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許問："那麼，為什麼仍有不快樂的人？"
"看得出所以然嗎？"
"亞都拿本性不錯……"
如心訝異，"你為何如此年輕？"
她有點無奈，"我認識他那年，只是個少女。"
馬古麗笑笑，"周小姐，你難得來。"
如心不由得好奇，"他們是哪一國的人？"
"沒事，謝謝。"
他惱怒，"是我一手把你身分提升，將你帶到這樂園一樣的島上來，你為何還不滿足？"
"周小姐，你考慮考慮。"他放下名片。
"會動嗎？"
小許不語，由此可見她是一個十分理智謹慎的女子。
"我只見到一張撞球檯子。"
"我也聽說了。"
費南達斯不作聲，過半晌才說："她發現盒子那日……"
失去什麼，才會知道什麼最珍貴。
"那裡另外有一個難以忘懷的人吧？"
"下午我來看你。"
"衣露申。"
"不，不是有福獨享的人。"
"喂，你別打擾我呀！"
苗紅搖頭，黯然說："我不想走。"
"如果賣六七百萬，拿來捐孤兒院或是獎學金也不錯。"
小許答："是有這四個可能性。"
她不願意，對於黎子中權威的語氣，她覺得害怕。
"是你撰寫的吧，多謝你讓我做第一個讀者。"
"不，"苗紅說，"不是亞都拿——"
"以前，什麼以前？"
父親反問："你要嫁給亞都拿？"
當然還有彈子機與點唱機。
這時，天邊雷聲隆隆，電光霍霍，雨點早已打濕她的面孔，他接過僕人的傘，摟著她急急朝大宅奔過去。
如心一無發現。
聚會在黎明時分結束。
費南達斯看到了，過一會兒同羅滋格斯說："黎先生也喜歡穿著便服游泳。"
他們的感情，也像島上的天氣一樣，變幻無窮。
"你們的母親呢？"
"你把它叫紅塵？"
如心十分感喟，"假使把那種能量用在科學上，人類恐怕已經征服宇宙。"
黎子中不悅，"這裏就是你的家。"
"去同你父親說，我想帶你走，叫他放心，我會照顧你。"
"他怎麼說？"
小許一直站在如心背後不出聲，這時忽然說："任由開價。"
"這是一個寶庫。"
只斟一杯水喝，她就伏到書桌上，忙著把情節寫出來。
那年輕的經紀也笑，"他說好得不能再好，我的客人其實已到無所求境界，可是一聽住在此島，兒子會讀書，女兒嫁得好，即時心動。"
"我還沒有寫完故事。"
羅滋格斯說："也許所有島主都有這個習慣。"他不欲多語。
如心吁出一口氣。
曾經一度，這裏一定坐滿了愛玩的客人。
如心笑笑，"風水先生怎麼說？"
"什麼事？"
如心點頭。
如心返回大宅更衣。
馬古麗推門進來，看到年輕的女主人埋著頭不知在寫什麼，一張臉灰濛濛，眼睛窩了下去，她大吃一驚，不動聲色，走到樓下，找丈夫商量。
小許輕輕說："周如心，沒想到你那麼愛諷刺人。"
苗紅回頭嫣然一笑，"不，我只是你的靈感。"
"不用了，我稍後再打來。"
如心說："你有無發覺，苗紅一生像小說情節，大部分人如你我只在書中經歷，可是她，她的生活就是傳奇。"
"等等，你說得那麼玄，我不懂得。"
"我送你。"
"苗紅去世時應不過二十五歲。"
"亞都拿。"
苗紅卻維持原意，"我不走。"
苗紅嘆口氣，"你已知來龍去脈，還不心足？"
如心伏在案上，沙沙沙不住地寫，不知是什麼地方來的一股力量，逼著她把這個故事寫出來。
"難得有人喜歡這座島。"
"大約是。"
"我，我要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
"大宅共三層，地下有地庫。"
如心取過一張紙，寫下幾個可能性。
可是剎那間如心語氣又恢復正常，"你照辦吧，我想到池裡去游幾圈。"
他忽然咬牙切齒地說："你即使死在這島上，化成了灰，我也不會讓你離開。"
"那自然，我已經十分感激。"
馬古麗搖搖頭，"屋裡並沒有孩子。"
苗紅搖搖頭。
馬古麗遞上大毛巾。
如心把原稿影印一份給他。
用過晚飯，天尚未黑，羅滋格斯前來報告："有艘中型遊艇請求停泊，說已與周小姐聯絡過。"
"可是，她可愛他？"
"你肯定嗎？"
如心回到書房。
他笑了，"天涯海角，自由自在，這世上有許多無憂無慮的樂土。"
小許說："我與他們聯絡過，令妹下星期可來辦入學手續。"
"這附近時常有小島出售。"
許仲智說："太可怕了。"
她這樣開頭——
馬古麗把早餐捧進來，她竟沒有聽見。
苗紅當然沒有異議。
她沒有走近他，他也沒有。
"呵，失敬失敬。"
"與你有關的事我都愛聽。"
"我們只是僕人，聽差辦事，千萬不要越軌。"
她既不口渴，亦不肚餓，走到茶几處一看，發覺九*九*藏*書上面已擱著兩份點心。
"我會把幾個可能寫出來。"
"沒有，三年後他另娶他人。"
許仲智馬上笑，"宅子太大了，你一時沒發覺那兩處地方。"
黎子中似乎滿意了，心情十分好。
現在看電影可不必這樣麻煩了，添置錄影盒帶即行。
在船上，如心打了一個盹。
小許頷首，"我問過上官，哮喘如不獲及時治療，足以致命。"
她聽到輕俏的笑聲，"在寫我的故事？"
電話鈴響，"小姐，是許先生。"
她走到窗前，仰起頭，看椰林梢那彎鉤似的新月。
"這古怪而美麗的島嶼不利主人，卻不礙我們僕人。"
女主角輕輕地笑，聲音如銀鈴一般。
原來他的瀟洒只屬表面。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讀者。"
"你在說什麼？"小許大為震驚，"如心，你以前幾時到過衣露申島？"
"來，我們去地窖看看。"
"你估計它值這個數字？"
"可不是，希望我一支筆可以補情天。"
周如心伏案速寫。
苗紅表示感激。
她答："我想回到往昔的世界里去。"
"這島不打算出售。"
如心一時不知道他意下如何。
"為什麼？"
她詫異，不相信三四個小時已經過去。
他緊緊擁著他的愛人，把她帶上岸。
"啊，"經紀人有點失望，"那麼，我還有個請求，我客人的意思是，如不能買現成的，便只好仿造，他們能到島上參觀嗎？"
她看上去，只得十七八歲模樣。
他們到市區時已近黃昏，坐在路旁咖啡座看五光十色車水馬龍紅男綠女。
那丘經紀見到女主人這麼年輕，倒也意外，生意人大大方方開門見山，"周小姐，我在房屋買賣轉手資料處獲得你的地址，謝謝你的招呼，我的客人實在喜歡這個島，可任你開價。"
她打一個呵欠，閉上眼睛。
她改寫紅塵二字。
"來了，也把自己關進書房裡，好幾天不出來。"
這是她第一次諷刺黎子中。
黎子中卻猶疑了，他的舊同學老朋友以及生意上拍檔全在這個天天下雨的都會，他一時走不了。
如心到放映間參觀，放映機還是六十年代產品，比較笨重。
"警局檔案中也無苗紅失蹤記錄。"
"我想念父親弟弟。"
原以為陰暗可怖，蛛網處處，甚至會有蝙蝠飛出來，可是一推開門，如心立即訕笑自己孤陋寡聞，只見遊戲室有束光自玻璃磚射入，光線柔和，打理得十分乾淨，架子上放著各類玩具，其中一角是各式各樣大大小小十多個地球儀。
許仲智說："現在我們不談島上的事。"
如心一徑說下去，"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我是很享受生活的，一杯茶一場雨一朵花都叫我喜悅，只要身體合理地健康，我不介意活到耄耋。"
如心不禁嘆息，是，她只有她的身體。
如心答："不，我沒有意思轉讓。"
如心寫到這裏，放下筆。
"加班費還是可以照支。"
苗紅凄然，"母親早逝，否則我們生活不致於如此凄慘。"
有人敲書房門，"周小姐，我是馬古麗，晚飯時候到了。"
她在寬大舒適的座位坐下。
她竟聽不到任何聲響，那麼沉湎，那麼投入，真是始料未及。
"他可喜歡與你們談話？"
如心不語，沒想到他那麼為人著想。
"你願意聽關於我姑婆的事嗎？"
許仲智笑，"啊，賣關子。"
小許搖搖頭，"黎子中根本不想她與閑雜人等見面，他控制一切，嚴格挑選她見的每一個人。"
小許說："地庫的建築——"
苗紅的頭越垂越低，在她那個年紀，任何比她大十年的人己是老古董。
他說："告訴我你的需求，我會盡量滿足你。"
"我這就回去。"
黎子中自覺做了那麼多，苗紅尚不知感恩，異常失望，故轉為冷淡，"你父弟很好，不必操心。"
苗紅低下頭，不知廠長怎麼會提到這一筆。
"那自然。"
"那是一個雷雨夜，弟弟被扣留在派出所，我去他家求情，他自外應酬回來，看到我在門口等他。"
她並沒有說實話，但隱瞞得十分有技巧。
許願的時候，苗紅輕輕在心中說："還我自由。"
"費南達斯，周小姐情況不妙。"
"我？"如心愕然，"你們的事，我怎麼安排？你在說什麼呀。"
如心抬起頭，"呵，那有好幾個可能。"
"假使他及時送她到醫院診治，有什麼急症不可痊癒，是他故意拖延使她失去生命。"
如心想起來說："對，你去地窖取過酒。"
"太好了。"
"什麼？"
羅滋格斯說："大家都累了。"有點不好意思。
可是苗紅不知道，一個人若是真心喜歡另一個人，因愛生怖，什麼都會變得患得患失。
"說來聽聽。"
小許隔一會兒才緩緩說："不算遠，我有一位同學送女友回家，足足自多倫多送到美國納華達州。"
"他每年在冬季來，春季走。"
那第三者站在樓梯上，看到這一幕，冷笑一聲，雙目發出綠油油的光，她悄俏消失在角落裡。
苗紅開啟盒子，裡邊是一隻指環，鑲著一圈小小鑽石。
他解釋："寶石連綿不斷，這戒指叫永恆指環。"
黎子中卻沒有添置電子遊戲機，那不是他那一代心目中的玩意兒。
"可不是。"
如心對酒一無所知，可是憑常識
九_九_藏_書，也知道這一庫酒價值連城，假使有一日要出售此島，這批酒大可另外拍賣。
他笑了，"你喜歡聽故事？我陪你去買小說。"
他低聲央求："我找朋友來陪你，我們開一個三天三夜的舞會。"
如心吩咐羅滋格斯把遊艇駛出來。
客人已經離去，整個天空都是紫色晚霞。
如心訝異布置之華麗。
她的聲音轉得十分柔媚，"以前初到衣露申島，似鄉下人，什麼都不會。"
苗紅忽然握緊脖子喘息，宴會人煙稠密，她舊病複發，需要藥物。
馬古麗吃一驚，"你是作家？"
如心答："結局我們已經知道，黎子中孑然一人，孤寂地懷著一顆破碎的心病逝。"
亞都拿父母根本不喜歡華女，亞都拿本身是名窮小子，自己都養不活。
苗紅知道沒有人會替她作主。
許仲智說："如果我喜歡一個人，首先要叫她快樂。"
在享樂中，苗紅的健康卻一日比一日虧蝕。
像是有人握著她的手，操縱了她的思維，把故事一句一句讀給她聽，借她的筆寫出來。
"我也不想那樣說，但他的愛是一種折磨的愛，對方越是痛苦，他越能滿足。"
"你還是決定要到新馬尋人吧。"
對方感嘆，"那並不是一個愉快的故事呢。"
馬古麗知趣地退出去。
如心婉拒，"一來一回實在太浪費時間了。"
她跑去找亞都拿。
他已聞頭家看中了她，要帶她遠走高飛，他父母眼中有掩飾不住的喜悅，當然，土著與華僑的矛盾己日益白熱化，衝突似無可避免，他們要表態，就得疏遠華人。
"誰玩這個？"
命運真奇怪，因為弟弟跑到廠房去偷了一把風扇而改變了她一生道路。
"周小姐，他出價很好，你願意轉讓嗎？"
如心問："你反對？"
小許說："明天我就去學中文。"
相信即使是青梅竹馬的亞都拿面對面也不會把她認出來。
小許搔著頭，"是我的疏忽，我以為你住上三五天必定會走，且隨即會將島出售，故粗略地交待一番。"
小許笑了。
醫生說："潮濕陰暗天氣不適合她，若要康復需住到乾爽的地方去。"
馬古麗送他出去。
可是黎子中一門心思地說下去："你要學習英語，學會打扮跳舞，時時伴著我，我會帶你看這個世界。"
"地窖旁還有兩個進口，一間是遊戲室，另一間是小型戲院，可坐十多人。"
"或者她不應該到島上來。"
如心笑道："不知住下去會不會折福，整個世界都是天災人禍，婦孺捱餓，軍人陣亡，我們卻這樣無憂無慮，享受太平逸樂。"
"因為，生命本身就是一個幻覺。"
她長高了，衣著時髦，談吐文雅，而且，除卻睡覺的時候，腳上永遠穿著鞋子。
如心答："也不能太離譜，叫人見笑。"
小許為人單純，"我不知道世上竟有這種愛，聽上去比恨還可怕。"
"你也得接觸現實世界。"
"不不不，我是真為人們在感情上浪擲的精血時間惋惜。"
她先是笑，然後靜下來，她說："有這麼一個人嗎，他是誰？你真好記性。"
"為何把它命名衣露申？"
"是，小姐。"
"據我觀察所得，你富有同情心，關心別人，時常為他人著想。"
馬古麗好奇地問："周小姐，你在書房內又是幹什麼？"
苗紅神情獃滯，獃獃看著月亮，只有這月色，全世界看出去都一樣。
——黎子中問苗紅："你可是屬馬？"
可是過了一段日子，那女子開始悶悶不樂。
這時，許仲智打來電話。
在那樣的天氣之下，無論如何也避不了渾身淋濕。
如心止步，把他的話回味，然後稱是。
"現在，她的情況同黎先生去世前一模一樣。"
她握住筆，看著天花板，深深沉思。
"一上岸，我想進去看看。"
"這黎子中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島上的探照燈忽然全部開亮，照得如同白晝，嘩嘩大雨像麵筋條般的自天上掛下，船漸漸駛近碼頭，僕人打著大黑傘前去迎接。
"三個月？家人會以為我已經失蹤。"
苗紅低下頭，"黎子中不願與我結婚。"
"我找周如心小姐。"
"那就要看你如何安排了。"
攤開紙，她寫下去。
他不得不作出若干安排。
那是他們最開心的一段日子，苗紅渾忘過去，也不覺得他們身分年紀有距離。
但是苗紅不願意離開她的出生地，她穿慣紗籠，日常赤足，叫弟弟爬上樹，鉤下椰子，喝它汁液，又到田裡拗甘蔗吃，在河塘摸蝦，她認為這就是樂土。
那女子頭髮上綁著一方絲巾，顯得一張臉更加精緻美麗，她抬起頭，輕輕說："這就是衣露申島了。"
可是不久，她患了哮喘病。
有若干細節，無端躍進腦海，根本不知從何而來，卻又合情合理。
她低下頭，"我覺得寂寞。"
"我可以陪你回去。"
苗紅退後一步，深深吃驚，他對她來說，百分之百是個陌生人，她完全不認識他，怎麼可以跟他走？
可是如心掛著那個故事。
"他是兇手。"
"黎先生時常下來嗎？"
如心略帶歉意問："你們工作時間是否九至五？"
撞球台旁是乒乓球桌，那一角是整座火車穿山洞模型。
"很難得才講一兩句，除出冬季，其餘時候，他住在倫敦。"
"你心智正常，當然心平氣和。"
她鼓起勇氣問："你，可是要與我結婚？"
"她不該打開盒子。"
小許只得苦笑："有消息九-九-藏-書我會向你報告。"
"不，我只是想寫一個故事。"
初中畢業後周如心還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那麼多的話。
"很少。"
放映間並沒有存放底片，即使有，想必也是古董。
如心也隔了一會兒才問："他們有無結婚？"
如心笑，"我怎麼會曉得。"
"可是我已經日日夜夜陪伴你。"
"啊是，請他們自便，你帶他們環島走一遍。"
馬古麗捧著食物飲料進來，"小姐，今日天氣好極了，你怎麼不出去散散步。"
而如心在書房裡悠然入夢。
黎子中問她："開心嗎？"
如心轉過頭去，看到穿著一襲舊紗籠的她，那紗寵布色彩斑斕，有些地方已經磨得薄如蟬翼，可是穿在她身上，卻無比輕盈曼妙。
他萬分著急，最好能夠即時飛到周如心身邊，看個究竟。
"戲院呢？"
寫到這裏，如心翻回第一頁，把題目劃掉。
丘經紀不氣餒，"可以改呀，我客人本是崇明島人氏，他有意把此島更名崇明。"
如心轉過頭去，發覺空無一人，再回過頭來，已失去苗紅蹤跡。
"寫得怎麼樣？"
馬古麗已經過來侍候。
丘經紀失望。"噫。"
"她會茶飯不思，日漸消瘦。"
那是初春一個雷雨之夜。
這是一個比較貼切的名字，因為人跑到哪裡都離不了紅塵。
"每天寫一章夠了，以三個月時間完成。"
他愛她已愛到自己也不相信的地步。
羅滋格斯勸道："周小姐，不如等明早。"
小許又笑，"放心，我懂得看小說。"
黎子中說："那，我比你大十二歲。"
多麼奇怪，一般人都愛在春天來，初秋走。
苗紅笑了。
那笛子如人聲般嗚咽，輕輕訴說他們快樂的時刻，到最後，他向她道別。
"可是我需要得到故事的細節。"
"那麼，你看，我寫。"
"你千思萬想，忽然開了竅，把思維打通，得到結論，我便前來與你相會。"
"不不不，"她幾乎像求饒那樣說，"不要叫他們來，我不想見到他們，我根本不認識那些人，那些人也不關心我，我討厭無聊的舞會。"
"沒什麼，那位風水先生看錯了，這座島，叫衣露申，做生意的人一切講究實實在在，不適合住這裏。"
周如心不由得對他稍微改觀。
"你不是那樣的人。"
如心忽然問："你猜苗紅有沒有出市區逛？"
"何必追究呢，馬古麗，你且小心照顧周小姐飲食。"
他取出一隻盒子，"打開來看看。"
如心驀然發覺，到了島上，性格大有改變，以前內向的她，此刻事事主動，意見多多，且十分決斷。
如心也笑，"是呀。"
二十歲生辰那天，黎子中為她大肆慶祝，在夏蕙酒店請客，苗紅穿著狄奧紗裙，頭上戴著鑽冠，令外國人以為她是東方哪一國的公主。
"待我們把這個故事發掘出來之後再作考慮好了。"
她輕輕退出去，每個到島上來的人都會逐漸變得孤僻，她已見怪不怪。
翌日，她答應黎子中跟他走，不過，他需照顧她父親及弟弟。
苗紅低頭走回家中。
"你什麼都已經設想周到了。"
小許說："我的想法也一樣。"
如心笑不可抑，"如何見得？"
她臉色轉為煞白，踉蹌地後退幾步，喘息起來，呼吸艱難，雙手捉著喉嚨，倒地掙扎。
"請勿武斷。"
小許說："沒想到你會那麼隨和。"
"如心，我們乘船出去。"
"因為什麼都有了，所以特別珍惜這兩樣。"
黎子中十分體貼，"你可要回去送他？"
"你並沒有告訴我。"
猶是紅顏。
如心查看抽屜，只見一格格都放滿了火柴盒模型汽車，約有好幾千架之多。
小許十分委屈，"你若存心把島賣掉，應該給我賺這筆傭金。"
如心存心叫他胡塗，微笑道："我的確補過一隻雨過天晴的碟子。"
如心走到露台看出去，蔚藍天空，碧綠海水，假使她有千里目，簡直可以看到東京去。
原來外國人也盼望花好月圓，可是，世上沒有什麼是永恆的。
"是。"
"你怎樣認識他？"
"你許什麼願望？"
就在此際，他買下加拿大卑詩省一個無名小島，開始建設。
黎子中一愣，忽然笑了，像是猜不到這女孩會有此非分之想。
"那麼，明早七時正我們去看個究竟。"
"插上電會走動，交通燈號都能亮。"
他鬆了口氣，"是，周小姐。"
"時間空間可能有點複雜。"
小許心想，早知就不同你說。
"在那個時候，階級觀念不可磨滅，我母親是土女，我父親是工人，他過不了家庭那一關，他本人亦覺得沒有必要與我正式結婚。"
亞都拿知道苗紅夤夜找他，是為著來說再會。
兩個年輕人均落下淚來。
"來，如心，我們出城走走。"
"不用，我一個人在這裏很舒服。"
她也聽見過樂聲，島上氣氛的確使人精神恍惚。
苗紅不相信雙耳，富甲一方、生活經驗豐富、相識遍天下的黎子中竟還會記得南洋某小鎮一個吹竹笛的少年。
"你可要想清楚，免得將來後悔。"
如心一怔，"我不明白。"
"你放心我離開家嗎？"
廠長想必是黎子中。
一夜，家鄉有消息傳來，她父親去世了。
如心可以想到故事其餘情節。
許仲智的聲音有點擔心："你好嗎九-九-藏-書？"
"開頭想必一定像你所寫那樣發展，可是結局呢？"
如心幾乎想告訴那位丘先生，說島上風水不大好。
"我在寫作。"
"他在書房幹什麼？"
"我只能選第一個。"
"我們總得幫幫她呀。"
如心又寫二、她要離開他，引起重大衝突，他錯手殺死她。
她輕輕說："你說得對，我欠你太多，我應該感恩，我不走，你放心，我至死也會留在這島上。"聲音漸漸嗚咽。
這一切對苗紅來講，一點意思都沒有。
"大家都健康快樂。"
"呵，叫幻覺。"
如心不欲拒人千里，便走出客廳。
如心覺得這些要求也都相當合理。
"我當初同你說過，一到這島上來，就永遠不能離開。"
那大男孩沉默。
他昏睡過去，酒瓶滾到牆角。
"那是堪輿師的羅盤，他即風水先生。"
她取起電話聽筒，"許先生，周小姐睡著了，要不要喚醒？"
"有一次，馬古麗說她聽見音樂。"
一、她因病逝世，他不願意離開她，把她在島上火化，長伴他左右。
"他去得很平靜，一直在喝，心臟忽然停止跳動，毫無痛苦，我已吩咐下屬辦事。"
一切都在一座孤島上發生，當然不為外人所知。
苗紅抬起頭："我已經十六七歲，我知道那一切，都是為著我的緣故，我一無所有，他看中的，自然是我這個人。"
她以為她是誰，苗紅？
"情節編排得非常合理，我猜想離事實不遠，起碼有八九分真實。"
如心微笑，"我有什麼資格做一個多情人。"
"他叫司機送我回家，半夜，弟弟就放出來了，父親依舊喝醉，我與弟弟抱頭痛哭。"
"不是享福的人？"
她生長在熱帶雨林中，一道瀑布一朵大紅花一隻蟬更能叫她喜悅。
"也許，黎先生也關在房裡寫作。"
"麥秘書會偕我們同行，我有事務需要她幫忙處理。"
亞都拿坐在河畔吹笛子，她看到他遠遠站定。
小許結論是："那麼一切後果由這兩個成年人自負。"
"不會那麼差吧？"
倒在床上才曉得有多累，她一直睡到天亮，一個夢也沒有。
兩個人都流下淚來。
許仲智說："來，我帶你去一個吃摩洛可菜的地方。"
苗紅轉過身去，她說："天亮了，我得告辭了。"
亞都拿把笛子放到嘴邊，吹奏起來。
她伸一個懶腰，覺得有點累。
"我餘生好享福了。"
只見他們一行四個人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終於繞到島的另一邊去了。
如心問："那時，你多多少少有點明白了吧？"
她點點頭，輕輕除下配戴的累累的鑽飾。
如心說："不必送我，路途太遠了。"
"去，回去同你父親商量。"
如心自泳池上來，也不更衣，坐在藤椅上沉思。
"周小姐有所不知，太小不好，太大難以打理，這島位置特佳，附近有大島擋風擋雨，又無激流，萬中無一。"
晚年他回到倫敦，想必所有的文件都藏在那裡。
"許仲智，我在想，是否需要在新馬刊登尋人廣告。"
他太看得起亞都拿了，他也太小覷苗紅，還有，他怎麼會連這點信心都沒有。
如心不語，知道他們對黑夜有點避忌。
"周小姐，冒昧求教，我是柏佳地產的丘梓亮，"聲音充滿笑意，"有一位客人乘船遊覽時看到了你那座島以及島上的設備。"
"不，讓我走。"
她不由得衝口而出："走到什麼地方去？"
"既然如此，我與他講起條件來，弟弟務必要送出去讀書，如果資質實在差，那麼學做生意也是好的，父親晚年需要安置，我則希望能夠正式結婚。"
"你忘了在下專門做房屋租務管理。"
如心只是笑。
"很少去，那處已多時不用，馬古麗偶然進去打掃。"他有點猶疑。
苗紅一愣，"你指誰？"
她半躺在長沙發上，喃喃自語："苗紅苗紅，你是如何認識黎子中，又如何欠下他這筆無法償還的債，可否託夢給我，與我說個清楚？"
如心輕吟道："嗯，唯有兒孫忘不了。"
"住宿怎麼辦？"
"叫亞都拿父母來說親，你要知道，回教徒好娶多名妻子。"他呵呵笑。
待島上所有設施完成之後，苗紅已成為另外一個人。
如心叫住她："慢著，你是她的靈魂嗎？"
如心不語。
她離開了戲院，順道參觀酒窖。
"隨時歡迎參觀，但恕我不出來招呼。"
真話會傷害人，特別是多疑的黎子中，他是她的恩人，她有義務使他精神愉快。
黎子中很會挑選僱員，看情形，待他們也不薄。
那是事實。
"他喚我進屋，讓我更衣，用點心，然後與我談了一會兒，他答應幫我忙。"
那也是一種絕端缺乏自信的表現，他倆關係實在難以長久維繫。
父親已喝醉了。
如心停下筆，想休息一下，碰巧小許在這時候敲門進來。
"她已失蹤近二十年，親人的創傷大概剛剛痊癒，又去掀動埋葬掉的痛楚，豈非殘忍？"
他沉下了臉，不知自幾時開始，他再儘力，也不能取悅於她。
四、她自殺。
苗紅忽然指一指如心身後，"誰來了？"
"我想是，否則她怎麼會甘心留在島上。"
一日深夜，她卻對黎子中說："我想回家。"
如心訝異，"那要好幾個小時呢！"
看來，她很快將離鄉別井了。
馬古麗這時恰恰推開門，看到這個情形，便悄悄退出。
——他把她帶到倫敦，找人九_九_藏_書教她英文，指點她社交禮節，她天性聰敏學得很快，令他深感滿意。
黎子中說："馬華衝突將無可避免，我會安排他們到新加坡去。"
"不，故事中尚有許多空白，譬如說，你意中人到底是誰？"
傍晚小許就來了。
她一頓足，人也就醒了。
那土生子聽不懂，"什麼天？"
許仲智十分困惑，"我還以為你只是一個古董缸瓦修理專家。"
小許失聲驚呼，"還有誰會相信人性？"
"那麼基本？"
"如心，"他叫住她，把他的憂慮講出來，"寫歸寫，記住別帶入故事中，那不是你的故事。"
寫到這裏，如心累到極點，伏倒在桌子上，看著寫得密密的稿紙，只覺稀奇，這真是她寫的？感覺上如扶乩，有一股意旨力叫她把故事寫出來。
叫什麼名字好呢？
"所以，"如心十分惋惜，"苗紅的生命那樣短暫，叫我難過。"
她接了一通有趣的電話。
"我原本是熱帶雨林里生長的人。"
"許仲智，來，我給你看一個故事。"
啊，說話的是島上打理雜務的秘書，她冷眼旁觀已有一段時間，心中無限妒羡，她巴不得可以成為島上的女主人，可惜機會降落在一個完全不懂珍惜的人身上。
片刻，馬古麗前來說："那位丘先生想與你講話。"
"可是找不到任何有關黎子中的新聞。"
深紅色地毯，棗紅絲絨座位，大紅牆紙，水晶燈處處，帘子拉開，一張袖珍銀幕露出來。
苗紅把它套在左手無名指上，這是她身上唯一的飾物。
"布置很精緻，有電影銀幕、放映室，設備一如試片間。"
如心大惑不解，"為什麼？"他那麼喜歡她！
"他錯了！"
這時苗紅輕輕坐下，"過兩日，廠里有人來叫我們搬家，我以為要逐我們出宿舍，驚惶不知所措，父子三人像籠中老鼠，如臨未日，可是工頭說黎先生己安排我們搬到較好的單位去。"
如心笑了。
"它叫什麼？"
如心很感動，除了姑婆，從來沒有人把她說得那麼好，而姑婆已經逝世。
"今夏，我們便可以搬到衣露申島去，對你健康有幫助。"
睜開眼睛，發覺天色已亮，連忙起床梳洗。
如心在紙上作出這樣的推測：
如心輕輕問："當天，你就穿著這襲紗籠？"
苗紅低下頭，"家父曾是黎氏錫礦的工人，因嗜酒，被逼退休，家貧，仍獲准住在員工宿舍中，可是我有一個不爭氣的弟弟，竟潛入廠中盜竊，驚動了廠長。"
如心並沒有帶泳衣，可是這是她私人島嶼，毋須拘束，她穿著短褲襯衫就跳進池裡。
"我們到戲院去。"
如心忽然笑說："是，以前不懂的，現在都學會了。"
這時，有第三者的聲音冷冷挑撥道："她心中另外有牽記的人。"
如心答："可不正有一個紅字。"
"呵，是台灣人。"
黎子中蓄意把所有私人資料全部搬走。
"不準光說不做。"這是亘古收效的激將法。
如心卻緊張起來，"遊戲室里有什麼？"
只是沒有如心要找的文字資料或是照片。
這一切落在苗紅眼中，心中更添三分自卑，一分氣惱。
如心抬起頭，"黎先生臨終前，常來此地？"
"是啊，淋得遍體通濕，站在門口好幾個小時。"
苗紅輕輕答："是，家父同我提過，可是又說我十二月出生，冬日草地已蕪，故我是一匹苦命馬。"
苗紅的病情惡化。
抬起朦朧眼，問女兒有什麼話要說。
"我正是。"
況且，在這裏，她還有不少朋友，她不願跟一個比她大十多歲的異性遠走他鄉。
漸漸，他因失望而失卻耐心。
三、她想除去他，可是力不從心，他自衛殺人。
"我在圖書館尋找資料，遍閱太陽報一九六五年至一九七零年本地新聞頭條。"
接著幾天，他沒有同她說話，並且把小島命名衣露申。
"別取笑我，我不是想做作家，我只想把我的假設記錄下來。"
"我機緣巧合，來到這島上，總有原因，也許就是為著要把你的故事寫出來。"
"我不知道，可能是貪得無厭。"
"不不，我指苗紅如何終止了她短短的生命。"
"我明白。"
如心張大了嘴。
她顯得很平靜，黎子中有點安慰，也許，她已決意跟定他，隨他落地生根。
"當然，在外界沒我的事，在這裏，我至少有一個任務，我想把這故事查個水落石出。"
如心問："你猜是哪一個？"
"請戴上它。"
她已許久沒有喝到椰汁，也長久沒有在臉上展露她的喜怒哀樂。
馬古麗仍然笑。
她曾遭受黎子中無情的諷刺與拒絕，不再提返家之事。
呵，在島上奇異氣氛中，莫非她已著魔？
也許苗紅會適合住在這風光明媚的島上。
他急了，連忙找到噴劑葯，遞到她面前，扶起她。
稍後，小許站在窗前看到有人走近，"噫，其中一人還手持指南針。"
如心笑，"我怎麼會把它出讓？"
"那麼，你是肯定不會那樣做的了？"
如心說："別打擾我，你每隔三小時給我送三文治及飲料進來，放在那邊茶几上。"
如心立刻問："什麼地庫？"
醒來后，她問羅滋格斯："你可去過試片間？"
到最後，話題還是回到島上去。
"嗯，設立一個八零零號碼，好使打進來的人免付長途電話費用。"
"島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不，我覺得島上很好。"
一張照片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