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解釋了老式女人隔一段時間便添一個孩子的用心。不是用來縛住丈夫，而是令第三者知難而退。
"葛小姐，我是喬立山，記得嗎？"
無論怎樣，季娟子的故事不會重演。
葛曉佳看丹青一眼，"她約了人跳舞。"
"別多心。"
喬立山嘗試回到書房作業，卻完全寫不出一個字。
幸虧有喬立山在。
"對了，你肚子餓不餓，我的在咕咕叫。"
"他悲傷若絕，抑或照原意同顧自由小姐結婚？"
樂隊向他們鼓掌致敬。
胡世真頹然跌坐在椅子里。
回到房間，她拉開抽屜，取出日記本子，咬一咬筆桿，輕輕的唱："看，看，我的心如一本打開的書，我，愛，沒有人，除你。"
她約了喬立山在娟子咖啡室見面。
"告訴我，母親，我自信受得起任何打擊。"
他還老式地帶著鮮花糖果，使葛曉佳覺得溫馨。
她母親說："別催逼她，讓她慢慢騰出空間來安置悲傷。"
喬立山說："我們走吧。"
"謝謝你，方渡飛。"
葛曉佳說："要道行很深才做得到，我還在修鍊。"
丹青心底有點怯意，過兩日她就得完全靠自己了，再也不能趁現成，日用品得親自上街購買，生病得撐上醫務所，一切疑難，她只能左手同右手商量。
"你要我即刻走？"
丹青莞爾，令周南南小姐覺得心灰意冷的，可能是阮志東對女兒鍾愛遠勝她所得到的。
"這是我一生中唯一做君子的一次，可能後悔一輩子。"
丹青關上咖啡室內所有水電煤氣總掣。
"想問我借衣服是不是？"
"那麼你應該聽一聽六十年代初期的流行曲子。"
"非常喜歡。"
"你也準備準備吧，你父親的車隔一會兒就到。"
丹青說："我知道你要寫一本六十年代背景的小說。"
"但在我們這種年齡，就是覺得疲倦。"
"她在我家，你不必擔心。"
那女孩子一臉陽光，滿面笑容，象是初夏的阮丹青。
"我只是一個學生。"丹青坦白。
晚上，丹青打扮妥當，坐在客廳看雜誌等喬立山來接。
丹青喜歡看到父母這樣有商有量。
"一言為定。"
葛曉佳探頭進來，"還不快些，添件外套，天氣涼多了。"
喬立山送小丹到門口，"我不進去了，記住明天晚上八點，我來接你去跳舞。"
喬立山放下一顆心。
"媽媽——"
"我最多災叔叔家住三兩個月就會搬走。"
她沉沉入睡。
丹青從沒見過父母如此合拍。
"太好了。"丹青拍手。
"什麼時候？"
"好，好。"葛曉佳點頭。
象丹青這種年紀的少女，最怕天忽明忽滅，人忽在忽亡，沒有應付無常的經驗，反應過激，亦值得原諒。
到了一定時候，蝴蝶必然破繭而出，擋都擋不住。
他們一整夜逗留在舞池裡。
"恨，怎麼不恨，但是除了恨他，我還得生活。"
阮志東無奈，她始終無法完全原諒他。
"不要在鬥了，"丹青懇求，"保不住今日在明天去，大家退一步，父親，母親要你改，你都答應了吧，母親，可以忍耐的話，請你包涵。"
丹青說："還有呢。"
喬立山緊緊握住丹青的手。
"記得那幾箱舊畫報嗎，你說那些資料有用。"
他穿著禮服，她穿著紗衣，兩人在街上散步。
"你看錯了。"丹青再說一遍。
丹青厭惡的答："他們從不關心我何去何從。"
喬立山點點頭。
阮志東開了車來，讓一對年青人坐後座。
"帶我離開，我們走得遠遠的，不讓他們找到。"
喬立山忍不住笑，"你來寫，你深諳寫作之道。"
"我們通電話。"
夏季很明顯已經過去。
"母親總是看好
九*九*藏*書女兒。"丹青笑笑。葛曉佳笑道："喬立山若果忘得了你，我送他一個獎狀。"
"還在下雨？"
"想忘記你同父親已經分手，想忘記娟子阿姨的悲劇，想忘記有四年功課在前面等著我。"
"娟子會贊成這個主意，那麼，一切等你回來再說吧。"
然而生活上的小折磨總會熬過去，飛機一定會到，海關一定能過，但逝去的人，想再見一面，永無可能。丹青已不計較這些無關痛癢的小節。
當丹青最後返家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母親在廚房做咖啡。
丹青推門進屋，葛曉佳看看她身後，問："那男孩呢？"
喬立山在她耳畔說："看你父母多麼文明。"
喬立山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
丹青接住說："放心，我知道你不是胡世真，"停一停，"我們才不會作空白的允諾，費時失事。"
丹青做了煎蛋三文治吃。
葛曉佳看她一眼，不敢立刻作答，沉吟一會兒，旁敲側擊地反問："不再恨他了嗎？"
"不，我似看到她推門進來，所以尾隨，她很年輕，作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打扮，白裙子，紅鞋兒……丹青，請她下來。"他懇求。
丹青懂了，她看到許多從前沒有看到的底蘊。
"丹青有消息？"她匆匆忙忙取起電話，"哪一位？"
只有她父親似一隻貓，拋在本市，動彈不得，因為要養妻活兒。
他們剛想離開，有一對年輕男女推門進來，"有沒有冰茶？"
丹青呆了數秒種才能回答："我們已經不做生意了。"
過了這個夏天，丹青想，各散東西。
"明晚我要去跳舞。"最後一舞。
已經清晨三時。
丹青問："方渡飛真的會來看我？"
母女倆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他要求見你，我認為不適合，沒有答應他。"葛曉佳停一停，"說真的，丹青，生活是這樣的累，漫無目的，也許娟子只想早點永息——"
喬立山也一直陪著丹青。張海明與宋文沛上飛機那日，他倆一起去送別。
"兩者都有。"
胡世真聲音極之沙啞，"剛才……我恍惚看到她進來。"
丹青沒有再問，不再重要了，失去的已經失去。
"假以時日，你們會得熟稔。"
丹青點點頭，"好得多了。"
喬立山這樣替自己解了圍。
丹青想不出用什麼話來安慰開導母親。
丹青不怒反笑。
喬立山揚起眉毛，"你怎麼猜到的？"
"對我們來說，這個夏天既長又苦。"
丹青點點頭，"你最愛打趣我。"
"整件事完全沒有必要，是最大的浪費，"阮志東沉痛的說："她無論寫什麼，我們都不會原諒他，"聲音哽咽了，"這麼多人愛她還不夠，她仍覺得不滿足，出此下策，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懂得，我打給你。"
過一會兒，丹青說："我沒有這個本事，我請不到她。"
第二天，丹青與母親點算所有應帶的證件，每隔一段時候，母女擁抱一下。
她過去握住他的手。
丹青靠在陌生的床上，一時睡一時醒，當然不可能睡得好，心中充滿凄苦愁恨。
叩一道門，長年累月，門卻不開，一定更加難受。
或者丹青是對的，獨立慣了，家人覺得她能力強，便任她自由發展，不甚關注。
葛曉佳深深太息。
丹青說："來不及了，只能洗個澡，換件衣服，反正在飛機上不睡也沒有別的事可做。"
丹青搖搖頭。
喬立山說："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夏天，丹青，因為我認識了你。"
喬立山記憶中從沒聽過這支歌，他呆住了，旋律與歌詞都單純到令人不置信的地步，二十多年前，少年人是這樣談戀愛的？
丹青牽牽嘴角。
丹青一驚，手一松，打碎了杯子，丹青沒料到自己會這樣怕胡世真。
"我是丹青的朋友。"閣下又是誰？
"呵，&qread.99csw.comuot;丹青低下頭，"是一方頭紗。"
"是的，那件黑色紗邊細帶最理想。"
葛曉佳尚在猶疑，丹青已說："讓他去吧。"
"丹青此刻在哪裡？"男人問。
"什麼？"
她抬起頭來，看見胡世真推門進來。
葛曉佳頓時鬆口氣，"我知道你，丹青沒事吧？"
葛曉佳看了看銀碼，"你呢，你自己怎麼辦？"
葛曉佳答："放心，它會來的，它會來的。"
丹青說："你看錯了。"
丹青答："沒有。"想一想，很遺憾地再說一次："沒有。"
喬立山有點感動，他相信她，再過幾年，她長大了，勢必不能維持這樣的天真。
一睜開眼，不知身在何處，一有知覺，所有悲苦紛沓而至，丹青深深太息。
丹青深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掀開被褥下來。
喬立山低聲勸慰："我們總會失去所愛的人。"
葛曉佳說："他的確是更好的那個。"
"好了。"葛曉佳制止女兒，只怕丹青越說越灰。
她換上另一張唱片，歌詞說："每一時，每一刻，我都會記得今日，你用最溫柔的姿態，愛我及吻我，雖然你或會離開我，在我心你將永留，每一時每一刻，我都會記得今日。"
"好女孩。"喬立山讚賞她。
喬立山笑一笑，默認。
放下食物去找，發覺他躺在安樂椅里。
過了很久，喬立山才問丹青："你必須要那麼說。"
阮志東在樓下等她們兩個。
丹青推開窗子，她生命里無疑還有許多許多夏天，但肯定沒有一個夏天，會如今夏。
"我想不必了，謝謝你。"葛曉佳掛上線。
喬立山輕輕說："我經驗比你多許多。"
條件不合的話，他會繼續寫中文小說，熟能生巧，會得比較空閑，可抽空探訪丹青。
喬立山按住丹青的手。
"葛小姐過一會兒來接你。"
"我們仍處於先生貴姓，到哪裡玩多的階段。"
"十一點多，她先要跑幾個地方。"
丹青把頭伏在他膝頭上，他們兩人都失去所愛的人。
"喬立山，他會忘記我嗎？"
"淅淅悉悉。"
丹青說："情況不是好轉了嗎，章先生呢？"
他呆在安樂椅上聽音樂。
終於，丹青沉著應付："你還沒有走？"
也許這個夏天並不算太壞，阮丹青的清純，會留在他心底許久許久，可能直到八十歲，假如他有八十歲。
從該剎那開始，葛曉佳知道她永遠不會再到酒吧買醉。
葛曉佳卻說："開什麼玩笑，我跳不動。"
"要不，就扯到二十年代去，略有差池，也沒有人會來挑剔你，彼時出生的人，即使在世，也已經老得隻眼開隻眼閉，隨得你胡吹。"
丹青見他沒有反應，便說："現在不決定，你會後悔。"
"今天晚上，一家三口吃頓飯吧。"
"月底發薪水，擔心什麼。"
"你是誰？"接電話的男人非常不客氣，"誰找葛小姐？"
"要不要回家睡一覺？"
葛曉佳一走出來，只看到一團艷光，眼前一亮，小小丹青根本不懂化妝，但一管唇膏已使她整張面孔鮮明起來，再加上找不到褶痕晶瑩緊繃的皮膚，光坐在那裡，也看得出潛力。
喬立山說："假如方便的話，我也想一起去最後悼念。"
"當然。"
"但是我明明看見她。"胡世真喃喃地說。
沛沛對丹青悄悄說："上次乘飛機，苦也苦煞，旁邊坐一個穿低胸裙子的女郎，失手把整杯咖啡倒在我腿上，濕粘粘捱了十多小時。"
他嘆口氣，把她擁在懷內。
丹青只得一件手提行李，她母親不勝煩惱，頻頻說"難怪英女皇伊莉莎白二世出外旅行，連水都帶著走"不過也不簡單了，足足三隻箱子。
&quohtｔｐs://ｒeaｄ•9９ｃsｗ.coｍt;我能幫忙嗎？"
過一會兒，喬立山問："你父母可知道你在我這裏？"
顧自由拖著胡世真出去。
她問："為什麼，我們明明是相愛的，平常太平無事時卻不知如何表達，一定要到患難時才見真情，錯過最好的歲月。父親，親告訴我為什麼。"
天色已近黃昏，丹青內心悶郁，萬念俱灰，這就是著名的黃昏恐懼。
他送丹青回家，一路上把未來一年的計劃告訴她。首先，他會與艾老會合，師傅將介紹一間出版社給他，讓他嘗試用英語寫作。談得攏的話，未來一年他什麼地方都不用去，經理人會把他鎖在黑牢里叫他寫。
"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過遺憾。"
喬立山沉默一會兒，回答："我想你是對的。"
"看見沒有，我告訴你他們不關心。"
喬立山溫和的說："我看到我會。"
喬立山十分憐惜她。
但的確有若干早晨，葛曉佳希望葛曉佳不是葛曉佳，不幸被丹青言中。
"打到了才算，現在就開始掛慮，多劃不來，"丹青說："講不定太陽黑子今晚爆炸，一切化為烏有，白擔心一場。"
葛曉佳點點頭。
喬立山遞手帕給丹青。
喬立山乘她不覺，再撥一次電話，她家仍然沒有人。
小丹偷偷說："時間大神最愛作弄人，看你高興嗎，他就撥快鍾數，你痛苦，他就調慢一點，好讓你度日如年。"
"好呀。"
丹青緊緊閉著眼睛，希望這一天會自動消失。
諾言是用來打破的，十個當中履行一個，已經夠好。
喬立山走出去觀察丹青。
葛曉佳怔怔苦笑。
丹青抬起頭，"三年後我回來，會把娟子咖啡店打理得蒸蒸日上，承繼阿姨的事業，你要看我的話，知道哪裡可以找到我。"
她做咖啡給他喝。
丹青點點頭。
過一會兒，她答："見過。"
喬立山轉頭，看見丹青站在他身後。
丹青要趕他走，被喬立山按住。
"麻煩你照顧丹青，我們天一亮還要出去辦事。"
丹青握著喬立山的手，一起奔下樓去。
顧自由跟著來了，她去扶起他，一邊說："再不去飛機場，就趕不上了。"
"他無限哀傷，但同時決定帶顧小姐回巴黎結婚。"
活著的人，還是活下來了。
過一會兒她問："有沒有遺書？"
"我不能佔小女孩便宜。"
反而是丹青先醒來。
不錯，可惜很多時候，他們待對方，無比原始兇殘。
"他會記得我嗎？"
時間終於到了，握手，擁抱，道別，分手，丹青鬆了口氣。
葛曉佳沉默。
無論感情上怎麼處理這項悲劇，丹青都知道，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小丹。
丹青拋離了宋文沛，她們已經背道而馳。
她已經鎮靜下來，到廚房斟了水喝，然後淋一個浴，拉開衣櫃，挑喬立山的乾淨襯衫與褲子穿上，才覺得飢腸轆轆。
但在這一刻，丹青分明想尋找更大的刺|激，來蓋過失去阿姨至大的悲傷。事情一過，後悔是必然的。
丹青惘然看著自己的手，這種沉重的打擊逼使她迅速成長。
丹青點點頭，"我可以留著作為紀念嗎？"
一定要走畢全程，葛曉佳握緊拳頭，否則損失巨大，太不值得。
過很久他才說："我會儘快趕來看你。"
丹青家裡沒有人，電話空響了千百次，喬立山忍受不住這種空虛，放心話筒。
阮志東說："丹青，我們知道這件悲劇一定會震撼你，希望你能堅強應付。"
兩人跳跳蹦蹦的離開。
丹青說："你贏了，還不快帶走你的獎品。"
想起來他們第一次見面，也在這間咖啡室。
丹青解嘲地說："你可以帶你的妻子或女友來，無任歡迎。"
葛曉佳聽見女兒這麼說，眼淚簌簌而下。
丹青佩服母親，經過這麼多磨難，仍然孜孜不倦，會不會是嘴頭上埋怨訴苦嘮叨，幫她發泄內心諸般痛苦，平衡了心理。
她感慨極了，真沒想到，太陽還會照樣升起來。
她問喬立山："她會不會回來？"
葛曉佳問："你手上拿著什麼？"
喬立山拉著丹青向樂隊一鞠躬。
門鈴一響，葛曉佳去開九-九-藏-書門，來人正是喬立山。
這才想起：屋主人在哪裡？
"是——"葛曉佳問。
怎麼樣同她家人聯絡，來把她接走呢。
她怔怔的瞪著他，胡世真又長回了鬍髭，形容憔悴，消瘦許多，但一雙眼睛，幽幽發光，如一隻野獸。
他不希望她在這裏過夜，太危險了。
"我的電話是三五七七一。"
第二天，阮志東來了，把一張本票交給丹青，一邊笑道："這張東西雖然不會講話，聲音最響。"
丹青沒有表示。
阮志東想一想，"丹青，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兩人也假如行列如何？"
丹青打斷她，"母親，我不准你這麼想。"
"說得好。"
丹青倒在床上，雙臂枕在腦後。
葛曉佳按鈴時，丹青已經完全準備好，母女一見面便情不自禁擁抱。
"我還打算在另外陪你一天，大贈送。"他有心逗她笑。
"你想忘記什麼？"葛曉佳問。
那天晚上，丹青鎮靜地問母親："有見過胡世真嗎？"
"謝謝你。"
他有點惆悵，時間不對，同樣的十年差距，假如他三十七，她二十七，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她看到丹青，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麼才好。
丹青收起唱片，"我不怪你，所以你說，母親那一代多難做人，她們小時候對感情的看法拘泥若此，到了八十年代，風氣劇轉，不能適應，也不稀奇。"
聽他這樣講，丹青又有點高興，微微牽牽嘴角。
"讓他去擔心這個問題，你比他年輕，較他容易忘記過去。"
於是她說："在櫃里，你自己去拿吧，記得一早七點半要出發到飛機場。"
"母親，有沒有辦法把回憶過濾，不愉快的統統遺忘，甜蜜的全體留下。"
葛曉佳忍不住飲泣。
喬立山有他的驕傲，他不會乘人之危。
喬立山從來沒有這樣不捨得一個人，說不出話來。
他撫摸她頭髮，"時間治療一切傷痕。"
"不是。"
象牙色皮膚光潔潤滑，整個面孔上薄薄敷有一層細細茸毛，象一隻桃子，少女給人的感覺，永遠似可愛的水果。
"丹青，出來吃早餐。"
喬立山笑了。
丹青看著街外。
也好，不能怪社會，不能怨命運，拿睡袍來出氣。
"誰？還沒分手，就怕忘記。"
她父親問："今天呢，今天才最重要。"
丹青不出聲。
喬立山在深夜兩時才找到丹青的家人。
"我猜想是的。"
丹青低低的說："娟子阿姨，就沒能轉得過來。"
他以為丹青已經控制情緒，晚上陪她看電視，一轉頭又看到她淚流滿面。
葛曉佳不語，輕輕一下一下拍著丹青的大腿，良久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又怎麼樣呢？"
胡世真喘息著，丹青這時才嗅到他一身酒味。
丹青板著臉，"我沒有男朋友，我只喜歡你一個人。"
丹青終於把玻璃門鎖上。
這本小說還怎麼寫，他無法模擬當時年輕人的心態及價值觀。
丹青許久沒有與父母同車，百感交集，恍如時光倒流，無限感慨。
丹青把日記本子合上，收進抽屜，鎖上。
"謝謝你陪我一整天，方渡飛。"
喬立山凝視她，"如果我仍然獨身，你的丈夫或男友會否趕我出門？"
她翻到空白的一頁，這樣寫：八七年的夏天，本市沒有戰爭，亦無地震海嘯，但，我失去最親愛的娟子阿姨，以及自己的童真，得到了方渡飛，與艾老太太給我的表。今夏我個人的得失哀樂，長遠來說，可能無足輕重，對整個宇宙來說……
丹青點點頭。
"謝謝你，方渡飛。"
丹青低下頭，忽然聽得喬立山咳嗽一聲。
她過來看他做牛肉，他便問她："你那些小男朋友呢？"
喬立山一怔。
丹青與喬立山震驚之餘，維持緘默。
一絲絲恐懼悠然而生。
"你準備好應付今天沒有？"
"回家換衣服，一會兒在機場見。"
"沒有。一封信怎麼說得盡她彼時的心情。"
"你太過狷介。"
"丹九九藏書青，己之所欲，亦勿施於人。"她轉進房間去。
"不必了，方渡飛，送上門都不要，我心中有數。"
丹青與喬立山都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
丹青卻說："母親，別提明天，明天或永遠不來。"
"畢業回來，我親自打理它，把它改為一個沙龍，讓文藝工作者在那裡聚集。"
"抱歉我沒有遵守諾言，把你在十二點前送回家。"
"已接近尾聲。"
"你打算如何處理娟子咖啡室？"
過了很久很久，葛曉佳說："丹青，她把娟子咖啡室留給你。"
丹青反問："為什麼不，我才不要講風度講修養，我愛一個人，會讓他知道，恨一個人，也讓他知道，如今，我也懂得更含蓄，但是何必委屈？"
喬立山不以為然，"他們信任你，這是至高的尊重，有些父母當子女似賊，步步為營，你情願那樣？"
丹青的情緒正處於最波動時刻，一言一動，少不免乖張。
"我不認為會。"他溫和的回答。
葛曉佳看到女兒悵惘的表情，便嘆口氣說："准大學生，無論丟不丟得下，這裏的事已經與你無關，你非得開始新生活不可了。"
丹青苦笑，"人必須面對他必須完成的事。"
喬立山說："笑人，也被笑，苦中作樂。"
"是不是意外？"丹青輕輕的問。
"你喜歡我？"
整個暑假只剩下數十小時，非得善加利用不可。
"是媽媽。"
過了很久很久，他也支撐不住，靠著墊子睡著。
"這並不是真的。"
"早點送她回家，明朝一大早她要出門。"
那人正是阮志東，見得不到回覆，便揚聲叫葛曉佳。
一路上再也沒有人說話。
"你心情欠佳，戴著有色眼睛，此刻無論看什麼，觀點都不可能公正，現在上床去睡覺，別多說話。"
"兩件睡袍，怎麼穿十六天？真象逃難。"葛曉佳還在喃喃自語。
他到廚房做晚餐，丹青把那套濕衣服洗掉。
葛曉佳鬆口氣，丹青看通看透了。
他睜開眼睛，朝她笑一笑，"你沒事？"
丹青說："昨天，我曾想過逃跑。"
丹青將娟子珍藏的四十五轉小唱片取出來，放在唱盤上，一把嘹亮天真的女聲這樣子唱："看，看我的心如一本打開的書，我，愛，沒有人，除你。"
丹青想笑，無奈心懷重壓，就是笑不出來。
喬立山忽然問："你有沒見過她？"
他一怔，細細端詳丹青，她昨天進來時還是個小女孩，今天，鎮定而沉著，態度似大人。
可憐的小女孩。
喬立山連忙岔開話題，"我還是量量力寫今日的故事算了。"
丹青成熟的說："你太客氣了。"
丹青一直低著頭。
天亮了，喬立山進來，輕輕吻她的臉，丹青聞到剃鬚水的清香，知道又是新的一天。
他們一直跳到夜總會打烊。
阮志東在這件事上一柱擎天，辦得非常妥帖，在精神上又予前妻最大的支持。
丹青喃喃說："可以猜想，年紀越大，想忘記的事越多，將來說不定最想忘記事業上的挫折，感情上的失意，也許有一天，最好忘記自己姓甚名誰，一了百了。"
"或許是，這樣吧，為求補救，我讓你躲在我家休息。"
她耐心聆聽沛沛嘮叨，卻已失去共鳴，兩個少女心態相距甚遠。
喬立山沉著氣，不去理他。
他們交換了地址。
反而娟子阿姨，從來不宣洩情緒，更加難以化解心結。
"夏天已經過去？"
葛曉佳本來要反對，怕那件衣服太過保留，後來一想，世上不如意事已經太多太多，何必為一條裙子去掃丹青的興。
時間不曉得為什麼過得這麼快，時針發瘋似轉，一下子一個鐘頭。
葛曉佳既好氣又好笑，接著忍不住深深哀傷，清風明月，音樂舞蹈，都與娟子無關了，但她生前友好只不過哀悼了三天，又重新開始吃喝嫁娶，恢復正常。
"會，他同喬立山一起來。"
女孩不以為忤，對男伴說："我們到街頭去，那裡也有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