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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9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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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告訴我,他們天天晚上夢見你。」
在曠野的盡頭,一帶稀稀落落的漁村和村外的桑林有一半沐浴在陽光里,另一半浸沒在如晦的陰影之中。村頭山羊間斷的叫聲不時隨風而至,趙龍注視著那片破破爛爛的村莊,在松子的香味和茶樹散發的氣息中,他那顆劇烈跳蕩的心房漸漸安靜下來。
「話是這麼說。」巫婆怔了一下,「我每天傍晚都看見那個琴師在河邊調弦。」
「他們說些什麼?」
趙龍翻過馬脊山往回走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天空布滿了閃亮的星斗,田野和樹木的輪廓在灰暗的光線下變得模糊不清。刺骨的寒風迎面撲來,在他的身後發出如泣的喧嘯聲,村裡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那些飽含敵意的目光附著在林間的風影之中,使他透不過氣來。
趙龍從馬脊山上下來的時候,天光已過中午,他穿過一排排槐楊樹叢,來到了那個矗立在河邊的孤零九-九-藏-書零的村莊邊上。
「起先我也不知道村裡的人訂購那些花圈派什麼用場。」錢老闆說,「瞎子的事我直到昨天才聽說。」
「事情的確就是這樣。」錢老闆笑了一下,他正站在一張木梯上,將剛剛紮好的花圈往牆上掛。
「這可說不清。」女人說,「每年冬天的時候,他們就出門遠行,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你知道那兩個瞎子住在哪兒?」
「我壓根兒不相信那兩個瞎子的話。」錢老闆說:「可是村裡的其他人可不這麼想,這些天村裡到處傳播著一些離奇的說法。」
「人死復活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巫婆說,「今天一整天村裡的大人小孩都在談論著這件事。」
「我剛從花圈店那兒過來。」巫婆說,「我一輩子給四鄉數不清的人送了終,可從來也沒碰上這樣的事。」
趙龍在茅舍邊若有所失地轉悠著,一個在池塘邊劈柴的女人提著砍刀朝他https://read.99csw.com走了過來:「這兩個瞎子在幾個月前就不見了蹤影。看著你心神不定的樣子,一定有什麼要緊的事吧?」
「有些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巫婆說。
山腳下光禿禿的田疇和荒蕪的丘陵向天邊伸展著,在若明若暗的蒼穹下,松樹的濤聲一陣陣掠過他的耳際,山頂上那座倒坍的塔樓掩埋在深深的枯草叢中,運河的河道像一條閃閃發亮的緞帶繞過一片又一片樹林,迤邐遠去。河面上往來的船隻的帆影在遠處靜靜飄移。山坳中採藥的老人在竹林深處時隱時現,北風越過山脊將四周冰凍的干雪吹得像杏花一樣四處紛飛。
趙龍沒有吱聲,他繞過那片池塘慢慢朝村外走,那個賣酒釀的老人將貨擔歇在村中的一條深巷口,他的叫賣聲在寂靜的山野中回蕩了很久。
店鋪的欄柵下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花圈,令人不安的紙花的香氣在很遠的地方就能聞得到。幽暗的門洞里坐著read.99csw.com幾個披著紗巾的年老女人,她們在殘陽的光線下正在剪下一朵朵紙花,用鉛絲綁在蒼翠的松枝上。門裡不時有幾個披麻戴孝的人舉著花圈走出來。趙龍凝視著花圈上搖曳的那些白色或黃色的紙花,感到一陣陣暈眩。那些花朵彷彿是掛在死者臉上的笑容,又像是不祥的命運延伸出來的幻影,使他驚悸不已。
「村裡有好多人暗中都在錢老闆的店鋪里為你訂購了花圈。」
「夢見什麼?」
「我聽說那個戲班子是三老倌從外地請來的。」
巫婆的臉色蒼老而晦暗,她坐在一張竹椅上,由於身體的顫慄,竹椅不時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她一邊說著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一邊不安地察看著四周,好像不幸的厄運就要降臨到她的身上一樣。
村子里寂然無聲,村頭的樹林中晾曬著一張張漁網,幾條早已朽壞的舢板閑擱在一幢幢土牆的邊上。那些閑坐在陽光中做針線的婦女靜靜談論著什read.99csw.com麼,在麥田裡追逐風箏的小孩不時地轉過身來打量著他。
「什麼?」
那個巫婆剛剛離開趙家大院,趙龍就孤身一人來到了後街錢老闆的花圈店裡。
「有些事我還是不告訴你的好。」錢老闆說。
「我也說不清。」女人說,「不過眼下就要到年關了,他們說不定正走在回來的路上。你是不是在村上的客店裡住上幾天?」
「我看你還是到馬脊山那邊去一趟。」巫婆說,「既然那兩個瞎子能夠預知吉凶福禍,他們也一定知道驅邪避難的良方。」
趙龍跟著一個賣酒釀的老人走到了村中,那兩個瞎子的茅屋坐落在一口乾涸的池塘邊,房舍邊高大的刺樹在風中沙沙作響,樹梢上空的一隻烏鴉盤旋了一會兒,呱呱地飛遠了。茅屋低矮的門扉前蜷曲著一條黑狗,門上的一把鐵鎖已經銹跡斑斑。
「沒什麼事。」趙龍說,「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
趙龍站在店鋪的門檻邊,獃獃地看著他。
「他們說那兩個read.99csw.com瞎子的話不久就要應驗了。」
「什麼事?」
面對著眼前疾速飛動的雲影,趙龍在高高的馬脊山的山頂站立了許久。
「你是在說笑話吧?」趙龍顫抖著說了一句。
昨天黃昏,子午鎮上的巫婆踮著小腳來到了趙家大院,她神色慌張地告訴趙龍,村西的一個死去的老人突然活了過來。「他在兩個月前就染上了傷寒,家人在河邊的樹林里為他搭了一個棚屋,」巫婆說,「幾天前他就躺在棺蓋上人事不知,今天早上我們都以為他已經死了,誰知就在替他換壽衣的時候,他突然睜開了眼睛,到了下午就能下床走動了。」
「好像是住在馬脊山下的什麼村子里。」錢老闆笑了一下,「其實你根本用不著這樣擔驚受怕,後天就是臘月二十八了,過了這幾天,一切都將平安無事。」
「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村裡人都在說那個戲班子到鎮上來是為你送葬的。」過了一會兒,巫婆哆哆嗦嗦地又說了一句。
趙龍愕了半晌,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