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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蕨

采蕨

阿黑從自己的下□望五明,望到五明的紅手了,「怎麼,五明?流血了!」
這地方岩下是一塊小坪,除了可以當褥子短短軟草,無別的。
「他們做得我們也做得,」五明說了,心同到另外一件東西在跳。
阿黑從五明的兩耳,望到眉,鼻,口;口是喘息著,有點不同平常。又望到壓了他兩人頭的藍分分的天。
「你一定要告爹嗎?」五明惡意問。
「看了就……」
五明這小子,說是蠢,才真不蠢!不知從什麼地方學來這些鋪排,作的事,竟有條有理,彷彿是養過孩子的漢子,這樣那樣,灣里坳上,於是乎請了客,自己坐主席,還不謙遜的執行了阿黑的夫的職務。
雖求,也仍然不理,還說是「還家去非報告不可。」
五明頭抬起,朝這小坪望,一種慾望就有點恍惚搖動自己的心。
他拖定了她。
阿黑一面是說不要緊,一面是笑。做鬼的人總不能全做鬼,這說痛,其實是假的。聰明的阿黑,盡他喊,倒不勸別的話,也不引疚。
「阿黑姐,你看那裡。」
「你認不真我嗎,蠢東西?」
「我為什麼怕丑?你看天氣這樣好,草是這樣軟,你要(這時已抱了阿黑)同我試一試。」虧他知道從天氣上想出這精彩的誘惑言語。
若是女人先開口,則不外「五明我不要你的,你的全是老了要不得。」阿黑說了照例還要笑。這樣一來五明是會生氣的,就放在口裡嚼,表示蕨並不老。直到見到五明彷彿生氣,當然要改口,就說「謝謝你,放到籠里去。」五明於是也笑了,再來采蕨更有勁。
她躺在草地上像生了一場大病。
「你們女子都是好的!我見到過巴古大姐同肖金做的事。我也要……」
然而血還是在流,阿黑記起舉手的事來了,要五明舉手,舉手像投降,五明這時投了阿黑的降了,因為近,挨到阿黑的身,有說不出的舒服。
「我賭一千八百個咒說非告不可。」
「你說我小,我要你知道。」
但口上,要一個女人未曾經男子壓定以前就說投降的話,可辦不到!她見到五明不鬆手,說的話,卻是「小鬼討厭。」
假若再討厭,是也只這樣說說吧。假若是,說者自說而作者自作,則這事不算不熱鬧。
「你才真不蠢!」這樣說,不但不走,且並排坐在read•99csw.com五明身邊了。見了血,她心已軟了。她把手拿了五明的手,驗看血還流不流。
說是總有造反的一日,可不然,今天就來了。
「我不怕,我要同你睡願意挨打。」
「我見了菩薩就想下跪,見了你也是。」
「不莽你就不願意下坪里來坐。」
這又是顯然的誇張了,手不是一根蕨苗那麼容易斷折的東西!然而見到血,阿黑不能不跑下坪里來望同伴了。這血明明白白是為茅草割破手而流,五明流血是為幫同阿黑采蕨責任在阿黑,也很顯然了。阿黑一跑就跑到五明身邊。蹲下去,拿五明的手一看,知道傷處在中指,割了一條縫,血從縫中出,就忙把口去吮。且撕布條子纏五明的手指,撕布條,這布條是從腰帶上撕下的。
「他們是狗。」
阿黑笑,不作答,咬了一下嘴唇。
「不要臉,一個小孩子也這樣說野話!」
他們在老虎岩後面,兩個人,低頭采蕨。這地方,真是好地方。說好地方應當是有好多蕨的地方了,然而並不是。這裏不向陽,地為大的岩遮攔,地雖肥,蕨卻並不多。因為五明的鬼,因為五明的鬼一半也為阿黑默認,一旁采蕨一旁走,所以終於走到這幽僻的地方來了。
「哎呀,……」隨隨便便伸手采蕨的結果,有了好教訓,手為去年的枯過的茅草割破了皮,血染手上了。
他箍了她的腰,手板貼在阿黑的奶上,手輕輕的動。這种放肆使阿黑感到癢,使五明感到膩;膩的感覺到五明身上,周流一道,像洗了一個澡,五明的褲的篷更兜風了。
在阿黑的思索下,所謂小鬼者,也有了些覺悟。他覺得今天是天氣好,地方好,機會好,人好,所以不及往日萎靡。並且說要告,小小的撒野並不曾經告發過一次,則女人說的話的嚇人力量已不如前,顯然是更大的撒野也不甚要緊了!就更理直氣壯。
「那是故意了。」說時就彷彿要起身。
他要撒野,她是知道的。一到將近乎撒野的舉動放出時,阿黑就說她「要告」。說要告,是告五明的爹,因此一來這小鬼就「茅苞」了。茅苞是不知措手之謂,到他不知措手時,阿黑自然會笑,用笑把小鬼的心又放下。
阿黑呸了這小子一口,雖然呸,卻望到這小子的下身。九-九-藏-書這小子身上起了風,褲子扯起篷來了。
「就要什麼咧?說瞎話我就要告伯伯。」
「哎呀。真痛呀!」口上雖如此喊,眼卻望阿黑的大腿。
這小痞子鬆了一隻手就用牙齒幫忙,解自己的褲帶的結。收了篷,把桅子露出來了。
「是爛桃子的心,是可以吹哨子有眼的心。」
「你……」這小鬼,得了勝,佔了上風,他慌張得像趕夜魚,深怕溜脫手。
雖把眼閉緊,雖絕對不看,說就善罷干休,恐怕不如此容易。這不是粉粑粑人,說不看,則粉粑粑人也不咬人,不生氣,可是這東西是要找著那發使的對頭的,她也明白。阿黑的意思,正像知道賊在眼前,假作不看見,賊就不偷東西了。但要偷,也請便,這意思似乎更分明了。
「菩薩,好人,大王,你不要這樣!」
五明這人真是壞,他只望阿黑的臉。望她的眼,從眼望進去,直入女人的心。
「為什麼我不能野?這又沒有別的人。」
五明拖阿黑的手,到使阿黑閉眼理由而可以別名「財喜」的東西方面去。他要她捏它摩它,雖是照辦了,她眼仍閉著。
「莫巴我!」她用手解除這像帶子的五明的手。「你真越來越野了。」
這是既無膽量又無學問的人吃虧處了。若五明知書識字,買過性行為指南,(這書是中國大學生同中學生都知道為必要的書,全不吝惜錢要買一本的。)他看了這書就一定知道這時最好的處置方法,是手再撒點野,到各處生疏地方去旅行,當可以發現一些奇迹。
「我看了,眼睛不瞎。」
「放屁。」
五明這時那裡有什麼痛,不過裝痴喊而已,見到阿黑撕腰帶,他想起的是阿黑姐的另一根帶子的解除。
五明把另一隻手采來的蕨全丟了,握了自己的指衝下坪里去。他坐到喊。
五明也到不作聲時候了,他笑了搖頭。想了想,像推敲一句詩,過了一會才出口,說:
來到了阿黑身邊,先是不說話,就幫忙采蕨。把蕨採得一大把,將要放到阿黑背籠時,兩人之中其一才說話。
一人獨背一個背籠,頭上一塊花帕子,匆匆忙忙走到後山去。這幾天蕨正發育得好,所以阿黑的上後山成了例子。說匆匆忙忙,那這又是很久以來的習慣了。單說頭上花帕子,是村中五明,遠遠的,只要read.99csw.com見到花帕子,就知這是阿黑。知阿黑所在,牛也不必顧,趕過來,到了阿黑身邊,人是就快活了。
「我賭咒,賭十八個咒,我要一五一十告你爹。」
「是呀!手斷了,了不得了,救人!」
阿黑只抬頭裝成生氣的望了五明一眼,五明就說不下去了。
「你看它也不小!」
「五明,大白天,你這餓鬼!」
阿黑本來聽慣了五明的「哎呀」字樣,並不理,是用背對五明,低頭采蕨的。她以為五明故意喊,故意使人吃驚,因為這孩子有過例子。
她把眼閉緊,只不理。她要說,「我沒有眼睛看這骯髒東西,」但辦不到。她知道這時的五明,要她看的是什麼一樣東西,且縱口上說「不願」,說「不耐煩」,以及說別的什麼話,總之不行的。若不閉眼睛,則五明會把東西陳列到眼邊來。五明不是往日的五明了。軟泥巴插棍,得寸進寸。
「告他老人家說我打了你,我……了你。」
阿黑笑,說:「我為什麼不歡喜。」
「要吃你的……尿。」
「你是觀音娘娘。」
「見了你我就要——」
「你是活菩薩。」
「我要做肖金同巴古大姐做的事。」
「不怕丑!」
說是看,要濁東西誰耐煩看。
「小鬼,你真是孽!」
「你嘴要放乾淨點。」
阿黑更故意把臉扭過去,不作聲,裝生氣。其實見是見到了,心更跳。
「人真莽!」
像一隻貓一樣,爬上老虎岩的虎頭上蹲著的五明,唱了許多山歌,全是希奇古怪使別的女人聽來紅臉的山歌。這小子的天才在歌上同其他事上都得了發展機會,真得意極了。阿黑呢,她的心,這時去得很遠很遠,她聽得遠遠的從坳上油坊中送來的軋槌聲與歌聲,記起了油坊中的一切情形來。
但假若是五明開口說話呢,五明這孩子怪,他不知為什麼人不上城話卻學了不少城裡人的話。他總說,「阿黑你是美人。」阿黑若說「美不美你管不上,」這話自然還有點抵制五明說反話的意識,五明就又用城裡人腔調,加勁的說,「阿黑你是觀音菩薩。」說這些話的五明,滿肚子鬼,阿黑早看出了。她只笑,在笑中與其他行為中,她總有方法保持她的尊嚴,五明雖是鬼,也無法。
「嗤……鬼!」說了且用一個指頭刮臉,表示說這話為https://read.99csw.com什麼不害臊。
為什麼必須這樣,五明是不在自己心上問,故也不在心上找出回答的。
過了不久,阿黑哧的笑了,睜開眼回過頭來,另一隻手就擰了五明的臉。
要她瞧,是要她明白這問題在桅子的處置,要灣船,要泊到幽僻的港里去,但五明不是詩書的人,想做一首詩的斯斯文文說來,說不出。
「不,我承認我莽!我是莽子,是蠢東西。」
他於是存心再壞一點,強把頭偏過去吮阿黑的臉。這行動是非常便捷,使防禦者無從防禦。阿黑出其不意,被他在臉頰上打了一個,只用手在被吻處亂抓。且嚄的一聲,身子亂動,像不受撫摩的劣馬。他還想再來尋方便喂阿黑一點口水,還想咬她的舌子,阿黑可不盡五明這胡鬧了,一面求脫身。一面說:
「見了你我就要——」
「沒有人就非撒野不可嗎?」
「你看吧,這是什麼!」
「我也願意做狗。」
然而且看吧,桃花李花開得如此好,鳥之類叫得如此濃,太陽如此暖和,地下的青草如此軟,受了這些影響的五明,人雖小,膽雖小,或者是終有造反的日子在後面!
「你壞得很,一個小孩子不講規矩那還了得!」
五明不再作聲。他心想:「要告,那挨打一頓,是免不了了。不吃飯也許是。罰跪也許是。……不過好歹挨打挨餓,索性再撒點野,把她先打一下,回頭再讓爹來處罰,也合算。」
血既止,也不好意思哭了,就笑。見到這小子笑,阿黑說:
這時阿黑真不須乎用眼睛看,也能估計得出碗中的菜的分量了,阿黑閉了眼,嚶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卻不打,在心上想,到底怎麼辦。是走脫,還是讓這小子壓到身上來出一陣汗好,還無決然斷然心思。若把反抗為左傾,不消說她是有點右傾了。
「你真是,見了你我就要——」
「瞧,這是什麼!」
「又來這一套。」
她望到五明的篷下隱藏的那枝桅,心子是跳了。
「當真嗎?」
「你打,我願意你打死我。」
「我不信。」
阿黑比五明有本事,於此可以看出的。到底是年長的人,一個年長的人,要作胡塗事,自然也必定經過一些考慮!然而我們可以說,這個人,考慮是考慮過了,於五明是無問題。同五明玩比之於看干龍船,全不是可以當成大事的。九_九_藏_書這小子,身上是那麼小,別的部分未必就到了可嚇怕的情形,同這人試試一種新事,是只見其益不見其害的。壞得倒是五明,人小膽小,說是「要告」就縮手不前。女子習慣是口同手在心上投降以後也本能的還是不繳械的,須要得是男子的強。若五明懂得這學理,稍稍強項,說是「要告」也非霸蠻不可,用了雖回頭轉家挨打所不辭的犧牲精神,一味強到阿黑,阿黑是除了用手蒙臉,就是用手來反摟五明兩件事可作。這隻能怪五明了,糟蹋了這好春天。
「哈哈,不信吧,我才願意你挨打,罰你跪,不送你飯吃,因為你不講規矩!」
阿黑把手揚起,預備打。那涎臉樣子,臉該打。那油嘴,嘴也該打。
「你還告不告我爹?」
阿黑成天上山,上山采蕨作酸菜。
「你讓我爹打我,你就快活歡喜嗎?」
「你怕!你眼睛看也不會生挑針!」
五明打主意,蕨是仍然采。眼睛望的是阿黑,手卻隨意向草中抓,抓的不問是草是蕨,也捏在另一隻手裡。
天氣是的確太好了。這天氣,以及花香鳥鳴,都證明是天也許可人在這草坪上玩一點新鮮玩意兒。五明的心因天氣更活潑了一點。
(阿黑小史第五)
「你願意做狗就去吃屎。」
「你總說人家是鬼,是小鬼,又是短命,其實人家的心是好的。」
阿黑說非報告不可,怯是有點怯,但他卻以為挨打是以後的事,就不很怕。五明故意作可憐樣子,又似乎頑皮樣子,說:
一些新的不曾經過的事情,使阿黑有點慌張。委實說,坐在自己身旁邊,若是一個身高六尺腰大十圍的漢子,像新場街頭那屠戶,手大腳長臉上長橫肉,要來同在自己身上作一些不熟習的行為,的確非逃走不可。但眼前的五明,只是一個小孩子,縱那種新事,第一回是很可怕的。要受苦,要痛,也彷彿因對面的人得了一種輕而易與的感覺了。
「你這鬼,我賭一百八十個咒,也願意見你挨你爹的老拳頭擂捶!」
她又望這小子的眼,小子的眼如點得紙煤子燃。本來是想脫身,只要用點力,且同時在顏色上拿出一點正經,自然會把五明興頭打下。可以脫身卻不設法,也彷彿是經五明說到天氣好,說可以試,她不反對這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