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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她看著外面的鄉村。遠處,另外一輛立方車正在從對面往這邊飛。瑪麗在想,如果有人告訴亨利·福特,在福特T型車問世后不到一百年的時間里,城市裡有一半的地面區域都用來供汽車行駛或是停放,車禍是造成25歲以下的人死亡的首要原因,汽車對大氣所造成的污染比世界上所有的工廠和鍋爐加起來的還要多,不知道福特會作何感想。
「我的意思是,造這些車是很貴的,至少在這裏很貴。」
瑪麗自己也很吃驚。她在和科爾姆分手以後第一次看到他和新女友在一起時都沒現在這麼嫉妒過。
瑪麗想,這的確解釋了一切。沒有人會留下垃圾,也沒有人會損壞公共車輛,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正在用影像完完整整地記錄下來並自動傳輸到遠程信息檔案里的話。不會有人把車偷走,更不會有人開車去犯罪。植入機侶可能還會記錄下你帶進車裡的每一樣東西;所以,無意中把帽子丟在車上,然後不得不去追查你以前用過的那輛車,這也是不太可能發生的。
瑪麗向司機道了謝,然後下了車。她本來打算徑直走到房子那裡去,大晚上的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待在野外讓她覺得很不安,但她突然停住腳步,抬起了頭。
「我知道我們的世界和你們的不一樣。我家對你來說太暗了?太冷了?」

他張開了粗壯的臂膀,過了一會兒,瑪麗才投入他懷中。
龐特用他自己的語言說了一句話,聲音聽起來既困惑又難過。哈克翻譯時就沒那麼有感情了:「如果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我很抱歉。」
「自己的車?」那個司機又重複了一遍。
「把它們堆起來?」瑪麗重複道。
瑪麗很快就不再把魯爾特實驗室里的這些人當成尼安德特人了,而是開始就把她們當作女人。的確,她們的外表是會讓人嚇一跳——這些女人看上去就像橄欖球中後衛球員,臉上還長著絨毛——但她們的神態無疑是……嗯,不能說是有女人味的,瑪麗想;這個詞會讓人產生太多期待。但肯定是女性化的:和藹可親、願意合作、嘰嘰喳喳,樂於助人而不是爭強好勝;而且,總體來說,有著說不完的趣事。
第二天早晨,瑪麗和魯爾特一起去她工作的地方,那裡是完全用石頭建造的,和中心區的大多數建築物都不一樣——魯爾特解釋道,這是為了在萬一有實驗出錯時便於遏制火災和爆炸。
司機剛好是名女性——也許這是哈克要求的;畢竟,龐特知道的關於瑪麗被強|奸的一切,這個人工智慧體也都一清二楚。瑪麗的活動機侶已經轉存了哈九_九_藏_書克的資料庫,這會兒瑪麗就利用這一點和司機在路上談話。
魯爾特似乎是跟其他6名女化學家一起工作,瑪麗現在已經養成了習慣,把她們歸到不同的世代,不過瑪麗是把她們分別看成快到30歲、40歲、50歲、60歲、70歲的女人,而不是像龐特那樣稱呼她們為146代、145代、144代、143代和142代,這是自從現代紀元開始以來的世代數目。儘管尼安德特女人顯老的樣子跟智人女性不太一樣——眉脊把前額的皮膚拉緊了,所以前額上的皺紋就不太明顯——瑪麗還是能夠毫不費力地看出誰是哪一代的。實際上,代與代之間如此截然分明,每隔10年才會有一群人出生,尼安德特女人肯定從來沒有想過要在年齡上含糊其辭。
「那它們應該是什麼形狀的?」司機問道。她的嗓音幾乎和龐特的一樣低沉,而且還有共鳴,就像邁克爾·比爾唱起《老人河》時的共鳴一樣。
「我們也是啊,」她說,「但是你不可能一整天都在用車。」
車在地面上停下,車身一側摺疊著打開了,把冷颼颼的夜風放了進來。「你到了,」司機說,「就是那棟房子,在那兒。」她指了指一棟奇形怪狀的房子,隱隱約約能看見是在十幾米開外。
「對呀。你知道,就是不用這些車的時候。我們是把它們一個摞一個地堆起來,再把一堆一堆並排放在一起。這樣一來,要留出來存放它們的空間就可以減少一些。」
魯爾特立刻就同意了——不管是格里克辛人還是尼安德特人的科學家,如果有機會款待來自對方世界的同行,誰都會跳起來抓住這個機會吧?於是,龐特讓哈克叫了一部立方車,瑪麗乘上車往中心區去了。
「那為什麼要擁有一輛車呢?」那個尼安德特女人問。
「你好,」瑪麗說,「呃,請稍等一下……」明亮的光線從開著的門裡灑了出來。瑪麗低下頭盯著羅盤的指針,驚奇地揚起了眉毛。指針上有顏色的那一頭——金屬藍,與另一頭的本色銀形成對照——正指向北極星,和它在瑪麗還沒穿過通道來這邊時所指的方向一樣。儘管喬克是那麼說的,但似乎這個世界的確還沒有經歷過磁場逆轉。
「嗯,我不知道……」
瑪麗很想問問他對她到底是什麼感覺——不過現在不是時候:她這麼小心眼可能會惹他討厭的。
「沒什麼。」瑪麗又說了一遍。
「這些車都屬於這座城市,」司機說,「為什麼我自己要有一輛呢?」
瑪麗微微聳了聳肩。「我們喜歡擁有東西。」
天色暗了。瑪麗吃驚地發現車已經不read.99csw.com是行駛在荒蕪的鄉間,而是在比較擁擠的薩爾達克中心區。這裏幾乎沒有人工照明;瑪麗看見司機並沒有透過立方車透明的前部往外看,而是一邊駕駛一邊查看一個方方正正的紅外線監視器,就安裝在她面前的面板上。
瑪麗默默地思考著這句話,過了一會兒,龐特繼續說道:「我們有句話,也許這句話已經說濫了:愛像滿腹肚腸那麼長,永遠有大把的愛可以和人分享。」
「哦,」龐特說,接著,彷彿這一聲還不夠似的,他又說了一聲,「哦。」他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對你說什麼才好。我愛阿迪克,他也愛我。」
但是,僅僅在腦子裡知道是一回事,而親眼看見又是另外一回事。
瑪麗忍不住笑了出來,但這笑聲並不愉快,而是有如鴻雁哀鳴一般,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但是自從我們來到這兒以後,你連碰都沒有碰過我一下。」
「是的。就是屬於你的那輛車。」
「不,」瑪麗說,「不是那樣,我想來的,我也很高興來到這裏。」她看著他,盯著他那金色的眼睛。「還有多久到下一次合歡節?」她問。
在她們吃飯休息時,她本來可以走開的,但這個時候魯爾特不用工作,瑪麗想和她說說話。她對尼安德特人的遺傳學知識很有興趣——而魯爾特似乎也很樂意無償地把一切都告訴她。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又是一個尼安德特女人。「日安。」那個女人說,或者說,至少瑪麗的機侶是這麼翻譯她發出的聲音的。
瑪麗意識到她得把褲子完全脫掉才能做成這事兒,但是牆上有個鉤子,似乎是用來掛褲子的。這樣其實挺舒服,不過瑪麗完事以後有一塊濕濕的、像海綿一樣的東西主動過來替她擦乾淨,這讓她吃驚地尖叫了一聲。
瑪麗不能和龐特住在一起,因為龐特住在外圍的邊緣區,這裡是男性的專屬領地。阿迪克提出了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讓瑪麗和他的女伴——魯爾特·弗拉德羅——住在一起。她是一名化學家,而尼安德特人對這個詞的定義是——研究分子的人。根據這個定義,瑪麗就是化學家裡面比較專業化的一種,她是專門研究脫氧核糖核酸的。
「對不起,」瑪麗說,「但是……嗯,這和我們世界的馬桶完全不一樣。我不知道要怎麼……」
龐特睜大了眼睛:「還沒到合歡節呢。」
「再說,」龐特說,「在家庭里,這是不會讓人反感的。如果我是向我的兄弟、女兒或是父母表達愛意,你肯定不會覺得受到了傷害。」
瑪麗想起了在她那個世界里停車場浪費了多少土地。「但是read.99csw•com——但是當你需要用車時,怎麼才能把自己的車弄出來呢,如果它在一堆車最底下的話?」
龐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徐徐吐了出來。「一般來說……」
瑪麗已經習慣了原先的生活節奏,早晨和下午各有一次工間休息,還有一個小時的午餐時間,但是尼安德特人的新陳代謝讓他們沒有辦法堅持那麼久不吃東西。他們的一個工作日有兩次很長的休息時間,一次是在早上11點,還有一次是下午3點,每次休息時,他們都會吃很多食物,包括生肉——激光技術能殺死人體內的傳染病,也能讓沒有煮過的肉吃起來很安全,以尼安德特人的牙口來說,要把生肉吃下去,簡直是小菜一碟。但瑪麗的胃可沒這個本事;當魯爾特和她的同事們大快朵頤時,她就坐在她們旁邊,努力控制著不去看她們的食物。

他的聲音小了下去,兩人都沒有接上話茬說下去。瑪麗覺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一般來說,在這兒一個人會有兩個伴侶,一個男伴和一個女伴。尼安德特女人並不會感情空虛——但是每個月有大部分的時間,感情是來自她的女伴。「我知道,」瑪麗說著閉上了她的眼睛,「我知道。」
瑪麗雖然才和魯爾特相處了很短的時間,但是她已經從中學到了很多。她開始覺得一切皆有可能——尤其是沒有男人在旁邊的時候。
瑪麗想了想她每月要還的汽車貸款。「在我們的世界也很貴。」
當然了,就瑪麗這一代人而言,在科學領域工作的男性人數遠遠超過女性——但願他們是她那個世界里最後一代遇到這種情況的人。她從來沒有在一個女性占多數的院系裡工作過——儘管約克大學的情況正在往這個方向靠攏——更別提由女性來擔任所有的職務。如果是這種情況,她那個世界里的工作環境沒準也會是像這樣的。瑪麗在安大略長大,由於歷史原因,那裡有兩個各自獨立的教育局,都是政府資助的,一個是「公立的」——是美國那種,而不是英國那種——另一個是天主教的。因為只有在宗教機構才允許進行宗教教育,所以有很多信天主教的父母把孩子送進了天主教學校,但是瑪麗的父母——主要是由於她父親的堅持——選擇了公立教育體系。不過在她14歲時,他們還是談過要把她送到天主教女校去。瑪麗那時學數學很是吃力;有人告訴她的父母,在一個沒有男孩子的環境里也許她能學得好一些。但最終她的父母還是決定繼續讓她念公立學校,因為,她父親說,高中以後她就不得不和男人打交道了,還是早一點習慣為好。所九_九_藏_書以瑪麗是在東約克學院念的高中,而不是在附近的聖特里薩中學。儘管是在男女同校的環境中學習,瑪麗最終還是克服了她在數學方面遇到的困難,但她有的時候很想知道全是女孩子的學校會有哪些好處。她在約克大學教過的一些最好的理科生就是從這樣的學校念上來的。
瑪麗在魯爾特家度過了愉快的一晚,認識了阿迪克的幼子達布,以及魯爾特家裡的其他成員。唯一尷尬的時刻是她用洗手間時。魯爾特把她帶到了房間里,但是瑪麗看著面前的這組設備,完全是一頭霧水。瑪麗默默地盯著它看了差不多一分鐘,然後從房間里出來,把魯爾特喊了過去。
「難道你不擔心在你前面用車的傢伙,嗯,把它弄得一團糟嗎?」
「不是因為這些,」瑪麗說,她慢慢地轉過身來,「是……阿迪克。」
「嗯,在我們世界里,它們是圓的,而且——」有一小會兒她想起了巨蟒劇團,「一端很薄,中間比較厚,另一端又很薄。」
瑪麗抬起頭看著漆黑的天空。「你沒有讓我不高興,」她說,「只是……」她頓了一頓,「我還不太習慣。」
瑪麗發現洗手間里並沒有什麼可以讀的東西。在多倫多她自己家的洗手間里,最新的《大西洋月刊》、《加拿大地理》、《鄉村音樂》和《填字遊戲世界》就放在馬桶水箱上。不過,儘管這裏的管道系統很是發達,她猜想尼安德特人也不會在洗手間拖延時間,因為他們的嗅覺太敏銳了。
司機操作了一下她剛才握著的幾個控制桿,讓立方車轉了個方向,好避開前方的一片樹林。然後她只是不言不語地舉起了她的左臂,好像這就解釋了一切。
「怎麼啦?」龐特問。
「為什麼你們的車形狀像個立方體?」瑪麗問,「這似乎不太符合空氣動力學。」
「他是我的男伴。」龐特坦率地說。
這天晚上瑪麗睡在地上擺著的一堆墊子上。起初,她覺得很不舒服;她還是習慣睡在比較均勻的平面上,但是魯爾特教她怎麼樣擺放枕頭,這樣就能給脖子和後背提供支撐,再把膝蓋分開,等等之類的。儘管很不適應,瑪麗還是很快就睡著了,她是真的累極了。
頭頂上群星燦爛,銀河清晰可見。那天晚上在薩德伯里,龐特怎麼稱呼它來著?「夜之河」,沒錯。
「還有3天,」龐特說,「不過……」他停了一下,瑪麗眨了眨眼。「不過,」他繼續說道,「我想,在那之前我對你熱情一些也不會讓我有什麼損失的。」
魯爾特笑了。「真是抱歉!」她說,「這裏。你把雙腳放在這兩個馬鐙里,然後像這樣抓住頭頂上的這些環。」
這名https://read•99csw.com司機一頭短髮,發色很深,瑪麗還沒見過有哪個尼安德特人的頭髮顏色這麼深,就跟牛奶巧克力的顏色一樣。她搖了搖頭。「那你們怎麼把它們堆起來呢?」
瑪麗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呼了出來。「沒什麼。」她說。她知道這話聽起來很任性,所以非常痛恨自己這樣。怎麼啦?她早就知道龐特有一個男性|愛人,但是——
還有那兒,那是北斗七星,象頭星。瑪麗通過那兩顆指極星畫出一條假想的線,很快就找到了北極星,這意味著她現在面朝正北。她從手提包里掏出根據喬克·克瑞格的要求帶來的羅盤,可是光線太暗了,看不清錶盤。因此,在看夠了美麗的星空以後,瑪麗朝魯爾特的房子走去,讓她的機侶通知屋主她已經到了。
瑪麗搖了搖頭。「不,不是。不是那樣的。他看起來很不錯。」她又嘆了一口氣,「問題不在阿迪克身上。而是你和阿迪克。是看到你們倆在一起。」
「在我的世界里,人只有一個伴侶,至於是同性|伴|侶還是異性|伴|侶,我並不在意。」她本想加上一句「真的,我不在意」——但又怕自己這樣太過激了會過猶不及,「但我們是——嗯,不管咱倆的關係是什麼——而你還同時跟另外一個人有親密關係,這讓人很……」她的聲音小了下去,然後聳了聳肩,「……很不好受。更何況還得看著你們倆卿卿我我……」
「也許這是個錯誤。」龐特說,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瑪麗說的。不過哈克還是盡職盡責地翻譯著他的話。「也許我不該帶你來這兒。」
實際上,也許真的可以討論一下把這個理念繼續推行到成年人的生活中去,在工作場所進行實踐,讓女性生產者們——這個詞對於女性來說具有雙重意義,瑪麗覺得真有意思——處在一個沒有男性也沒有男性自我意識的環境里。
尼安德特人計時的方法很自然地把一天分成十個等份,從春分這天的黎明開始算起。不過瑪麗還是依靠她的斯沃琪手錶來計時,而不是她的機侶所顯示的神秘符號——畢竟,雖然她來到了另一個宇宙,但她還是跟原來在同一個時區。
龐特的眉毛挑到了眉脊的上面。「你不喜歡他?」
瑪麗很久沒有說話。「我——格里克辛女人,還有格里克辛男人——我們每天都有情感需要,而不僅僅是一個月4天。」
龐特跟著瑪麗走出來,隨手關上了門。瑪麗在發抖。龐特似乎對晚風毫不在意,但他肯定察覺到了瑪麗這是因為風太涼的緣故。他走到她身邊,像是要把她抱在寬廣的懷抱里,但是瑪麗猛地一聳肩,不讓他碰,然後轉過身背對著他,看著外面的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