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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五月二十七日

五月二十七日

舊媽媽趕忙說:「還是那條街么,是不是那條街?那條福佑街,我我記著呢……」
馬庭長很尷尬地站了起來,他拍著頭說:「老同學,對不起了,我只有這樣了。是庭審委員會提出複議,這個,實在是沒有辦法……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二審改判成雙方共同扶養。別的條件我不會答應他們……」
這天晚上,舊媽媽沒有吃飯……
今天,傍晚的時候,馬庭長來了。舊媽媽見馬庭長來非常高興,趕忙給馬庭長倒水讓座。舊媽媽說:「你看你看,還讓你跑一趟……怎麼樣?那病是不是好一些?」馬庭長高興地說:「淑雲,你這丫頭確實是有特異功能!好了,我完全好了。一夜都睡得很好。我從來沒睡過這麼好的覺……謝謝,太謝謝了!」
舊媽媽急忙問:「那你說的意思是……」
昨天,舊媽媽帶我去給馬庭長看病。舊媽媽說,馬庭長幫了咱們了,送什麼他也不稀罕。就說https://read.99csw.com讓我去給他看病……
舊媽媽沒有說話,舊媽媽再也不說話了……
馬庭長搖搖頭說:「我說的不是那件事,我說的是這件事。這個,院長找我了,三個院長都找我了。一個院長找我,我頂住了。現在是三個院長都找我了。還有一些其他庭的庭長……論說我也不怕他們。可是……」
馬庭長說:「這個,院里有四個院長,只有一個支持我。這個,我一下子會面對很多『那個』。今天,我一上班,他們見面說話都不一樣。我聽出來了,好幾個人說話不一樣……,事情複雜化了,原來我沒想到事情會有這麼複雜。現在庭審委員會提出複議,這個,我也沒有辦法……」
馬庭長說完感謝的話之後,臉相很木。接下去他咳嗽了一聲,又說:「淑雲,這件事、這件事,有些麻煩……」
半夜裡,舊媽媽跟科長打起來了。兩人從床上打read.99csw.com到地下,又從地下打到床上,各自死揪著……揪出一片肉色的腥味。床在響,屋子裡的東西都在響,那響聲里飄動著水淋淋的汗味。可是,誰也不說話,無論打得多麼狠,他們都咬著牙一聲不吭。我知道他們心裏有話,他們心裏有很多話……可他們不吵。他們是怕人聽見。他她們其實是各自在染自己的心,他她很急,他她們是不知道該把心染成什麼顏色才好。
舊媽媽說:「你說這事還會有變化?這事是不是還有變化……」
我看著他。他說話的時候,我一直看著他。我又看見他的病了,我看見他身上還有病。我又看見那個「小人」了,那個「小人」又從他的心上冒了出來。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心上又長出了一個「小肉人」。那「小肉人」只有一厘米高,正一蹦一蹦地隨著他的心跳動……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看病,我也說不清我能不能看病。然而,當馬庭長坐九_九_藏_書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卻看見他的膽上長著一個「小肉人」。我看了很長時間才看清那個「小肉人」。他人很瘦,可他的膽卻很肥,我看見他的膽很肥。他的膽是灰顏色的,他的膽就像是一隻灰色的沒有長毛的肥老鼠。就在那隻「老鼠」上長著一個「小肉人」,那是一個大約有三厘米高的「小肉人」。那「小肉人」是絳白色的,那「小肉人」身上纏了許多細小的血管,那些細細的血管是從膽上伸出來的。當我盯著那「小肉人」看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我的眼:有點疼,有那麼一會兒,我的眼很疼。可是,過了一會兒,我看見那「小人」在縮,那「小肉人」一點一點地往下縮……十分鐘后,那「小肉人」不見了。我看見那「小肉人」已經縮回去了。坐在一旁的舊媽媽不停地問:「怎麼樣,馬庭長,有什麼感覺沒有?」馬庭長連聲說:「有感覺,有感覺。開始是身上有個地方發熱,而後九九藏書是疼,非常疼。這一一會兒就沒什麼了,這一會兒感覺身上很舒服……」
可是,當我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時候,他們卻不打了,他們若無其事地坐起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馬庭長說:「也只好這樣了。這裏邊牽涉很多矛盾。有人看我的笑話,這裏邊有很多人想看我的笑話。這件事……對方人托得太多了,我還要在這單位幹下去,下半年……噢,有些情況我不便多說。不過,有一條你放心,我不會徹底投降。我不會完全聽他們的。我的意思是二審改判你們雙方共同扶養,你看怎麼樣……」
舊媽媽勾著頭坐在那裡,一直到馬庭長要走的時候,仍然一句話也不說。舊媽媽非常失望。舊媽媽捧著自己的心在暗暗落淚。我看出來了,舊媽媽心上剛剛長出了一個鼻兒,那鼻兒上寫有「福佑街」的字樣,她是想把她的心掛在「福佑街」。她一直在慶幸她找到了一個掛心的地方。這些天,那個「九_九_藏_書福佑街」時常在她的腦海里出現,「福佑街」出現的時候總是伴著許多掛心的地方。她在「福佑街」看到了一張張含有標誌的「釘子」,看到了五年級二班的標誌,那時候她是這個標誌中的一員。那時候她排在隊列裡邊走邊唱,那歌詞從她的心上流出來:「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而後是一排四個,一排四個甩著手在街上走……那甲沒有單個聲音,那裡走出的是集體的聲音,那聲音里有一種讓人激動的東西。還有粘牙糖,花一分錢從小鋪里買出來的粘牙糖……這一切都是「馬+戶」帶給她的,她眼裡有很多丟失后又找回來的「馬+戶」。她覺得她終於有了一個「馬+戶」,是「馬+戶」幫她找到了一個「福佑街」……然而,當她準備把心掛上去的時候,那個「馬+戶」卻連同「福佑街」一塊消失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知道再也不會來了。舊媽媽捧出了自己那顆多次染過顏色的心,卻仍然無處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