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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日 一

審判日

女孩伸出粉嘟嘟的手一晃一晃地指點著明媚動人的天空,高低遠近的山巒,錯落有致的樓宇,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稚嫩的語氣里充滿驕傲:看,丫丫的家。
我今日呼天喚地與你作證,我將生死禍福陳明在你面前。所以你要選擇生命啊,讓你和你的後裔得以留存。
——《舊約全書 申命記》

周圍立時安靜下來了,小記者不自覺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這次他的臉真的紅了。眾目睽睽之下頭像的這種感受除了直接從何夕的大腦中取得外別無他途。一絲很淺的笑意自何夕的嘴角漾起,他在想小記者口中的大蒜味的確難聞,頭像的抱怨一點也不誇張。
於是接下來的一切自然而然地變成了喜劇。觀眾沸騰了,他們對頭像提出一個個稀奇古怪的問題,諸如「何夕有多少錢」「何夕是不是處|男」「何夕睡覺磨牙嗎」。不過對這樣的問題他們得到的回答一般都是一句「無可奉告」。何夕不得不站出來解釋道:「不要說是一個活著的人了,即便是一個死去的人的內心世界都應該得到保護。如果沒有得到法律的許可,我認為誰都無權公布他人的內心世界。今天為了這個發布會我們特意開放了部分數據,但只限於一些很平常的記憶,請大家不要再詢問剛才那些問題了,那都是些沒有開放的數據。不過不管政府以後制定什麼樣的法律,反正等到我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我倒是不反對解答各位的所有類似問題。」
「何夕是個騙子。」頭像的聲音由電腦合成,顯得有些瓮聲瓮氣。
何夕平靜九_九_藏_書地問道:「你是說的這句話吧。」
「大致是這樣——如果你願意這麼說的話。」
「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我站在這裏首先想起了一個人,那就是我的母親。關於她我最不能忘記的是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甚至可以說我一直都在讚美那一刻。」何夕停頓一下,一陣意料中的嘈雜聲響了起來,「請原諒我這麼說,但這是真話。那無疑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刻,其重要性肯定超過了我的誕生。在那之前我和無數生活在這個科技時代的人過著幾乎一樣的生活,我知道地球是圓的,宇宙里有無數的星球,科學還告訴我生命是由遺傳密碼控制的大分子序列,是由那些冰冷的元素在億萬年的億萬次碰撞中偶然聚合出來的。我也相信這一切,即使在今天誰都不能說這一切是錯的,但我覺得我可以說這一切也許是不應該的。
但是一個聲音很快結束了這種混亂場面。頭像瓮聲瓮氣地說:「你一定喜歡吃大蒜,剛才我聞到你的嘴裏有高濃度的臭味。」
何夕停頓下來,四周安靜極了。他揮揮手,示意助手協助,大廳正前方的半空中立刻出現了一個何夕的三維頭像。聽眾九_九_藏_書席上出現了一些議論的聲音。
人們的笑聲變得有些肆無忌憚了。
小記者胸有成竹地說:「這句話沒錯。不過這種把戲幾十年前就有人玩過了。我打賭在你的身上藏有微型竊聽器,頭像的話只不過是你的同夥做的配合罷了。」
何夕並不知道藍一光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調動氣氛,印象中他的這個助手並不是能言善道。何夕緩緩走上前台,恍惚間他覺得這幾米的距離長得就像是人的一生。
四周傳來一陣意料之中的訕笑,小記者已經有了十分的得意。
小記者走上前湊到何夕耳邊低聲說:「何夕是個騙子。」然後他走到頭像前問道:「說吧,剛才我最後一句說的什麼?」
何夕捋起額前的頭髮,一根黑色的細管顯現出來,「這是一根天線。我想先闡明的一點是,大約在20世紀的時候人們就已經知道,思維和記憶活動作為精神運動其實總是伴隨著腦電波以及細胞間物質交換等物質運動。換言之我們能夠通過分析可以定性定量的物質運動來達到洞察精神活動的目的。當時的人們已經通過腦電波的形狀來分析人的精神狀態的好壞,比如認為阿爾法波形表示人精神狀態九九藏書最佳。簡單扼要地講這實際上是個解碼的過程,只不過現在我找到了一些更完善的方法,可以精確解釋每一次物質運動後面對應的精神運動。我的腦中植入了一塊叫作『私語』的生物晶元,它能截取我腦中每時每刻的記憶,並通過這根天線實時地發送到當代功能最為強大的電腦中諸存起來。」
「如果你上輩子是一個壞人,比如說總是忘記太太的生日或是愛占別人的小便宜,那麼公正而萬能的上帝就會在這輩子讓你事事不順處處吃虧忍讓,也就是說你將是一個好人。而如果你有幸在上輩子過著壞透了的生活的話,那麼毫無疑問,因果報應的力量會讓閣下這輩子除了諸如解放全人類之類的苦差事外恐怕無事可幹了。請歡迎我們前世的罪人何夕先生!」
何夕笑了笑,「現在我要在這裏演示一下我們多年來的工作成果。這是一套叫作『審判者』的系統。它的原理非常簡明,誰都能聽懂。現在各位看到的這個人並不是通常我們所認為的只是一個虛像,嚴格地說那就是我本人,因為在這個人像後面起支撐作用的計算機里諸存著我全部的記憶。」
聽眾席再度傳出低低的討論聲,何夕不得不停九_九_藏_書下來。這時一個年齡很小的記者模樣的人突然站起來說:「你是說這個機器是一台讀心器?」
「我絲毫沒有跟各位開文字玩笑的意思。我不妨問各位一個問題,從這些正確的科學理論出發我們應該怎樣生存呢?很顯然,我們可以得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生命的兩極是生與死,生前死後對生命而言沒有意義。這聽起來像是廢話,但我倒是覺得這人人皆知的道理恰恰是我們這個世界多災多難的最大根源。當年法國國王路易十五曾說過:『在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從這點上講他是一位絕對正確的科學的無神論者。可是如果一個人多讀幾遍歷史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正是無神論者干出來的。當一個國王像路易十五那樣思考的時候,他唯一的可能便是成為惡魔一般的暴君,歷史也正是如此。而如果一個普通人也這麼想,那麼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把糖水當成奶粉賣給那些貧窮的母親,然後心安理得地看著嬰兒死去。至於說到我的母親,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基督徒。我永遠記得母親去世時的每個情形,她從連續幾日的昏迷里突然蘇醒,吩咐我們去找牧師來。但牧師來了之後她卻又拒絕懺悔,她說這一九九藏書生沒有做過需要懺悔的事情,天堂里早已安排有她的地方。直到今天我仍無法形容當時的感受,只覺得母親的臉龐四周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芒,也許是幻覺,我覺得她的臉龐白凈得已經透明,讓人感到必須仰視。除去那些在昏迷中告別人世的人以外,母親的去世是我所見過的死亡里最寧靜祥和的。我心中很奇怪地沒有一絲面對死亡的感覺,倒像是送母親到一個美好的去處,也許就是她說的天堂。後來我常想,也許人的死亡本該就是這樣,也正是從這一天起,我不再是一個無神論者了。我開始相信在我們的智慧以外的某個地方存在著我們永遠無法了解的力量,這種力量才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智慧者和審判者。或者說應該存在這樣一種力量,因為喪失了最終審判的世界不是一個公正的世界。再次申明一點,我不是要請回基督,實際上也做不到這一點,但我們將請回基督的末日審判台,我們要讓好人享受福報讓壞人墮入地獄,讓死者開口讓沉冤昭雪。當審判日到來的時候,人們將親耳聽到傳自天國的聲音,所有過往的一切會如同重放的電影般洞悉于眼前。而仁慈的主會用他公正的力量對人世間的一切做出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