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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對傷心的慰藉 Ⅰ

第五章 對傷心的慰藉

1860年,健康日益惡化,看來離終點不遠了:「想到不久以後我的身體將為蟲豸吃光,我還能忍受;但是想到那些哲學教授們蠶食我的哲學,使我不寒而慄。」9月底,他在美因河畔散步回家,感到喘不過氣來,就此溘然長逝,始終堅信「人的存在是一種錯誤」。
1851年,他出版了一部隨筆和格言的選集《雜文與筆記》,出乎作者意料的是這本書成為暢銷書。
1840年,他有了一隻新的白捲毛狗,以婆羅門教的世界靈魂阿特曼命名。此時他熱衷於東方宗教,特別是婆羅門教(每天夜裡讀幾頁《奧義書》)。他稱婆羅門人為「最高貴、古老的人種」,而且威脅要開除他的女傭瑪格麗特·施內普,因為她違背了不許給書房的佛像撣灰塵的命令。
「她在我的住處整天工作。我午餐后回到家裡,我們一起用咖啡,一起坐在沙發上,我感覺好像結婚了一樣。」
1809—1811年,叔本華進入哥廷根大學,決心成為哲學家:「人生殊可悲,我決定以畢生思考它。」
叔本華周遊法國,訪問了尼姆城,一千八百年前羅馬工程師們曾在那裡修建輸水管,把水引過輝煌的加爾橋,保證市民總是有足夠的水沐浴。這一羅馬古迹並不能打動叔本華:「這些遺迹使人想起千百萬人的遺骸早已化為腐草。」
他獨處的時間越來越多。他母親很為他擔心:「連續兩個月獨居一室不見任何人,這對你不好,我的兒子,也讓我難過,一個人不能與世隔絕到這樣地步。」他經常白天長睡:「如果生活是一種享受,那麼人人都會不情願進入無知覺的睡眠狀態,而會欣然再醒過來。但是事實正相反,人人都願長睡不願醒。」他把自己與兩位他最喜歡的思想家相比,以此來為自己嗜睡辯護:「人的頭腦越發達……思想越活躍,需要的睡眠就越多。蒙田說過自己一向睡得很熟,一生中很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睡眠上;他到老年時還每天在一張榻上睡8至9小時。據說笛卡兒也愛睡覺。」
此時與他關係最親密的是一隻接一隻的捲毛狗,他感到它們有著人類所缺乏的溫柔和謙卑:「一看到任何動物,我就開心。」他對那些捲毛狗關愛備至,以「先生」稱呼他們,並對動物福利產生濃厚興趣:「有高度智慧的狗,人類最忠實的朋友,竟被人拴上鎖鏈!每當我看到這樣的狗總是深感同情,並對它的主人無比憤慨。我每想起幾年前《泰晤士報》的一則報道就備感欣慰:某勛爵有一隻大狗,用鎖鏈拴起。一天他走過院子,心血來潮,走過去拍拍那條狗,不料那狗把他整條九-九-藏-書胳臂從上到下撕了一個大口子。真是活該!它這樣做的意思是說:『你不是我的主人,而是把我短暫的一生變成地獄的魔鬼!』我希望所有用鎖鏈拴狗的人都遭遇這樣的事。」
叔本華被送到倫敦,在溫布爾登的伊戈爾寄宿學校學習英語。他的一位朋友羅倫斯·梅耶收到他的信后回信說:「我很難過,你在英國的經歷引得你恨整個這個國家。」恨歸恨,他對英語的掌握卻臻於完美,在談話中常被當作英國人。

亨利希·叔本華
1819年,《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出版。售出230冊。「任何人生的歷史都是苦難的歷史」;「但願我能驅除把一代螞蟥和青蛙視為同類的幻覺,那就太好了」。
就悲情而言,可能他是哲學家中感情最細膩的。
1859年,盛名之下,他受到了女性的關注,他對她們的看法也有所緩和。原來他認為她們「適合做幼兒的保姆和教師,正是因為她們自己幼稚、愚蠢和見識短」,現在的看法是:她們能做到無私和有洞察力。有一位名叫伊麗莎白·奈伊(拿破崙手下一位元帥的後裔)的漂亮女雕塑家是他的崇拜者,10月里來到法蘭克福,在他的公寓里住了1個月,為他塑了一座半身像。
1825年,在學術界失敗之後,叔本華想做翻譯家。但是他提出把康德譯成英文和把《項狄傳》譯成德文,均遭出版社拒絕。他在一封信中提到「在布爾喬亞社會中佔一席之地」的凄慘願望,卻從未實現。「如果這個世界是上帝創造的,那麼我不願做那個上帝;世上的悲苦令我心碎。」幸好他在最陰鬱的時刻可以靠對自己估價得到慰藉,「我還要提醒自己多少回……我的精神和思想對日常生活而言……就如把天文望遠鏡放在歌劇院中,或是用大炮獵兔子?」
午餐以後,叔本華就鑽到他的俱樂部——附近的卡西諾協會——的圖書館去看《泰晤士報》,他認為這是報道世上悲苦之事的最好的報紙。下午他牽狗在美因河畔散步2小時,口中喃喃自語。晚上到歌劇院或戲院,對遲到者的雜音、腳步聲、咳嗽聲都憤怒不已,並寫信給當局要求採取嚴格措施予以禁止。他雖然熟讀並仰慕塞內加,https://read.99csw.com但對這位羅馬哲學家對噪音的說法卻不予苟同:「我一向認為,一個人能安然容忍的噪音量與他的精神力量成反比……一個習慣於摔門而不是用手關門的人不僅是舉止失儀,而且是粗魯而思想狹隘……只有……當覺悟到任何人都無權以吹口哨、大喊大叫、掄鎚子、甩鞭子……等等來打斷他人的沉思時,我們才達到了相當的文明程度。」
1813年,他到魏瑪去看母親。約翰娜·叔本華與當地最有名的公民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結為好友。歌德常到她家去(以同她的女僕蘇菲和叔本華的妹妹阿黛爾聊天為樂事)。叔本華與歌德初次相見后,形容他「安詳、平易近人、友好,願他的名字永世受到讚譽」!歌德寫道:「年輕的叔本華看來是一名奇特而有意思的青年。」阿瑟對這位作家的好感始終沒有得到回報,哲學家離開魏瑪時,歌德送給他兩句詩:
1843年,叔本華搬進法蘭克福一幢新房子,美景街17號,位於市中心美因河附近。他在這條街上度過餘生,不過在1859年為了他的狗與房東吵架之後,搬到了16號。
Willst du dich des Lebens freuen,
叔本華不為所動,他在筆記本里歌德的詩句旁附了一段尚弗的話:「Il vaut mieux laisser les hommes pour ce qu'ils sont, que les prendre pour ce qu'ils ne sont pas.」
1788年,阿瑟·叔本華生於但澤。後來他以遺憾的心情看待自己的出生:「我的一生可視為一段無用之插頁,是對我長眠于『無』之極樂境界的干擾。」他進一步闡明:「人的存在是一種錯誤,可以說今天很壞,一天比一天壞,直到最壞的事出現。」叔本華的父親亨利希是一名富商,母親約翰娜比父親小20歲,是風頭很健的交際花,對兒子關心很少,結果他成為歷史上最大的悲觀主義哲學家:「我還是6歲的時候,一天晚上父母從外面散步回來,發現我深陷於絕望之中。」
1820年,叔本華九*九*藏*書在柏林謀求到一個在大學教哲學的教職。他開講座,講「哲學的整體:即世界與人的思想之精華的理論」。只有5名學生來聽。而在旁邊一座樓里,可以聽到他的對手黑格爾正對著300名聽眾講學。叔本華這樣評價黑格爾的哲學:「其基本思想是最荒謬的幻想,一個顛倒過來的世界,是哲學的插科打諢……其內容是傻瓜喜愛的最空洞無意義的詞語展示;他的表述……是最討厭的胡言亂語的廢話,使人想起瘋子的囈語。」他開始不再對學術界抱有幻想:「作為通例,還不曾有人認真對待哲學,講哲學的人尤其不,正如作為通例,沒有人比教皇對基督教義更少信仰。」
1853年,他享譽全歐洲(他稱之為「名譽的喜劇」)。波恩、布雷斯勞和耶拿的大學都請他去講學。他收到許多崇拜者來信。一位西里西亞的女士給他寄來一首含情脈脈的長詩。一位波希米亞的男士寫信告訴他,他每天在他的肖像上放一圈花環。他的反應是:「一個人長期處於微不足道、備受冷落之後,人們終於敲鑼打鼓地來了,還把這當回事!」不過他也從中得到一些滿足:「如果一個具有偉大思想的人把捉摸不定的輿論當作指北星,他還能實現他的目標,堅持常年創作嗎?」那些有哲學頭腦的法蘭克福人以買捲毛狗來向他表示敬意。
1850年,阿特曼去世。他買了一隻棕色捲毛狗,起名布茲,成為他的愛犬。據說,有一次一列軍樂隊經過他家門口,他中斷了正在進行的談話,去搬一張凳子放在窗口,好讓布茲能憑窗眺望。鄰居的孩子們都管那畜生叫「小叔本華」。
1828年,40歲。他安慰自己:「任何有出息的男人過了40歲……難免有一點憤世嫉俗。」
1818—1819年,叔本華到義大利去慶祝他作品的完成。他欣賞那裡的藝術、自然風光和氣候,不過身體還是很虛弱:「我們應該經常意識到,沒有人能遠離這樣的境地——恨不得用劍和毒藥結束自己生命;謂予不信,只要遇到一次意外、生病、或命運和天氣的不測風雲,就會很容易轉而信服。」他訪問了佛羅倫薩、羅馬、那不勒斯和威尼斯,在招待會邂逅了不少迷人的女性:「我很喜歡她們——只要她們願意要我。」受到拒絕促使他得出這樣的看法:「只有男性的智慧為性衝動所蒙蔽時才會以佳人來稱呼那些矮身材、窄肩膀、寬胯骨、短腿的性別。」

生平(1788—1860)
這位哲學家每天生活規律十分嚴格。早晨寫作3小時,吹長笛(羅西尼的曲子)1小時,然後戴上白領結九九藏書到玫瑰市場英國館子吃午餐。他胃口極大,一幅巨大的餐巾塞在領子里。他用餐時拒絕同其他食客打招呼,不過在喝咖啡時間或與人交談。其中有一個人描述他「牢騷滿腹得有點滑稽,說話雖然生硬,實際脾氣挺好,並不傷人」。
在一次郊遊中,有一位朋友建議去會會女人。叔本華打掉了這個計劃,他的理由是「人生苦短,倏忽不定,不值得費這個力氣」。
這就是可能給人的心靈提供無與倫比的幫助的哲學家的一生。
1818年,他寫完《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自知是一篇傑作。那篇文章里解釋他為何缺少朋友:「一個天才是很難合群的,因為除了他的獨白之外還有什麼對話能如此智慧而有趣呢?」
1821年,叔本華與一名19歲的歌手卡羅琳·梅東墜入情網。他們的關係斷斷續續維持了10年,但叔本華無意把這一關係正式化:「結婚意味著盡量做使對方討厭之事。」但是他嚮往一夫多妻制:「一夫多妻制的許多好處之一是:做丈夫的不必與妻子的娘家親戚們關係如此密切,方今就是對這點的恐懼阻止了許多婚姻。與其要一個丈母娘不如要十個!」
1803—1805年,叔本華17歲時父親去世(看來是自殺的,屍體被發現漂浮在他家倉庫旁的小河溝里),留給他一筆遺產,保證他終身不必工作。這並不能帶給他安逸。他後來回顧道:「17歲上,我還沒有受到多少正規教育,像青年釋迦牟尼看到病、苦、老、死一樣,痛感人生的苦難。真相是……此岸世界不是愛眾生者所造,而是魔鬼的作品,它把眾生帶到世上就是為看著他們受苦受難而取樂;所有的資料都證實這一點,這也是佔主流的觀點。」
1822年,二度訪問義大利(米蘭、佛羅倫薩、威尼斯)。啟程之前,他要他的朋友弗雷德里克·奧桑查一查「書報雜誌中提到我的情況」,這一任務沒有費奧桑多少時間。
So musst der welt du werth verleihen.

青年叔本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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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人描述他經常吹噓他牙齒好,說明他比常人優越,或者用他的話來說,比那些「庸碌的兩腳動物」優越。
1833年,他在美因河畔法蘭克福一套簡樸的公寓中定居,那是一座有五萬居民的城市。他這樣形容這一大陸歐洲的金融中心:「一個小而僵化、內里粗俗、靠浮華的建築撐起來的城市,是夜郎自大的阿布代農民之鄉,我才不愛理睬他們。」
1831年,現在43歲,住在柏林,叔本華再次想到結婚。他矚意於一名17歲的活潑美麗的姑娘弗羅拉·魏斯。在一次遊船的聚會上,他向她獻殷勤,對她微笑,遞給她一串白葡萄。弗羅拉在日記中寫道:「我並不想要這串葡萄,因為老叔本華接觸過它,我感到噁心,就悄悄地在身後讓它滑到水裡了。」叔本華匆匆離開了柏林:「生命本質上沒有任何價值,只是靠需要和幻覺保持運動。」
1814—1815年,叔本華移居德累斯頓,寫了一篇論文(《論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他朋友很少,與人交談也不期待回應:「有時我同男人或女人談話就像小女孩同她的玩偶說話一樣。她當然知道娃娃聽不懂她的話,但是她有意自欺來創造一種交流之樂。」他成為一家義大利小酒館的常客,那裡可以吃到他最愛吃的菜——威尼斯薩拉米香腸、夾菌小腸和帕爾馬火腿。
1844年,他的《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出第二版,並又加寫了一卷。他在「前言」中寫道:「我不把現已完成的著作獻給我的同代人或同胞,而是獻給全人類,因為我確信它對人類不會沒有價值,儘管對它的承認將姍姍來遲,這是任何形式的善不可避免的命運。」這一版銷售量還不到300冊。「吾人最大樂事莫過於受到仰慕;但是仰慕者有種種原因不願表達其仰慕之情。因此,能以不論何種方式衷心自我仰慕者是最快樂的人。」

約翰娜·叔本華

溫布爾登,伊戈爾寄宿學校
叔本華的母親抱怨她的兒子熱衷於「思考人間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