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山再次點了點頭。他期待著老秦說下去，卻不料老秦的分析已經到此結束了。

「點到為止，點到為止。」老秦擺擺手，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們該告辭了。還得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再見！」

「不知怎麼回事，五十年來，我幾乎就沒有做對過一件事。我好不容易替自己找了一份待遇優厚的工作。可哲學系又不取消了。那我幹嗎要……」他終於忍不住，還是嘮嘮叨叨地抱怨起來。

在這之前，曾山已經隱約聽說，老秦經過頻繁的活動，有意調往西北的一所高校。對方答應給他三室一廳的公寓住房，副教授的職稱，兩萬元的科研啟動費。妻子的戶口也一併解決。

「什麼邏輯？」

「不，是慧能院長。」老秦陰鬱地笑了一下，看上去就像一個受過專門訓練的職業偵探。

曾山點點頭。

老秦ｈtｔｐs://rｅad.９９ｃsｗ•cｏm的臉微微泛出潮|紅。他低著頭，撥開電動剃鬚刀的金屬網罩，將須末吹得四處紛飛。

「那還不是因為你？」老秦絕望地瞪了妻子一眼。

「去青海。」

他的妻子面容憂鬱地望著丈夫：「我不想去青海……那個地方天高地遠，與流放有什麼區別？」

「用不著知道日記的具體內容。」老秦說，「有些十分明顯的線索常常容易被我們忽略。我們搞哲學的人不能一味拘泥於事實，而要依賴邏輯的力量。」

「賈蘭坡。」

在室內明亮的燈光下，曾山神志恍惚地盯著桌上的一面圓鏡，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想起了導師常愛說的一句名言：夜幕之下浮現出多少張臉，這個城市就有多少樁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麼慧能院長呢？」

只不過rｅaｄ•99csｗ•ｃｏｍ，原先在校園裡傳得沸沸揚揚的哲學系要被取消一事已被證明是無稽之談。在這樣一個全國性的學術會議期間，這一傳聞使得這次會議實際上已變成了一個人才交易市場。它不僅干擾了正常的會議程序，同時也極大地損害了學校在全國哲學界應有的聲譽。因此，學校的一位官員親臨哲學系，主持全系教職工大會。他聲色俱厲地指出，哲學系要被取消的傳言純粹是某些高校別有用心的捏造，「其目的是想擠垮我系的教師隊伍，進而爭奪二十一世紀學術中心的學科地位」。他對於商業競爭手段染指教育界感到十分憤慨。他暗示說，由於哲學系古代哲學史專業新增了一個博士點，加之賈蘭坡先生的去世空出了一個博導名額，哲學系不僅不會壓縮，相反還要引進必要的師資力量，最後hｔtｐs://ｒｅaｄ.９9csｗ•ｃoｍ，這位官員不無諷刺地提到：「我聽說，哲學系的某些教師已經在暗中與其他高校簽訂了調動意向書，並想以此要挾本校有關部門，在住房和職稱上討價還價……」

「豈止是認識。他們是一對孿生兄弟！」

「我也是直到最近才悟到了這一點。賈蘭坡的死雖然還不能說是他殺，但至少與他周圍的一個神秘人物有關。」

曾山從機場回到宿舍里，腹部和大腦的疼痛依然沒有減輕。他服用了一片阿斯匹林，正準備去學校的公共浴室洗個熱水澡，就聽到有人在敲門。

「明天早上七點鐘的火車。」老秦說，「我們打算先去西寧看看，然後再作決定。」

「你的導師叫什麼？」老秦問道。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他的妻子反唇相譏，她一著急，眼睛越發斜得厲害，「你什麼事都趕不上趟兒……」九九藏書

「照你的意思，假如哲學系真的被取消了，你現在就心滿意足了？」曾山微笑著對他說。

他打開門，看見會務組的老秦挽著他的斜眼妻子站在門口的過道里。老秦穿著一件藍色的風衣，頭戴一頂紅色的絨線貝雷帽，脖子上掛著一條青灰色的羊毛圍巾，這副裝扮使他看上去與以前的邋遢判若兩人。

「事情不是明擺著了嗎？」

「你指的是子衿博士嗎？」曾山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他的眼前又浮現出師兄躲躲閃閃的眼神，想起他對自己說：明天下午要發生一件大事……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動身？」曾山說。

「我曾聽你說起過。不過現在已經忘了。」曾山感到自己的心臟怦怦直跳。

「還有，研究生院的汪院長曾經說過，他在與賈蘭坡去郊外釣魚的路上，賈先生跟他提起過一段十分可怕的往事……」

「我們不談這個。」老秦悲哀地說。他順手從曾山的桌上拿起一隻電動剃鬚刀，兀自颳起了鬍子。

「你是說，慧能院長與導師原來就已認識？」

「你不該忘。」老秦煞有介事地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慧能院長出家前的真實名字叫賈竹山……」

「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這篇日記究竟寫了些什麼。」

「你們要出遠門嗎？」

「賈蘭坡教授自殺一事很快就將水落石出了。」老秦這樣說，又重新振作起精神，「也許明天……」

「你還記得那個追悼會嗎？」老秦繼續分析道，「慧能院長朝師母走過去與她握手，可她居然裝作沒有看見……」

「我們是來向你告別的。」老秦一進門就對他說。

「您的意思是……」

稍稍停了片刻，老秦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他的眼睛閃閃發亮。他再次提到了賈蘭坡教授去世前的那則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