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時候，在鞭炮騰起的一縷縷青煙之中，客人們正在依次入席。趙少忠感到院子里頓時清凈了許多，喧鬧的聲音漸漸隱匿在撲鼻的酒香里。他的耳膜上依然殘留著鞭炮的爆炸聲，硫磺的氣息在他的眼前呈現出那場遙遠的大火令人心悸的瞬間，他重新被一種不祥的陰影覆蓋住了。

翠嬸跌跌撞撞跑到他的跟前，半晌說不出一句話，她的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他說有一次，趙家的郎豬被剝掉皮還從地上立起來，在院子里到處亂九_九_藏_書竄。」廚子朗聲大笑起來。

趙少忠奔到屋外，看見翠嬸淚眼汪汪地朝這邊跑過來，他聽見前屋傳來了女人的哭聲。

「我記得你父親的右手上像是有六隻指頭。」

「出事了。」翠嬸哽噎著說。

趙少忠朝前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他看見柳柳瘦弱的身影在風中打了一個寒噤。晾衣繩上趙虎的那件染上血跡的衣服在棕櫚樹的陰影中空空落落地飄蕩著。

「什麼事？」

「我怕前屋人太多了轉不開身。」柳柳說九*九*藏*書。

「柳柳，家裡這麼忙，你怎麼不到前面去幫幫手？」

時間過了很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前院蔓延過來，他在朦朧之中聽到外面突然響起了一片亂鬨哄的嘈雜聲，像是蜂群在盛開的油菜花地嗡嗡地叫著，又像是夏日突降的暴雨中人群四處奔散的聲響，趙少忠剛剛從惺忪的睡意之中蘇醒過來，啞巴砰的一聲就把門撞開了。

啞巴噫噫呀呀地朝他比畫著，把門搖得乒乓直響。

「我剛才看見她在灶下燒火。」

廚子脫下手套ｒｅaｄ.９９csw.coｍ，趙少忠看見他右手的拇指旁墜著一根像胡蘿蔔一樣的肉瘤。

後院里空蕩蕩的，風吹動著樹梢發出低沉的嘯聲。他看見柳柳正在井台邊的晾衣繩上晒衣服，那些花花綠綠的帶子和頭巾像旗子一樣飄動。幾隻烏鴉凄厲地叫著，在瓦楞上空掠過。

堂屋和廂房裡傳來一陣陣猜拳的聲音，廚子在廊下的一隻圓桌上剁著肉末，趙少忠朝他走了過去。

「家父在世時也常提起你，」廚子說，「他說第一次到趙家殺豬的時候，你還被人抱在手上九_九_藏_書，一聽見豬叫就嚇得直哭。」

「梅梅呢？」

「趙老爺。」廚子停下手裡的菜刀，笑了一下。

趙少忠把手中的煙鍋遞給他：「先前，你的父親常常在子午鎮一帶殺豬，我還記得他的樣子。」

在窗口照射進來的斜斜的光線中，趙少忠感到懨懨欲睡，他用木片撥了撥火爐中的炭火，屋子漸漸溫暖起來。他伏在桌上，卧房外的聲音在他耳邊越來越遠了，正午時分南山寺廟裡傳來的鐘聲把他帶入寂靜的夢鄉。

「家父在世時，常向我念叨那件事。」廚子說rｅａd•９9ｃsw.ｃｏm。

趙少忠沒有答話，那件事提起來就讓人感到不愉快，他岔開話頭和廚子閑扯了幾句，徑直朝後院走去。

廚子笑了笑：「我也是這樣。」

趙少忠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又一次浸沒在寂靜之中。前院的划拳聲隱隱傳來，雜著幾聲狗叫。他在書房的那張紅木椅子上坐了下來，隨手拿起一本書翻了翻又將它放下，一隻小花貓蜷伏在屋頂的天窗上投下來的光柱之中，細細的塵埃在它四周飛舞著。那隻瓷花茶杯不知什麼時候被碰翻了，水珠漫過桌沿滴滴嗒嗒地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