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同樣充滿抑鬱、疑懼和心灰意冷的神情，它就像一塊風乾的橘子皮，顯示出過早衰老的痕迹，內心撕裂的痕迹，內分泌失調的痕迹。

學術會議恢復舉行的當天，他沒有去報告廳開會，而是來到了書店邊的一家心理諮詢診所。女博士向他提出了幾十個問題，他都一一作了回答。她甚至還談到了張末。她們倆早就認識。他曾隱約聽張末說起，幾年前ｈtｔｐｓ://rｅaｄ.９９ｃsw•cｏm，當女博士撰寫碩士論文的時候，她就去看過這位同鄉，回來后就做了一個冗長的噩夢。

但這並不妨礙她的夸夸其談，不妨礙她談論電解質，腦神經，弱脈衝生物電，斯伯朗格爾，病體磁場，戀母情結……不妨礙她向自己提出忠告：一瓶利眠寧……

曾山不安地注視著桌前的那包粉紅色的藥丸九九藏書，眼前再次浮現出女博士那灰暗的笑容。她抽著劣質雪茄，不住地咳嗽。她那被煙熏黃的手指彷彿承受不住一枝雪茄的重量，神經質地抖動著，怎麼也控制不住，只得將雪茄轉移到另外一隻手上。

曾山服用了兩粒利眠寧。他這樣想，既然他可以吃下兩粒，為什麼不能吃下整整一包，三十或四十粒？既然他可以整個夜晚站在高高的陽台前，看著樓下遙遠https://read.99csw.com的水泥地面想入非非，為什麼他不能縱身越過窗檯，就像導師賈蘭坡教授曾做過的那樣……

心理系的女博士向他解釋說，在晚上，人的情緒變化往往與月亮、風向、潮汐與氣壓一類的天象有關。這可以說明，為什麼月暈能使交通事故與惡性犯罪頻頻出現，而像焚風這種帶電離子的氣流會引起精神病發作和自殺，為什麼歐洲的基督徒更重視晚禱……因九-九-藏-書為，人們在寂靜的夜晚更容易感覺到虛空的存在，他們的意志更加薄弱，感覺更加纖細，心智流蕩失守，難以馴服……

幾乎在同一時刻，曾山躺在寓所的床上，經受著失眠的煎熬。

夜晚使人軟弱。

我真的快要完蛋了嗎？今天晚上，黑夜這麼潮濕，這麼漫長。有誰能夠幫幫我？誰？怎樣一種巨大的力量，穿透黑夜的屏障抵達我的床前，將我的肢體輕輕托起，讓它不再墜落……他九*九*藏*書憎恨軟弱，但他還是發出了求援的信號。他的呼告註定得不到任何迴音。只有腥鹹的夜風在屋外呼呼吹過，只有建築工地打樁機沉悶的喘息，只有那匹骯髒的布，掛在對面宿舍樓的窗前，迎風招拂……

他克制不住這些念頭。幾乎在每個夜晚，他的心臟都被這種突如其來的衝動折磨得怦怦直跳。他擔心，也許他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導師賈蘭坡教授那樣的選擇，他的心臟早就因為衰竭而停止跳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