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你就是兇手

你就是兇手

真是無巧不成書,就在古德費洛先生誘騙他的主人許諾送他一箱馬爾哥堡葡萄酒之時,我正好無意間聽到了這兩個好朋友的談話。於是我便利用這一點開始行動。我弄了一根很硬的鯨骨,將其從喉嚨插入屍體,再把屍體放進一箇舊酒箱,小心翼翼地使屍體和裏面的鯨骨對摺彎曲。這樣做,我釘釘子時不得不使勁兒壓住箱蓋。我當然預期只要釘子一被撬松,箱蓋就會飛開,屍體就會彈起。
不管以前的情況怎樣(那些情況與眼下的爭論毫不相干),現在完全肯定的是,主要由於彭尼費瑟爾先生的說服,嘎吱鎮人終於決定分頭去附近鄉下尋找失蹤的沙特爾沃思先生。如我前面所說,他們一開始就做出了這個決定。在完全決定要進行一次搜尋之後,搜尋者應該分頭去找便幾乎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也就是說,把搜尋者分成幾組,以便更徹底地搜遍周圍地區。但我現在已記不清「老查利」是用什麼樣一番理由終於讓大伙兒相信分頭尋找是最不明智的計劃。不過他的確說服了大伙兒(除了彭尼費瑟爾先生之外),最後做出了決定,搜尋應該由結成一隊的鎮民極其小心並非常徹底地進行,全隊人馬由「老查利」引路。
您永遠忠順的僕人
馬爾哥堡酒,A級,一等,瓶數:六打
親愛的查爾斯·古德費洛先生:
實際上,嘎吱鎮人是那麼高度地評價「老查利」的智慧和謹慎,以致大多數人都有意聽從他的勸阻,不輕舉妄動,「直到什麼事發生」,正如那位誠實的老紳士所言;而我認為,若不是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外甥,一個行為放蕩、名聲不好的青年非常可疑地干涉,那老紳士的話終究會成為全體的決定。這個姓彭尼費瑟爾的外甥對「等待觀望」等理由一概不聽,堅持要馬上開始搜尋「被謀害人的屍體」,這是他使用的措辭;而古德費洛先生當即就敏銳地評論到這隻是對此事表達的「一家之言」。老查利的這一評論對公眾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只聽當時就有人令人難忘地質問,「年輕的彭尼費瑟爾先生何以如此清楚地知曉關於他有錢的舅舅失蹤的全部情況,以至於他認為有權明確無誤地宣稱他舅舅是『被人謀殺』」。於是乎一些無聊的爭吵鬥嘴在人群中發生,而爭得最厲害的就是「老查利」和彭尼費瑟爾先生。不過這兩人的爭執實際上並不新鮮,因為他倆相互心存芥蒂已有三四個月,甚至事態曾一度急轉直下,以至於彭尼費瑟爾先生竟然把他舅舅的朋友打翻在地,理由是後者在他舅舅家裡過分隨便,而這個外甥就住在他舅舅家裡。據說那次「老查利」表現出了堪稱楷模的克制和基督教徒的寬容。他從地上爬起來,整理好衣服,絲毫沒試圖以牙還牙,只是嘀咕了一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咕嚕是一種自然而然且合情合理的發泄,但並不具有任何意義,而且毫無疑問,那話說過也就被忘了。
我相信再沒有什麼需要解釋的了。彭尼費瑟爾先生當即被釋放,繼承了他舅舅的財產,從這次經歷中吸取了教訓,從此改過自新,幸福地過上了一種新的生活。
被找到的背心、折刀、錢夾和子彈都是他為了報復彭尼費瑟爾先生而親手放置的。他還策劃讓警察發現了染血的圍巾和襯衫。
又及:貨箱將於您收悉此信之次日由運貨車送達。請代我們向沙特爾沃思先生致意。
嘎吱鎮查爾斯·古德費洛先生收
這位雄辯家所犯的最莫名其妙的一個錯誤,就是間接地把那名嫌疑犯稱作「富有的沙特爾沃思先生的繼承人」。其實在此之前,人們根本沒想到這點。他們只記得那位當舅舅的(他除了這個外甥別無親屬)在一兩年前曾威脅過要取消外甥的繼承權,所以他們一直以為這份繼承權的剝奪是一個既成事實(嘎吱鎮人就是這般實心實意)。但「老查利」的話使他們馬上就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並由此而看出那些威脅不過是一種威脅的可能性。於是「Cui bono」這個必然的問題便立即被提出,這個問題甚至比那件背心更有助於把這樁可怕的謀殺罪加在那個年輕人頭上。在此,為了我不致被誤解,請允許我稍稍說幾句題外話,我剛才使用的那個極其簡短的拉丁短語歷來被無一例外地誤譯和誤解。「Cui bono」在所有一流小說中和在別的什麼地方都被誤譯,譬如在戈爾夫人(《塞西爾》之作者)的那些書中,戈爾夫人是一位愛引用從閃族語到契卡索語所有語言的女士,是一位「按其所需」、依照一個系統的計劃、在貝克福德先生的幫助下做學問的女士。正如我剛才所說,在所有一流小說中,從布爾沃和狄更斯的巨著,到特納彭尼和安斯沃斯的大作,cui bono這兩個小小的拉丁詞都被譯成「為何目的」或是(像quo bono一樣)譯成「有什麼好處」。然而,cui bono真正的意思是「對誰有利」。Cui——對誰;bono——有利。這是一個純粹的法律術語,恰好適用於我們現在所考慮的這種案例。在這類案例中,某人做某事的可能性,視此人受益的可能性或該事完成所產生的利益而定。在眼下這個實例中,cui bono這個問題非常直截了當地牽涉到彭尼費瑟爾先生。他舅舅在立下了有利於他的遺囑后曾以剝奪其繼承權對他進行過威脅。但那個威脅實際上並沒有被付諸行動,原來所立的遺囑看來並沒被更改。如果遺囑被更改,那可以假定的這位嫌疑犯的謀殺動機就只能是通常的報復,可這一動機恰好可以被他重新討得舅舅的歡心這一希望所抵消。但在遺囑未被更改,而更改之威脅卻仍然懸在這位外甥頭頂的情況下,一個最有可能的殺人動機便立刻出現:這就是嘎吱鎮那些體面的鎮民所得出的具有洞察力的結論。九九藏書
與此同時,我私下裡開始認真地尋找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屍體,而我有充分的理由讓我的搜尋方向儘可能地與古德費洛先生領著眾人搜過的地方背道而馳。結果幾天之後,我偶然發現了一口乾涸的古井,井口差不多被荊棘遮掩。就在那口井的井底,我找到了我所尋找的屍體。
在一陣大叫大嚷之後,人們終於完全安定下來,就像在此類情況下通常發生的那樣,出現了一種靜得出奇的死寂。接著我被請求去打開箱蓋,我當然「懷著無限的喜悅」遵命行事。我插|進一把鑿子,再用榔頭輕輕敲了幾下,那箱蓋便突然彈起並猛烈飛開,與此同時,被謀害的沙特爾沃思先生那具遍體傷痕血跡斑斑並幾乎已經腐爛的屍體忽地一下坐了起來,直端端面對著晚宴的主人。那具屍體用它腐爛而毫無光澤的眼睛悲哀地把古德費洛先生的臉凝視了一會兒,緩慢地,但卻清楚而感人地說出了幾個字:「你就是兇手!」然後似乎心滿意足地倒伏在箱沿上,伸出的肢體在餐桌上微微顫動。
於是彭尼費瑟爾先生被當場捉拿,人們繼續搜尋了一陣之後便押著他開始返程。然而在回鎮的路上,又發生了一件更有助於證實現有懷疑的事。古德費洛先生熱情洋溢,總是比眾人走得稍前一點,人們見他突然朝前沖了幾步,彎下腰,然後顯然是從草叢間拾起了一樣小東西。人們還注意到,他匆匆把那東西打量了一眼就企圖將其藏進他的外衣口袋。但正如我所說,他的這一舉動被人注意到並隨之被阻止,這時人們發現他所拾之物是一把西班牙折刀,當即就有十二個人認出那把刀屬於彭尼費瑟爾先生。另外,刀柄上刻著他姓名的首寫字母,刀刃張開著並凝有血跡。
逼出這番及時招供的方法雖然頗見效,可其實很簡單。古德費洛先生的過分坦誠一直令我厭惡,並從一開始就引起了我的懷疑。彭尼費瑟爾先生揍他那次我也在場,當時他臉上那種惡魔般的表情雖說轉瞬即逝,但卻使我深信他揚言的報復只要有可能便會嚴厲地施行。因而我能夠用一種與嘎吱鎮善良的鎮民們截然不同的眼光來觀看「老查利」巧施心計。我一眼就看出,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所有的罪證都由他發現。不過讓我看清案情真相的則是他從死馬胸腔里發現子彈一事。儘管嘎吱鎮人全部忘記,但我卻記得清清楚楚,馬身上彈丸射進處有一個洞,彈丸穿出的地方還有一個,如果彈丸穿出后又從馬身上找到,那我當然能認為找到的彈丸肯定是九_九_藏_書由找到者放入的。染血的襯衫和圍巾證實了我對子彈的看法,因為經過檢驗,那些看上去的血跡原來不過是用上等波爾多紅葡萄酒染成。當我開始思索這些情況,包括古德費洛先生的花費和慷慨行為近來增加的情況,我心中產生了一種懷疑,雖然這種懷疑十分強烈,但我對誰也沒有聲張。
18××年6月21日于××城
這位高尚的老紳士驚喜交加地收到了如下來信:
這時古德費洛先生兩眼噙著淚花走出人群,要求對他進行查問。他說,他對他的上帝,至少對他的同胞,所懷有的一種不可動搖的責任感不允許他再繼續保持沉默。迄今為止,他心中對這位年輕人所懷有的最真摯的愛(儘管後者曾無禮地對待他古德費洛先生)一直誘使他做出每一種可能想到的假設,以期解釋已證明對彭尼費瑟爾先生那麼不利的可疑的原因,但這些情況現在已太令人信服,太確鑿不移,所以他不願再優柔寡斷,他要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盤托出,儘管他的心(好好先生的心)絕對會在這一艱難的嘗試中裂成碎片。然後他繼續陳述,在沙特爾沃思先生離鎮進城去的前一天下午,那位富有的老紳士在他(古德費洛先生)聽力所及的距離內向他的外甥提到了他第二天進城的目的,說他是要把數目非常大的一筆錢存入「農工銀行」,當時沙特爾沃思先生還明白無誤地向外甥宣布了他廢除原立遺囑、剝奪他繼承權的不可更改的決定。他(證人)現在莊嚴地請求被告聲明他(證人)剛才之陳述是否在每個實質性細節上都完全屬實。令在場每一個人都大吃一驚的是,彭尼費瑟爾先生直言不諱承認證詞屬實。
此時情況對彭尼費瑟爾先生來說非常嚴峻,當對他的懷疑變得明白無疑之時,人們注意到他的臉色變得煞白,而當問他有什麼話要說之時,他壓根兒沒法說出一個字眼。於是,他的放蕩生活留給他的幾個朋友立即把他拋棄,甚至比他公開的夙敵還更起勁兒地吵著要求馬上把他拘捕。但與之相反,古德費洛先生的寬宏大量在對照之下更閃射出奪目的光彩。他極富同情心並且極有說服力地為彭尼費瑟爾先生進行了一場辯護,在辯護中他不止一次地提到他本人鄭重地寬恕那名放蕩的年輕紳士,那位「富有的沙特爾沃思先生的繼承人」,寬恕他(那年輕紳士)無疑是因一時感情衝動而認為有理由施加於他(古德費洛先生)的那次侮辱。他說「他打心眼兒里原諒他的那次過失,所以他(古德費洛先生)雖然遺憾地認為情況對彭尼費瑟爾先生非常不利,但他非但不會落井下石,反而要盡其所能做出每一分努力,充分運用他所擁有的那麼一點口才,並儘可能地憑著良心去——去——去緩和這一的確非常複雜的事件的最壞情況」。
且說「老查利·好好先生」,儘管他移居嘎吱鎮尚不足半年或只有半年左右,儘管鎮上人對他來這兒之前的情況一無所知,可他卻毫不費力就結識了鎮上所有有身份的人。男人們在任何時候對他都言聽計從,至於那些女人,很難說她們不會對他有求必應。而這一切都因為他受洗禮時被命名為查爾斯,因為他因此而擁有的那副眾人皆知是「最佳推薦信」的老實巴交的面孔。
當時那個場景真無法形容。客人們嚇得紛紛奪門跳窗,有許多身強力壯的人被嚇得當場昏倒。但在第一陣丟魂喪魄、驚呼吶喊之後,所有的目光都射向了古德費洛先生。即便我活上一千年,我也不會忘記呈現在那張臉上的極大痛苦,那張剛才還因得意和美酒而紅撲撲的臉,此時已變得面如死灰。在好幾分鐘內,他像尊大理石雕像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他眼睛那種失神的樣子彷彿是他的目光掉轉了方向,正向內凝視他自己那顆痛苦而兇殘的靈魂。最後,那兩道目光好像是突然射向外部世界,他隨之從椅子上一躍而起,頭部和肩部重重地摔在桌上,他就那樣俯在屍體跟前,以飛快的語速和強烈的感情一五一十地坦白了那樁可怕的罪行,那樁彭尼費瑟爾先生正為之坐牢並被判處死刑的罪行。
這時法官認為他有責任派兩名警察去搜查被告於他舅舅家裡的居室。搜查者幾乎馬上就帶回了那個眾人皆知那位老紳士多年來一直習慣帶在身邊的加有鋼邊的褐色皮革錢夾。但錢夾里的錢早已被取出,法官白費了一番力氣追問被告把錢都花在了什麼地方,或者把它們藏在了什麼地點。實際上被告對錢夾之事完全矢口否認。警察還在被九-九-藏-書告的床褥之間發現了一件襯衫和一條圍巾,兩樣東西上都有被告姓名的首寫字母,兩樣東西都可怕地浸染著被害人的鮮血。
H.F.B公司寄發
與此同時,「老查利,好好先生」的高尚行為使嘎吱鎮正直的居民們對他更加愛戴。他受歡迎的程度比以前增加了十倍。而作為他備受禮遇的一個必然結果,他好像是迫不得已地鬆懈了在此之前他的貧窮一直驅使他奉行的過分節儉的習慣,開始三天兩頭地在他自己家裡舉行小小的聚會,這時情趣和歡樂便無以復加。當然,當客人們偶然想到那不幸並令人傷感的命運正逼近這位慷慨主人的已故好友的外甥之時,歡樂的氣氛便會稍稍減弱。
其實自從沙特爾沃思先生死後,古德費洛先生已放棄了收到他許諾過的馬爾哥堡葡萄酒的全部希望,所以他把現在這份禮物視為一種上帝對他的特殊恩惠。他當然欣喜若狂,狂喜之中他邀請了一大群朋友第二天上他家參加一個小小的晚宴,以便為好心的老沙特爾沃思先生的禮物啟封。這並不是說他在發出邀請時提到了「好心的老沙特爾沃思先生」。事實上他經過深思熟慮,決定對此事隻字不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未曾向任何人提及他收到的馬爾哥堡葡萄酒是一件禮物。他只是請他的朋友去幫他喝一些質量上乘、味道極佳的美酒,這酒是他兩個月前從城裡訂購的,而他將於次日收到訂貨。我常常絞盡腦汁地猜測,為什麼「老查利」當時會決定對老朋友送酒一事守口如瓶,但我一直未能準確推斷出他保持沉默的原因,不過他無疑有某種極其充分並非常高尚的理由。
我現在要扮演俄狄浦斯,像他解開斯芬克斯之謎那樣來解開嘎吱鎮之謎。我要詳細地向你們講述(因為只有我才能講述)造成了嘎吱鎮奇事的那個計謀之秘密,而正是這件真正的、公認的、無可爭辯而且毋庸置疑的奇事,乾脆利落地結束了嘎吱鎮居民沒有信仰的歷史,使那些曾鋌而走險懷疑教義的凡夫俗子皈依了老祖母們信奉的正教。
這樣釘好箱子后,我照已經說過的那樣加上數碼標誌並寫上地址;然後我以沙特爾沃思先生愛打交道的酒商的名義寫了一封信,我還吩咐我的僕人按我發出的信號,把裝在一輛兩輪車上的箱子推到古德費洛先生門口。至於我想要屍體說出的那句話,我完全依賴我運用腹語術的技能;至於其效果,我指望那名兇手的良心發現。
情況在這裏再次急轉直下。當那名嫌疑犯被問及在沙特爾沃思先生失蹤的那天上午他的行蹤時,他竟然膽大包天地承認當天上午他帶著步槍外出獵鹿,地點就在憑著古德費洛先生的英明發現了那件染血背心的那個池塘附近。
被告被拘押之結果也許很容易預見。在第二審開庭時,彭尼費瑟爾先生在嘎吱鎮人的一片唾罵聲中被押送去接受審判,當時大量詳盡的證據已被另一些確鑿的事實所加強,因為古德費洛先生敏感的良心不允許他對法庭隱瞞那些事實,結果證據被認為無可置疑,不容辯訴,以至於陪審團沒有離席商議就立即宣布了「一級謀殺罪」的裁決。那個不幸的人很快就被判處死刑,並押回監獄等待那不可避免的法律的報復。
第二天終於來臨,接著一大群非常體面的人聚到了古德費洛先生家中。我本人當時也在場。然而,令主人「老查利」大為光火的是,直到很晚那箱馬爾哥堡葡萄酒才送到,而當時由他提供的那頓奢侈的晚餐已經讓每一名客人都酒足飯飽。不過酒終於來了,而且是那麼巨大的一箱。由於全體客人興緻都極高,所以一致決定應該把酒箱抬上餐桌,並立即取出箱內的東西。
我已經說過,沙特爾沃思先生是嘎吱鎮最體面,而且無疑也是最有錢的人,而「老查利·好好先生」與他關係之親密就好像他從來就是他兄弟。這兩位老紳士乃隔壁鄰居,不過沙特爾沃思先生很少(如果有的話)拜訪「老查利」,而且據知從不曾在他家吃過一頓飯。但這並沒有阻止這一對朋友像我剛才所說的那樣情同手足,因為「老查利」沒有一天不三次或四次登門看望他的鄰居過得如何,而且每每留下來用早餐或茶點,並幾乎總是在那兒吃晚飯,至於說這對摯友每次喝多少酒,那就難說了。老查利最喜歡喝的是馬爾哥堡葡萄酒,看見老朋友按其一貫喝法一夸脫接一夸脫地開懷暢飲,這似乎對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心臟有好處。於是有一天,當葡萄酒流進,而智慧作為一種必然結果多少流出之時,他拍著他老朋友的背說:「讓我https://read•99csw•com告訴你真話,老查利,你是我有生以來遇上的最好最好的朋友,既然你喜歡喝馬爾哥堡葡萄酒,我要不送你一大箱就讓我不得好死。上帝作證。」(沙特爾沃思先生有個愛詛咒發誓的壞習慣,儘管他的咒語誓言很少超出「讓我不得好死」、「上帝作證」或「老天在上」這幾句話。)「上帝作證。」他說,「我要不今天下午就給城裡送去訂單,預購一大箱所能弄到的最好的那種酒,作為送給你的一件禮物,就讓我不得好死,我會的!你現在什麼也別說,我會的,我可以肯定,這事就算定了。你就等著吧,酒會在某個好日子送到你跟前,恰好在你最不想它的時候!」我在此稍稍提及沙特爾沃思先生的慷慨,僅僅是為了向你們證明這兩位朋友之間是多麼心心相印。
H.F.B公司
就在這個時刻,有人宣布被害人那匹馬因槍傷不愈而剛剛死於馬廄,古德費洛先生就馬上提議應該立即對死馬進行解剖驗屍,看是否有可能找到那粒彈丸。解剖隨之而進行,彷彿是要證明被告之罪確鑿無疑,古德費洛先生在死馬的胸腔內仔細探尋一陣之後,居然發現並取出了一粒尺寸非常特別的彈丸。經過驗證,發現那粒彈丸正好與彭尼費瑟爾先生那支步槍的口徑吻合,而對鎮上和鎮子附近所有的槍來說都顯太大。然而使這件事更確信的是,彈丸上被發現有一條凹線或裂縫與通常鑄彈的接縫成直角相交,而經過驗證,這條凹線與被告承認為自己所有的一副鑄模內的一條凸線或隆線完全吻合。找到這粒子彈后,主審法官便拒絕再聽任何進一步的證詞,併當即決定把罪犯交付審判,開庭之前絕對不准許保釋。不過這個嚴厲的決定遭到了古德費洛先生的強烈抗議,他願意充當保釋人並提供任何數目的保釋金。「老查利」的這番慷慨大方只不過與它客居嘎吱鎮以來所表現出的全部仁慈而豪爽的行為保持了一致。在眼前這番慷慨中,這位高尚的人完全被他極度的同情之心弄昏了頭腦,以至於他似乎忽略了一個事實:當他要為他年輕的朋友提供保釋金之時,他(古德費洛先生)在這個世界上所擁有的財產還不值1美元。
這件奇事,這樁我遺憾地要用一種與之不相稱的油腔滑調來詳述的事件,發生在18××年夏天。巴納巴斯·沙特爾沃思先生,這位嘎吱鎮最為富有而且最受尊敬的鎮民,在一種使人們懷疑到一樁奸詐暴行的情況下失蹤已經有好幾天了。沙特爾沃思先生於一個星期六大清早騎馬從嘎吱鎮出發,宣稱他要去約15英裡外的某城,當天晚上返回。但在他出發兩小時之後,他的馬空鞍回鎮,出發時捆紮在馬背上的鞍囊早不翼而飛。那匹馬也受了傷,渾身沾滿了泥。這些情況自然在失蹤者的朋友中引起了極大的恐慌,而當星期天上午過去還不見他回來,全鎮人便成群結隊要去尋找他的屍體。
依照我們尊敬的客戶沙特爾沃思先生約兩個月前遞交敝公司的一份訂單,我們榮幸地於今晨向貴府發送一加大箱貼紫色封條的羚羊牌馬爾哥堡葡萄酒。箱上數碼及標誌如信箋上端。
古德費洛先生以這種足以為他的頭腦和心靈增光的調門兒一口氣講了半個多小時;但你們所謂的那種熱心人慷慨陳詞時很少能恰如其分,為朋友幫忙的激|情常常使他們頭腦發熱,使他們說出各種各樣不合時宜的錯話,因此他們往往懷著世界上最良好的願望,結果卻做出適得其反的事情。
他所敘述的情況大致如下:他尾隨被害人到了那個池塘附近。在那裡他用一支手槍擊中了馬,用槍托打死了馬的主人,還拿了死者裝錢的皮夾子,以為那匹馬已死,便用力將其拖到了池邊的荊棘叢中。然後他用自己的馬馱上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屍體,並把它藏在了一個遠離那片樹林的隱蔽之處。
一開始他完全被悲傷所壓倒,以至於他不能夠採取任何行動,或決定任何行動計劃,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儘力勸說沙特爾沃思先生的其他朋友不要輕舉妄動,把這事往好處想,再等一等,比方說等待一個或兩個星期,或者觀望一個或兩個月,看是否有什麼事情發生,或看沙特爾沃思先生是否會安然無恙地回來,並解釋他讓馬先回家的原因。我敢說各位讀者一定常常看到那些被巨大悲痛所壓倒的人採取這種權宜之計,或拖延之策。他們的智力似乎被變得麻木,所以他們害怕採取任何行動,而只喜歡靜靜地躺在床上,像老太太們所說的那樣「將https://read.99csw•com息他們的悲痛」,也就是說,沉思他們的不幸。
那番充滿血腥味的敘述快結束之時,那名罪犯的話語變得結結巴巴,聲音變得低沉空洞。當那樁罪行被坦白完畢,他站起身搖搖晃晃朝後退了幾步,然後倒下,死去。
這位當外甥的殺人之罪此時已不容置疑,一回到嘎吱鎮,他就被扭送到地方法官的跟前受審。
在眼下這個實例中,「老查利」的一番雄辯結果就是如此。因為,儘管他竭盡全力為那名嫌疑犯辯護,但不知怎麼回事,他發出的每一個音節中都包含著一種直露但卻無意識的傾向,這非但沒為他贏得聽眾好評,反而加深了人們對他為之辯護的那名嫌疑犯的嫌疑,激起了公眾對那名嫌疑犯的義憤。
最先並最起勁提出搜尋建議的是沙特爾沃思先生的知心朋友,一位名叫查爾斯·古德費洛的先生,或者照一般的稱呼叫他「查利·好好先生」,或「老查利·好好先生」。我直到今天也沒能夠弄明白是否這是一個驚人的巧合,或者說是否名字本身對性格有一種無形的影響。但無可非議的事實是:從來沒有一個叫查爾斯的人不豁達,不勇敢,不誠實,不和藹,不坦率,不無一副清脆而響亮並且聞之有益的嗓子,不無一雙總是直視在你臉上的眼睛,那眼睛好像在說,「我問心無愧;從不做一件虧心事,不怕這世上任何人。」所以,舞台上那些精神飽滿且無憂無慮的「龍套先生」十之八九都叫查爾斯。
說干就干,我也幫上了一把。轉眼之間,我們已把箱子抬上了餐桌,放到了被喝空的酒瓶和酒杯中間,結果有不少酒瓶酒杯在這陣忙亂中被打碎。這時早已喝得醉眼昏花、滿臉通紅的「老查利」在餐桌的首端坐了下來,露出一副故作威嚴的神態,用一個圓酒瓶使勁敲打桌面,呼籲全體客人「在掘寶儀式期間」遵守秩序。
霍格斯·弗羅格斯及博格斯公司
好啦,就在我們所說的那個星期天上午,當人們清楚地意識到沙特爾沃思先生已身遭不測的時候,我絕沒看見任何人像「老查利·好好先生」那樣悲痛欲絕。當他起初聽說那匹馬空鞍而回並且沒有了它主人的鞍囊,聽說它挨了一槍因而渾身血跡,聽說那顆手槍子彈穿過它的胸部而沒有要它的命——當他聽說這一切之時,他的臉白得好像那位失蹤者真是他親兄弟或親爹似的,他渾身上下直哆嗦,彷彿正在發一場瘧疾。
對於搜尋這樣的事,不可能有比「老查利」更合適的嚮導了,因為人人都知道他有一雙山貓的眼睛,但是,儘管他領著大伙兒走過了許多無人曾想到存在於附近的小路蹊徑,鑽進了各種各樣荒僻的洞穴和角落,儘管那場搜索夜以繼日不間歇地進行了差不多一個星期,可仍然未能發現沙特爾沃思先生的蹤跡。當我說沒有發現蹤跡,千萬別從字面上理解我的意思,因為在某種程度上,蹤跡肯定是有的。人們曾跟著那位可憐的紳士的馬蹄印(蹄印很特別),順著通往城裡的大道來到嘎吱鎮東面大約3英里遠的一個地方。馬蹄印從那裡拐上了一條穿過一片樹林的小路,小路從樹林的另一頭鑽出再上大道,抄了約有半英里的近路。大伙兒跟著馬蹄印拐上小路,最後來到了一個污濁的池塘邊,池塘被小路右邊的荊叢半遮半掩,而馬蹄印在池塘對面則蹤跡全無。不過,池邊好像發生過一場某種性質的搏鬥,似乎有某種比人體更大更重的物體從小路上被拖到了池邊。池塘被仔細地探撈過兩遍,可結果沒發現任何東西。失望之餘大伙兒正要離開,這時神靈授予古德費洛先生排乾池水的權宜之計。這一方案被大伙兒欣然接受,並伴隨著許多對「老查利」之英明考慮的讚美恭維。由於考慮到可能需要挖掘屍體,許多鎮民都隨身帶著鐵鍬,所以排水非常容易並很快見效。池底剛一露出人們就發現泥淖正中有一件黑色的絲絨背心,幾乎在場的每個人都一眼認出那是彭尼費瑟爾先生的東西。這件背心多處被撕破並凝有血跡,有好幾個人都清楚地記得在沙特爾沃思先生進城去的那天早晨,彭尼費瑟爾穿的正是這件背心。而另有一些人表示,如果必要,他們願發誓證明彭先生在那令人難忘的一天剩下的其餘時間內再沒穿過這件背心,同時未能發現任何人宣稱,在沙特爾沃思先生失蹤以後的任何時間看見過那件背心穿在彭先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