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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一具木乃伊的談話

與一具木乃伊的談話

至於我自己,我確信事情完全正常,因而只往旁邊挪動了一下,避開那位埃及人拳頭所及的範圍。龐隆勒醫生把雙手插|進褲兜,緊緊盯著木乃伊,臉上臊得面紅耳赤。格利登先生捋了捋他的連鬢胡,並豎起了他的襯衣衣領。白金漢先生耷拉下腦袋,而且把右手拇指放進了嘴巴左角。
我們費了點力才弄開那個箱子而沒有對它造成損壞,但完成這一工作后我們又遇到了第二個木箱,這一個是棺材形狀,尺寸比外邊的一個小得多,但在其他方面都一模一樣。兩個箱子之間的空隙填滿了樹脂,這在某種程度上毀損了裏面一個的色彩。
我不能說我當時因那種現象而感到了驚恐,因為「驚恐」二字於我當時的情形並不精確。不過要不是有黑啤酒墊底,我很可能當場發神經病。至於其他諸位,他們當時的確沒有試圖掩飾其明白無誤的丟魂喪魄。龐隆勒醫生的驚駭狀實在讓人可憐。格利登先生以一種奇特的步伐逃得無影無蹤。而我相信,西爾克·白金漢先生還不至於無恥到否認下列事實的地步,他當時手腳並用爬到了桌子下邊。
對此不知說什麼才好,於是我提高嗓門,為埃及人對蒸汽的無知而感到遺憾。
伯爵驚訝萬分地盯著我,但卻沒有作答。可那位寡言紳士用肘狠狠戳了戳我的肋骨,告訴我這一次已充分暴露自己,並問我是否真是那樣一個白痴,竟然不知道現代蒸汽發動機是由法國工程師所羅門·德科根據希羅的發明改進得來的。
「請看,」他熱情洋溢地高喊,「請看看紐約的鮑林格林噴泉!如果這看起來太大,那就先看看華盛頓的國會大廈!」這位好心的小個子大夫接著便詳細談論起他所提到的那座建築之宏大。他解釋說,單是那門廊就裝飾有整整二十四根大圓柱,圓柱直徑為5英尺,間距為10英尺。
我談到了我們強大的機械動力。
這時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都聳了聳肩頭,其中一兩位還帶著意味深長的神情觸了觸他們的額頂。西爾克·白金漢先生先是輕蔑地看了阿拉密斯塔科的後腦勺一眼,接著又看了他前額一眼,最後發表議論如下:
我們非常急切地期待他的回答,但結果卻是白等一陣。那答案並非唾手可得。埃及人終於面紅耳赤地耷拉下了腦袋。從不曾有過比這更盡善盡美的勝利,也從不曾有過比這更不甘心的失敗。實際上我簡直不忍心去看那具可憐的木乃伊臉上的屈辱和羞愧。我伸手觸了觸帽檐,禮節性地朝他點了點頭,然後告辭離去。
待我讀到龐隆勒的簽名時,我方覺被猛擊了一掌,頓時完全清醒。我欣喜若狂地從床上一躍而起,撞翻了所有擋道的東西,以驚人的麻利穿好衣服,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出門直奔醫生家。
「沒什麼特別要說的。」他回答。它們很不結實,設計相當不合理,結構也粗陋笨拙。它們當然不能夠比擬古埃及那種龐大的、水平的、筆直的凹溝鐵道,古埃及人曾在上面運送過整座整座的神廟和150英尺高的完整的方尖塔。
聽完這話,伯爵低頭看了看他褲子上的條紋,隨後又撩起他那件燕尾服的一邊后擺,湊到眼前打量了好幾分鐘。最後他丟開那條燕尾,嘴巴慢慢張開到最大程度,但我不記得他回答了任何隻言片語。
我們非常仔細地在屍體上尋找通常取出內髒的開口,但令我們吃驚的是竟然未能找到。而當時在場的人,竟無人知曉完整的或沒有開口的木乃伊並非不常遇見。製作木乃伊的慣例是從鼻孔取出腦髓,在體側切一開口掏去內臟,接著剃鬚,洗凈,浸以鹽,然後放上幾個星期,最後才開始那種被嚴格地稱之為「香存」的塗油填香處理。
於是我問木乃伊關於凹透鏡和凸透鏡,並大體上問他關於透鏡的製造。可不待我把問題問完,那位寡言先生又悄悄碰了碰我的胳膊肘,求我看在上帝的份上務必翻一翻狄奧多羅斯的《歷史叢書》。至於伯爵,他只是以問代答,反問是否我們現代人擁有能使我們雕出埃及貝雕風格的顯微鏡。我正在思考該如何作答,小個子龐隆勒醫生突然以一種令人驚奇的方式插了進來。「請看看我們的建築!」他高聲嚷道,兩位怒不可遏的旅行家擰得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也沒能制止住他丟人現眼。
這下出現了一陣沉默。最後龐隆勒醫生重新提起了話頭。
於是我們七嘴八舌地為他詳細講述了骨相學之假定和動物磁性說之奇妙。
「這下我明白了,」白金漢先生說,「而且我猜想,所有到手的完整木乃伊都屬於聖甲蟲家族。」
這具木乃伊是龐隆勒的表兄阿瑟·薩布雷塔什船長几年前帶回來的兩具中的一具。發掘出它的那座陵墓位於遠離尼羅河岸底比斯古城的利比亞山區中埃勒斯亞斯附近。該地區的墓穴雖比不上底比斯那些石墓壯觀,但由於它們能提供更大量的關於古埃及民間生活的實證,因而引起了世人更大的興趣。據說發掘出我們這具標本的那個墓室就有許許多多那樣的實證。墓室的牆壁完全被壁畫和浮雕所覆蓋,而墓中的雕像、花瓶以及圖案精美的鑲嵌工藝品則顯示出死者生前的富有。
我最好趁這個機會說明,以下有那具木乃伊參加的談話全部是用的古埃及語,就我自己和其他幾位未曾遠九九藏書行過的人而論,則由格利登先生和白金漢先生充當翻譯。這兩位先生講那具木乃伊的母語真是無與倫比地優雅流利。但我不能不注意到(無疑是為了向那位異鄉人介紹一些完全現代,當然也就完全新穎的概念),這兩位旅行家有時也被迫採用一些切合實際的方式來傳達一個特殊的意思。比如說格利登先生一時間沒法讓那位埃及人明白「政治生活」一詞的含義,於是他只好用炭筆在牆上畫出一個衣冠不整、有酒糟鼻的小個子紳士,那紳士左腿朝前,右臂甩後站在一個講壇上,緊握拳頭,眼望蒼天,嘴巴張成一個90度角。同樣,白金漢先生也沒法用語言傳達「假髮」這一絕對現代的概念,最後(在龐隆勒醫生的建議下)他臉色發白地同意揭下自己頭上的實物。
走近桌邊,我看到放在上面的是一個大盒子,或者說大箱子,差不多有7英尺長,大概有3英尺寬,高度約為2英尺半。箱子是長方形,不是棺材形狀。我們開始以為其質地是埃及榕木(懸鈴木),但經切割卻發現是人造木板,或更正確地說,是用紙莎草為原料造的混凝紙漿板。棺材上密密麻麻地繪著表現葬禮場面和其他一些悲哀主題的圖畫,其間在每一個不同的方位都有一串象形文字,這些字元無疑是代表死者的姓名。幸虧格利登先生是我們中的一員,他能毫不費力地翻譯那些字元,那些發音簡單的字元所代表的名字讀作阿拉密斯塔科
「我本來以為,」白金漢先生說,「你早已死了。」
這下把我們問得張口結舌,於是我們認為最好是把話鋒轉向形而上學。我們派人取來一本名叫《日晷》的刊物,選讀了一兩章關於某種不甚明了,但卻被波士頓人稱之為「偉大運動」或「進步」的東西。
於是我提到了我們的鋼。但那位異鄉人翹起他的鼻子,問我們的鋼是否能雕刻方尖塔上那種全憑銅製利器雕刻出的線條清晰的浮雕。
伯爵的話引起了一連串的提問和推算。結果證明,以前對這具木乃伊年輪的估計是大大錯了。原來自從他被放入埃勒斯亞斯附近的墓穴,已經過去了五千零五十年零幾個月。
「這毋庸置疑。」
伯爵說,他遺憾的是一時間記不起阿佐納克古城那些建於史前時代的主要建築中任何一座的精確尺寸,只記得他進入陵墓之前,那些建築的廢墟依然聳立在底比斯城西面遼闊的沙土平原上。不過(說到圓柱門廊),他想起了底比斯郊外一個叫卡納克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神殿,該殿的門廊由一百四十四根圓柱構成,每根圓柱的周長為37英尺,柱與柱之間相距25英尺。從尼羅河邊到那個門廊要經過一條2英里長的通道,通道兩邊建有20英尺高的獅身羊頭像、60英尺高的各類雕像和100英尺高的方尖塔(像他所能記清楚的那樣)。神殿本身的一個側面有2英里長,而神殿方圓大概共有七個側面。其牆壁內外都繪滿了艷麗的圖畫,其間描繪有難解的字元。他不能妄自斷言那些牆內能建下五十座還是六十座醫生所說的國會大廈,但他說要塞進兩三百座那樣的大廈肯定會碰上點麻煩,因為卡納克神殿畢竟是一座微不足道的小建築。然而,他(伯爵)不能昧著良心拒絕承認醫生所描述的鮑林格林那座噴泉之精巧、之壯觀、之超凡絕倫。他被迫承認,無論在埃及還是在其他地方都不曾見過類似的建築。
於是白金漢先生略為一驚,從他嘴巴的左角抽出了右手拇指,同時作為補償,又將左手拇指塞進了上述那個縫隙的右角。
據伯爵的回憶,專制暴君名叫烏合之眾。
我們費了好一番手腳才終於將屍體的太陽穴肌肉裸|露,那裡的肌肉顯得不像屍體的其他部分那麼僵硬。但正如我們所料,通電之後屍體對電流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感應的跡象。這第一次實驗的結果的確顯得非常明確,隨著一陣對這種荒唐行為的自我嘲笑,我們互道晚安準備回家,這時我的目光無意之間落在了那具木乃伊的眼睛上,並立即在驚奇中被吸引住了。其實我最初短短的一瞥已足以使我相信,那雙我們都以為是玻璃珠的眼睛,那雙剛才顯而易見是大睜著的眼睛,現在已基本上被眼皮遮住,只剩下很少一點白膜還可被看見。
伯爵僅僅說那種偉大運動在他那個時代是糟糕透頂的平凡之事,至於說進步,它一度也是件令人討厭的事,但它從來沒有進步。
格利登先生認為屍體表層的紅色完全是由於瀝青所致,但用一鋼具輕刮表層並將刮下的一點粉末投入火中,樟腦味和另一些樹脂的芳香味清晰可聞。
為一具至少已有三四千年歷史的木乃伊通電,這主意即使說不上聰明絕頂也足夠新鮮,我們大家頓時都想一試。懷著一分認真九分玩笑的心情,我們在醫生的書房裡準備好了電池組,並把那個埃及人搬進了書房。
於是我們又恢復了元氣,醫生神態莊重地走到木乃伊跟前,希望他以一名紳士的名譽擔保,老老實實地說出是否埃及人在任何時期知道過龐隆勒片劑或布蘭德雷斯藥丸的加工製造方法。九_九_藏_書
可人類的願望何時得到過滿足?我還未能打完第三個呼嚕,大門外就傳來了吵鬧的鈴聲,接著有人性急地敲射門環,聲音頓時把我驚醒。一分鐘后,當我還在揉眼睛,我妻子劈臉丟給我一張便條,便條是我的老朋友龐隆勒醫生寫來的。其內容如下:
「噢,」伯爵非常驚訝地答道,「我才700歲出頭一點!我父親活了1000歲,而且死的時候一點沒老糊塗。」
於是我們談起了民主的美妙無比和極其重要,挖空心思地要給伯爵留下一個適當的印象,讓他意識到我們生活在一個有自由參政權而沒有國王的地方所享受到的諸多好處。
回家我發現已過凌晨四點,於是立刻上床睡覺。現在是上午十點,我七點鐘起床后就一直在為家庭和人類的利益寫下這些備忘錄。我是再也不想看到這個家了。我妻子是個潑婦。實際上我打心眼厭倦了這種生活,也大體上厭倦了19世紀。我確信這世道事事都在出毛病。再說,我急於想知道2045年誰當美國總統。所以,待我一刮完鬍子並喝上一杯咖啡,我就將走出家門去找龐隆勒醫生,請他把我製成木乃伊,香存200年。
「這一點毫無疑問,」伯爵回答,「所有尚活著便被偶然香存的聖甲蟲家族成員,那現在都還活著。甚至有些故意被香存者也有可能被他們指定的解存者忽略,因而現在還躺在墳墓里。」
打開第三個箱子,我們發現並取出了木乃伊本身。我們本以為會像通常一樣發現它被包裹在一層層亞麻布帶或繃帶之中,可結果我們卻看到了一種紙莎草做的纏裹物,外面塗有一層鍍金描畫的熟石膏。石膏上的繪畫主題表現了所想象的該靈魂的各種義務,它被引薦給諸神的場景,以及許多完全相同的人物形象,後者很有可能就是為製作木乃伊的人所畫的像。包裹著的木乃伊從頭到腳就是一塊柱形或豎形的碑,上面銘刻著表音象形文字,再次給出了死者的姓名頭銜以及他親屬的姓名頭銜。
對那位雄辯家最後提出的暗示,阿拉密斯塔科似乎感到了某種良心上的不安。這種不安的性質我不甚清楚。不過他表示他本人對剛才的正式道歉感到滿意,然後他跳下桌子,同在場的各位一一握手。
「據你剛才的一番解釋,」他說,「那在尼羅河畔的那些墓穴里還有其他活著的聖甲蟲家族的木乃伊,這也並非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醫生繼續道,「既然你在陵墓中至少過了5000年這一點非常清楚,那我當然認為你們那個時期的歷史(如果不是傳說)對世人普遍感興趣的一個話題,即上帝創世這個話題,也是足夠清楚的,正如我假定你也知道的一樣,上帝創造這個世界僅僅發生在你們那個時代大約1000年前。」
「諸神!」旅行家重說了一遍。
格利登先生用古埃及語做了極為詳細的回答。若不是美國缺乏印刷象形文字的條件,我會非常樂意用原文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他那番非常精彩的講話。
醫生把他的話又複述了一遍,但只是在加了大量解釋之後,那位異鄉人才終於明白了這番話的意思。最後他吞吞吐吐地說:
「這個,並不完全知道。」
「你幹嗎不說話,白金漢先生?你沒聽見我剛才問你什麼?請把你的拇指從嘴裏拿出來!」
讀者肯定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聽見這番話,我們要麼奪門而逃,要麼歇斯底里發作,要麼乾脆當場暈倒。我所說的這三種行為都可以被料到。實際上它們似乎都很有可能發生。可我發誓,我迄今尚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三種行為中的任何一種都沒有被我們當中的任何一人採用。不過,這真正的原因也許該從時代精神中去尋找,這種精神完全按反向判斷的規律發展,而且現在通常被認為是所有自相矛盾和不可能的事情之解答。或許那原因僅僅在於木乃伊那種非常自然和注重事實的神態,那種神態使他的話聽起來並不可怕。但無論原因是什麼,事實卻非常清楚,當時我們中沒有一人表現出特別異常的驚恐,或是看上去好像認為事情出了什麼特別異常的差錯。
「可這與你現在還活著有什麼關係?」
握手儀式一結束,我們立刻就忙著修補剛才解剖刀在我們的被實驗者身上留下的創傷。我們縫合了他太陽穴上的傷口,用繃帶包紮好他的右腳,並在他的鼻尖上貼了一塊1英寸見方的黑膏藥。
「如果我真像你所說的已經死亡,」伯爵回答,「那我九*九*藏*書現在很可能仍然是一具殭屍,因為我發現你們還處在流電療法的初級階段,用這玩意兒在我們那個時代連件普通的事也做不成。可實際情況是,我當時陷入了強直性昏厥,而我最好的朋友們認為我已死去或可能會死去,因此他們立刻把我香存了起來。我相信你們都知道香存作用的基本原理?」
我們蜂擁而出,想去收回那位犧牲者血肉模糊的屍骨,但卻幸運地在樓梯口碰到了他,他正以一種令人莫名其妙的倉促勁兒匆匆上樓,洋溢著一種最熱烈的鎮靜,並且比剛才更加認識到有必要進行我們嚴謹而熱心的實驗。
就這樣吃過一頓節約的晚餐,我懷著平靜的希望戴上睡帽,唯願能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我把頭放上了枕頭,由於問心無愧,眨眼之間就進入了一種酣睡狀態。
對我的神經來說,前一天晚上的討論會稍稍有點過分。我感到頭痛得厲害,而且非常睏倦。因此我沒有按原計劃出門去消磨夜晚,而是想到了最好在家吃點東西,然後立即上床睡覺。
聽完我們的介紹,伯爵談起了幾件軼事,這些鮮為人知的往事證明,加爾和施普爾茨海姆的骨相學在早得幾乎已被人遺忘的年代就曾經在埃及興盛並衰落,而與創造了虱災蝗災及其他許多類似神跡的底比斯法師那些真實的奇迹相比,梅斯默爾那套動物磁性說真是不足掛齒的雕蟲小技。於是我問伯爵,他那個時代的人是否能計算出日食月食。他非常傲慢地一笑,回答說能夠。
「在瀝青里。」白金漢先生重複道。
這使我有點難堪,但我接著又問他一些有關天文學知識方面的問題。這時我們當中的一位還沒開口過的成員把嘴湊近我耳邊低聲說道,關於這個話題,我最好去查閱托勒密的書(托勒密是誰),另外再讀讀普盧塔克的《月相說》。
「可我的話,」白金漢先生重提話頭,「與你被埋葬時的年齡無關,事實上我樂於承認你現在仍然是個年輕人,我的意思是說你被埋葬后那段漫長時間,據您剛才的模樣來看,就是你被包裹在瀝青里的那段時間。」
當然是一頓分量很少的晚餐。我總是很愛吃威爾士調味乳酪。雖說一次超過一磅在任何時候都不可取。不過來上兩磅並不會有實質性的妨害。而二和三之間其實只差一。或許我冒險嘗試過四。我妻子會允許五,但她顯然混淆了兩種性質截然不同的東西。我樂於接受「五」這個抽象的數,但具體說來它指的是黑啤酒的瓶數,說到調味食品,沒有黑啤酒最好別嘗試威爾士乳酪。
我親愛的好朋友,收到此條后請務必儘快來我處。來吧,來增添我們的快樂。經過鍥而不捨的周旋,我終於徵得了市博物館理事會的同意,開棺檢查那具木乃伊,你知道我說的哪具。我還獲得允許,如果需要,可解開纏裹物並進行解剖。只有幾位朋友到場,你當然是其中之一。木乃伊現已在我家,我們將於今晚十一點開棺。
這時我問伯爵他對我們的鐵路想說點什麼。
「我必須說,先生們,我對你們的行為既感到詫異,又感到屈辱。對龐隆勒醫生我本來就沒指望他干出什麼好事。他是個不知好歹的可憐的小小的胖胖的白痴。因此我憐憫他並且原諒他。而你,格利登先生,還有你,西爾克,你倆一直在埃及旅行和居住,別人也許會以為你們在那兒土生土長。你,正如我剛才所說,在我們當中生活了那麼長的時間,以致我認為你講埃及語之流利就像你用自己的母語寫作那麼流暢。而你,我從來就看作是木乃伊之忠實朋友的你,我本來真指望你的行為能更像一名紳士。可你倆見我受到這等無禮對待卻袖手旁觀,這叫我作何感想?在這樣冷的鬼天氣,你倆卻允許毫不相干的普通人打開我的棺材,脫掉我的衣服,這又叫我作何感想?(說關鍵的一點)你們唆使並幫助那個可憐的小惡棍龐隆勒醫生拉扯我的鼻子,這究竟要我以什麼眼光來看待你們?」
「你們那個時代壽命的長度,加之你所解釋的那種分期生存的偶然實施,肯定都非常有助於知識的全面發展和積累。因此我敢說,與現代人相比,尤其是與新英格蘭人相比,我們應該把古埃及人在所有科學項目方面的不發達完全歸因於他們頭蓋骨較大的體積。」
「你說什麼,先生!」https://read.99csw.com阿拉密斯塔科伯爵問道。
因此我們依照他的建議,當即在被實驗者的鼻尖切開了一道深口,醫生本人下手最狠,他使勁兒地拉扯鼻子接上電線。
「請解釋一下好嗎,」我說,「你說的『故意被香存』是何意思?」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伯爵(這似乎是阿拉密斯塔科的頭銜)有點微微發抖,這無疑是天冷的緣故。醫生馬上奔向他的衣櫃,並很快就取來了一件詹寧斯服裝店最佳式樣的黑色燕尾服、一條天藍色加條紋的方格花呢褲子、一件方格花布的粉紅色女式襯衫、一件寬大的花緞背心、一件白色的男士短外套、一根帶鉤的手杖、一頂無檐的帽子、一雙漆皮高統靴、一雙淡黃色小山羊皮手套、一副眼鏡、一副鬍鬚,外加一條長長的領帶。由於伯爵和醫生的身材尺寸不同(兩者的比例為二比一),把那堆服飾穿到埃及人身上還有一點小小的困難;不過當一切拉扯停當,他可以說是被打扮了一番。所以格利登先生讓他挽住他的胳膊,把他領向壁爐邊一張舒適的椅子,而醫生則當即搖鈴叫僕人馬上送來了雪茄和葡萄酒。
對這個問題我決定聽而不聞,並繼續問他是否對自流井有任何概念。可他只是揚了揚眉頭,而格利登先生則使勁朝我眨眼睛,並悄聲告訴我受雇在大綠洲鑽井找水的工程師們最近已經發現了一口。
「我承認,你提到的那些概念,對我來說完全新穎。在我那個時代,我從不知道任何人懷有這麼新奇的怪念頭,竟認為宇宙(或者說這個世界,如果你們願意這麼說)有一個開端。我記得有一次,而且只有那麼一次,我聽一位智者隱隱約約地暗示過有關人類起源的事。這位智者使用了你們所使用的亞當(或者說紅土)這個字眼。但他是從廣義上使用這個字,與從沃土中的自然萌發有關(就正如上千種低等生物自然萌發那樣),我是說五大群人類之自然萌發在這個星球上五個幾乎相等的不同區域同時發展。」
我問篡權的專制暴君叫什麼名字。
無論以精神而論還是就肉體而言,不管從比喻上說還是照字面上講,實驗的結果都可謂驚心動魄。其一是屍體睜開了眼睛,並且一連飛快地眨動了好幾分鐘,就像巴恩斯先生在啞劇里表演的那樣;其二是它打了一個噴嚏;其三是它坐了起來;其四是它迎面給了龐隆勒醫生一拳;其五是它轉向格利登和白金漢兩位先生,用地道的古埃及語對他倆說道:
剝掉那層紙莎草,我們發現屍體保存得完好無損,沒有絲毫異味。屍體表面呈紅色。皮膚結實、平滑而富有光澤。牙齒和頭髮完好如初。眼睛(似乎)被剜去,代之以玻璃眼珠,顯得非常漂亮並逼真得令人驚嘆,只是目光之凝視多少顯得過於堅毅。手指和腳趾的指甲都被鍍了亮晃晃的金。
我高聲提請大家注意,大伙兒馬上就注意到了這個明顯的事實。
「是的。聖甲蟲是一個顯赫但人丁不旺的貴族世家的標誌,或者說『紋章』。具有『聖甲蟲的血緣』不過是說屬於那個家族的一員。我剛才是用的象徵說法。」
這件珍寶一直按薩布雷塔什船長發現它時的原樣絲毫未動地存放在博物館里,也就是說,棺材迄今尚未開過。八年來它就這樣放置,只讓公眾參觀其外表。所以,現在由我們支配的是一具完整的木乃伊。而凡是知道這種未遭洗劫的古代瑰寶到達我們的海岸是多麼難得的人,都能一眼就看出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為我們的好運而感到慶幸。
此時我們眼看就要陷入狼狽不堪的境地,可碰巧龐隆勒醫生又重振旗鼓殺回來營救我們,他質問是否古埃及人真的痴心妄想在所有重要的服裝項目上與現代人一決雌雄。
「格利登先生,聽你這麼說我都感到害臊,」伯爵說這話重新坐回椅子,「這星球上沒有哪一個民族不是從來就承認只有一個神。聖甲蟲、靈鳥之類於我們(就像類似的生物于其他民族),只是一些象徵,或者說通神媒介,我們通過他們向一位創造者奉獻我們的崇拜,那位創造者太偉大,不容更直接的崇敬。」
「當然可以,先生。」伯爵一邊回答一邊挺直了身子。
「可我們最弄不懂的問題,」龐隆勒醫生說,「就是5000年前你就已經死亡並被埋葬在埃及,怎麼會今天在這兒復活,而且看上去精神這麼好。」
「在什麼里?」伯爵問。
「我想,」格利登先生非常溫和地說,「聖甲蟲是埃及諸神之一。」
「我再次承認,」伯爵非常謙和地說,「我對你的話又有點不知所云。請問你說的科學項目指的是什麼?」
不難理解,格利登先生的那番演說主要是在論述發掘和解剖木乃伊給科學帶來的極大好處。他同時也為這樣做有可能給他,具體說就是給這位名叫阿拉密斯塔科的木乃伊所帶來的任何騷擾表示歉意。結束時他給出了一個暗示(因為這幾乎只能被視為暗示),由於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已經解釋清楚,最好是按原計劃繼續進行調查研究。這時龐隆勒醫生準備好了他的器械。
由於沒找到任何切口的痕迹,龐隆勒醫生開始擺弄器具準備實施解剖。這時我注意到時間已是深夜兩點,於是大家一致同意把體內考察推遲到第二天晚上進行。當我們正要分手離去,有人突然提議用伏打電堆來進行一兩次實驗。
在這樣纏裹著的脖子上,套著一個柱形玻璃珠項圈,玻璃珠五光十色,其排列形式構成諸神和聖甲蟲等的化身,伴著那個有翅膀的太陽。腰部也有一個同樣的項圈,或者說腰圈。
他聽得read.99csw•com津津有味,而且實際上顯出了極大興趣。待我們講完,他說很久以前他們那兒曾發生過非常相似的事。埃及的十三個州一致決定實行自由,從而為全人類樹立一個極好的榜樣。他們集中了所有的智者,編出了所能構想出的最精妙的法典。一時間他們也應付得相當成功,只是他們吹牛說大話的習性根深蒂固。結果,那十三個州與另外十五或二十個州的合併使自由政體變成了地球上所聽到過的最令人作嘔、最不能容忍的專制制度。
「對不起,」這時龐隆勒醫生用手輕輕拍了拍埃及人的胳膊,說道,「請原諒,先生,我能打斷你一下嗎?」
「非常樂意,」他說,「我那個時代人的平均壽命是800歲左右。若非特別的意外事故,很少有人在600歲之前死去;極少數人也能活上1000年;但800歲被視為自然期限。在發現我已經給你們講過的香存原理之後,我們的哲學家們認為一種值得稱讚的好奇心可以被滿足,而與此同時,用分期生活的方式來過完這一自然期限對科學也會大有益處。其實就歷史而論,經驗也證明這種方式必不可少。比如說一位500歲的歷史學家,他可以嘔心瀝血地寫成一本書,然後讓自己被小心地香存,事先給他的解存人留下指示,他們應該在多少年之後使他復活,比如說500年之後或600年之後。而待他到期復活過來,他一定會發現他那部巨著早已變成了一個雜亂無章的筆記本,也就是說,變成一個文學競技場,一群怒氣沖沖的評註家正在上面爭吵,他們那些相互矛盾的推測和啞謎正在上面傾軋。那位歷史學家會發現,這些打著註解旗號或藉以校勘名義的猜測臆斷已完全歪曲、遮掩和淹沒了正文,結果作者本人不得不打著燈籠去尋找他自己的書。待把書找到,才發現該書已毫無費心去搜尋的價值。鑒於該書已被徹底歪曲,人們會認為那位歷史學家有一項義不容辭的責任,那就是根據他個人的知識和經驗,立即著手糾正當代人關於他原來生活的那個時代的傳說。正是憑著幾位不同時期的哲人所進行的這種重新和親自校訂,我們的歷史才免於墮落為純粹的天方夜譚。」
見不能從白金漢先生口中得到回答,那埃及人憤然轉向格利登先生,以一種命令的口氣要他大體上解釋一下我們的用意是什麼。
「聖甲蟲的血緣!」龐隆勒醫生失聲道。
打開這第二個木箱(這次開得很容易),我們又發現了第三個,又是棺材形狀,與第二個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它的質地是杉木,還散發出那種木料特有的芳香。第二個箱子與第三個之間沒有填充物,兩個箱子緊緊相扣。
「啊,我明白了。多麼可悲可嘆的愚昧狀態!好吧,我現在也沒法詳細解講解,但有必要說明,在埃及,香存(嚴格地說)就是讓全部肉體功能在其作用下無限期中止。我是在最廣泛的意義上使用『肉體』一詞,它包括除了精神和生命存在之外的生理存在。我再重複一遍,對我們來說,香存的主要原理就在於讓全部肉體功能在其作用下立即暫停,並保持無限期的中止。簡言之,被香存者當時處於什麼狀態,那他就保持什麼狀態。而我有幸具有聖甲蟲的血緣,所以我被香存時仍然活著,就像你們現在所看見的我一樣。」
你忠實的龐隆勒
他承認我們對機械略有所知,但又問我該用什麼方法把拱墩放上哪怕是小小的卡納克神殿的過梁。
不過,待我們從第一陣驚嚇中回過神來,我們理所當然地決定馬上著手進一步實驗。這一次我們把接線點選在木乃伊右腳大拇趾上。我們在拇趾籽骨外切開一道口子,把電線接到擴展肌深處。然後我們調整了電池組,直接對分叉神經通電。這時,隨著一陣頗似生命跡象的運動,那具木乃伊先是屈捲起右膝,卷得差一點碰到腹部,然後以驚人的力量猛一伸腿,一腳踢中龐隆勒醫生,竟踢得那位紳士像離弦之箭飛出窗口,掉在了窗外的大街上。
「埃及諸什麼之一?」那具木乃伊突然站起身來驚問道。
那位埃及人表情嚴肅地將他打量了幾分鐘,最後冷笑了一聲說:
「神秘經,正如先生你恰當地稱呼,通常被發現與未經重寫的史書本身所記載的內容完全一致;也就是說,迄今所知的這兩者中之任何一種的任何一點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完全徹底的大錯特錯。」
談話很快就變得輕鬆活躍。當然,對阿拉密斯塔科依然還活著這一多少有點驚人的事實,大家都表現出了強烈的好奇心。
「啊,原來如此,我多少明白了你想說什麼。這問題無疑值得一答,在我那個時代,我們除了二氯化汞幾乎不用別的東西。」
「對啦,按照埃及的一般習俗,屍體被香存之前得掏去內臟和腦髓,唯有聖甲蟲家族不依從這一習俗。所以,我若不是聖甲蟲家族的一員,那我早就沒有了內臟和腦髓。而沒有這兩樣東西,活下去將有諸多不便。」
「非常樂意。」那具木乃伊從眼鏡後面從容不迫地把我打量了一番,然後才回答,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冒昧地直接向他提問。
我發現迫不及待的朋友們已聚集在那裡。他們等我已經等得不耐煩。那具木乃伊早已被放上餐桌,我一進屋對它的考察就馬上開始。
「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醫生說,「你剛才講那位歷史學家親自糾正關於他那個時代的傳說。那請問先生,按平均數計算,這些神秘經正確的部分通常佔多大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