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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鍊金術 兩個特務

時間的鍊金術

兩個特務

朱國良顯然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他小聲地提醒我們:他早就開始懷疑裁縫鋪了。張裁縫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外鄉人,一直沒有結婚,脖子上成天圍著一條量衣尺,和金蘭寡婦一樣,有事沒事總愛到楊家串門。
在那個炎熱的夏季,即使是群螢亂飛的夜晚,我們閉上眼睛就能想象出以上情景。傳說在枯燥乏味的蟬聲中蔓延,在換糖人走村串巷的笛聲中流布,弄得人心惶惶,彷彿隨時都會傳來山崩地裂的爆炸聲。
楊迎遞給他一隻手電筒,楊福昌與他握手道別,並一直將他送到河邊的橋頭。
當我們確信嘀嘀嗒嗒的聲音是德順的泥哨子發出的,不禁沮喪地鬆了一口氣。
不過,這個夜晚的守伏也並非一無所獲。到了晚上十點鐘,楊家大院的門終於打開了。楊福昌領著一位陌生人從天井裡出來。這個人瘦高個兒,戴著一副眼鏡。我們覺得在哪兒見過他,可一時又想不起來了。
過了一會兒,大門打開了一條縫,我九_九_藏_書們看見楊迎手裡拎著一隻竹籃從裏面出來。她轉身掩上大門,走到了河邊,在淡淡的酒香中,我們又聞到她身上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她的身影一度融入了樹林的黑暗,不一會兒,她繞過曬場的麥垛,出現在小保的店鋪門前。
你們聽見了嗎?朱國良用胳膊碰了碰我,什麼聲音?
門前的一對缺損的石獅子浸沐在藍瑩瑩的月光中,二樓百葉窗下的露台、露台的圍欄和頂棚也被月色照亮了。一般來說,楊福昌每晚九點會準時從陽台門裡出來,在露台上打太極拳。這個老奸巨猾的國民黨上校似乎對我們的埋伏和監控習以為常,每當他打完太極拳,總要向樹林或棉花地的方向揮揮手,彷彿在對我們說:我的太極拳已經練完了,你們可以回家睡覺去了……
劉勝利也覺察到了什麼異常的動靜,他帶著另外一伙人朝我們聚攏過來。在潮濕的夜幕下,我們很快就聽到一陣嘀嘀嗒嗒的聲響。這種read.99csw.com奇怪的聲音已經持續了好一陣了,我開始還以為是蟋蟀在叫。劉勝利說。嘀嗒聲時斷時續,清脆而真切,與草叢中蟋蟀和鼻涕蟲的鳴叫很容易區分……
可我怎麼覺得嘀嗒聲不是從楊家大院傳出的,而是來自隔壁的裁縫鋪……劉勝利說,莫非……
今天晚上,楊福昌沒有出現在露台上。幾隻螢火蟲繞著晾衣繩兀自飛動,二樓的窗戶里黑黝黝的,而樓下的廳堂里卻燈火通明,天井裡泄出的燈光照亮了棗樹的樹梢。我們只要屏住呼吸,就能聽到樓下低低的說話聲,還夾著一兩聲爽朗的大笑。
一點沒錯。劉勝利插話道。發報機就藏在縫紉機里,白天,他利用裁縫的身份做掩護,從前來裁衣的各色人等口中探聽、收集情報,到了晚上,他就拆開縫紉機,取出發報機,向台灣發報……
這個裁縫說不定就是楊福昌的聯絡員,而裁縫鋪就是特務接頭的秘密交通站。朱國良分析說。
距離修船廠不九*九*藏*書到五百米的另一處山坳里,發電廠的煙囪上方翻騰著滾滾濃煙,煙霧和白雲相連,在江面的蘆葦叢中投下晦暗的陰影。發電廠緊挨著一個山間水庫,由於長年不放水,大壩底部的泄水口覆蓋了一層厚厚的苔蘚和水草。
我們夜復一夜地守伏在河邊的棉花地里,藏在河床下的樹林中,村頭的草垛旁,注視著楊福星和他孫女的一舉一動。我們知道,瞌睡和神思恍惚只會帶走一個結果:兩名台灣特務在我們眼皮底下鑽入楊家大院……修船廠和發電站在一陣青煙中化為烏有。
劉勝利正打算帶兩個人去裁縫鋪看個究竟,朱國良一把抓住了他。因為,我們看見德順手裡捏著一個爛泥哨子,從裁縫鋪旁邊的一條弄堂里走了出來,他正在四處找我們。
她在窗戶上敲了三下,屋裡的燈亮了。窗口露出小保的禿腦門和肥胖的胳膊,楊迎將籃內的空酒瓶遞給他,開始在口袋裡找錢。我們遠遠地聽見小保在說:快點,快點,別把蚊子read.99csw.com放進來。這麼晚了還買酒?家裡來人啦?楊迎從他手中接過酒,沒有吱聲。小保關上了窗戶。燈熄了,黑暗又回來了。
辦公室的門開著。我們的班主任,一個梳著齊耳短髮的年輕女人,正在門邊的一隻白瓷盆里洗腳。光裸的腳趾搭在盆沿,令人想到風琴的琴鍵。當她看見那個陌生的男人朝她走近,臉一下變紅了……
一定是屋裡的什麼人在向潛伏的台灣特務發報。朱國良說。我們側耳諦聽,楊家大院的說話聲此刻已經聽不到了。南風掠過水麵,呼呼地吹過樹林和屋頂,在遠處的山谷中發出低低的嗚鳴。
安東尼奧尼拿著一架照相機正在拍照,而尼克鬆已經開始選擇定時炸彈的安放地,並檢查炸彈的線路……
據朱國良的表叔說,安東尼奧尼隻身潛入中國腹地,並不是為了炸毀什麼發電廠,而是偷偷地拍攝一部叫做《中國》的電影。那位表叔介紹說,電影一開場,就是一個小老頭騎在自行車上打太極拳……我們幾乎可https://read.99csw.com以斷定,這個打太極拳的老頭就是楊福昌。問題在於,他是如何與安東尼奧尼取得聯繫的。
他喝得太多了,手電筒的光亮胡亂地晃蕩著,照亮了橋欄、深巷兩側的牆壁、棉花地和嗡嗡作響的高壓電線網……最後,當他繞過一排紅磚牆,走進了學校的操場,我們的暗中盯梢才被迫中止。
兩個特務,從台灣來,一個名叫尼克鬆,另一個叫做安東尼奧尼。他們化裝成兩個老太婆的模樣,戴著破舊的草帽,沿著五峰山下的煤屑公路走走停停。陽光熾烈,樹影搖曳,白雲在高高的山巒上空層層堆積,他們豁亮的身影在茶園和亂石堆中閃閃爍爍,考慮到他們所受過的諜報、偵察訓練,要想躲過持槍崗哨的視線並不困難。他們利用凹凸不平的岩石和松樹做掩護,不一會兒就登上了山頂,從那兒往山下看,五峰山的那處軍事基地就一覽無遺了:一座靜伏在山坳中的修船廠,東海艦隊的兩艘炮艇正在進港,大炮閃閃發亮,船桅上的旗幟在風中撲撲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