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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3

第一章

13

「我也聽說過這回事,不過事實究竟如何卻不得而知,我又不能專門跑到醫院去打聽。更何況,醫院負責計劃生育的大夫通常是一些青春已逝的女人,她們已經失去了放縱一下的權利,因而心理相當陰暗,她們一見到那些未婚先孕的女孩,首先想到的就是鄙視、咒罵、冷嘲熱諷,實際上,她們恨不得自己取而代之。」
深夜兩點,子衿才起身告辭,曾山一直將他送到了樓下。
「在某些方面,你還是應當適可而止,」曾山對師兄說,「我一直覺得你可以過一種稍有節制的生活。」
曾山表示他尚未見到她。他擔心她因為什麼事,臨時決定不來參加這次會議了。
「鬼知道他在搞什麼玩意兒,」子衿說,「他似乎對這次大會寄予了不切實際的幻想,最後底牌亮出來終究是一場笑話。」
子衿手裡捏著一串鑰匙,在樓下的車篷里尋找他的那輛自行車。他在那兒來回逡巡了四五分鐘,仍然沒有找到。
「張末怎樣?你見到九-九-藏-書她了嗎?」
「其實,這樣的事在上海一樣能夠順利解決,你又何必捨近求遠呢?」曾山說,「我聽說醫院方面近來對有關規定作了一些改進,比如說,這種事不再通知原單位。人口問題畢竟要比道德問題緊要得多,這是不言而喻的。」
曾山找出一張廢報紙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然後重新將報紙展平,蓋在那些鬧鐘零件上,「這樣可以了吧?」他們在桌邊坐了下來,開始抽煙。
「它會讓人想起亂七八糟的大腦結構。」子衿博士解釋說,「當然,我也受不了鬧鐘的聲音,嘀嗒嘀嗒嘀嗒,永遠沒個完。」隨後,他向曾山說起了一段往事。在他小時候,他的床邊就擱著這樣一隻鬧鐘,它的聲音讓他睡不著覺,他就將它埋在了床邊的一隻麥缸里。
「這次大會註定了不會太平,」曾山憂心忡忡地說,「會議尚未開始就發生了一連串的怪事,我真的很難想象在往後的一個多禮拜里到底會怎read.99csw.com樣。但願它不會成為一場噩夢。」
曾山只得走下台階,幫著他一塊查找。子衿告訴他,那輛自行車的坐墊是棕紅色的,很容易辨認。他們將車篷里停放的車輛逐一找了個遍。最後,子衿明顯是著急了,他對著一輛橙黃坐墊的自行車,拿鑰匙徒勞無益地亂捅了一氣。「會不會是被人偷走了?」
師兄疑慮重重地對曾山說,他甚至想到去找個醫生做一次心理測試,看看自己是否正常。因為他剛剛聽說,心理系的一位女博士在河邊書店旁開了一家諮詢診所。「對我來說,這短短的幾天碰到的麻煩,比過去時間里累積起來的還要多,就像是石灰、沙子、芝麻和鋸末統統摻和到了一塊。」
他這樣說,倒立即提醒了曾山。他想起子衿那輛自行車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失竊了。曾山及時地向師兄提醒了這點,使得後者突然發出一陣過於誇張的哈哈大笑,彷彿笑聲在迸發出來的一剎那就使出了全部的肺活量。隨後,九_九_藏_書他的身影像個幽靈一般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之中。
隨後,他們聊起了別的事情。聊起了老秦。這些天,他顯得極為神秘,似乎要在這次學術會議上搞點名堂,這段時間整天找人商量他的計劃。一方面,他對自己在會上的圖謀守口如瓶,一方面又一心要弄得人人皆知。
「我有一個朋友在那兒的一家婦幼保健院當護士……」子衿說。他大概覺得類似這樣的一問一答有些讓人難以忍受,便索性搶先告訴了曾山他去杭州的目的,以及事情的整個原委。
「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子衿朝師弟擺擺手。彷彿在暗示曾山,現在還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
「怎麼會忽然想到要去杭州?」
「對了,我差點忘了告訴你,過幾天我的妹妹要來,我已經差不多有五年沒有回過家了,我甚至想不起來她長什麼樣兒了。」子衿很不得要領地這麼說了一句。曾山沒有吱聲。他不明白師兄為何突然提起他的妹妹,再說,在這之前,他從未聽https://read.99csw.com師兄提起過她。
子衿告訴他,是明天晚上十點的車票。那段時間最安全,趁著夜幕的掩護,在前往車站的路上遇到熟人的可能性很小。「這一次,我要做到萬無一失,我已經經不起折騰了。」子衿說,他甚至準備在酒會結束后再離開。曾山知道,醞釀已久的學術會議定於後天上午八點正式開幕。明天晚上,會議的贊助商將在學校對門的松鶴大酒店舉行盛大晚宴,所有與會代表均在邀請之列,市政府主管文化的官員屆時也將出席。他和子衿都已收到了印刷精美的請柬。據說,這次晚宴的費用幾乎佔了會議開支的一半,看來,本次會議的贊助單位,南方某製藥廠果然實力雄厚,出手不凡。
很晚的時候,子衿博士來宿舍找曾山聊天。他是來告別的。子衿一進門就對曾山說,他準備從這個城市暫時消失幾天。
「也許你明天一覺醒來,就能聽到她的敲門聲。快樂的事情通常要麼不來,要麼就會讓人猝不及防。」
曾山從師母家回來https://read.99csw•com以後,一直在昏暗的燈光下修理他的那隻鬧鐘。它的發條壞了,桌子上堆滿了拆散的金屬零件。「我從來就看不得這些東西。」子衿對他說。他指的是那些生了銹的鬧鐘零件。曾山用一把鑷子正打算將一隻彈簧把晶元與發條連接在一起,他抬頭看了師兄一眼,一時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大會發言怎麼辦?」曾山問他。
「你要去哪裡?」曾山問他。
「杭州。」
「我只擔心一件事,」子衿博士對曾山說,「那就是她已懷孕兩個半月了,若是遇上血崩,堵都堵不住。這個女人不太好纏,也很有主見,她一直瞞著我,竟然異想天開地想把孩子生下來。我足足做了一個星期的噩夢。」
子衿博士陰沉沉的臉上露出一絲灰暗的笑容,彷彿他對這件事很有把握。他扳起手指頭,眼睛盯著窗外,像是在做一道複雜的算術題。手術只需要十五分鐘。路上要花掉一天。手術后她需要靜養四天。子衿的大會發言被安排在會議開幕後的第四天,時間上倒是綽綽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