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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鍊金術 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時間的鍊金術

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就看一眼嗎?」她問道。
「那錢一定藏在她的梳妝盒裡……」金蘭說,「要是哪兒都找不到,也不要緊,你可以偷二升米來給我,要不黃豆也行。」
我再次央求她,讓她不要把這事說出去。我抱住她的一條腿,用力搖晃著她。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雪花膏的味道。
「好像有人朝這邊走過來了。」楊迎的眼珠緊盯著那片蒼翠的桑林,桑枝的顫動就像岸邊鋪展的海浪,它越來越清晰,伴著沙沙的摩擦聲,每一次顫動都在醞釀著下一次的涌動,它搖著,水珠滑落,飛濺。我們終於看清了正在朝我走來的那個人。
過了一會兒,她朝我擠了擠眼睛,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他有發報機嗎?」
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不斷分開搖曳的桑枝和牽牛花藤,一直來到了桑林的深處,每一朵牽牛花的背後都藏有一個熟透的桑葚,紅紅的。剛剛下過一場雨,可桑林中的一些地方還是乾燥的。
金蘭寡婦咯咯地笑了起來。她笑夠了之後,又記起了https://read•99csw•com那件事來。
「要是被人看見了怎麼辦?」
「那就到席子底下去找。」
「密電碼呢?」
「辮子上的圖釘呢?」
「當然,還是無聲手槍。」金蘭說,「有一次我到他家舂米,親眼看見他在窗下擦槍。槍把上還有一根紅色的纓絡……」
「你知道我要怎麼懲罰你嗎?」算術老師歪著頭問她。
「噢,對,他是有一支手槍……」金蘭笑了起來。
我說,我們懷疑他有一支手槍藏在他家閣樓上。
「這倒是一件新鮮事,」金蘭寡婦說,「可他幹嗎要將發報機藏到張裁縫那兒去呢?」
「楊福昌要是知道你們在桑林里的事,就會拎著無聲手槍找你算賬的。你等著吧,他一槍打你的左眼,一槍打你的右眼,一槍打你的胸膛,還有一槍……」
她不安地笑了一下,眼睛始終盯著遠處的那些人,白雲明亮的背景使他們顯得十分遙遠。他們仍然在說著話,朝遠處張望,毫無目的地指指點點。
read•99csw.com迎手忙腳亂地扣上襯衣的紐扣,可怎麼也扣不上。在那一刻,她只是獃獃地凝望著我,除了急促的呼吸之外,她什麼也做不成。
我們在經過裁縫鋪的時候,張裁縫沖她嘿嘿笑了兩聲:「你的開襠褲我已經做好了……」金蘭也不答話,只顧低著頭往前走。張裁縫又說了另外一些話,逗得會計的老婆哈哈大笑。金蘭寡婦走進院里,將門關上,又在上面抵了一根竹杠,這才轉過身來對我說:「要是我把這件事張揚出去,楊福昌會把你的腿打斷的,他還會把你的小雞割下來炒了吃掉……」
當時,我們坐在桑林中的一條淙淙流淌的小溪邊。我看見幾條狹長的銀魚,在陽光下閃動著鱗片的波光,正逆水而上。透過桑枝稀疏的空隙,我們能夠看見遠處連成一片的紫雲英花地,生產隊的會計手拿著木柄尺,正和幾個幹部丈量田地。他們遠遠地抽著煙,說著話。
「是朱國良塞進去的。」
「要我不把這件事傳出去,那也好辦。」九-九-藏-書金蘭寡婦對我說,「你回去替我偷五塊錢來……」
「手槍?什麼手槍?」金蘭似乎也被我嚇了一跳。
「知道。」楊迎低聲說。她將那隻一直藏在身後的手獻了出來。
「因為張裁縫是楊福昌的地下交通員。」
「這時候不會有人到桑林里來……」
「有哇……」
「那是德順乾的。」
「席子底下再沒有呢?」
在課間做廣播體操的時候,我和劉勝利裝病留在了教室里。我們從學習委員的課桌上找出了楊迎的算術本,將她算出的每一個答案都做了改動。第二天,當算術本重新發下來時,她被老師叫到了黑板前。
「劉勝利說,楊福昌將發報機藏在張裁縫的縫紉機機頭裡……」
「不不不,」算術老師搖了搖頭,「我不喜歡打手心……我要把你的鼻子擰下來,把你的耳朵揪下來,把你的頭髮一根一根地拔掉,把你的屁股打得能種菜,把你的……」
當她走到村口的時候,我終於追上了她。我不斷地拽著她的衣襟,讓她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read.99csw.com的母親。她停了一下,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還是一聲不響。
「你能把二十道算術題全部算錯,也稱得上是一個天才了……」跛足的算術老師對她挖苦道。
我笑了起來:「還有劉勝利……我們把褲腰帶接上……」
「我,還有劉勝利……」我坦白說。
我正要走,她又把我拉住了:「假如你真的想看看那些地方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可以讓你看個夠……」
楊迎表情陰鬱地看著我,手指不時撫弄著地上的青草。她說她昨夜做了一個夢,夢見她的肚臍眼像一個長熟的石榴一樣突然炸裂了,從裏面爬出一隻只黑色的蜘蛛……它們都有一張與人相同的臉,「我還認出了其中的一個人……」
我說我不知道母親藏錢的地方。
他越說越下流。楊迎的哭聲驚動了隔壁正在彈風琴的班主任,直到她突然停止彈琴,算術老師的咆哮才有所收斂。
金蘭寡婦背著一竹簍桑葉,站在溪邊,嘴裏吃著桑葚,不懷好意地衝著我們笑。桑葚的汁液將她嘴唇染成絳紅色。她不九-九-藏-書說話,只是看著我們,她的目光既放蕩,又甜蜜。
「誰?」
「就看一眼。」我說。
「你見過嗎?」
她將桑葉平鋪在竹匾里,讓風把它吹乾。我又聞到蠶房那股熱烘烘的香氣。
「那麼,我算術本上的答案是誰改的?」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胖乎乎的花斑蠶扭動著柔軟的身軀吸附在桑葉的背面,它所經過的地方留下了一條長長的鋸齒狀的痕迹,而它吞噬桑葉時發出的習習聲清晰可聞。
「枕頭底下……」
「昨天圖畫課上的那根絆索是不是你綁的?」過了一會兒,她問我。
「書包里的青蛙……」
他笑嘻嘻地走到她跟前,一動不動地打量著她(實際上,他是在打量著她的胸脯)。他嘴裏突然流出的一線明亮的口涎令人想到,算術老師隨時準備將她一口吞下去。
「有,藏在盛粥的飯盒裡。」
「要是枕頭底下沒有呢?」
「楊福昌有手槍嗎?」我問道。
我看著她的身影繞過池塘和盛開著豆花的田壟,跨過一道閃閃發亮的水渠,慢慢變成了一個暗紅色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