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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鍊金術 梳著齊耳短髮的女教師

時間的鍊金術

梳著齊耳短髮的女教師

照片上的這隻手骨節粗大,手腕上戴著一隻鐘山表。由於取景的限制他的面目不在照片之內。
這些畫面事隔多年,一直在我們的腦海里閃爍不已,在記憶的深處沉渣泛起,彷彿保留在一張舊照片里的情景。而在另一張照片里,我們正在水庫里泅渡……
任憑我們怎麼向他們擠眉弄眼,暗示他們——梳著齊耳短髮的班主任已經走進了教室,他們還是越說越下流、猥褻……班主任面紅耳赤地走到他們身邊,用手裡的雞毛撣子在他們的腦袋上各敲了一下,然後,她裝著沒有聽見他們的話似的,溫和地笑了一下:「時間不早了,你們回家去吧。」
楊迎的一隻手不時地摸捏著書包帶,低著頭,腳尖蹬踢著樹下的石子,身體不由自主地左右搖晃著。她一度想離開他,並成功地朝前走了幾步。嚴助理蠻橫地拽住了她的胳膊,不過,他用力過猛,楊迎站立不穩,差一點跌到了他的懷裡。很快,他們又恢read•99csw•com復了合適的距離,不遠也不近,談話仍在持續……
我們走出了校門,沿著河邊朝戲場走去。楝樹下空空蕩蕩的,嚴助理和楊迎不知什麼時候已離開了。
那時,我們正在大掃除。教室里塵土飛揚,報紙在窗戶玻璃上摩擦,發出吱吱的叫聲。朱國良剛剛擦了兩扇窗戶,就坐在窗戶上發獃了。順著他的視線,我們看見陽光將倉庫的牆壁照得亮晃晃的,幾名年輕女子正手持綵帶,排演篩子舞,準備在晚上的文藝會演中大顯身手。老掉牙的節目每一次上演都會使人們激動不已。那時,女赤腳醫生將會一展歌喉。農技員則拎著農藥噴霧器粉墨登場,他能用一隻手托住噴霧器的底部,閉上眼在台上轉上七八圈;而會計和記工員則要合說一回相聲:《安東尼奧尼到中國來幹什麼?》……當然,節目的壓台戲就要算由金蘭寡婦和生產隊長參加的小話劇了。在劇中,九九藏書他們扮演一對夫妻,單調乏味的劇情和台詞我們從頭到尾都能倒背如流,一字不差。關鍵的一點在於,在這齣戲的末尾,金蘭寡婦有一個從八仙桌上凌空騰躍的劈叉動作。也就是說,右腳的腳趾勾起,蹬向前方,左腳后展,臀部上收,隆起的小腹上堆積的脂肪由於兩腿錯開的張力而突然拉直,水紅色的戲裝陡然上揚,露出了褲腰下方的肚臍。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猶如一隻展開雙翼的飛燕。大半個夜晚,我們津津有味地坐在台下看戲,而心中一直翹首以待的,就是金蘭寡婦那意味深長的一躍。
梳著齊耳短髮的女教師隨著一陣鈴聲走進教室。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衣,草綠色的軍褲。帶有皺褶的、肥大的褲子使她的臀部更加突出,而襯衣里的一條奶黃色胸罩則使午後的酷熱灼人眼目。她在領我們讀課文:媽媽拉著我的手,往泥塑收租院里走……而我們正在小聲議論著她胸罩的飾邊和花read•99csw.com紋。胸罩的弔帶在圓潤的肩胛上似乎隨時都會脫落。而襯衣的領口又開得過低,無論是襯衣,還是乳罩,它們與白皙緻密的肌膚間都留有縫隙。假如一隻螞蟻……
整整一個中午,我在窗下端詳這張照片,怎麼也想不起這個人是誰。照片拍攝的日期沒有標出,但從水庫邊的樹林中掛著的條幅來判斷,它應當是攝於一九七一年。鎮子里為紀念毛主席游長江,在水庫邊舉辦了游泳比賽。而在那樣一個年代,鎮上有資格佩帶鐘山表的幹部並不多。嚴助理——縣裡派駐新塍的文教助理就是其中之一。
在另一扇窗戶邊,劉勝利正和德順小聲地議論著什麼。劉勝利說,其實女人的乳|房都是一樣的,只不過大小不同而已,乳|頭的顏色也差不多,就像熟透的桑葚。他們經過壓抑的、膽怯的笑聲在教室里回蕩。過了一會兒,德順說,班主任只要在黑板前稍一走動,胸脯就會像盛滿水的……而她的乳罩有時九九藏書竟然是黑色的。上課注意力不集中,當然導致了成績的下降……
越過窗戶外那片棉花地和淺淺的河道,我們看見楊迎背著她祖父傳下的牛皮公文包,走到了戲台的邊上。一直在那兒抽煙的嚴助理走出了樹蔭,叫住了她。
女教師的身上濕漉漉的,她面帶笑意,斑駁的樹影使她的臉顯得悵然若失。她的一隻手搭在劉勝利的肩上,後者受寵若驚的激動神色依稀可辨。在他們身後,碧波蕩漾的水庫伸向遙遠的天邊,山巒的斜坡由於雨水沖刷,裸|露出棕紅色的山石。
憑著記憶的微暗的折光,我似乎還能聽到他在開學典禮上的冗長講話,看見他戴著一頂簇新的草帽,懶洋洋地站在大隊部門前的曬場上,對著一幫搭戲台的農民指指點點……
「我怎麼覺得……」朱國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楝樹下的那兩個人,神情肅穆地對我們說,「這個淘汰的芭蕾舞演員與暑假里從楊家大院里出來的那個醉鬼是同一個人……」
read.99csw•com看到這個衣著考究的文教助理突然從暗處斜穿而出,起先是吃了一驚,隨後她的臉上現出虛幻的笑容。嚴助理捋了捋額前的頭髮,眉頭緊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他們站在楝樹下說話,即便是沒有調試高音喇叭時發出的嗡嗡蜂鳴聲,由於距離太遠,我們也無法聽清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
朱國良正在一棵楊樹下脫褲子,他的一隻腳尚未從褲管里拔|出|來。他的目光和女教師一樣,投往同一個方向:楊迎剛從水裡上來。她穿著一條紅色的短褲,白色的背心,乳|房嬌小而微聳,隱隱透出乳暈的陰影。她的頭髮被風吹向一邊。由於踮起右腳,讓水從耳朵里流出來,身體一度失去了平衡。她一隻手伸向照片的左下角,正從一個什麼人的手中接過毛巾……德順的身體已經凌空躍起,像一張拉滿的弓,橫空出世,卧伏在水庫的平台上空……
要從這張舊照片上一一找出童年的夥伴並非難事,問題在於,究竟是誰把毛巾遞給了楊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