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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2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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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凱蘭笑而不答。那神情彷彿是在對他說:你現在不是已經感到驚奇了嗎?
後來,我就跳上了一輛紅色夏利,溜之大吉。
在七月的驕陽之下,子衿在江邊碼頭上守候了三個多小時,才看到了江面上遠遠開來的一艘客輪。
曾山默默無言地坐在一旁。他的面色十分難看。他也許還在想著下午碰到的那個小姐。在辦公樓小禮堂外的過道里,他遇見了兩個抬著花籃的女生。其中一個的鞋掉了下來。
常務副校長很有涵養。他轉過身去對哲學繫系主任說了一句什麼,系主任便胡亂地點了一通頭。
他硬著頭皮走到賈蘭坡身前,不著邊際地對賈蘭坡四十年來的學術成就與重大建樹結結實實地恭維了一番。他剛剛被提拔為系主任,又不是賈蘭坡的嫡傳弟子,他不願意錯過這樣一個機會。
也許是展新號。
江面上濃霧繚繞。的確,連一隻鳥的影子也看不見。
你看到岸邊的浪頭了嗎?子衿對妹妹說,今天沒有颳風,可浪頭還在一點點地加大,升高,這說明,一隻輪船正朝這邊開來。它一定是個大傢伙。
他看見了老秦。
您就是子衿先生嗎?
精神危機。道德淪喪。九-九-藏-書墮落就像傳染病,它無孔不入。噩夢般的……
子衿帶著她朝自己的寓所走去。他不時側過身來看一眼她那紅撲撲的臉,眼睛,脖子。
我的奶奶就是一個小腳女人。資料員對子衿說。趁著濃濃的酒意,她說起了她的家世。他們從翠苑餐廳出來,並排往前走。校園的樹林里吹來了一股涼風。
每次碰到一個喜歡的女人,他總要將岑凱蘭的故事講給她聽。女人們對於奇遇總是懷著一種貪得無厭的好奇心。
純粹是無稽之談。
師母說,老賈的肝不好,還是少喝點。可是導師滿不在乎地瞪了她一眼。他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沒準他願意這樣。導師讓一位侍者將卡拉OK話筒拿來,他要與師母合唱一段《坐宮》。系主任只知道鼓掌。
我什麼也看不見。妹妹揉著眼睛,從堤岸上站起來,朝遠處張望。她喜歡大輪船。
是茂生號嗎?
子衿搖下窗戶的玻璃。汽車躥上了高架公路。他看見岑凱蘭靜靜地站在碼頭上,胸有成竹地從口袋中掏出一盒煙,點著了火。
可曾山堅持說,他更為欣賞女人的臉。也許還有下巴。他會因為妻子的下巴過於尖厲而與她離https://read.99csw.com婚。這隻不過是一個借口而已。他是一個古典主義者,令人尊敬地生活在過去。
今天晚上,她恐怕無論如何是逃不掉啦。
導師沒有答理她。他踉蹌著從桌邊站了起來,從侍者手中接過話筒。他的身體搖晃了幾下,就在牆角的一株枇杷樹盆前栽倒了。他開始嘔吐起來。
反過來說,當我們為一件事高興得流淚的時候,便立即有了會突然醒來的預感。我向上帝祈禱,並用力夾緊雙腿,不顧一切地向他喊道:不要讓我醒來,不要讓我醒過來……可最終你還是醒了過來,看到了亂七八糟的房間,一切都是那樣的無趣、乏味。資料員的話多了起來。可她幹嗎要說夾緊雙腿……子衿感到自己身上的機器腫脹起來。
翠苑餐廳里鴉雀無聲。參加這次生日晚宴的常務副校長與僵立一旁的系主任交換了一下眼色,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他娘的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在面對這樣尷尬而痛苦的時刻,我們也許只能向夢境求援。我希望它是一場夢,可糟糕的是,它就是現實。真讓人受不了。他對資料員這樣說。
不行,不行。師母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九*九*藏*書似的:我只是跟著老賈在家裡哼過幾遍。她也有了幾分酒意,精心裝扮過的兩頰泛起一抹酡紅。她一害羞,就像一個小姑娘似的,既靦腆,又興奮。
老秦打了個飽嗝。他的嘴裏有一股雞屎的味道。都是給雞湯漚的。
在七月的午後,子衿怔怔地看著面前的這個龐然大物,不知道拿他怎麼辦。慧能院長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你最近是否碰到了什麼麻煩?自從他與慧能院長見面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始終在琢磨著自己,一路來到河邊的咖啡館里。六祖禪師一口咬定從他臉上看到了不可告人的隱秘。曾山也驚恐地打量著他。在那一刻,他的眼神似乎向子衿發出徵詢:你殺死了賈蘭坡教授?他的手裡捏|弄著一隻鎳幣。
我在臨行前收到了您的來信。岑凱蘭氣喘吁吁地說。您誤會了,不過,這並不妨礙咱倆這次歷史性的會見。子衿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獃獃地盯著岑凱蘭身邊的一個婦女。她舉著一面小圓鏡,用手紙蘸著唾沫化妝。為什麼她不是岑凱蘭?
從武漢開來的展新號貨輪一下子從濃霧中鑽出來,將他們都嚇了一跳。妹妹又傻呵呵地笑了起來。她帶著欽佩的眼神瞅著他read.99csw•com。她只知道毫無保留地崇拜他。
後來呢?資料員問他。她的一隻膝蓋在桌下碰了一下他的腿,不過很快就挪開了。
常務副校長訕訕地笑著,憂傷地看著師母,隨後,他搖了搖頭。
老賈今天是喝多了。師母不安地說。
蘭坡,你喝多了。
你有戀足癖。子衿說,就像拜倫一樣。曾山笑了笑。不可思議。你知道過去的中國女人為何要裹小腳嗎?據說,卡夫卡曾經猜測說,東方女人纏足,只是為了得到一個肥大的臀部。
你們所謂的計劃,也許只是為了操縱理事會的選舉吧?子衿對老秦說。
子衿和曾山將導師扶到了椅子上。常務副校長手裡端著一杯橙汁來到了導師賈蘭坡的跟前,象徵性地喝了一口,祝賀他的六十壽辰。賈蘭坡醉眼惺忪地看著他,好像一下子認不出他來似的。
蘭坡,你喝醉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是牽線木偶。賈蘭坡先生說,荒謬是構成它的基本物質。你只知道演戲。直到有一天,你突然倒地死去,也許連戲裝都來不及脫下。
他們又要了一瓶酒。
她一邊像個母親似的撫弄著丈夫的頭髮,一邊向副校長賠著笑臉。
老秦滔滔不絕地談論著九_九_藏_書他的計劃及其醞釀的背景。看上去,就像另外一個人在借他的嘴巴說話,或者說,他只是一個木偶,一條看不見的線在牽動著他上齶的神經。
蘭坡,你喝多了。
學術?狗屁學術。導師說。這年頭還有學術可言嗎?天方夜譚。他們不是連哲學系都要取消嗎?
資料員笑得彎下了腰。
您在信中說,要給我一次小小的驚奇……子衿說。他已打定主意,準備將心中殘留的一點懸念也一併揮霍掉。
岑凱蘭朝他走了過來,身上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汗酸味。他至少一米八五,看上去四十來歲。雖然頭髮都掉光了,可鬍子卻留得很長。子衿站在炎炎的烈日中,身上的血液一下子都凝結住了。他向岑凱蘭伸出手去。岑凱蘭大姐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禿頭的中年男人,太過分了。
我們醞釀了一個大計劃。老秦說,你聽了以後會大吃一驚的。
有條大輪船朝我們開過來了。他對妹妹說道。
隨後,他笑了起來,對岑凱蘭說,你先等一等,我去叫一輛計程車來。
他和老婆在校園裡散步,站在一簇西府海棠的樹影里。那個女人笑眯眯地端詳著子衿,考慮到她斜眼視線的誤差,她實際上是在打量子衿身邊的資料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