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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7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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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坐在她床邊,眼睛一直不敢朝她看。張末對父親說,南京是不是有個地方叫高雲嶺,「我怎麼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
母親和醫院的一名司機在站台上等她。
張末的眼前再次浮現出曾山那張憂鬱的臉,想到了他身上的煙味,他的肺也許早已變成了黑色。他雙手抱著她的腦袋,不讓她動彈,瘋狂地與她親吻,彷彿希望在頃刻之間就將她吮吸一空。
傍晚的時候,她醒過來一次。父親已經下班回來了。他坐在床邊給她量體溫,與母親低聲地說著話。第二天早上,她在父親醫院的單人病房裡醒來,太陽已經https://read•99csw•com升高了。她看見床邊的櫥柜上擱著一束鮮花,在陽光下顯得生機勃勃。
「記得。」張末感到有些緊張。
「你昨晚燒到了四十一度,可把你媽嚇壞了,」父親說,「你的肺部受了一些感染,大概需要在床上躺幾天。」
父親說,他剛才已經往上海打了長途,替她請了假。
張末從浴室里出來,母親已經替她把午飯熱好了。她感到身體有些不適。沒等她吃晚飯,就發起了高燒,母親一邊在柜子里幫她找葯,一邊對她說:「你大概是著涼了吧?」
「你還記得那個藥劑師叔叔嗎?九九藏書」父親問她。
張末回到家中,首先想到的就是進浴室痛痛快快地洗個澡。在寬敞的浴室里,她想起了學校浴室門前排起的長隊,想起了那些赤身裸體的女人在一隻水龍頭底下擠作一團,一邊往身上塗著肥皂,一邊朝水泥地上撒尿……當她想到幾天後,她將再度回到那座喧鬧的校園,就感到不寒而慄。
母親的眼圈紅紅的,看上去不太高興。她問母親,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母親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告訴她。她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父親在臨走前,又想起了一件事來:「對了,這束玫瑰是你的一個朋友送來的,他昨read.99csw.com晚一連往家中打了三個電話找你,今天早上就讓人送來了花。你怎麼會認識生意場上的人?」
下午四點鐘,父親與母親一起來到了她的床邊。母親一進門,就讓父親將手臂上的黑紗摘下來。「來看女兒還戴著它,多麼不吉利。」父親順從地摘下黑紗,對母親說:「我們搞了一輩子的醫學,難道還迷信這個?」
母親笑了起來:「你這個人就像是生活在真空里,高雲嶺就在咱們家附近,騎自行車大概都用不了十分鐘。」
父親長嘆了一聲,他說,這個藥劑師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在小學時他們就在一起念書,一直到讀完大學read.99csw.com,分配在同一家醫院工作。五十年代,他們一同去蘇聯受訓,去過古巴和坦尚尼亞。「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忠誠的朋友。」
「前天早上他去世了。」父親說,「我現在要去殯儀館參加他的追悼會。」
父親沒有說什麼,他溫和地在她頭上拍了拍,就起身離開了。
父親問她感覺怎麼樣,她回答說,就像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昨天晚上,當曾山在肝炎病區的那排平房前突然拽住了她,將她攬入懷中的時候,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如何將這件事告訴母親(她可以像個真正的女人那樣與母親談話,而不是一個嬰兒),但她一看見母九_九_藏_書親,立刻便覺得有幾分自慚形穢。「就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吧。」她這樣想著,坐進了汽車的後排。
他的眼淚終於撲撲簌簌地掉落下來,滴在她的床單上。他的眼睛紅紅的,眼眶上方有一圈黑影。
整整一個下午,她都在床上蒙頭大睡。在昏沉的睡意中,她彷彿又回到了昨夜的那片小樹林里,她對曾山說,她感到有些冷,他竟然未予理會……
張末說,她是在回來的火車上認識他的。
父親向她做了個鬼臉,對她說,他要先離開一會兒,下午再來看她。張末像個孩子似的朝他撒嬌,央求他再多呆一會兒。父親的臉突然變得非常嚴肅,他的眼眶裡流出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