滿蛛絲的梭子,前後左右、上上下下地輕快穿梭。它就這樣編織出一個袋子,袋子的外壁和周圍的枯葉粘在一起。這個巢無論是能看見的部分,還是被枯葉遮蓋的部分,都是不透明的白色。巢穴位於兩片樹葉的夾角處,呈圓錐形,和綵帶圓網蛛的巢相似,只不過體積小一些。
它在等待孩子的降生,已經老去的母親還能為它們做些小事。綵帶圓網蛛的read.99csw.com孩子剛出生時,就是個孤兒。它們得不到任何外界的幫助,自己也沒有能力掙脫卵袋,只能等待卵袋自動裂開,小圓的網蛛才能和裏面的棉絮一起彈出來。
「蟹蛛」一詞來源於古拉丁語,意思是「用繩子捆」,它的原意是指古拉丁執法官的侍衛,經常將受刑者捆在柱子上。因為許多蜘蛛都用蛛絲捆綁獵物,然後舒舒服服地享受美味,所以這樣形容蜘蛛沒有什麼不妥;但蟹蛛卻不是這樣做的。蜜蜂是由於後頸被叮咬而突然死去的,它並沒有作出任何反抗,所以蟹蛛並不需要捆綁獵物。可見為蟹蛛命名的人並不知道蟹蛛的伏擊情況,他只知道大多數蜘蛛的進攻方式。
我不知道小蟹蛛以後的故事。但是,在它們能夠制伏蜜蜂之前,以什麼小昆蟲為食呢?這些小傢伙和其他小昆蟲打起來,是怎樣取勝的呢?它們躲在哪裡過冬呢?對此我一無所知。然而到了春天,我就會在花叢中見到它們,它們那時已經長大,正在伺機襲擊蜜蜂呢!
不過,殺死蜜蜂的兇手是一隻很漂亮的動物,雖然它的大肚子與金字塔相似,而且身體的左右兩側都像駝峰似的向外凸起。它們的皮膚比緞子更柔順,而且有不同的顏色,有奶白色,有檸檬黃色。有些富有品味的蟹蛛還給自己的腿腳戴上許多粉色花環,脊背上還有鮮紅色的紋路。它們的前胸兩側偶爾還點綴著一條纖細的綠絲帶。這些衣服雖然不如綵帶圓網蛛的外衣華麗,但它們製作精良,而且顏色高貴淡雅,比後者更優雅。所以,即使你對蜘蛛深惡痛絕,也會被蟹蛛的優雅所吸引,然後大胆地伸出手去觸碰這漂亮的蟹蛛。
在飢餓的驅使下,無論是動物還是人,都可能變成吃人的妖怪。勞動的神聖、生活的快樂、母愛的溫柔甚至死亡的痛苦,都不再重要,只要他們吃到的肉是鮮嫩美九九藏書味的就可以了。
三四隻小蟹蛛同時起程了,但各有各的目的地。它們全都順著某條絲線向上爬,這能從它們的動作中看出來。而且這些攀爬者的身後,有清晰的痕迹說明它們都拖著蛛絲。當它們爬到一定高度后,就停止在那裡。這些小動物在空中觀察四周,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突然,它們飛了起來。
既然這些術語對讀者來說毫無意義,那麼讀者們應該怎樣了解蟹蛛呢?我有一個最好的辦法:去欣賞五月份在法國南方的矮灌木叢里舉行的盛典。在我們這一帶,蟹蛛害怕寒冷,它從來不會離開橄欖樹。它最喜歡岩薔薇,這種灌木的花很大,是玫瑰色的,花瓣有褶皺,花期很短,只能綻放一個上午,第二天清晨就會凋謝。它那燦爛的花季一般會持續五至六個星期。
蟹蛛在巢里產卵后,會繼續用同樣的白色蛛絲織一個屋頂,將卵袋的開口密封起來。最後,它會在巢的上方拉出幾根蛛絲,做成一張薄薄的帘子,同時也用周圍的葉子圍出一個小空間,這是蜘蛛媽媽的住處。
是年幼的小蜘蛛們這個結實的卵袋打開的嗎?不是的!其實是蟹蛛母親感覺到孩子們那不安分的躁動后,自己在袋子上開的洞。早已形容枯槁的它就是為了給孩子們打開出口,才堅持了五六個星期。這個任務完成後,它才貼在巢里慢慢死去,最後變成乾癟的屍體。
小蟹蛛們一個接一個地降落在周圍。它們為了生活,不可能一直飛下去,而且有時候它們還會降落在某個角落裡,就像百靈鳥在路上翻騾子的糞堆,尋找燕麥粒一樣,當它在空中飛翔、大聲唱歌的時候是找不到這種食物的。小蟹蛛必須降落,因為它們需要食物了。不用擔心重力對它的影響,因為它有降落傘的保護。
而且,蟹蛛在蜜蜂後頸上的一咬能讓蜜蜂瞬時斃命,因為它會破壞蜜蜂後頸的神經節。沒多久,可憐的小蜜蜂便腿腳一蹬死去了。兇手這才悠然自得地吸食受害者的血液,吸完后它會滿不在乎地將乾枯的屍體丟在一旁。然後它又繼續埋伏起來,準備殺害另一名采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