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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是啊,不該讓他進門。你怎麼這麼賤呢?!苗青青心裏埋怨自己。可是,可是什麼呢?你潑了他一臉酒,他還是厚著臉皮來了。他是「擠」進來的。「擠」?假如你心裏沒有縫兒,他「擠」得進來么?她恨這個人!可她,還是把他放進來了。
任秋風說:「大姐,你幫我一個忙吧。」
最初,似乎沒有人仔細注意過江雪的眼睛。
早上,天下雨了。雨先是無聲的,一點兒一點兒地撲在窗上,爾後是一印兒一印兒地匯著,聚成一道道蚯蚓般的細流,慢慢,就有沙沙聲響起來了。那聲音真好聽,就像是一把梳子,潤潤地,在梳你的心。讓你平和,讓你安詳。可人,又怎能安詳得了?「寸寸柔腸,盈盈粉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大學四年,學了這些無用的,又跟何人去說?就在這時候,那敲門聲響了。家中的電話線早就拔掉了,就是不想見人。況且……這是誰呢?苗青青心思稍動,可她還是等到那敲門聲響到第三遍的時候,才穿衣下床,遲遲疑疑地取下了門鎖上的掛鏈。拉開門時,卻見是那個人。那個她最不想見的人,站在門口,手裡捧著一大束玫瑰。
自此,就有人開始注意江雪的眼睛了。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呢?假如你注意上十分鐘,就會發現那裡會一時一時地生出一朵一朵的漣漪,漣漪一波一波,陡然會泛出一種奇妙無比的光。那光似是會幻化的,有魔力的,它會讓人一下子燦爛起來!這時候,你會覺得她臉上的每一個部位都是生動的。特別是在課堂上,當老師講到妙處,或是江雪心有所悟時,那雙眼睛就真的開出花來了!那眼裡電光四射,有一种放射狀的亮光水一樣地溢出來,那光先是還有一點邪,煙煙的,罌粟一般的邪。倏爾,那頂端就像是奇迹般地開出了一朵雪蓮,雪蓮慢慢地從煙邪的眼波里長出來,在幻化中浸潤,在浸潤中飄渺,在飄渺中奇詭,美艷潔凈,簡直絢麗極了!人,一下子就變得如仙如玉,光彩無比!那……刻,真是顧盼生輝,千般狐媚,萬種風情。可那眼的底部卻猶如冰做的深潭,透著絲絲的寒氣;又像是萬隻螞蟻眼織成的井口,螢螢幽幽,叫人不能近!
她說:「您說。」
鄒志剛用息事寧人的口氣說:「算了,青青,是我不對。都是我不好。是,你說的對,我不是東西。這行了吧?你看,我也沒有躲起來么?今天,我不是來了么。」
這時,人群里又有人說:「我們又不是軍隊,為啥要搞軍事化訓練?專門訓練我們賣笑?!」眾人亂鬨哄地應道:是啊。是啊!
苗青青默默地說:「明白了。」
別慌,不要慌。還有,他前邊說的那些話,難道說都是假的?!一想到這裏,苗青青幾乎要瘋了!她一次次告誡自己,慢著,慢著,他不會的,不會。可是,懷疑的念頭就像是火苗一樣,一旦燒起來,是很難撲滅的。她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又一圈,嘴裏喃喃自語:騙我?不會。騙我?不會。騙我?!……終於,她猛地想到了電話。電話,對,電話!何不打一電話問問呢?這麼想著,她又滿世界去找電話。找到電話后,她飛快地把拔掉的電話線重新插好,想了想,先撥了114,說:「請問,市稅務局稽查科的號碼是多少?」很快,電話里報出了一個號碼,她一邊記一邊說:「謝謝。」爾後,她放下電話,深吸了一口氣,嘴裏念念叨叨地說:姓什麼?快想,那人姓什麼?是姓胡?還是姓吳?好像見過一面。對,對了,姓吳,口天吳……接著,她又重新撥了一個號,片刻,電話通了。她對著話筒說:「吳科長么?——你好吳科長,我是報社的苗青青。聽出來了?是,有人托我問一問,你們那裡,是不是有一個叫黃玉秋的?」聽了對方的話,她問:「是不是生病了?不,不……正上著班呢?這會兒就在辦公室?!噢,噢噢……不用了,不用叫了。十二點下班是吧?是我們報社財務上要找她,送一報表。好,謝謝。」
這麼一句幽默、調侃的話,要在平時,苗青青一準會笑出聲來。可這會兒,她繃著臉,僅是「哼」了一聲。
任秋風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苗青青說:「那皮箱里,是我給你帶的換洗衣服。你總不能一直穿軍裝吧?……還記得么?九年,你回來七次。每次回來,我都要給你買一套西裝,說是讓你轉業回來穿。現在,我把這七套西裝、還有內衣,全給你帶來了。你是不是、也盡一點、責任?」
這時候,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一聲:「你一傢伙定了一百多個條條,我們背不下來!再說,我們是商場的營業員,不是賣笑的!換啥臉?不就是賣笑么?!」一時,人群里有人跟著嗷嗷說:「對呀,我們賣東西,不賣笑!」
苗青青柔聲說:「外邊還下著雨呢。」

苗青青嘆了一聲,苦笑了一下,說:「錢?又是五萬。我……就這麼不值錢呢?這,就是你要盡的責任?!」
李尚枝說:「是。倆老人,都七八十了。」
上官很激動,她像連珠炮似地說:「咱們商場不是叫『金色陽光』么?我想了,進商場的大多是女士。這女士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有孩子的,她們帶著孩子購物,肯定不大方便。我想,在一樓大廳建一個小型的『兒童樂園』。裝上蹦蹦床,海綿氣墊,小滑梯什麼的,找上兩個人……」
任秋風說:「現在,整個商場都要『換裝』……微笑服務是必須的。」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說:「——我借借你的榮譽。」
女人,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騙。
鄒志剛是輕車熟路。他把那束帶著水珠的玫瑰放在了客廳桌上的花瓶里,就此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那桔黃色的沙發,是他幫著挑的。
鄒志剛一時臉色凝重,說:「我知道,你很善良。你沒有害人之心。這事,就讓我來處理吧。」
苗青青放下電話,咬牙切齒地說:「王八蛋,差一點又上他的當!」
眾人勾著頭,誰也不敢吭了。陶小桃站在那裡,一時也顯得有些尷尬。接著,只見任秋風伸手一指:「你!——你!——還有你!——出列!」
當他們走到眾人面前的時候,只見任秋風站住了,他站在那裡,很嚴肅地說:「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
鄒志剛整了一下西裝,說:「沒事,我走了。」說著,他走上前去,一下子抱住了苗青青,苗青青也動情地抱著他,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久久,鄒志剛咬著她的耳朵小聲說:「青青,我愛你。」說完,他鬆開手,再一次說:「走了。保重。」
當三個人站成一排的時候,任秋風說:「從正始開業的那天起,這就是我們九九藏書商場的職業套裝,穿上它,就體現著我們一流商場、一流員工的標誌和水準!……」當他正要介紹三個經理時,突然有人跑過來說:「任總,不好了!李勞模跑頂樓上去了!」
江雪說:「其實,我很一般。」
李尚枝說:「那,你們當頭的……我一個營業員,有啥辦法?」
任秋風說:「不多。像你這樣的,將來,一月至少得三千塊錢……可你看,咱要這樣下去,一月也就二百塊錢,你覺得行么?」
女人又是最容易相互比較的。女人的心就是一桿秤。斤斤兩兩都稱得分毫不差。那體察,那品味,尤其細微,每一個細節,都是不會放過的。苗青青回過頭就想起男人的好處來了。男人從未欺騙過她,就是談戀愛的時候,男人也不耍花招。第一次見面,男人就說:我是個軍人,常年不在家,你會很苦的。你要好好想想……也許,正是這一點打動了她。那時候,她還年輕,有很多幻想,不覺得那「苦」是真的苦。但是,男人沒有欺騙她。
苗青青說:「你要,對人家好一點,好好待人家。」
樓下的大街上人來車往,一片喧鬧……李尚枝卻又哭起來了。
李尚枝一怔,說:「那……」
李尚枝倔倔地說:「沒道理。」
苗青青尖銳地說:「什麼地步?!——你不就是說,我跟你上床了么?是,我是無恥。可你比我更無恥!我至少敢做敢當,天塌下來,我一個人頂!可你呢?你是個什麼東西?!」
男人的剖白,總是很能打動人。尤其是那帶一點懸念的,就像是樹枝頂端掛著的一顆紅櫻桃,高高遠遠地懸在那裡,明知夠不著,可它誘人哪!它逗著你想,你也不由不想……苗青青不屑地「哼」了一聲,說:「原因?什麼原因?你說吧,我倒要聽聽。」
無論李尚枝說什麼,任秋風都說他知道……這麼一來,李尚枝反倒不知說什麼好了。她想說,她是「勞模」,她當了十三年的「勞模」,上邊有規定的……可她一時又張不開口,往下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當問到這個問題時,江雪似乎是遲疑了一下,可她最後仍然說:「不知道。」
任秋風仍然說:「我知道。」
苗青青很無趣地站在那裡,她知道,撲上去……的時機,已經錯過了。那個闖進來的姑娘,那麼年輕,那樣漂亮,她單單這個時候進來,是什麼意思?
可是,有幾個男職工偏偏扭著身子,做出女人樣,有的故意仰頭往上看,還調侃說:哎哎,十五度是多少?……逗得女工們哈哈大笑!
任秋風說:「你不是優等生么?」
李尚枝不吭了。她覺得這外國人也怪,竟還有這樣的標準?!
任秋風默默地點了點頭,說:「大姐是明白人,就是那個、意思。」
李尚枝很警惕,說:「你是頭兒,我能幫你什麼忙?」
李尚枝委屈地說:「我,我不是不想……我就是笑不出來。我真是、笑不出來。那、那牙……」
李尚枝果然在樓頂上坐著。
苗青青沒好氣地說:「誰讓你坐了?你的臉皮怎麼那麼厚啊?」
李尚枝嗚咽著說:「是孩子自己考上的,沒花家裡一分錢。」
任秋風又說:「我知道。」
往下,任秋風再次聲明說:「從現在起,凡是不聽從陶經理指揮的,凡是不認真參加培訓的,一律下崗!這個事不用請示,陶經理就可以定。」說完,他扭頭走出去了。
任秋風說:「有點偏,是吧?那麼,從商品意義上說,是先有蛋還是先有雞?」
苗青青說:「不說就不說,誰稀罕!」
一時,江雪臉紅了,江雪說:「老師,你笑話我幹什麼?」
商場的老牌子摘下來了。
說來,她也算是一個天然的美人坯子。那臉兒圓圓的,眼睛大大的,膚色嫩嫩白白,就像三月里的桃花,叫人忍不住想摸一摸。那胸脯,挺挺潤潤的;那臀兒,飽飽翹翹的,整個看上去就是一條s形的、凹凸有致的美弧。可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個子稍低了一點點。
任秋風把安全帽放在桌上,皺了一下眉頭,又習慣性地看了一下表,說:「有什麼話,你說。我還忙著呢。」
苗青青說:「看見那個箱子了么,是我拿來的。」
鄒志剛說:「你再催催,儘快發出來,人家問呢。」說著,他來到門口,撐開傘,打著走出去了。
上了樓,當她來到任秋風辦公室的時候,只見辦公室的門開著,裡邊卻沒有人。那小伙把皮箱放下,仍是很有禮貌地說:「請您稍等,我去叫一下任總。」說完,他退出去了。苗青青站在那裡,一下子就被牆上掛的那幅示意圖給吸引住了,這是何等的富麗堂皇啊!那樓的每一層,都有巧妙的布局,有著奇妙無窮的變化,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就像是個人間樂園……她正痴痴地看著,卻聽到有人咳嗽了一聲,說:「你怎麼……又來了?」
現在,當她站在商場職工面前的時候,她的「甜」幫了她大忙,同時也給她帶來了一些麻煩,她鎮不住人。她站在那裡,對職工們說:「咱們先練站姿。站,是一種風度和教養的體現,是一種禮貌。站,要挺胸、收腹、提臀,兩腿併攏,微微含首,目視前方十五度……」
任秋風說:「一流的商場,要有整齊劃一的、標誌性的服裝。就像軍隊一樣,服裝是體現風貌的。你的想法很好,設計嘛,也還是,不錯的。但是,這裏邊有一個明顯的缺陷,我們的商場,將來是要走向世界的!服裝上怎麼能沒有商場的標誌呢?這是一個重大的失誤!」
她說:「是。」
李尚枝不滿地說:「我沒聽說過,賣東西,還有賣牙的……」
這天上午,聽到敲門聲的時候,苗青青先是沒有動。從醫院出來,她已在家休息了半個多月了。在這半個多月時間里,她幾乎把一生都想遍了,越想越覺得委屈,淚水把枕頭都流濕了。人在身心俱乏的時候,是很脆弱的。時不時會想,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任秋風笑了,說:「說得好。我告訴你,軍閥不夠,小了一點。小軍閥。我還再告訴你一句話,這句話是敵人說的,不該用。可我看對你合適。姑且用在你這裏。你聽好了,這句話叫做:無霹靂之手段,不顯菩薩之心腸!——你回去吧。還有你,你,都回去。我徹底給你們放假!」
可是,她還是沒想到,他會親自登門看望她的父母。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她剛推開門,就聽見父親正興高采烈地跟人談論著什麼。爾後看見任秋風在父親對面的沙發上坐著,桌上放著兩瓶酒,一兜水果。父親看見她,笑著說:「好啊,剛畢業,任總就登門了。這說明丫頭還行。不過,丫頭啊,我早就說過,大主意還是你自己拿。」當時,她有點詫異,父親本是不愛說笑的人,怎麼會那麼高興呢?後來九*九*藏*書她才知道,任秋風是在和父親談論那幅掛在客廳里的字。那幅字是父親在開封的一個朋友寫的。任秋風說:「那字有三分酒氣,一分暮氣……」父親頓時哈哈大笑,說:「老弟有眼光啊。開封是九朝古都,如今沒落了么。」那天,從家裡走出來的時候,任秋風說:「小陶,你有一個最大的優點,你知道么?」陶小桃說:「不曉得。」任秋風說:「你的親和力。你往那兒一站,就是天然的形象大使。」陶小桃說頭一歪:「是么?」任秋風說:「聽說,你在禮儀方面很有研究?商場的形象,以後就交給你了。」陶小桃說:「研究談不上。只是北師大教授來講禮儀課的時候,老師讓我陪了他幾天,錄音材料,也是我幫他整理的。」任秋風說:「這就好啊。這就幫了我大忙了。咱就不用再聘老師了。」往下,任秋風說:「怎麼樣,跟我打一仗吧?」陶小桃看了看他穿在身上的洗得發白的軍裝,說:「你不像個商人。」任秋風說:「不像么?」小陶說:「不像。」任秋風說:「也許,中國目前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大商人。將來會有的。說不定,你就是。」小陶笑著說:「我?怎麼可能?這不是開玩笑么。」任秋風說:「不是開玩笑。西方的就不說了,那太多了。范蠡,你知道么?還有當年的西施,都是大商人。」女人,都是愛美的。說到西施,縱然沒有別的什麼,陶小桃心裏還是熱熱的。於是,她們三個——中原商業院最優秀的同學,就一同走上了一條通往商場的路。
苗青青回過身來,看了看男人,男人瘦了,他仍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軍裝,頭髮亂蓬蓬的,手上拿著一頂安全帽。她說:「我來,是想告訴你,在沒辦手續之前,你,還有一個家。你對這個家,是負有責任的。」
一連三個「不知道」,任秋風有點愕然。他停頓了片刻,說:「好吧,你如果不知道,我告訴你。法國葡萄酒打入美國市場是一九五一年。當時,法國酒商藉助於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六十七歲生日,趁機以法國的名義給艾森豪威爾送去了兩桶窖存了六十七年的法國白蘭地。這件事經媒體的大肆宣傳,法國葡萄酒由此在美國家喻戶曉,從而一舉佔領了美國市場。」
苗青青氣呼呼地說:「誰讓你來了?你走。你現在就走!」
任秋風說:「是春、夏、秋、冬四季的吧?」
鄒志剛說:「青青,剖心來說,這麼長時間了,你應該知道,我是愛你的。那次在黃山,咱們還共同拴過一把鎖,說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話。這話,我不會忘的。至於其他,說白了,我是有過擔心。那是因為,不到萬不得已,我,我們……都不願做違法的事。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我現在還不便給你說,以後,你會知道的。」
任秋風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說:「聽說,在商學院,你的學習最好。我考考你吧。你說說,從人類意義上說,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可是,突然就有人闖了進來。這是上官雲霓。上官雲霓興沖沖地跑進來,也不看人,對任秋風說:「任總,我有一個設想,給你彙報一下。」
李尚枝一聽,就那麼捂著臉,哭著跑掉了……
他跑到樓梯口,高聲喊道:「——江雪,你回來!」
鄒志剛說:「就是那篇,你忘了,寫一個什麼……我交給你的。」
在任秋風選中的三個女大學生中,應該說,陶小桃是長得最甜的。
任秋風沒明白她的意思,說:「我也只有這麼多了。」
李尚枝望著他,久久,喃喃地說:「這不是……這是……」
任秋風說:「這樣吧,你要不願動,我過去,咱聊聊。」說著,他就往李尚枝跟前走去。
李尚枝聽不得軟話,她說:「我在商場幹了大半輩子……還有什麼不能?你用啥呢?」
小陶沒有辦法,很沮喪地走了回來。可是,當她回到眾人面前時,卻意外地發現,還是這些人,還是這些臉,經過任秋風的一頓訓斥之後,竟一下子都變得嚴肅起來,每個人都站得直直的……她怔了片刻,只聽站在前排的一個女工小聲怯怯地問:「陶經理,開始吧?」於是,她說:「好,咱們開始。」
鄒志剛點點頭,說:「我會的。我會。」接著,他又用調侃的語氣說:「我雖然沒你能撐事,雖然長了一個狗膽,可我也是個站著尿尿的人。」
任秋風喝道:「——調皮!」爾後,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你有一個缺點你知道么?」
任秋風想了想,說:「你是老齊著力推薦的。既然來了,我決不虧待你。這一點你可以放心。這樣吧,你明天上班,至於分工,我再考慮一下。」
任秋風說:「這規章,是外國人定的。咱是從人家那兒學來的。咱講微笑服務,講了多少年,但從來都沒有量化標準。可人家外國人有標準,那標準就是:露七顆牙。」

任秋風遲疑了一下,很堅決地說:「有些錯誤,是不能犯的。」
苗青青一下子怔住了。她說:「真的?」
這時候,陶小桃心軟了,她看不下去了,忙說:「任總,這樣吧,我看他們也不是故意的,就給他們一次改正的機會吧。」
陶小桃只好說:「重新來,重新來,要認真,嚴肅。再來一遍……」
這一刻,李尚枝木木地站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只是眼裡有淚。
人群中再也沒人吭聲了。
江雪不是校花。在一般人眼裡,她很平常。初看,甚至可以說是有一點點丑的。她人瘦瘦的,中等個兒,走出來的時候,混在人群里,沒有人會多注意她。可是,在學校里,她的學習成績卻是最好的。也有人覺得這個扎一馬尾辮的姑娘身上有些男孩子氣,那是因為她每天堅持跑步的緣故。在中原商學院的四年時間里,無論颳風下雨,她每天早上四點半準時到操場上去跑步……她的出身如何?學校里幾乎沒人知道。跑什麼呢?也沒人知道。人們只知道,一個扎馬尾辮的姑娘,在跑。
任秋風湊上前去,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果斷地說:「行,就這個位置。你趕忙搞個方案,讓他們加上去。」
眾人啞然。
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任秋風站住了。他站在那裡,默默地從兜里掏出煙來,點上吸了兩口,說:「我知道。」

鄒志剛仍不說原委,他說:「青青,這些事,我本不想讓你知道……我會處理的。」
突然,場面就靜下來了。上官像是才看見站在屋裡的這個女人……於是,兩個女人的目光相撞了,電石火花一般,就那麼相互看了一眼!爾後,很快分開了。上官伸九_九_藏_書了一下舌頭,有點淘氣地說:「呀,你有客人,那我走了。」「客人」二字,她說得很硬。往下,她說完就走,身子一閃,飛快地跑出去了。
苗青青說:「你等等,我給你拿把傘。」說著,她匆匆從裡邊拿出一把摺疊傘,說:「別淋著,又感冒了。」
任秋風說:「你看,你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咱總得拿出個辦法來。大姐呀,我先說,那規定,不是對你的。」
任秋風說:「在哪兒上?」
再次踏上那個台階,她發現,原有的商場已成了一個工地了,裡邊搭了一層一層的架子,電鋸嵫披啦啦地響著,正在緊鑼密鼓地裝修……這時,一個小夥子走上前來,先是立正,爾後端端正正地給她行了一個禮,說:「同志,你找誰?」她說:「任秋風。」那小伙說:「找任總?您是——」苗青青說:「我是他愛人。」那小伙忙說:「噢,噢。請吧,任總在樓上。」說著,那小伙彎腰把她手裡的皮箱接過去,說:「我幫你提吧。」苗青青沒想到這小伙這麼懂禮貌,不由得生出很多感慨。
鄒志剛點了點頭。
鄒志剛說:「你見過長城么?明長城最寬六米;漢長城最寬十米。我就是那漢長城帶拐彎——厚上加厚。」
江雪說:「不知道。」
李尚枝很倔,她說:「那不行,我不能不幹活白拿工資。我也不是這樣的人。」
李尚枝說:「三個月都沒發工資了。只給二百塊錢的生活費。」
李尚枝有點慌,也很警覺,怕他上來拽她……她望著他,似想說點決絕的話,可她沒想好咋說,只是用力抓著身邊的水泥台。可就在她動心思地時候,任秋風已走到了她的跟前,他縱身一躍,也坐在了樓邊沿的水泥階上。坐在那裡,任秋風朝下望了望,說:「這裏風挺大。」
後來,當商場的全體職工在陶小桃的帶領下,在一面貼牆的大鏡子前練習禮儀時……突然發現勞模李尚枝和總經理任秋風一起從樓上下來了。李尚枝勾著頭,滿臉沮喪,像個小綿羊似地在前邊走著。任秋風一臉嚴肅地跟在後邊。
說著,李尚枝淚流滿面。她含著淚說:「我不是不想笑,可我笑不出來。你那條條上規定:笑,還得露七顆牙。你看看我的牙,我的牙掉了,有一顆還是搬貨時撞掉的……上邊,只有五顆……」
過了一會兒,江雪上來了。可任秋風並沒理她,仍在專心致志地在看那些圖樣……等他轉過身的時候,江雪小聲說:「任總,我好像記起了一點點,法國葡萄酒打入美國市場的時間是——一九五〇年。」
江雪臨走時,卻又被任秋風叫住了。他說:「你回來。」
江雪扭過身來。任秋風望著她,說:「你還有一個缺點——」說到這裏時,他停頓了一下,說:「眼太毒。」
任秋風說:「你啥意思?說吧。」
她說:「是。我只是……試試。」
李尚枝遲疑著,還是沒有動。
任秋風上了樓頂,默默地望著不遠處的李尚枝……他知道,如果這件事處理得不好,萬一出點什麼事,就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要是那樣的話,他的雄心就會化為泡影,他也就完了。可他仍咬著牙,一步步地朝李尚枝走去。
是的,正是他的語氣讓她發生了懷疑。他的語氣太淡了,「小事」。這是小事么?還放在最後,要走了,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他這個人,越是……也許,媽呀,他就是沖這件事來的?!
任秋風說:「李尚枝,李大姐,你聽我說,我是當兵出身,不怕壞人,也不怕惡人。可你不是壞人,也不是惡人。你是個好人,善良的人。你放心,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情。咱倆聊聊,主意還是你自己拿。這行吧?」
江雪說:「明白了。」
李尚枝沒了主意,她說:「你讓我想想……」

沒等她把話說完,任秋風一拍桌子,說:「好,這個主意不錯!來看看,看看放在哪個位置合適……」
小陶追出來,攔住他說:「任總,還是,不要這樣吧?幹事,得有個過程,咱慢慢來……」
任秋風卻厲聲說:「不行!我說過的話,決不更改。——李尚枝就是例子!還有比李尚枝資格更老的么?我告訴你們,誰想拿自己的飯碗開玩笑,就站出來吧!」
下課後,齊康民叫住了江雪。他鄭重地說:「江雪,我告訴你,你太美了!非常非常美。真的,你眼裡開出花來了。」

聽他這麼說,李尚枝遲疑了。她是一個善良的人,一下子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片刻,她說:「任總,我沒想害你。」
李尚枝無話可說。
任秋風說:「你笑不出來?」
任秋風對特別看重的人,從來是只批評不表揚的。他望著她,說:「你拿回去吧,三天以後送我再審。商場就是戰場,我的隊伍,服裝上只有一個要求:第一流的設計,第一流的樣式,第一流的標誌。」
可是,這把「鑰匙」又是不能出問題的。一旦出了問題,女人就什麼都不信了。所以,真,是「鑰匙」的底版,你必須真。縱是假的,也要以真做襯底,用真裹著的假,是最難識別的。特別是對於知識女性,除了「真」之外,還要講究方式方法,講究語言的藝術性,一把鑰匙開一把鎖。在這裏,說話就是開鎖的方式。對於女人來說,語言雖然是把萬能鑰匙,可這把萬能鑰匙的每根彈簧、每個關節,都是不能出問題的。假如有一個環扣錯了,那麼,一錯就是百錯。
接下去,任秋風說:「大姐,你一月發多少工資?」
任秋風說:「你很誠實。那麼,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法國葡萄酒是如何打進美國市場的么?」
片刻,等李尚枝心緒稍定,任秋風說:「大姐,聽說,你孩子學習不錯?」
任秋風說:「好。李勞模,你說吧。有啥意見你說?」
鄒志剛接過傘,走了幾步,當他快走到門口時,卻又折了回來,說:「有個小事,忘了問你了。那篇稿子,定了么?」
她說:「我不知道。您說。」
任秋風還是說:「我知道。」
三個人一下子蔫了。
這家有著三十多年歷史的國營商場,在「文革」中先後改名為「人民」、「紅衛」,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才重新改回來。可這才經營了十幾年,它就又跟不上形勢了,特別是近期以來,偌大的商場,日營業額競不足萬元,連水電費都付不起……只有停業整頓了。
這時候,鄒志剛看了一下表,站起身來,說:「我十點鐘還有個會,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往下,兩人都沉默了,誰也不說話。只有樓下切割機的轟鳴聲一陣一陣響著。這時候,苗青青暗暗地對自己說:撲上去,你撲上去抱住他https://read.99csw.com,哭吧,你只有哭了……除了哭,你還有什麼辦法?
苗青青還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她眼窩裡慢慢就有了淚,她喃喃地說:「對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咱們,沒想害人,咱也不是害人的人。你說是吧?」
他們不知道什麼是「出列」,他們都站著沒動……於是,他更加惱火了,厲聲喝道:「沒聽見么?你,你,你!站出來!」
鄒志剛說:「算了,不說吧。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不管怎麼說,男人沒有傷過她,是她傷了男人。那麼,如果還能補救,如果還有一線希望,為什麼不再試試呢?
任秋風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說:「——還有誰笑不出來?」
在商學院的四年裡,她幾乎是女生中最有親和力的一個。她長相本來就甜,人又熱情善良大方,於是,男同學們私下裡曾給她起過一個綽號:「人面桃花」。然而,就是這朵人見人愛的「人面桃花」,在四年裡,收到過無數封情書,卻從來沒有回過。後來,人們說,這姑娘雖善雖甜,卻也是個有主意的。
上官走上前去,指著牆上的示意圖,說:「你看,就這個位置,最好。不能太靠前了,太靠前不安全……」
在她們三人中,只有陶小桃是本市人。她的父母都在教育界,家中有兩個哥哥,只她這麼一個姑娘,自然也是備受呵護的。早年,陶小桃也是有過很多夢想的。她的第一個夢想是當一名女兵,到戰場上去救死扶傷,那多有意思呀!可她的夢想由於身高差一厘米而破滅了。就差一厘米呀,這對她打擊是很大的。好在後來上了大學,也就釋然了。可在她的內心深處,對當兵的,還是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原本,對於商人,她是最看不起的。可架不住齊康民教授的一張「鐵嘴」日積月累地灌輸,又加上所學專業的緣故,慢慢地,也就有了熱情。後來,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竟會走那麼遠……這當然是后話了。
可是,一連三次,每次都有人出洋相,逗得女人們笑得站都站不直了。
任秋風說:「我知道。你剛出校門,不懂,聽我的吧。不然……好了,別再噦嗦了,就這樣。」
江雪一下子怔住了。
苗青青一時迷糊了,問:「啥稿子?」
鄒志剛說:「你還真生氣呀?咱們之間,都到這個地步了……就不用生真氣了吧?」
任秋風用責備的口吻說:「你這個設計,有一個明顯的缺點。」

任秋風說:「站出來說,讓大家都聽聽。」
任秋風吸完了那支煙,說:「你下來吧。你過來咱一塊聊聊。你要覺得我說的有道理,你就聽我的。你要覺得我說得沒道理,不對你的心思。那,你就跳下去。你跳下去,我也跟著你跳下去。咱們就不操這個心了。」
任秋風說:「大姐,你一輩子任勞任怨,踏踏實實,是商場最靠得住的人。商場目前正是困難時期,用你一樣東西,你不會不給吧?」
等她出門后,任秋風先是搖搖頭,喃喃地說:「這個老齊,什麼優等生?」爾後,他有幾分好奇地拿起了那個大紙袋,從裡邊抽出一看,竟是一疊一疊的四季彩色套裝圖樣。有天藍的,米黃的,絳紅的,牙白的……看著看著,任秋風簡直驚呆了,這可以說是正中下懷。他太喜歡了!任秋風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快步跑出去了。
一想到這裏,她就覺得愧對男人。要說錯,千錯萬錯是她一個人的錯。男人頂天立地,尤其是他的大度,他的果決,讓她無地自容。是啊,盼了一年又一年,男人終於回來了,卻不屬於她……她怎能不悔呢?!
此刻,又有人在後邊高聲說:「讓李勞模說!讓李勞模說說!」就此,眾人把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推出來了。這女人叫李尚枝,曾是市裡評的勞模。李尚枝有些局促,她沒想到眾人會把她推出來。站在那裡,她一下子顯得手足無措,嘴裏嘟噥著說:「我,我說啥,我有啥說的……」
小陶說:「可他們不是兵。我看那誰,都掉淚了……」
李尚枝傷心地說:「我在這兒幹了二十五年了。」
那人一副豁出來的樣子,又頂了一句:「軍閥作風。」
她說:「我明白了。」
任秋風回過身,說:「慢?慢到什麼時間?小陶,我告訴你,慈不帶兵!」
就在這時,只聽後排傳來了一聲斷喝:「——停!」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事情,誰能說得清呢?
任秋風說:「可是,你必須先『下崗』。」
誰也想不到,陶小桃竟迷上了那三個字:「——繼續吧」。這三個字就像是在她的內心深處投下了一粒石子,激起了很多的波瀾。那波瀾含著一點羞澀,含著一點不便對人言的「黃」,含著蒙蒙昧昧的暗示,含著博大和寬廣的人生態度,含著撕綿裂帛般的決絕和凜然……是的,還有很多很多說不清的東西。正是這些說不清,使她對任秋風有了一種同情和信賴。小桃最信賴的正是這種有擔當的人,這種信賴是無條件的。她甚至覺得他太好了,好人是應該有好報的。
任秋風黑著臉說:「你要實在是笑不出來,你就下崗吧。」
任秋風說:「首先,我要告訴你的是,你不會下崗的。你是咱商業系統的勞模,是給國家做過貢獻的。商場決不會、也不應該虧待你。無論讓誰下崗,也不會讓你下崗。這一點,你要清楚。」
苗青青說:「啥話,難聽死了。」
苗青青想要關門,卻已關不上了,那人的一隻腳已伸了進來。兩人就那麼擠著、扛著,各不相讓……說實話,要是下了死心,鄒志剛是進不來的。可是,在僵持中,苗青青的手,卻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鬆了。那門就一縫兒一縫兒地開……到了最後,苗青青索性鬆開手,扭身走了回去,冷冷說:「你還來做什麼?」
李尚枝說:「我上有公公婆婆,下邊還有一個正上學的兒子,我丈夫也下崗了。」
李尚枝說:「我工齡長,也就八九百的樣子。」
苗青青說:「你走你的吧,咱們兩清了!」
任秋風說:「我說得更明白一點,就是說,你下崗,是假的。你先在家休息三個月。爾後,我再給你安排。休息期間,工資全額照發。我說到做到。」
任秋風說:「大姐呀,我剛才已經說了,這標準確實不是對你的。你想,你只有五顆牙,我非讓你露七顆……這不是瘋了么?你看我像個瘋子么?」
任秋風說:「你覺得,沒有道理?」
任秋風很耐心地說:「先前,我也覺得沒道理。可大姐呀,這制度,並不是咱定的。」
於是,齊康民有一次酒後說:……中原商學院,從眼睛上看,江雪第一。可究竟是什麼第一,他沒有說。
商場的員工一時議論紛紛……可任秋風仍然站在那裡,九-九-藏-書他有一分鐘的時間一句話也不說,以目光對目光,望著眾人,直到把眾人的嚷嚷聲壓下去!待眾人都靜下來的時候,他才說:「你們干你們的,分開培訓。我上去看看。」
江雪說:「好,那我走了。」她這麼說著,卻從背後拿出了一個大紙袋,慢慢說:「任總,這是我業餘時間畫的幾張草圖,也許沒什麼用,你看看吧。」說著,她放下那個牛皮紙大信袋,扭身走出去了。
任秋風大步走上前去,怒斥道:「笑什麼笑?有什麼可笑的?!你們還笑得出來?!」
李尚枝在眾人的鼓動下,嘟嘟噥噥地說:「我,沒啥說,我笑不出來。」
任秋風用審視的目光望著她:「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這是你為商場重新開業設計的標誌性套裝,對吧?」
那三個人很勉強地站出來了,一個個扭著脖子。有人小聲嘟噥說:「軍閥作風。這又不是軍隊……」
任秋風說:「我知道。你下來吧。咱聊聊。」
任秋風說:「這是我的轉業安置費,還有平時節省下來的,一共五萬。拿去吧。」
當眾人疑惑不解的時候,只見上官雲霓、江雪、陶小桃三人從樓上的換衣間走下來。頓時,人們眼前一亮!三個女子,一個身著天藍色的職業套裝,頭戴天藍色的船形帽;一個身著米黃色的職業套裝,頭戴米黃色的船形帽;一個身著絳紅色的職業套裝,頭戴絳紅色的船形帽,一個個肩上都戴著肩章,帽上有帽徽,像畫一樣飄逸、洒脫地從上邊走下來。
李尚枝說:「一中。」
人們回頭一看,就見任秋風在最後一排,像柱子一樣站著!於是,那笑聲戛然而止。
李尚枝不解地望著他,那意思是說:不就是你定的么?
然而,對於齊康民極力誇讚的江雪,開初,任秋風並沒看出她的重要性。他甚至認為這位老朋友太偏愛自己的學生,誇過頭了。所以,當江雪前來應聘,又一次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說:「考慮好了?」
任秋風嚴厲地說:「在這裏,我重申一遍,商場就是戰場。商機就是戰機。在培訓時,我們必須搞軍事化管理,我們得有一支過得硬的隊伍。不然,我們在這個三角地帶,是站不住腳的!現在,我給你們請來了三個經理,一個是採購部經理,一個是銷售部經理,一個是公關部經理。也是你們培訓階段的老師。來,跟大家見個面吧!」
任秋風站在那裡,沉著臉,目光炯炯地望著眾人,說:「這話誰說的?!請你站出來。」
眼能開花么?沒有人相信。可後來這句話還是傳出去了。再后,傳來傳去的,竟傳成了一個典故:說中原商學院有個「眼睛能開花」的美人……連外校也有專門來看的。可傳聞雖多,卻始終弄不清這人究竟是誰。
李尚枝一下子慌了,也趕忙從台階上滑下來,說:「別,別。你……」
那還是在上課的時候,一天,齊康民教授正在教室裏手舞足蹈地講著什麼。可講著講著,突然,他停下來了。大約有一分鐘的時間,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那麼張著嘴,目不轉睛地、痴痴地望著講台下的一個地方。爾後,他喃喃地說:「美,太美了。開花了,眼裡開出花來了。」他看的那個地方,正是江雪坐的位置。
她說:「我再試試。」
李尚枝流著淚說:「高二,是班裡學習最好的。」
頓時,眾人都不吭了。任秋風接著說:「我們不是一直常說,顧客是上帝么?面對上帝,我們為什麼不能送上一份笑容呢?」
齊康民說:「我發誓,真的。」
望著他在雨中消失的背影,苗青青深深地舒了一口氣……可是,這口氣還沒舒完,她突然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是什麼呢?她一時又想不起來,就在屋子裡這裏轉轉,那裡摸摸,拿起一隻蘋果,卻又不想吃,撂下了……片刻,她想起來了,是他的一句話。臨走的時候,他說,「有個小事」。他說得很淡,「小事」。沒鬧矛盾的時候,有一天,他專門給她說,他想當副局長……那篇稿子寫得很臭,可他說,這稿子是寫局長的,讓她給改改,一定要發。
鄒志剛說:「我來……看看你。」
可女人又是最容易受騙的。女人看重的是形式,在她們眼裡,形式就是內容。所以,對於女人來說,話,就是開心的鑰匙。
任秋風很專註地看著示意圖,像是把她給忘了似的……
江雪仍然說:「不知道。」
李尚枝忽地轉過臉來,說:「——那為啥?!」
在商場關上大門之後,面對全體員工,任秋風在講話中說:「從今天起,咱們停業整頓。同志們,咱們只有一百天的時間,在商場裝修這一百天的時間里,咱們必須以全新的面貌,全新的經營理念,出現在顧客面前!從現在起,全體人員進行封閉式培訓。訓練合格的上崗;不合格的,下崗!訓練的第一關,就是換臉!……」
往下,苗青青進退兩難,她很吃力地說:「秋風,錢,我不要你的。無論怎樣,難道,你就不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嗎?」
這時候,李尚枝扭過頭,看了他一眼,很悲涼地說:「任總,你要讓我下崗,我只有跳下去了。」
江雪說:「考慮好了。」
任秋風沉默了片刻,說:「你說的對,我是該盡一點責任。不管怎麼說,這些年,你也不容易……」說著,他拍拍左邊的胸口,又拍拍右邊,像是在找什麼。爾後,他把手伸進了裡邊的衣服,從貼身的內衣兜里掏出了一張存摺,默默地放在了桌子邊上,說:「你拿去吧。」
任秋風說:「你說吧。」
苗青青拍了下頭,終於想起來了,說:「噢,是寫商業局的那篇吧?我交給總編室的一個朋友了。他說,抽個機會給發出來。」
苗青青趴在床上,悔恨交集地哭了很久很久……爾後,她擦乾眼淚,在屋裡收拾了一陣,又去洗了把臉,化了淡妝,提著那隻收拾好的皮箱,出門了。
任秋風說:「這我知道。要是發滿,能發多少?」
苗青青望著他,說:「這是……」
任秋風說:「大姐,你能有這個態度,我先給你敬禮——」說著,任秋風跳下來,正對著李尚枝,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鄒志剛沉默了片刻,說:「好吧,這事,你知道就行了。還記得么?那次在上島,你曾經問過我一句話,當時,我沒有答應你。那是,那是因為我家裡那一位,她,剛剛查出了一種病,是癌症。醫生說,她的時間,不多了。你說,在這種時候,我就再不是人,能……提離婚的事么?」
任秋風說:「喲,那可是重點中學。」
任秋風說:「多爭氣,是個好孩子。——老人也是你養的?」
她一臉愁容地坐在樓頂的最邊沿處,兩眼獃獃地望著天際處……風,吹著她那蒼蒼的頭髮。
後來,她竟然成了一道風景——可以說,江雪的美是齊康民教授最先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