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微雨打開匣子，發出了一聲驚喜的低呼，「青鸞花！這回少宮主有救了！」

就如花開花落，生命輪迴，永不停止。

她狂喜地轉過身，準備進去通報，卻被死死拉住了。垂死的陸峻抬起手，抓住了微雨的衣袂，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低聲：「不……不要告訴辛夷。偷偷地把青鸞花放入葯里，給她服下……否則、否則她肯定是不肯喝的。」

微雨連忙過去，從裏面摸出了一個玉匣：「是這個嗎？」

清晨，天色剛剛透明，外面山風冷寂，一樹一樹的辛夷花凋謝在霧氣里，零落如雪。

被拋棄的人終於哭了起來，捂住了臉。

微雨想說什麼，終於又忍住，只是轉過頭，看了一眼窗外那一棵辛夷。樹下有萋萋芳草，簇擁著一堆新土。那裡，會有一雙眼睛，隔著土壤凝視著窗里的一切吧？

三天後，辛夷喝下了最後一服藥，睜開了眼睛。

從十六歲到十八歲，兩年不見，鏡中的少女似乎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她定定地看著，似是重新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自己。嘴角微微一動，想要笑一笑，然而那個笑容卻流露出悲傷孤獨的味道來。

微雨冷冷地瞥了一眼，卻忽然一震。

你看，陸公子就埋在這棵樹下，每一年九九藏書花開，每一年花落，都會經過你的窗口，溫柔地落滿你的妝台。而在暗無天日的深淵底下，那一堆森然的白骨中，也有一雙眼睛隔著深湛的碧波，凝視著石樑上那個臨風獨坐的女孩。

可是，無論如何，少宮主，你怎麼會是一個人呢？那些經過你、愛過你的人，都會永遠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守望你。

明年，無量山中的辛夷花又會開放，那些中原的少年依舊會穿過千山萬水來到這裏，躍入叢碧淵，拔出古劍，呈送到你的面前。你會在他們的身上再度看到陸公子和林公子的影子。你會長大，明白生命的溫柔和殘忍，漸漸愈合傷痕，重新綻放出新的笑靨。

「埋了我。

少宮主，你才剛剛十八歲，只要活著，一切都會繼續。

（全文完）

「真想……真想看看辛夷重見光明的樣子啊。」陸峻喃喃，看著遠處那扇緊閉著的熟悉的窗戶，眼神已經漸漸渙散開來，「哈，沒時間了……林渡還在叢碧淵下等著呢……我得去、去和他會合了。」

陽光燦爛的午後，一個流浪兒在路邊酣暢地午睡。忽然，有毒蛇靠近，幸虧一個過路的好心人看見，上前替他趕走了；接著，又有一對膝下無子的富豪夫妻路過，覺read.99csw.com得路邊這個沉睡的孩子十分可愛，為是否收養他而站在旁邊討論了半天。然而，等這個流浪兒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身邊空空蕩蕩，所有路過的人都已經離開。

陸峻卻沒有聽她說話，似乎努力地想開口，卻說無法出聲。他的手指動了動，指著懷裡，用眼神急切地暗示著什麼，終於啞聲吐出了三個字：「過來……拿。」

「陸公子，你終於回來了！」微雨鼻子一酸，居然有落淚的衝動，壓低了聲音，「自從你走後，這無量宮裡就……」

「給……辛夷。」他點頭，嗓音已經完全沙啞。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

她默然地想著。銅鏡映照出窗外正在凋謝的辛夷花，一瓣一瓣，在無風的深谷里無聲墜落。她伸出手，指尖微微一動，一朵落花停在了她的掌心。

少宮主，你也不會知道在這看不見的兩年裡，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麼吧？

又是一個從中原來尋求《雲笈十二訣》的人嗎？

而如今一睜眼，這個世間已經空空蕩蕩。

於是，他便快樂地吹著口哨，走向了下一個村子。

如果睜開眼睛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離自己遠去，那麼，就算有了一雙眼，這世間還有什麼可以看的呢？還不如永遠不九_九_藏_書要復明。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至少還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陸峻的沉穩洗鍊，林渡的溫柔俊逸，還有母親的慈愛嚴厲。

「為什麼？」微雨愕然地看著他，「林公子又去了哪裡？」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對了，」她轉過頭，問身邊的侍女，「阿渡……他長得好看嗎？」

「是我和林渡一起……咳咳，一起送給她的……」陸峻喃喃，嘴角浮出了一絲複雜的笑意，「但請你，你再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們的名字了。」

他的聲音漸漸微弱，手從劍上頹然滑落，跌倒在無量宮的玉階上，身下蜿蜒而出的血已經變成了慘碧色。

微雨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林公子是一個非常俊美的男人。」

微雨不敢回答，只是低著頭，忍住了欲墜的眼淚。

微雨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沒有回答。

早起的微雨推開宮門，看到了一個陌生的黑衣男子坐在玉階盡頭，拄著劍，筋疲力盡地喘息。他的身上濕透，手足磨破，身後一條血線蜿蜒而來，似乎是用盡了全力才爬到了這裏，卻再也沒有力氣推開宮門。

「記著，永遠……永遠別讓辛夷知道！」

其實，那個睡夢中的流浪兒是最幸福的。既不知道自己曾經那麼靠近過死rｅａd.99ｃｓｗ.ｃoｍ亡，也不知道自己那麼接近過富貴，一覺醒來，他只是拍拍破舊的衣服，繼續去前方流浪。

他們是如此迥然不同的兩個人，卻同樣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希望你的雙眼永遠明凈無塵，不被這個世間污染一絲一毫——為了這個，他們不惜為此搏上了性命。

「傷心得少一點？」微雨喃喃，恍惚有些明白過來，「難道林公子他已經……」

那一刻，她想起一個異國傳來的故事。

「嗯，」辛夷歪著頭，認真地沉吟，「以前陸峻和我說過，在中原有很多美麗的女子都喜歡阿渡，這肯定是真的。他那麼溫柔，人又好看，沒有人不喜歡他吧？」她將頭髮一縷一縷繞在手指上，喃喃，「可是，無量山那麼荒僻冷清，他一定待得不耐煩了，所以就回去了，和陸峻一樣。你看，終究是誰都不會要我的！」

不知道毒蛇在旁，不知道救星出現，不知道老宮主被殺，也不知道自己曾經那麼接近幸福……一睡兩年，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這一切都已經如窗外的辛夷花紛紛凋落，只留下一地余香。

怎麼，兩年了，自己難道已經忘記該怎麼笑了嗎？

「是……是陸公子嗎？」她認出了來人，驚喜萬分地跑過來，卻忽然停住腳步，小心翼翼地看了九九藏書看周圍，眼露畏懼，幸虧林公子不在。在平日，林公子甚至不許任何人在宮裡提起陸峻，一旦有人說漏了嘴，便要被嚴酷責罰。

「阿渡他去哪裡了呢？是不是也回了中原？」辛夷拿起一把銀梳，梳理著一頭漆黑的柔發，低聲，「他說喝完葯，我就能看到他的模樣了……如今我乖乖地喝完了，可是，他為什麼卻不見了呢？他是去找那些中原的美人了嗎？」

忽然間，她煩躁地抬起手，用銀梳狠狠地砸破了面前的銅鏡，失聲：「他們要的只是《雲笈十二訣》！他們、他們一個個都回中原去了……都把我扔掉了！」

「你，你就說林渡已經回中原去了吧……也不要告訴她我來過這裏。就說，我在洛陽……已經成親了。」陸峻喃喃，眼神里流露出一種極其複雜的表情，似是悲涼，卻又似欣慰，「你看，林渡給我編的這個結局很……很好。咳咳，就這樣告訴她吧，她也會傷心得少一點。」

「啊？」微雨吃驚，「為什麼？這不是你送來的嗎？」

她曼聲低吟著林渡教給她的詩，將那朵辛夷花簪在了烏黑的發間，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對侍女低語：「微雨，阿渡說我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他是騙我的吧？如果這就是天下最美的女子，為什麼連他也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