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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玉蘭的生日禮物

馬玉蘭的生日禮物

馬玉蘭沒有聽到期望中的槍聲,甚至連馬匹的嘶鳴也沒有聽到。她獨自一人守在燈下。夜晚寂靜而漫長。
有一天,母親突然對他說:「你要是有種,就替我去把朱大鈞那個狗日的殺了。」
「你知道她為何這樣做?」他問他的管家。
馬玉蘭默默地忍受了鐵匠長達六年的折磨,未能懷上一兒半女。最後,她做出了一生中最困難的一個決定:上山落草。
那時,馬玉蘭的小兒子朱尚錫也已離家多年。他性格柔弱,像個姑娘一樣,一說話就臉紅,他跟隨一個化緣的和尚去了鳳凰山,專心佛法,塵緣已盡。
這次襲擊的唯一收穫是朱大鈞出嫁在外的女兒。那天她恰巧回娘家探親,讓朱尚金候個正著。在允許手下人集體分享她之前,朱尚金命人脫去了她的衣服,對她進行了令人髮指的摧殘和凌|辱。他親自在她的乳|房上繫上兩隻銅鈴,讓她光著身子擀麵。朱尚金躺在火爐邊的木椅上,聽著鈴鐺發出的清脆聲響,逼她不停地說著下流話。他感到十分滿足。
襲擊的日期定在十二月一日,這一天是母親的生日。讓她大吃一驚是他送給母親最好的禮物。當朱尚金率領手下四十多名人馬,頂著漫天的風雪,殺奔村中而來的時候,得到密報的朱大鈞只給他留下了一座空空的院宅。

朱尚銀

當朱大鈞的管家把這件事當成醜聞告知他主人的時候,朱大鈞嚇了一跳。
「她老了,無兒無女,想找個靠山。」
馬玉蘭在縣警察局留下的供詞,現在保存在河南省濟元市的檔案館里。它為我們解開這樁離奇的親族仇殺之謎提供了線索。朱大鈞對嫂子的花容月貌垂涎已久,這不是秘密。但朱大鈞沒有想到,馬玉蘭對他的眷戀更為銘心刻骨。她拒絕了他第一次試探性的非禮,只是因為她相信來日方長。但朱大鈞遭此冷遇https://read.99csw.com后即不再上門(其中,亂|倫的禁忌與恐懼是主要原因)。漫長的等待漸漸在她心中生出了被遺棄之感,怨恨害得她自問自答,惡毒的咒罵不絕於口。不過,這出自女人的天性或習慣,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朱大鈞的管家替他開了門。他雙手籠在袖子里,悠閑而客氣地向朱尚銀鞠了躬:「老爺在書房等你。」
面對送上門來的艷福,打了一輩子光棍的鐵匠自有值得誇耀的理由。他說馬玉蘭的身體和一個妙齡姑娘並沒有什麼不同;他說她為了莫名其妙的貞操送了三個兒子的性命,到頭來骨子裡還是一個騷|貨。他說他累得連大鎚也舉不起來了。
他以為他知道的很多,其實他知道的很少。
在村口,她一眼就看見了老態龍鍾的朱大鈞。他正坐在牆根下曬太陽。當然,後者也認出她。因為對她的牽挂,成了朱大鈞晚年唯一的樂趣。據說,兩個老人在西沉的夕陽下聊了很長一段時間。具體的內容卻不得而知。最後,朱大鈞看著這個衰朽得連喘氣都十分困難的老太婆,實在是有點膩味了,就友好地命人捉住她。出於仁慈,他慷慨地暗示警察局的一名親信,在她生日的當天處死她。
事情的起因並不十分複雜,但它確實帶來了日後一連串駭人聽聞的屠殺。馬玉蘭,一隻蟑螂就能把她嚇暈的女人,竟然成了鳳凰山一帶讓人聞風喪膽的匪首,多麼不可思議!在她丈夫去世的那一年(一八九一年),三個未成年的兒子,年輕和美貌——這些昔日的榮耀全都成了她的累贅。與她結下不共戴天之仇的那個人,是她丈夫的弟弟,名叫朱大鈞。假如他對漂亮嫂子的想入非非還不能算是一個錯誤的話,那麼,他的錯誤在於行動過於魯莽,對女人的慾望以及莫名其妙的羞恥心缺乏了解。一九https://read.99csw.com三二年,在馬玉蘭被處死的前夕,縣警察局的最後一份審訊報告明白無誤地顯示了這一點。閱讀這份報告使我不難得出如下結論:「仇恨」這一概念,要比它的字面意義複雜得多。而且,我們未嘗不能從相反的方面對它加以解釋。
這天晚上,馬玉蘭整夜做著噩夢。她只是意識到事情已經鬧大。恐懼毫無益處,後悔也已來不及了。自從朱尚金不辭而別,進山當土匪的那天起,她似乎就在等待著這個結局:他乾的這叫什麼事呀!

起因

看著堂姐的屍體,朱尚金的兩個弟弟嚇得渾身發抖。這是朱尚金第一次殺人,也是最後一次。
此時的馬玉蘭已經五十多歲了。她的面容以驚人的速度衰老,但她的身心依舊年輕。她很少出門。隔壁的鐵匠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閑來無事就去幫他拉風箱打鐵。後來,鐵匠用大鎚在兩家合用的牆上砸了一個洞,這樣,馬玉蘭的出入就省掉了村裡人的風言風語。
朱尚金,馬玉蘭的大兒子,綽號大金牙。事實證明,他的所作所為,構成了親族間殘酷仇殺鏈索中最關鍵的一環。父親去世的那一年他還不滿十四歲。他對於母親與叔父之間發生的事情有著自己的理解,其中有一部分源於青春期的幻想,另有一些則來自隔壁光棍鐵匠的無聊教唆。朱尚金用不完的力氣無處發泄,常常自願地來到鐵匠鋪,幫著拉風箱打鐵。鐵匠則用淫|盪的故事來犒勞他,故事的每一個細節都別出心裁,但人物總是固定不變的(母親與叔父),結局也大同小異(瘋狂的性|交)。朱尚金聽得津津有味,卻並不感激。鐵匠的故事看來並非完全信口開河,因為他很容易從母親的叫罵和詛咒聲中找到足夠的佐證。
窗外肆虐的風雪使她牽挂著兒子的安危。她知道這甚至還不能算是一https://read•99csw.com個結局,因為事情才剛剛開始。
在鳳凰山的土匪窩裡,傳奇般的仇恨就是最好的晉身之階。她於一九二八年當上了匪首,聚集起了一支七八十人的隊伍。在此後的兩年中,她發動了大小十七次襲擊,每一次都功虧一簣。
在鳳凰山,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朱尚金就讓自己從一名馬夫變成了二當家。不久之後,他將正在小解的大當家推下了懸崖,為自己騰出了位置。
第二天一早,朱大鈞派來了他的大管家。他像過去一樣彬彬有禮,笑容可掬。這使馬玉蘭更有理由懷疑,昨天發生的一切說不定只是一個夢。管家按照主人的吩咐,遞給她一隻考究的藍絨布面寶匣。馬玉蘭打開它,看見裏面裝著一顆金牙。
最後,這個可憐的女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臨走之前,朱尚金猶疑了半天(聞訊而來的母親跪在地上向他磕頭,求他饒過侄女一命),還是下令殺死了她。他不想白跑一趟。
「是嗎?」朱大鈞不緊不慢地答道,「那就請你再看看另一隻漆盒吧,為了不至於讓他日後出來生事,給你再添煩惱,我這次順便把尚錫也給殺了。」
從客廳爬到書房,朱尚銀差不多耗盡了殘存的一點力氣。朱大鈞躺在卧榻上抽煙。一看到侄子這副樣子,他不由得笑了。他讓僕人把朱尚銀扶到椅子上,然後問他還有什麼事需要交代。朱尚銀平靜地回答說,他想知道是誰在他的酒里下了毒。朱大鈞滿足了他,說出了伙夫的名字。隨後,他向叔父討了一碗涼水。他提出了最後要求:不要把他死前的情景告訴他的母親。朱大鈞也答應了他。

反抗命運

馬玉蘭的第二個兒子,生得高大英武,儀錶不凡。雖說目光含著深不可測的憂戚,但行事果斷,意志堅定。他和母親都習慣了沉默不語。不過,只要母子倆彼此對望一眼九-九-藏-書,立刻就能明白對方的心事,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那顆金牙的存在使仇恨不會褪色。
依靠父親的幾個故交和一半以上的田產抵押,朱尚銀終於在二十五歲那一年當上了縣保安團的團長。一天深夜,一身戎裝的朱尚銀帶著勤務兵,悄悄回到了家中,但天不亮就離開了。對於兒子的計劃,馬玉蘭只提出了一點異議,那就是十二月初一這個日期有點不太吉利。朱尚銀回答說,只有在這一天行事,九泉之下的大哥才能瞑目。馬玉蘭深知兒子的秉性,他決定的事是無法更改的。她一遍遍撫摸著兒子結實、寬闊的肩膀,反覆叮囑他:
他知道他的叔父並非等閑之輩。如果他的行動不能徹底擊垮對手的報復能力,事情也許會弄得難以收拾。醞釀多年的復讎計劃(實際上只是為所欲為的模糊衝動)精心策劃了半年之久。計劃的每一個步驟都慎之又慎,確保萬無一失。猶疑和絕對的謹慎只能導致這樣一個結果,那就是泄密。
接著,朱尚銀的身體像水一樣綿軟地滑到了地上。他的雙腿開始了難看的抽搐。鼻孔和嘴裏湧出鮮血。他英俊的臉龐變得黯淡,他那憂鬱而幽深的眼睛終於閉上了。
這時,馬玉蘭的牙齒全都掉光了。白髮稀疏,步履蹣跚。她拄著一根樹棍,沿途乞討,返回她的故鄉。她在路上走了一年零三個月,終於抵達了縣城的南門。她的神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為了避免被人認出,她化裝成一個撿破爛的人朝村子走去。其實她不用化裝,人們也不會將她看成另外的什麼人。只是在經過村外三個孩子並排而立的墳冢,略微停留了半刻。
「你現在還不能說就穩操勝券,你知道,我還有一個兒子。」
「這一次,你可不能出任何差錯。老三已經指望不上了。」
在他們返回山寨的途中,朱尚金在一條幹涸的河床下遭到了剿匪官軍的兩面九九藏書夾擊。密如貫珠的槍彈掃射了大約半個時辰,朱尚金和他的手下無一倖免。朱尚金的臉被打爛了。如果不是他的嘴裏鑲著一顆金牙,朱大鈞幾乎無法將他辨認出來。
她第一次被捕是在一九三〇年。她在熟睡中遭到了剿匪官軍的突然襲擊。朱大鈞沒有殺她,而是將她關押在六百里之外的通州。他還不打算讓這個懸念過早消失。馬玉蘭在通州策劃了四次越獄,最後一次獲得了成功。她出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購買了一把匕首。
「我們與她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你對她竟然一點都不了解。」朱大鈞嘆息道,「她是想懷孕生子,她還想找我們報仇。」
那時,朱尚金已經打算去鳳凰山當土匪了,對於鐵匠變著花樣講述的事也已膩煩透頂。他坐在鐵砧上拉著風箱,一聲不吭地看著鐵匠眉飛色舞的小丑嘴臉,心中暗暗發笑:他當上土匪之後,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他。後來,他卻沒有這樣做。因為事情的發展大大地出乎他的預料。
他沒有急於採取行動。

金牙

朱尚銀從兄長的失敗中吸取了教訓。他只挑選了八名衛兵。他們趁著夜幕從縣城出發,但只走了十里地,他的身邊就只剩下了四個人。又走了三里,他的隨從剩下了兩名。最後,當他來到村頭的白楊樹林時,最後一名衛兵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兩腿胡亂地蹬了幾下,就不動了。朱尚銀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並不慌亂。他感到口渴難忍,腹中隱隱作痛。靠著堅忍不拔的意志,他一步步挪到了朱大鈞的門前。
第二天一早,朱大鈞親自登門,讓家人挑來了一擔漆盒。他是來為嫂子祝壽的,同時也希望兩家多年的恩怨有一個徹底的了結。馬玉蘭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並不是全部。她打開一隻漆盒,裏面裝著朱尚銀的人頭。憤怒和屈辱使她暫時忘掉了悲傷。她一字一頓地對朱大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