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章 世界開始的地方

第一章 世界開始的地方

父親勞作歸來,會用粗糙的手指撫摸一下孩子溫軟細嫩的臉蛋。
帕巴覺在八歲一個初春的早上覺得就要離開家了。這是一個春雪綿密的早上,一覺醒來,畫眉們在雪晴的空氣中悠長啼鳴。他就知道,這個時刻已經到來了。
根據有關資料,該區在解放前,貧富分化尚不致造成巨大懸殊。一般貧民尚擁有自己私有的土地和牲畜,並可以自由買賣。放牧的草山所有權屬於各個村寨公有,輪流放牧和收割冬草。這所有的一切,使自身的社會形態和社會學意義上通行西藏的封建農奴制有所區別。這一時期,由於生產方式的落後,生產力是相當低下的。春天到來,格爾底寺的僧侶前來說春,說明下種的時機並預卜這一年的災害。
他的手抓住尼瑪先生弟子澤巴覺的手,問我們:「聽清了嗎?」
憑藉著這個名字,我結識了許多朋友,他們都是些具有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的正直而勤奮的人。不管他是身居要職的官員、僧人、百姓和默默奉獻的知識分子。如今,憑著一個人的名字,就可以在社會各個階層找尋到如此的真誠和熱情是十分難得了。正是這許多熱望的合力推動著我來到了這個地方。
只說聽到了布谷鳥叫使我第一次願意相信這句俗謗,相信這次採訪的開始呈示了吉兆,按佛家的觀點這是一個美妙的緣起。我默默在心中祈願:追溯一個人,他的生命軌跡,他的智慧道德,他的身教言傳,猶如在這春天深處身受和風麗日的沐浴。
禾苗萌發時,就和大人上山砍白樺、紅柳來扎籬牆,防止牛羊糟蹋莊稼。
他問哥哥怎麼樣才能走到山外的世界。
春種一到,孩子們也下地了。
喇嘛們秋收后也會不請自來,為每家人念些祈福禳災的經文,走時,馬背上的口衾里就會裝上三五升青稞。喇嘛們都嚴肅而且神秘。帕巴覺看見他們的臉比父親的更為飽滿,紅潤而且安祥。而那些商人,總顯得斤斤計較,小心翼翼,臉上綻放著太多的笑容,而且商人還會不經意間炫耀自己手上的戒指,或是袍子上的珍貴皮毛的鑲邊。
1992年夏季的一天。
這裡是四川省阿壩藏族憲族自治州若爾蓋縣農牧業過渡帶上的村子:阿米塘。
是懷念;
風撼動木構架的房子,發出軋軋聲響。
他想,肯定是什麼災難降臨到叔叔頭上了。帕巴覺和這個叔叔不熟悉。回家這麼久時間,心事重重的他,也沒有想到和侄兒們親近嬉戲來減輕心中的痛苦。叔叔是家中一個親人。這個親人的概念是父親經常往返兩天為他送去糧食而形成的。他生活在一個侄兒並不熟悉的遙遠地方。現在,他帶著他難言的痛苦歸來。更加孤獨,而且依然遙遠。
慢慢地,、帕巴覺也知道了叔叔是因為和廟裡專司糾察之職的「格勾」,俗稱中的鐵棒喇嘛衝突而離開寺院的。關於衝突的起因和對這一事件在教規與道德上的評判,在今天已經不重要了。
此時,我想著他的一生,想著他從寺院的高牆深院里走出來,背離了令人尊崇的格西的地位與安適生活,走向民間、走向時代劇烈變革的九_九_藏_書風雨,面前的一草一木,片土塊石都無言凝碧,閃爍著人間而又不似人間的美麗光芒。我在寫作生涯中,總是在尋找這樣的地方。森林和草地,剛剛起源的明凈流水,雄偉的峽谷從這裏一瀉千里,雄壯地展開。
望著跑進學校的孩子們的背影,禁不住想到先生的童年也是這樣,赤腳,一襲皮袍穿過春秋冬夏。幫父母背糞拾柴。牽牛喚狗。這昭示什麼?什麼也不昭示。
尼瑪先生抱病回到誕生之地,最後一次深情矚望給了他最初無染無垢的清白情懷的故鄉風水又是怎樣的情景呢?他檢點了一生的道路嗎?解放前,艱辛地輾轉求學于各個寺廟,是一個虔心向佛,求智求識,力求普濟眾生的好僧侶。年輕時,就獲得受人尊崇的格西學位。解放后,走出寺院的高牆,為建立一門獨立的科學的藏獸醫學而上下求索,為摸索出一套適合藏區特點的、融成人教育、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為一體的獨特辦學方式而四處奔波。而今,這一切都變得現實了,有的也正在變成現實。尼瑪先生,這個昔日的格西,今天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唯一的遺憾仍然是奉獻太少。他在家裡兄弟們專門為他留下的一間書房內為自己寫下這首感慨的詩歌。並把他讀給大哥聽,因為兩個兄弟沒有文化。他給他們帶回來的是大米、酥油和白糖。
老人的手緩緩放下,那雙乾枯的雙眼中因為淚水滋潤而有了激動的光華。
然後聲音來了。水、風、雨的聲音。母親的聲音。鳥的聲音。火塘里火苗歡笑的聲音。世界就是這樣充實著每一個人的大腦。
更何況,這個孩子降生之前,已經有了三個兄長。他是這對平凡夫妻的第四個兒子。在這樣的家庭中,一個孩子的出生,既帶來喜悅,又會帶來對未來生活的隱憂。
我轉身把背後寬大的木板窗推開。輕風經過林梢撲入心懷。人眼處森林沉鬱寂靜,而草坡和莊稼都有初生似的光芒在兀自閃爍,用自身的生命閃爍自身的光芒。
尼瑪先生的哥哥:澤旺仁增和木匠得卻嘉。
叔叔就在那場春雪即將化盡時來了。
他像任何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樣緊閉著雙眼大聲啼哭,向這個世界宣告的唯一東西是一個新生命最初的力量。之後,吮吸了母親的甘甜乳汁后,帕巴覺又像仍在母腹中一樣沉沉睡去。
生育這個孩子的是一對極普通的農民夫妻。男人叫瑪久學,女人叫澤塔基。對這個男人和女人來說,重要的是他們的勤勞,他們的相濡以沫。也許,更重要的是祈求佛祖保佑,不讓莊稼遭受冰雹,不叫牛羊染上瘟疫。至於他們本身叫什麼名字,實在並不重要。
那時的阿米塘,是若爾蓋十二個農牧部落中,熱爾部落的一個村寨。
磨坊也許新造過了,但仍然是泛流在梘槽中變成強勁了,仍然沖刷著古老的木輪,木輪帶動石磨,歲月牙齒咀嚼的是新品種的麥子和濘棵了。它們和老的品種一樣芬芳,卻更加飽滿。更髙的產量使一年的辛勤勞動有更多的收穫。
每家有了生老病死,也會請來他們。
所以,想到人最終卻善九*九*藏*書惡忠奸,蹈覆著各自命運的道路,真是叫人有難以理喻的地方。
尼瑪先生的弟弟:農民澤巴覺。
再說,那個時代,一家兄弟兩三個中至少有一個會出家。到他漸漸懂事的時候,他隱約有一種命運已定的感覺。
拔草季節時,女人們都下到地里。野外的草莓開始成熟。對一個小孩來說,一個溫暖的、甜蜜的、自由自在的夏天就這樣開始了。
他母親也笑了起來。這樣的鼻子曾令一個妙齡姑娘心扉洞開。這個人的兒子吮吸著她的乳|房,一股幸福的暖流立即貫穿了全身。恍然間,她看到兒子已經長到和父親一樣了。
而能透徹講述「空」觀的人,卻是如此地有所執著啊。他執著於一個民族文化的發揚與光大。尼瑪先生向哥哥誦讀了自己的詩。而他已經不能全部記取了。
這間書房不大,比起其它屋子來卻有足夠的潔凈與光線。
她祈禱的內容變了。她作為母親,已經不再為自己祈禱了,只希望孩子們無病無災,健康成長。對命運祈禱與佛祖感恩的熱淚落在了懷中兒子的臉上。帕巴覺,吃奶的時候,他寬大的鼻翼扇動著,呼吸著母親的氣息,呼吸著被火塘溫暖著的家屋裡的所有氣息:茶、鹽、糍粑、父親和兄長。這些日漸熟悉的氣息深人骨髓,給他一種非常踏實的感覺。
帕巴覺在季節交替中長大,領受著風霜雨雪最初的洗禮,並且從家人那裡領受最初的教育。母親教他為人需憐憫眾生,有慈悲的心懷。父親教他勤謹做人,要正直誠實。
耳背的澤旺仁增起初還挺有興趣地擺弄我小小的採訪機。這時,他用一雙骨節粗大的雙手蒙住了臉。很長時間,屋裡一點聲息也沒有。茶鍋里的水卻在熱烈地翻沸。
澤旺仁增曾做過巫師,如今卻是一身喇嘛的裝束了。我提起了他們故去兄長的名字。兩個從勞作的地方趕回來的兄弟,一邊用手搓著手上的泥巴,一邊把雙眼定定地望著了眼前的兄長。
叔叔回來,帶回來的是一道巨大而無形的陰影。冬夜,風撼動著森林,吹動著經幡。雪霰敲擊著房上的木瓦。叔叔那張臉日漸消瘦晦暗。人睡后,帕巴覺聽見大人們竊竊細語,其間夾以長吁短嘆。
還是冬天的時候,那個在納摩格爾底寺當和詢的叔叔回家來了。他這次的歸來沒有給家裡帶來榮耀與歡樂。
老人又靜默有頃。說:「這是羅讓尼瑪得病後最後一次回家對我念的他自己的詩作。那時,他就肯定曉得自己不久於人世,是最後一次回家了。」
這情景也引起了他無限的遐想。
我在尼瑪先生誕生地,他的家中坐了下來。火塘邊,奶茶飄溢著清香。古老家屋裡聚集起了他的三個弟兄。
而更重要的不在於呈現一個人,他個人德行的智慧圓滿。因為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證明了,昭示了。名字和事迹,都在廣大草原上流傳輾轉。
孤寂中蘊含著莊嚴,每一朵花都有一個關於太陽的夢想。那是光明的夢,而不僅僅止於體膚的溫暖。這個夢想也在人們心中珍藏。所以,那麼多男人都叫做「尼瑪」一那輪萬古恆新、光華不滅的https://read•99csw•com太陽。
除我之外,屋裡都是他的弟子和親人。人們又一次沉湎於回憶之中。
一行人在村前的草地上小憩,吃著在鐵布區供銷社買的沙棘飲料和餅乾。就在這時,從溪水流經的杜鵑與紅柳共生的樹林中,傳來了布谷鳥悠長的鳴叫。這是我們在這一年裡聽到的第一聲布谷鳥叫。家鄉的俗諺說:聽見布谷鳥叫時做什麼你就會一年裡都做這樣的事情。可惜口語中很生動的一句話一經翻譯就死板成了這個樣子。這是題外話,且不去管它。
這個以這種方式脫離了寺廟的僧人,很快抑鬱而死。
是仰慕;
未成曲調先有情。
每年,寨子都要集體念一次大經,會請來喇嘛。
令蒙昧心智變得豁然開朗的太陽!
佛經中說,人可分為聖人、賢哲、明達、常人、庸人五等。連在母腹中孕育時間也有長短之別。釋迦牟尼是懷孕十四個月而生的。並伴有種種祥瑞。千多年後,這個偏僻的村莊也為他的思想所教化。這個在菩提樹下得悟正道的王子在黑頭藏民中受到的崇奉比在他的故地還過猶不及。二三十年代的若爾蓋地區,一個男子降生下來,如果不因為缺醫少葯而早夭,就有一半可能成為僧侶,終生在求佛問道的長路上跋涉,窮經皓首于高牆青燈之下。
生命就這樣開始了。一個人最初的生命,無論其將來平庸還是傑出,享樂還是奉獻,生命最初的成長就在母親一次又一次哺乳之間,就在一次又一次睡眠與清醒之間。
這是一個農家孩子最初的人生課程。
這次,我們帶來的禮物也是這幾樣東西。先生的弟子牡丹說:「都是按以前先生回家時帶的東西準備的。」
昔日的格西向兄長講述了龍樹所謂「元自性」的「空」觀念的基本構成。
帕巴覺說,我曉得那裡還有一個老虎居住過的洞穴。
在過去的時代,這樣的甘霖並未普降大地。在廣大的雪域草原,黑頭藏民耕種遊牧之地,智慧之燈光焰雖綿延不絕但並未大放光華。我是為了追蹤一簇大放光華的生命火焰來到這個地方的。一個平凡而偉大生命開始的地方,山水也像是我們民族富於蘊含的性格,莊重地嫵媚,莊重地沉默,村莊斜掛在一片向陽的山坡上,被青稞與小麥所包圍。正午時分,一縷縷坎煙從房頂木瓦的縫隙中飄散出來。
帕巴覺另一個叔叔,也是格爾底寺的喇嘛。父親說叔叔要來接他,就是說他出家的日子就要到了。
在山深林茂的白龍江上游的鐵布溝中分佈著降扎、占哇、熱爾和崇爾部落。到解放前,即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全區部落均無大土官。四大部落又分為16個小部落,世俗權力有限。基本上都受鄰近格爾底寺的管轄節制。阿米塘因在部落邊緣更接近草原,更早就受到納摩格爾底寺的轄制。
只是,他不該以這樣的方式來開始他走向世界的生涯。
當一個人已經永遠故去,我來到了他生命歷程開始的地方。春陽淡淡地照著,輕風吹拂著地里青翠的麥苗,樹林里傳來采蕨苔的女子們的歌聲。沿著那條名叫「扎」的溪流,我們正逐漸進入高曠之地,read.99csw.com高山腳下的小村——阿米塘。
吟詠完畢。
終於,淚水也從澤旺仁增寬寬的指縫中流了出來。渾濁而滾燙的淚水在指縫間慢慢集聚,滴落在他厚實的袍襟上。
村子的大部分,呈現表面的風韻,隱人內部的人生,卻都還像是創世以來他存在那樣地存在著。而就是這樣,一個那麼平凡而又普通的生命就這樣開始。沒有什麼先兆,也沒有什麼戲劇性的情節。但這個人就是這樣孜孜求學,後來又利益眾生。
草地暮春五月,入眼一匹綠葉、一朵小花都叫人感動。我來到這個地方,追尋著一個人的生命軌跡。不再是為虛構的故事尋找氣氛與感覺,不再是為小說人物的命運跌宕而悲傷落淚。
父母給他的俗名叫帕巴覺。
帕巴覺父親又摸摸自己的鼻子。
重要的是部落首領的支差與賦稅,是寺院的布施和香火。
一個日漸響亮的名字。
帕巴覺不知道自己的命運竟然和這個人聯繫起來了。
都說聽清了。
面對這些東西,先生的親人們又一次灑下了熱淚。
是學習;
一個哥哥說,很簡單,出家當和尚,就可以越過熱當壩的大片草原,到格爾底寺廟去了,那裡寺廟金碧輝煌,僧人眾多。那裡也有美麗的森林。
離開的時候,我們就在磨坊前和先生的親人們告別。圍著我們的還有一群孩子。很快,上課的鐘聲響了,把他們召喚回課堂。
結果,想當僧人的哥哥做了巫師。想做生意的哥哥成了一個殷實的商人,可惜故去太早,走在了兄弟們的前面。
在喜愛譬喻的藏族文人創作中,這些都被比作上天施與的甘霖。
《中論》是龍樹菩薩的主要著作。
在那個時代,兄長們已經和父親一起承受生活的重擔。他的命運十之八九也是成為一個僧人。
但這確實昭示尼瑪先生在以後人生道路上的許多東西。他的勤謹,他的寬厚的愛心,他的只求奉獻不求索取的精神,他在任何境況下都能對前行目標孜孜以求的精神。所有這些,都是他的平民家庭和這個美麗小村給他的無聲的薰沐與賜予。
父親扶犁,年幼的兒子在前面挽著牛鼻繩讓牛順著壟溝的方向筆直前行。木犁翻出了犁溝,母親手中的種子一把把又直又勻地撒下去了。田野里蕩漾著歡聲笑語和沃土的醉人氣息。
而叔叔的死卻使這個八歲的少年對前途有了隱隱的憂慮。
除此之外,除了一個藏族平民家庭都會有的教育之外,他自己的心又會感到什麼呢?
女主人在屋角抽泣。
在那個叫做阿米塘的寂靜小村莊里,這段前輩大師的頌詞突然在我心頭湧現。
父親說:「你叔叔要來了。」
耳背的人以為別人聽話也像他一樣費力。
阿米塘,現在的阿米塘和過去的阿米塘又有了什麼不同。
把千年積雪化為融雪的太陽!
老人的手仍然罩在眼上。突然,他開始用洪亮的聲音吟誦一首詩歌。詩中感嘆著世界與事業的無限,智慧的無邊無際,而生命卻猶如白駒過隙那樣狹窄而又短暫。是一種烈士暮年而壯心不已式的英雄的感嘆,是一種大成就者的憂傷,是一種有大功德者的自謙。
屋子裡又一次沉靜了。九九藏書
1926年7月26日,一個男孩降生了。
村裡還有一所初級小學。
多麼奇妙啊,一個人竟然是從鼻子開始感知這個世界!
每一雙眼睛最初睜開,都是來自天上的光。來自太陽、星星、月亮。這時,一個生命就已經完整,是一個生命了。這些光線照亮的勾勒的就是一張母親的臉。
下午,起風了。
使人們在黑暗中有所企盼的太陽!
村后那座山,從熱當壩那片草原遠望,岩石髙峻,雲霧繚繞。而在這一面,卻變得低矮而平緩,一條小路在碧綠的草坡上蜿蜒。這是阿米塘這個山谷頂端的孤寂小村通向外部世界的兩個孔道之一。村前一條小溪順流而下,進人濕潤的白龍江峽谷,這是一個種植小麥、青稞與蘋果的農業區。順著翻過村後山峰的道路,就進人了廣大的若爾蓋草原。繼續西行,便是藏民族歷代生息、創造了燦爛文化與輝煌業績的地方。在歷史上,這條西去的道路維繫著這個小村子更多物質與精神的需求。比如,來自洮河流域的銅器,就幾乎被這裏的人們奉為圭臬,更不說,一路西去,直到西藏那些輝煌寺廟裡面深藏不露的大德與智慧了。
澤旺仁增老人說:「我不知道他病有多重,只知道他胃疼,在吃他自己配的葯。」老人有些文化,鑽研過些歷算、卦相方面的學問。老了,在家裡鑽研起佛學著作。他先是向自己弟弟請教讀《中論》時遇到的問題。
每一個生命,在他生命世界開始的地方,都領受著平等的賜予。
父親的手指摸到了那隻和自己一樣的鼻子:髙峻的鼻樑,闊展的鼻翼,禁不住笑了。這個家族的人都長著這樣的鼻子。大得超出了常人。但配在不同的臉盤上,也一樣生出各種各樣的意趣,或老成持重,或風趣幽默,或木訥誠懇,或聰慧狡黯。一個男人把這種鼻子遺傳給帕巴覺的父親,父親又把這種鼻子遺傳給自己的兒子們。
莊稼遇到冰雹、病蟲害時,村裡就會從鄰近的寺院請來喇嘛念經作法。喇嘛們離開時,騎著高頭大馬,小帕巴覺和其他孩子一樣仰望著這些看似神秘超凡的人騎在馬上,從村后宗熱山的小路上盤旋而上,隱沒于雲端。青青藍空下是外面一個廣大的世界。沒有一個孩子知道那山外的世界的模樣。
唯一可行的辦法是這個家庭再選一個人出家,不然會引起財產和其它方面更多的麻煩。就這樣,選擇落在了這家中三兒子的頭上。或許,這樣一個事件只是把他出家的日子提前了。
對於一個渴望知道外面世界的孩子,他還只能有這樣的夢想。因為只有不定期出現的商人和定期出現的喇嘛們把小小的阿虞:塘和外面聯繫起來。
帕巴覺就曾夢見一隻老虎在林中長嘯,也曾夢見一錠錠銀子像鳥一樣飛進他馬背上的褡褳。
這樣的地方是世界開始的地方。
不一樣的還有道路,一條簡易的鄉村公路,儘管凹凸不平,還需提防陷人泥潭,但卻能使大卡車、拖拉機開到村前。
這裡是已故高級畜牧藏獸醫師、民族教育家、全國勞動模範羅讓尼瑪的故鄉。
另一個哥哥說,做一個商人,可以揣著銀子走到更多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