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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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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師在世時也表述過類似的思想,」曾山說,「他曾經明確地向我談到過這樣一個看法,哲學也許能夠很好地解決過去或未來的問題,但對於『現在』卻是無能為力的。」
「據說,亞里士多德愛吃海藻,伏爾泰喜食櫻桃,而施賓格勒卻偏愛動物的內臟。」曾山說。
「也許等不到這次會議結束,這件事就會有結果的。」慧能院長從床上下來,看樣子是在打算離開了。
「我總覺得賈先生的死也許另有原因……」
「我們都不是預言家,」慧能若有所思地說,「你大概是看到了一些不好的徵兆,因而感到不安。但事實上,這類徵兆一直存在著。在三百年之前,甚至更早,它就出現了。它就如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一直淌到了今天,這次會議只不過是河面上泛出的一個氣泡而已,也許連氣泡也算不上。在精神病學的領域,倘若一個人患有神經病,常常會對未來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懼與憂慮。醫生九九藏書所能做的,也只是反覆告訴他:你所擔心的事已經發生過了。病人一旦明白了這一點,他的病就會霍然而愈。
「它已經侵蝕了你的胃,」慧能院長盯著他的臉,「另外,你的肝臟也不太好。」
「這件事直接導致了您後來的出家嗎?」
「我雖然不能算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佛教徒,但卻是一個持齋吃素者……」
「方便麵。」
「簡單來說,哲學也好,藝術也好,都是對現象的猜測或拙劣的仿製,世界本身有著它自己的邏輯。可口可樂的廣告風格與股市行情不會因為一次學術會議而有所改變,因此,思索和擔憂都是不必要的。」
他們接著就聊起了明天就要開幕的學術討論會。慧能院長提到,似乎很多人對這次會議寄予了過高的期望。「實際上,所有的會議都只是一個借口而已。它就像是一個沒有貨物的集貿市場,人們從各地來到這裏,卻不知道要買、或者賣九九藏書些什麼。甚至,在秋意蕭瑟的季節,連旅遊也並不適合。」
「大師在出家之前,是否專門研究過哲學?」曾山問道。
「您能不能告訴我……」
他笑了笑,毫無拘束地盤腿坐在曾山的床上,像是在練瑜伽功。他的目光既親切,又充滿威嚴。
「這次會議雖然尚未開幕,但我已一心盼望著它早日結束,」曾山說,「我有一種預感……」
慧能院長解釋說,他認為佛教對他而言更為適宜。「當時,我也沒有想到很多,一心想逃脫塵世,找個地方躲起來。」
在很久以前,曾山與慧能就開始了通信。他向慧能請教一些佛學上的問題,有時也請他代買一些佛教的典籍。他一直珍藏著慧能院長的來信,就如收集植物的標本,並經常取出來翻閱,似乎他的每一封信都來自於塵世之外。但他與慧能院長的第一次見面,還是讓他多少有些意外。
曾山的臉紅了。他開始為自己剛才的唐突感到後九_九_藏_書悔。
「你在來信中也多次問我,為什麼要出家?我答應過你,一旦我認為時機合適,我就會將一生的經歷原原本本地告訴你。你打算在頃刻之間就將所有的問題都弄清楚,在哲學上,這是不可能的。」慧能院長略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不過,看得出,你這個人慧根很深,儘管我什麼還沒說,你就已經猜到了不少……」
「哲學與宗教並不完全一樣,」慧能說,「假如說哲學或科學所追求的是知識,宗教存在的依據恰恰就是無知。我不知道,哲學與宗教,哪一個更符合人類自身的願望。」
「英國的布萊克曾經說過,通常,一個人看什麼,就決定了他是什麼。可是在我看來,一個人吃什麼就決定了他的心靈類別。」慧能院長就這樣打開了話匣,「莊子在他的寓言中提到了一種鳥,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可是現在的人幾乎什麼都吃……」
慧能院長慈祥地對他笑了笑,示意他太心急了。
九*九*藏*書山的眼睛一直看著桌上那隻拆散的鬧鐘。幾天前,曾山將它拆開后,一直沒有心思將它裝上。
「那麼,宗教呢?」
曾山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想象著若是讓他穿上一身舊軍裝後會是什麼樣子。他還想起了賈蘭坡教授的追悼會:慧能院長彬彬有禮地朝師母走過去,向她伸出右手,而師母則假裝視而不見,坐在藤椅上一動沒動。這一情形使人不免會聯想到,他與師母一度相當熟悉……
「您當過醫生嗎?」
「你想到過進修道院嗎?比方說,皈依基督……」
慧能院長點點頭,他的臉色矜持而肅穆,似乎不太願意在這件事情上再談下去。
臨走時,慧能對曾山說,明天大會開幕式后,會務組要組織代表們去參觀建造中的南浦大橋,「到時候,我們不妨接著談。」
慧能院長補充說,最早表達過這個見解的是法國格言作家拉羅什福科。「這個人生來彷彿就是為了懷疑。他的格言十分鋒利,但這並不能解決什麼問題read.99csw.com,從他晚年的著述來看,他懷疑的火焰甚至將他自己也一同焚毀了。這讓我想起了你的導師,當他從十幾層高的樓房上縱身越出陽台的一剎那,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麼。」
「當然,我還是在讀私塾的時候,就有幸見到了名重一時的梁漱溟先生,他那時正在山東從事鄉村文化建設。後來我去了德國和瑞典,在弗雷堡大學研究中世紀的神學。眼看還有兩個月就能拿到博士學位了,卻發生了一件十分不幸的事……」
很晚的時候,慧能院長突然來到了曾山的住處。他沒有參加當晚的酒會。
他長得高大,健壯,面色紅潤。雖已七十高齡,卻絲毫看不出任何衰朽之相。他目光如炬,洞幽燭微,猶若鷹隼。看上去,他不像是一個深居寺院的僧侶,倒像是一個退伍軍人。
「這倒沒有。我在寺院里為了打發時光,曾研究過弗羅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因為給自己治病,也懂得辨識幾種草藥。」
「那麼,你平常都吃些什麼?」慧能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