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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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皸裂的嘴唇咧開來，朝曾山露出晦暗的笑容。他的聲音聽上去顯得虛弱無力。曾山知道，師兄已明顯地感到了自己對他的不信任，總要找機會證明他的真誠。曾山不禁有些惘然若失。
此刻，照相的女人互相更換了一下位置。中國秘書將照相機遞給資料員，自己攏了攏耳邊的長發，站到了轎車前。
女秘書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嘴角上掛著一絲陰毒的冷笑，好像在說：我倒要看看你將如何折騰……鑒於資料員的中途捲入，女秘書和唐彼得先生的關係受到了潛在的威脅，而現在，這架複雜的尼康相機正在幫助她重新獲得某種自信和優越感。機會一旦出現，就要緊抓不放。
一個陌生的姑娘替他開了門，手裡拿著一隻溫度計，子衿躺在床上發著高燒，但他沒有忘記將他的妹妹介紹給曾山，他的額頭上貼著一塊膏藥。
「我告訴過你，我的妹妹要來，」子衿再次補充說，「我沒有撒謊……」
曾山知道它是一本遭到毀禁read.99csw.com的清代小說，只是一直未能有機會讀到它的全本。
他的妹妹沮喪地看了他一眼。他又在說胡話了。他燒到了三十九度二。他總在說話。曾山又問他頭上的膏藥是怎麼回事。「你又和人打架了？」
由於學術會議臨近結束，代表們大都上街購物去了。院廊里顯得冷冷清清。
院中的草坪泛出一片枯黃，上面落滿了樹葉。正對著大樓服務台的空地上停著一輛棕色的豐田牌轎車。在轎車的旁邊，一張白色的躺椅上坐著一個人。他正在讀書。
給她照相的那個人正是唐彼得的中國秘書。她的臉色不太好。她半跪在潔凈的草坪上，舉著照相機對準了資料員，彷彿正向她舉槍射擊。
「我要去機場送個朋友。」曾山對唐彼得說。同時，他聽到了清脆的「咔嚓」聲。
看見曾山從院門裡走進來，唐彼得就暫時合上書本，站起來與曾山說話。他臉上的表情同樣複雜。
慾望的旗幟。它一個勁地上https://read.99csw.com升。就如桅杆上鼓滿了風的船帆。子衿的聲音漸漸就有些模糊不清了。
子衿說：「你看這塊膏藥像不像一面旗幟？」
由於缺乏必要的攝影常識，資料員似乎對傻瓜機以外的攝影器材感到十分畏懼。她不斷地擺弄著手中的尼康3100，一時不知如何下手。她的緊張是顯而易見的。即便她找不到可以按動的快門，她也不太可能向女秘書求教。
曾山在他床邊坐了下來。他問師兄明天下午的大會發言要不要取消。「看來，你病得不輕。」
「《貪歡報》。」唐彼得說，「它的另一個中文書名叫做《歡喜冤家》。」
越過那排稠密的枇杷樹叢和圍牆上的鐵刺衛矛，曾山遠遠地就可以看到專家樓別緻建築的拱頂。為了迎接這次學術討論會，校方對這幢古舊的建築進行了翻修，屋頂上的紅色洋瓦一律作了更換，牆壁粉刷一新，整幢大樓在秋末冬初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下午一點鐘，曾山匆匆趕往師九-九-藏-書兄子衿博士的住處，約他去專家樓，為一位來自瀋陽的代表送行。兩年前，他和師兄去瀋陽開會，曾經得到過這位代表的熱忱款待。
「什麼樣的書逗得您暗自發笑？」
從子衿的樓上下來，曾山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在沉寂的校園裡，曾山回想著師兄面無表情地對他說：明天下午要發生一件大事……他的眼神真讓人感到恐懼。學術會議眼看就要結束了，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在前往專家樓的路上，曾山實際上已經看到了那個可怕的結果，只是一時還不敢加以肯定。
一個身穿裙子的女人正站在轎車旁，擺出姿勢讓人照相。她的臉上顯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令人聯想到她對這輛轎車和洋房的歸屬問題產生了空洞的幻覺。
止痛片的藥性在曾山的體內悄悄發作了。除了大腦的麻痹和鈍滯之外，腹痛並沒有絲毫的減輕。像是有人用一把長長的鐵鉤將他的腸子往外鉤拽。他打算一俟會議結束，就去第六人民醫院做一次胃鏡檢查。在reａｄ.９9csw.ｃom子衿居住的宿舍樓前，他看到了水泥地上、垃圾筒上濺滿了斑斑血跡。
唐彼得接著對曾山說，他這次來上海，參加了一個令人乏味的冗長會議，不過卻在無意中得到了這樣一部奇書。「用中國話來說，這叫做，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這是一本十分有趣的著作。」唐彼得向曾山詭秘地眨了眨眼睛，「它讓我第一次真切地見識了中國人的幽默感和文化的博大精深。我幾乎捨不得一下子將它讀完。在對身體隱秘快樂的探索上，D·H·勞倫斯和色諾芬又算得了什麼？」
曾山很快就認出來了，他是這次學術會議上唯一的一位外國代表，神學家唐彼得先生。他顯然被書中的情節深深地吸引住了，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漲紅了臉兀自竊笑。
曾山朝他走了過去，用德語對唐彼得說道。唐彼得依然沉浸在書的情節中，臉上流露出意猶未盡的愉快神情。
在她身後，曾山的那位瀋陽朋友已經拎著行李出現在服務台前。他正在辦理退房手續。
唐彼得先生為了更好地品味書中的內容，他抬起頭來朝這個女人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似乎正在欣賞著她裙子上的繽紛的拼花圖案。在賈蘭坡的追悼會上，曾山曾經見到過這個女人。假如記憶沒有出現失誤，她應該就是導師去世前調入系資料室的那位紡織女工。
「怎麼樣，我沒有說謊吧？」
子衿滿不在乎地搖了搖頭。他說他已經寫好了發言稿。「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子衿隨後對他說，「明天下午，將要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不過，我暫時不能讓你知道具體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