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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第四天,無論老吳說什麼,她再也不去了。她說:「老吳,你去吧,進貨的事,就委託你了。」老吳就說:「那好,我豁出來了。你好好休息。」
任秋風撓撓頭說:「我問了,說、說什麼『信息來源保密』……胡鬧嘛。」
那是旭日東升的時候,迎著朝霞,在緊靠十字路口的商業廣場上,從北邊忽然走出了一支亮麗的儀仗隊。這支隊伍全由年輕女性組成。前邊是一個人,舉著指揮的儀仗,那儀仗是金色的;接著是兩個人,一個托舉著國旗,一個托舉著商旗,托國旗的在左,舉商旗的走在右邊;接著是三個手托禮劍的護旗手,護旗手手舉禮劍,颯爽英姿地走著正步;在護旗手的後邊,是排成四列、手舉長號的號手,在號手的後邊,是四列胸掛禮鼓的鼓手;再后,又是四列整齊劃一的儀仗隊員。
上官家在北京有近親,那也是上官祖輩血脈中的一支。平時,上官家族之間的來往並不多,上官雲霓是為了獲得這次跟任秋風單獨出行的機會,才破例跟一個姑姑打了電話。童年裡,上官雲霓第一次去北京,就住在這位姑姑家裡。姑姑家全是男孩,因此對她格外地疼愛。現在,這位姑姑的兒子,就在中央電視台的一個部門工作。
任秋風說:「廣告我們肯定做。都有制度,我理解,該多少是多少。你也別為難。」
上官的確是太心疼他了。她關上燈,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走到門口時,她又回過頭望了望他,黑暗中,只見他趴在那裡,像一隻癱了的大黑熊一樣。
可老吳說什麼也不去了。老吳嘟嘟噥噥地說:「你,你去吧,我不去了。」
這天,江雪整整在會展中心泡了一天,記了整整一本子商品的產地、名稱……連午飯都沒顧上吃。可當她回到住地時,老吳卻還沒有回來。於是,她就隨便泡了包方便麵,一邊吃一邊等老吳。有些事,她急著想跟老吳請教。可是,她一直等到夜裡十二點,連續敲了三次門,老吳仍然沒有回來。她心裏說,這老吳,也太不像話了!
江雪說:「會展中心。」

這是一個三角地帶,斜對面還有兩家大型的商場。每天早上,另外的兩家商場里總有些女售貨員跑出來看熱鬧。她們臉上帶著嫉妒和驚訝,指指點點地議論著,也常常被商場的領導喝斥:回去,有什麼好看的?!作為斜對面「萬花」商場總經理的鄒志剛,也在一次值夜班時發現了。他用很不屑的口吻對營業員們說:有什麼好看的?凈花架子!
任秋風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還覺得冤么?」
任秋風說:「什麼?什麼?」
任秋風說:「你看,你說嘛。有什麼不能說的?」
江雪硬硬地說:「不冤。」
任秋風默默地說:「打任何戰役都沒有十分把握,都帶有一些賭博性質。如果他是正確的,那,咱總的損失,也不算太大。不就落個傻么?有時候,人就得有點傻氣,你說呢?」
夜半時分,又有一個人悄悄地走進來了,這是上官雲霓。她站在那裡,突然用火辣辣的語氣說:「頭兒,我想親你一下。」
她只在乎一個人,這人就是任秋風。這一切自然是他操縱的。
江雪倔倔地說:「不是。」
江雪沉默了片刻,說:「老吳,吳師傅,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你要有意見,你就說。任總也說了,你經驗豐富,讓我多向你學習。」
這支女子儀仗隊剛一出現,立刻吸住了行人的眼睛。是啊,七點半鍾,正是人們上班的高峰期,路人紛紛停下來觀看,把一個十字口都堵了。這是幹什麼呢?只見那些儀仗隊員們一個個頭戴天藍色的船形帽,身著天藍色的職業套裙,肩上有醒目的肩章,領口上打著藍白相間的海浪形花結,手上戴著雪白的手套,腳下是一色的黑色長腰皮靴,在進行曲的樂聲中,「咔、咔……」地走在水泥路上,一個個看上去美極了,也艷極了!她們就像是晴空里爆出來的禮花,一支怒放中的花的團隊,突然就出現在街口上,絢麗得讓人吃驚!
任秋風知道她誤會了,說:「嗨,你想哪兒去了?是廣告的事。」
那是黃昏時分,她獨自一人從會展中心走出來,卻被一個南方小個子攔住了。小個子說:「小姐,你是金色陽光的吧?」她說:「是啊,你怎麼知道?」小個子說:「我是成都糖煙酒公司的,我姓蔡。你叫我小蔡好了。我們住在花地酒店,我見過你的。」爾後,他說:「我跟你反映個問題。格老子的,你們那個姓吳的,太不地道了!」江雪問:「老吳,咋不地道了?」小蔡氣憤地說:「他本來答應從我們那兒進酒的,後來,他受了廠家的賄,四萬!就把合同取消了!」江雪說:「你說他受賄,有證據么?」小蔡說:「當然有證據。格老子的!」江雪說:「我是經理,你只要有證據,我會處理的。」小蔡說:「狗日的,我原也答應要給他回扣的,我正在請示……可他突然就變卦了。那天,就在花地,他從三樓下來,夾著一個大信封,鼓鼓囊囊的。他酒喝多了,沒看見我,搖搖晃晃地走了。第二天,口氣就變了。我知道是哪家,我有一表妹,在那家酒廠當出納,我專門打電話過去,是她告訴我的,四萬!不信,你去看看,他房間里肯定有個大信封,上邊有字的……」
任秋風一怔,說:「去吧去吧,把燈關了,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齊康民望著他,突然改變話題說:「你,你怎麼了?怎麼跟打敗了的兵似的?」
等三人在沙發上對面坐下,總編說:「老任哪,我給你說,青青可不簡單,她不光是報社的一枝花,還是一支筆。是我們這兒的大筆杆子!你可是有福啊!」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處「咚!」的響了一聲。在這個肅然的、彷彿水晶宮一樣美的地方,那一聲震驚了所有的人。人們訝然望去,只見那聲音是從三樓鞋帽部發出來的。於是,正在巡查的人跟著任秋風朝鞋帽部走去。站在鞋櫃前的一個女營業員嚇得臉都有些白了,但她仍然是筆直站在那裡,做出迎賓的姿式,經過三個月的培訓,她臉上的笑容雖然硬了一點,還算是露著標準的七顆牙……任秋風上前拾起了那隻掉在地上的童鞋。那是一隻湖藍色的女式童皮鞋,羊皮做的,紅膠底,面上帶暗扣的,很小,很精緻。彷彿一剎那間,任秋風像是在那泛著亮光的湖藍色小童鞋上聞到了一股羊的氣味,他像是看見了站在山坡上的一隻小羊,心陡然地柔軟了……也就是片刻,這影像很快消失了。任秋風小心翼翼地把鞋拿在手裡,又按原來的十字交叉的形狀擺在開放式的展柜上,爾後他對那女營業員說:「沒事,你放鬆一點。」
任秋風把他的BB機拿出來,滿臉狐疑地說:「有人給我發了一條信息,你是負責公關的,看看是啥意思?」
江雪說:「我明白了」。
總編從他那巨大的寫字檯後站起來,笑著說:「他敢不來么?家屬在我這兒呢!」說著,他快步走上前,跟任秋風握手,說:「坐坐,坐。老任,當年,咱還是一個大軍區的戰友哪!」
「做。」任秋風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說,「做還是要做。我反覆研究了https://read.99csw.com,廣告的作用不可低估。況且,咱們那裡是京廣、隴海兩線的十字路口。雖然他說的有道理……那就,賭一把吧。」
任秋風沉默了片刻,說:「我知道。」
她就那麼拉著箱子走進門去,仍是一句話也不說,就那麼站著。
在開業的前三天,本市的廣告也鋪天蓋地地做起來了。任秋風在省市多家報紙上,都打出了整版的廣告。晚報這一家,由於苗青青這層關係,任秋風原來沒打算做。可報社的總編看到省報后,專門給他打了電話,說你是報社的家屬,怎麼連門都不登?你要不來,我們就把苗青青開除了。這雖然是句玩笑話,任秋風還是來了。
可是,一到上海,兩人就很快地發生了分歧。
任秋風趴在那裡,說:「康民,是你把我逼上梁山的。我有點怕了……」
小陶笑著說:「那是人家發信息的人不想讓你知道唄。」
後來,當廣告播到了第十天的時候,上官的表哥從北京打來了一個電話。他興奮地告訴上官,這個僅有五秒的廣告一炮打響!竟有許多人打電話來問……特別是那僅有一句話的廣告詞:「中原之行哪裡去,金色陽光是我家」,已傳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可說是家喻戶曉!表哥特別告訴她的是,那「創意大師」這回是逢人就說:那廣告是他的創意!在電話里,上官氣恨恨地說:「你告訴他,他才是狗屎呢!」
江雪說:「你說。」
苗青青並不知道任秋風的來意,她手裡拿著一篇改過的稿子,正準備上樓找主任簽字,可就在拐彎處,兩人剛好碰上了。苗青青說:「你,怎麼……來了?有事么?」
江雪說:「進貨。」
那女子儀仗隊的領隊,就是上官雲霓。
這時候,江雪慢慢抬起頭,說:「我明白,是我錯了。」
那天,在表哥的陪同下,上官專門去拜訪了一位什麼什麼總監,說這位總監是個「廣告創意大師」,眼光一流,讓他給參謀參謀。表哥本是好意,卻讓上官十分地難堪。那人光頭,卻一臉大鬍子。他坐在那裡,浮皮潦草地看了片子,爾後,說:「這片子是中原的?」表哥說:「是啊。怎麼了?」那一臉鬍子噴著唾沫星子說:「中原凈幹些王八蛋事?!這不是傻B么?!傻透了!」表哥說:「你別胡說,我表妹還在這兒坐著呢!」那大鬍子轉過臉來,看見了上官。就那麼一眼,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起了神奇的變化,由不屑轉為驚訝,似乎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六月天,上官穿的是一條很素的連衣裙,可這條連衣裙是上官自己剪裁的,素是素,卻簡潔、新穎、大方,那一條墨藍色的邊,有出人意外的妙想!這件裙子格外託人,它把上官雲霓的白|嫩、高挑,一下子襯得光彩照人,尤其突出的是那兩條象牙白一般的玉臂,如果是在鏡子面前,那生生就是出水芙蓉!大鬍子顯然是看呆了這渾然天成的雅緻。他的態度馬上變了,他說:「對不起,打嘴,打嘴!……不過,我還得問問,這片子誰讓做的?」上官沒好氣地說:「我們頭兒讓做的,怎麼了?」大鬍子又是用不屑的口吻說:「你們頭兒,什麼頭兒?多大的頭兒,是你們商場經理吧?」上官說:「是啊。我們總經理讓做的。主要是宣傳……」不料,她話還沒說完,大鬍子就用極為蔑視的口氣說:「——什麼狗屁頭兒,吃屎去吧!吃屎都不夠格!對不起,我不是說你啊。這種事能幹么?你們一個地方上的商場,跑到中央台做什麼廣告?這不是活活扔錢么?!錢扔在水裡還能聽個響,這能聽見響么?!這明明白白就是傻B一個!」上官哪受過這個氣,她騰一下站了起來,臉氣得煞白,含著淚說:「不做了!有什麼了不起?!」說完,她「噔噔噔」地走出去了。
等人們都出了辦公室,小陶問:「任總,什麼事?」
在這最初的創業階段,上官雲霓是追著心過日子的。她的那顆心似乎並不在她的胸膛里,心是飄著的。就像是有一個無形的鉤子,把她的心一下子鉤到了半空中,就那麼飄飄乎乎地在空中盪著,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要飛到哪裡去。這些天,她每天上班都是一路小跑,像是一刻不停地在追那心,卻老也追不上。是啊,她激動,她興奮,她緊張,時間就像在耳邊「咔咔」地響著,任總布置的事情那麼多,老也忙不完,她得趕緊呢。她的美麗自然是不屑說的,當她作為女子儀仗隊的領隊走出來的時候,她看到有那麼多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她的身上,作為一個姑娘,她怎能不興奮呢?!她當然興奮,那興奮藏在心裏,驕傲卻溢在臉上。是的,人的驕傲是要目光來滋養的。每次出來,她都走在最前邊。一下子,有那麼多的人注視你,你想不驕傲都不成。可是,看多了,她就知道,那目光像蒼蠅,很臟。
任秋風聽了沉思片刻,默默地說:「這些罵人話,也不是全沒有道理。」
任秋風看了她一眼,突然說:「你的裙子,很美。」
小陶說:「那我怎麼知道。你問問信息台不得了?」
可是,她沒有哭。她心裏說,她已經落到最低點了,哭也沒有用。從今天起,她再也不會哭了。
任秋風說:「這是我給你上的第一課。毛主席說,飯,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個一個打。蘋果,是要摘的,可你得等它熟了,得有梯子。」
江雪覺得她一下子「小」下去了。這一刻,她覺得她是那樣地渺小,那樣地無助!腳下的地,像是陡然間裂開了一條大縫,她正在下沉……要知道,她和她的兩位同學都是作為「人才」引進的。她的老師,曾鄭重地推薦過她們。現在她的兩個同學都是部門經理,並且都做得好好的。只有她,剛剛上任,就被撤職了。這叫她怎麼去面對母校和老師呢?!可她,還是堅忍地站住了。她站在那裡,咬著牙,默默地說:「我,從頭做起。」
任秋風說:「那你任務完成得如何?貨進來了么?」
離最後的開業時間,僅剩下十二個小時了。
當天晚上,回到賓館時,上官氣得哭了一場。這天他們是分開行動的。任秋風獨自去看了北京的幾家大型商場……等他回來時,發現上官正在房間里抹眼淚。任秋風就問:「吃飯了么?」上官說:「還吃飯呢,氣都氣飽了。」任秋風說:「怎麼了?」上官說:「咱回去吧,不做了!」任秋風說:「怎麼就不做了?出什麼事了?」上官氣呼呼地說:「他們……看不起人,還罵人!中央台怎麼了?有什麼了不起?!」聽她這麼一說,任秋風反而笑了,他說:「罵人?罵什麼了?這我倒要聽聽。也許人家罵的對呢。」上官說:「你還笑,人家就是罵你呢。」任秋風說:「罵我什麼了?說說,說說。」上官不好意思地說:「人家,說你傻、傻唄……我都張不開口,人家說你是白扔錢。人家說,一個地方上的商場,跑到北京做廣告,是,有錢沒處燒了……」雖然很難開口,上官還是把那些話的大意學了一遍。這時候,面對她所崇拜的人,她雖然極力維護。可在她的心裏,對那些罵人話,也有些半信半疑。
江雪有些羞澀地低下了頭……
早上六點鐘,當一個響亮的、軍人式的咳嗽聲響read.99csw.com過之後,辦公室的門開了,任秋風扣好最後一個扣子,從裏面走出來。

任秋風背過身去,說:「要哭你就哭吧。不過,你要想清楚,從頭做起,就得從售貨員開始……」
江雪說:「不去?為啥?」
任秋風說:「我見見你們總編。」
苗青青望著他,久久不說話……片刻,她的眼圈紅了紅,輕聲說:「報社在搞改革,我也正在申請高級職稱……咱們的事,暫時、不要讓別人知道。行嗎?」
眾人面面相覷。一百多天里,他們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努力……這個人,這個像大山一樣堅強的人,這個執意要帶領他們創中國第一的人,是不是害怕了?是啊,這麼一大攤子,萬一呢?

任秋風擺擺手,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回去。早些休息。明天……」
江雪還沒開口,老吳就說:「任總,放心吧,到時候我聽江經理的,保證把事辦好。」
苗青青一聽他要去見總編,心裏頓時生出了許多疑問……她遲疑了一下,說:「我能跟你說幾句話么?」
上官說:「要是這樣,那咱就……不做?」
江雪仍然重複說:「我沒有錯。」
江雪不服。她不相信一切都是可以在酒桌上解決的。她不相信不做大量的比較,就能選出好的商品;她不相信這種「生意就是來往,來往就是關係」的屁話;更確切地說,是她不相信老吳這個滿身酒氣的人!可是,她畢竟是第一次出來搞採購。在會展中心那個商品的汪洋大海里,她的確有點暈頭轉向。那一處一處的商品讓人看得眼花繚亂,講解者也一個個說得天花亂墜……如果不信老吳,叫她相信誰呢?!
出了門,兩人都沉默了。就那麼一層一層走下去,見人的時候,還是笑,寒暄;不見人了,就默著。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到了報社門口,這時候,任秋風站住了。他回過身來,淡淡說:「完了吧?」
回到辦公室,任秋風臉上並沒有興奮之色。這一刻,他像是累垮了一樣,癱坐在那裡,甚至有幾分沮喪地對站在面前的二十多個中層幹部說:「該做的,我們都做了。該投進去的,我們全投進去了。到現在為止,裝修、培訓、加上廣告,我們總共投入三百五十八萬,實話告訴你們,這其中包括我個人的五萬安置費……不說了,就這樣了。你們,回去吧。」
上官似乎是有點委屈地說:「你才發現?——人呢?」
只見這支女子儀仗隊,邁著訓練有素的軍人步伐來到早已砌好的升旗台前,「咔咔」,立正站好。爾後,兩個手托旗幟的旗手和三個手舉禮劍的護旗手,分兩列「咔咔」地登上旗台,再次立正站好。由走在最前邊的旗手,把一面國旗掛在高高豎立的銀白色旗杆上。接著,第一個旗手用力一拋,莊嚴地喊道:升旗儀式開始!奏樂!-敬禮!一時,鼓樂齊鳴,女子儀仗隊在樂聲中,又是「咔咔」,齊唰唰地,全體立正行禮!當那面國旗升上頂端的時候,第一旗手又喊道:禮畢。於是,第二旗手站在另一根旗杆前,把商旗掛好,那是一面比國旗略小一號的米黃色旗幟,旗上繪有天藍色海水托著的一輪紅日……上邊還綉著四個大字:金色陽光。也是要莊嚴地奏樂,行禮……那姿態,那「咔咔」,完全是表演性質的,看上去有著詩一般的韻律,音樂一樣的節奏,動作洒脫極了!就像是優美的動畫一樣,一招一式都是標準化的。待一切完畢,這支儀仗隊才會列隊「咔咔咔」地重新走回去。
老吳說:「生意就是來往,來往就是關係。」
往下,兩人突然就沉默了……片刻,任秋風馬上說:「好了,吃飯去吧,我請客。」
接下去,老吳說了一句話,正是這句話打動了江雪。老吳說:「江經理,說實話,這次出來,你是不會擔什麼責任的。你畢竟是第一次……無論搞好搞壞,都是我的責任。要是搞砸了,回去,我這飯碗就敲了。」
於是,江雪說:「好吧,我聽你的。」可是,話雖說了,她還是不甘心。
任秋風很大度地說:「說,你儘管說。畢竟夫妻一場,只要我能做的。」
任秋風無力地擺了擺手,說:「去吧。我這裏沒什麼事情了。看……明天吧。」
任秋風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莽撞?」
總編哈哈大笑說:「哈,看看,到底是家屬。這樣吧,開業那天,我派我們報社的大筆杆子苗青青女士,專門去採訪,給你寫篇大文章,怎樣?這可不算是假公濟私……」
任秋風說:「什麼,你沒有錯?你還不認錯?!那是誰的錯?我的錯?!」
三個月後,在市中心的繁華地段,出現了一道奇異的景觀。
這麼一來,害得表哥趕忙追出來,連聲給她賠不是。
任秋風看著她,說:「你興師問罪,到此結束了?」
當天晚上,江雪回到住地,立刻就去了老吳的房間。老吳不在,她讓服務員開了門,進屋后,一眼就看見了放在桌上的那個空了的大信封……她在屋裡站了一會兒,就走出來了。
齊康民站在那裡,很激動地推了推眼鏡,像講課一樣揮動著手臂,一跳一跳地說:「你的眼光哪?你啥眼光?!我告訴你——那是一塊玉呀!」
任秋風劈頭蓋腦地訓道:「難道說你不知道什麼叫輕重緩急么?我這裏開業在即,十萬火急!你去給我反腐敗去了?你知道這裏耽誤一天,會損失多少錢么?幾十萬甚至上百萬!我這裏,是分分秒秒掐著時間算的,我忙得頭都炸了,派幾路人出去訂貨,你那裡是最重要的一路……你懂么?!」
任秋風說:「誰發的?開什麼玩笑!」
不料,任秋風「咚!」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還哭?哭什麼?你還有臉哭?!我讓你幹什麼去了?你的任務是什麼?!」
任秋風趕忙說:「走一圈就走一圈,這有什麼?走,現在就走。」
「噢,還有這個姓?」往下,任秋風說:「那,我走了。」臨走,他又說:「那五萬塊錢,給你的時候,你不要。現在,我連那五萬都沒有了……等以後,再補償你吧。」
就這樣,一天一天,那女子儀仗隊的皮靴隨著鼓點「咔咔」地敲打著市民們的心臟……目的是什麼呢?仍然沒有人知道。它「咔咔、咔咔」地走出來,好像就是專門出來誘惑人的。也就真有人上當,據說,有一個大學生,一星期都沒去上課,每天早上跑來傻看,他是迷上了一女儀仗隊員。再后,就有人不斷地問:商場什麼時候開業?
上官對他的話是無條件信服的。雖然,她心裏也沒多大把握,可她就是信他。她說:「就是。賭就賭,不一定怎麼著呢!」
任秋風氣沖沖地指著她說:「我看,你就是個木頭疙瘩!我現在問你,你是反貪局的?」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苗青青的辦公室。報社的編輯、記者流動性大,除了值班編輯,一般不坐班。所以,辦公室正好沒人。苗青青把任秋風帶進了辦公室,給他倒了杯水,說:「坐吧。」可任秋風卻沒打算坐,只說:「有啥話,你說。」
這時候,任秋風半直著腰,很勉強地應了一句,說:「玉,也九九藏書是要琢的。」
當夜,江雪給任秋風掛了長途電話。江雪說:「任總,我給你彙報個事。這事很嚴重:老吳受賄,證據確鑿。我打算讓他先回去,聽候處理……」在電話里,任秋風沉默了片刻,說:「多少?」江雪說:「查證的,是四萬。」爾後,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江雪急了,對著話筒說:「任總,這可是千真萬確呀!老吳他故易刁難我,就是要……」可是,卻聽電話里說:「你回來吧,你被撤職了!」
當晚八點,任秋風帶著各部經理及二十多個部門主任出現在一樓大廳里。最初,他像是怕嚇著什麼似的,小聲問:「各部門都就位了么?」上官彙報說:「都就位了。」於是他說:「開始吧。」
當他們走出廣告大廳的時候,在六月的陽光里,任秋風轉過頭,仰望著高高的廣電大廈,默默地說:「賭一把吧。」
上海,是江雪的第一站。
進京后,上官本意是想讓任秋風和她一塊住在姑姑家,她的理由是姑姑家房子大,有一棟小樓(姑父是部隊的高幹),完全可以住下,又可以給單位省些錢。可任秋風說:「不行。那像什麼話?這是公事。不是省錢不省錢的問題。你可以去。」聽他這麼一說,上官也不去了。於是就在中央電視台附近找一小賓館住下了。
任秋風說:「現在……就是琢。」
開業前,「金色陽光」的準備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在這期間,江雪和原採購部的老吳一塊,被派到上海去了。他們去上海參加一個全國最大的商品交易會。臨行前,任秋風把他們兩個叫到辦公室,囑咐說:「商場開業在即,你們一定要把握好這次機會。要告訴所有的廠家,要讓他們知道,咱們金色陽光是中國第一流的商場,有第一流的服務設施,第一流的經營模式……不要覺得口氣大,這不是口氣大的問題,我們就是要當第一!所以,我們進的貨,必須是質量最好,品種最全的!這就是我的要求。」
這人是江雪。她顯然是下了火車直接趕來的,肩上挎著挎包,一隻手就那麼按在豎起來的拉杆箱上。沒人知道她究竟在門口站了多長時間,可她就那麼倔倔地站著。
第三天,見他們執意要做,好心的表哥就把他們領到廣告部去了。在廣告部,他們再一次得到了「專業人士」的善意提醒,他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做,白扔錢,沒有意義。聽了這些話,上官雲霓看了任秋風一眼,可任秋風仍然堅持說:「做。」
任秋風像是沒話找話似的,又問了一句:「你們這個頭,總編,姓什麼?」
在這段時間里,她不斷地觀察著任秋風,悄悄地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就連夜裡睡覺,她也會夢見他。她太佩服這個人了,她一下子就被他徹底征服了。開初的時候,她也僅是覺得這人有意思,是個事業型的。但工作一段后,那心,就像是掛住了似的,再也離不開他了。有那麼幾次,午休的時候,她會突然闖進他的辦公室,不管他在不在,像偷兒一樣,三下兩下的,收拾起臟衣服就走。有時候,正好碰上,他說:「幹什麼?你幹什麼?放下!」她不管,她頭也不回,端上盆就走,只回一句:「我給你洗洗。」
商品交易會在上海商貿會展中心舉辦。那是一個佔地三萬多平方米的巨型大廈,樓前,上千條各式各樣的廣告條幅像瀑布一樣從會展中心的頂端瀉下來,人一走近,就像是一下子就被那五光十色的洪流給吞噬了。在會展大廳里,那擺放出來的一個個展台又像是萬花筒一般的島嶼,人成了黑麻麻的魚兒,不知該往哪裡游。是啊,在這裏,你的眼一下子就不夠使了,你像是掉進了商品的海洋,顏色的海洋!在一個個放射著無限磁力的島嶼前躊躇。江雪是個極其認真的人,她挎著一個包,手裡拿著一支筆一個本子,每到一處都要問,都要記……相反,老吳卻顯得很鬆快。他背著兩手,悠悠晃晃的,像是個出來逛廟會的老客。看樣子,他的熟人很多。在大廳里,不時有人跟老吳打招呼,一個個上前跟他握手,都叫他「吳經理」。吳經理也笑著應。爾後,老吳貼著她的耳朵說:「你別在意。出門人,亂叫的,裝裝樣子。」她笑笑,沒說什麼。可是,走著走著,老吳就不見了。她再也找不到老吳了。她只好一個人看下去。
苗青青眼一酸,扭頭走回去了。
當老吳放下電話時,再看江雪,那神情就不一樣了。這時候,他又一口一個「江經理」了。他說:「江經理,雖然任總說了,你也別慌著走。俗話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在這兒好好玩幾天,來一趟不容易,去外灘、南京路、淮海路、城隍廟……好好看看。錢的事,你不用考慮,我讓那些朋友給報了,這都是些小錢,我絕不會讓你犯錯誤。」
任秋風望著她,皺了一下眉頭,說:「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上官晃了一下頭,說:「沒有啊。我覺得,就該這樣。」
任秋風說:「那好,你說吧。」
苗青青見他久久不開口,就說:「算了,不難為你了。你走吧。」
然後,她就一直站在樓梯口等老吳。一直等到十一點的時候,老吳哼著小曲回來了。他搖搖晃晃地走上樓梯,見江雪在樓梯口站著,就詫異地問:「江江江,小江,你站這兒幹什麼?」江雪很嚴肅地說:「老吳,有句話,我要告訴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好好想想!」說完,扭頭就走。老吳像是挨了一悶棍似的,頭上一下子冒汗了。他踉踉蹌蹌地追著江雪說:「你你你,我我我……你什麼意思?!」江雪說:「想吧,自己想!」爾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爾後,一連三天,江雪都像是在「船」上度過的。她都快要暈死了!每到半上午的時候,老吳一準會跑來叫他,說:「江經理,跟我走。」接著,一領就把她領到豪華酒店裡去了。爾後就是跟那些從山南海北來的供應商喝酒……開初,她說她不會喝。可老吳說:「小江(一到酒桌上,他就叫她小江),有句話你知道么?喝酒看工作,這是工作。咱就是干這的,你說你不喝行么?」再加上供應商一勸再勸,她只有喝了……可每次喝酒回來,她就像死過去一樣的難受!後來,還是老吳的一個眼神讓她產生了警覺。一次,酒至半酣的時候,朦朦朧朧中,她見老吳正在給那些供應商遞眼色。於是,她一下子明白了,這是老吳在故意整她!也就是這一次,她學會了吐酒,她跑到衛生間里,把手伸進喉嚨,硬是掏著、摳著把酒吐了出來……也就是這一次,她是自己偷偷溜走的。
老吳說:「我不想去。我,我頭疼,不舒服。」
這一刻,苗青青又覺得很難開口,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個知識女性……她說:「算了,不用了。」
頓時,一個女人一下子就活了。在屋裡的時候,苗青青的臉還是寡的、苦的,可出了門就燦爛了。她微微地笑著,竟帶出了一點嬌柔的嫵媚,由任秋風伴著一層一層走。凡是碰上熟人,她都要介紹說:「我愛人,我愛人回來了……」於是,人們就上前跟任秋風握手。任秋風也就不斷地跟人點頭,寒暄一番。這是一場謝幕前的演出,是遂了女人心意的招搖,是意會中不可言傳的體貼read.99csw.com。任秋風就這麼伴著她從三樓一直走到了五樓……
是的,這道景觀自出現那日起,就帶來了很多疑問。這像是晴天里的一聲驚雷,又像是一顆冒著花煙的炸彈!很快就到了街談巷議的地步。人人都在議論,可誰也不知道這是要幹什麼。後來,也有人悄悄打聽,知道是商場里走出來的,就有人嗤之以鼻:一個商場,升什麼旗呢?這不是笑話么?!看了,搖頭的人居多;搖頭歸搖頭,可看的人卻越來越多了。每天,當那亮麗的女子儀仗隊在早上七點半準時出現時,就有一群一群的行人圍著看。它一次次地誘惑著人們的眼睛,一次次地摧毀著人們嘲弄的口吻,一次次打擊著人們那點有限的耐性……也許是日子太平淡了,有成千上萬的省城人都在等待著,要看看她們究竟想幹什麼?
人們見他的確累慘了,相互間悄悄地使了個眼色,一個個走出去了。
任秋風望著她,說:「怎麼幫?要我在總編面前,替你說幾句好話?」
任秋風說:「我讓你幹什麼去了?你的主要任務是什麼?」
上官固執地說:「就一下,我親親你的額頭……」說著,她走上前去,趴在任秋風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齊康民再次跳起來說:「你知道人才的重要麼?我告訴你,我不是吹,她價值連城!你說,你用不用吧?你要不用,我就把她帶走了。那是一塊玉呀!」
在這一行里,老吳的確是老江湖了。他在商場幹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來,他一直做採購。看看他那雙眼睛你就知道,那裡邊有多少走南闖北的人生閱歷,有多少個彎彎繞繞……他的眼並不大,總是有很多血絲網著,那光就像豆兒一樣地骨碌著,不時會閃出一些狡黠的小火苗。他的鼻頭也總是紅著,就像是剛從酒缸里泡出來的大蒜。可那泛紅的鼻頭卻有著警犬一般的靈敏!他佝著腰站在那裡,像一條老狗似的表示著他的忠誠,一再地說:「放心。放心吧,任總。」
江雪一下子愣住了。她手拿著話筒,腦海里一片空白!過了一會兒,她問:「為什麼?」電話里,任秋風冷冷地說:「沒有為什麼,你回來!」爾後,他又說:「——你讓老吳聽電話。」
任秋風已跟報社的總編約好了時間,他看了一下表,說:「現在?」
初戀是火熱的(雖然她曾有過很多的追求者,但在她的心目中,那是不能算的),是焦心熬人的,甚至是莽撞的。她每分鐘都想見他,卻又不能。有一天夜裡,她睡不著覺,就在商場外邊轉呀轉,轉了很久之後,突然就忍不住給他發了一條信息!這條信息她只發了三個字:521(這是她的密碼)。
上官說:「是么?還有這事?頭兒咋說?」
可任秋風卻依然用嘲諷地口吻說:「你完了,我還沒完呢。由於你的失職,已經給商場造成了損失。讓你跟老吳去,本來是想讓你把這一塊(所有的關係、採購網路)接過來的……不客氣地說,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往下,我問你,你是就此辭職不幹呢,還是從頭做起?」
任秋風掃了她一眼,說:「——進來吧。」
任秋風厲聲說:「回答我的問題!」
老吳眨著他的小眼睛,說:「你知道什麼是生意?」
江雪不吭。
這次進京,本來是公關部的事,由於分管禮儀培訓的陶小桃一時走不開,任秋風就帶著上官雲霓去了。當然,這也是因為上官在中央電視台有一位親戚的緣故。

總編說:「那沒說的。你說怎麼照顧吧?我這當總編的,就做一回主。說吧,減半?還是全免?我聽青青一句話!」
苗青青用嬌嗔的口氣說:「頭兒,你別寒磣我了。我們老任廣告上的事,你可得給點照顧哇!要不我就不給你幹了。」
小陶臉一紅,鄭重地說:「不是。上邊發的521,就是『我、愛、你』的意思。明白了吧。」
這時候,老吳把兩腿一盤,說:「你願意聽我說?」
江雪就那麼一聲不吭地收拾好東西,拉上箱子,出門去了。她是哭著走的,一路上淚流滿面!一直到坐上火車的時候,她還在流淚。
齊康民說:「你怕什麼?算了,我不跟你說了。你這樣對待我的學生,是不對的,是對人才的最大浪費!甚至是,是犯罪!」說完,他嗵嗵嗵,又走出去了。
趴在桌上的任秋風微微抬起頭來,見來人是齊康民,就身子一松,又趴下了。
任秋風很痛快地說:「行。」
在最後敲定的時候,廣告部的人毫不留情地告訴他們,一分鐘的廣告,只能給他們五秒鐘的時間,也只能上一句話……問他們做不做?上官吃驚地說:「這麼短?!」可任秋風卻說:「做。五秒就五秒。」那人又問:上什麼時段?任秋風說:「當然是新聞聯播前的黃金時段。」那人面無表情地說:播一次五千。做多少次?上官瞪著眼說:「等等,多少?」那人說:黃金時段,一秒一千,五秒的廣告,一次五千。任秋風問:「什麼時候播?」那人說:這就看機會了,有機會就給你們插上去……上官再一次直直地望著任秋風,像是在等他改變主意。可任秋風眼皮都不眨,說:「連做一個月,三十次。」那人說:這好說,十五萬,交錢吧。
這個人就像大山一樣,一直立在她的面前。她甚至覺得,無論她怎麼努力,這個人都是不可超越的。每天早上,她本是想第一個到的。可是,她總是落在兩個人的後邊。一個是江雪(江雪是「跑步族」,她就是時鐘,每天早上四點半準時起來跑步),另一個就是任秋風了。無論她來得多早,任秋風都會比她更早。每天,她來的時候,他一準會在大門口站著。他以立正的姿勢站在那裡,身上的每一個扣子都扣得整整齊齊的,就像是一個不可企及的標尺。
苗青青說:「那倒不用。不過……」
任秋風仍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不理他。
老吳又改口說:「我,我,我腿疼。走不動。」
第二天,開會的時候,上官很注意地看著任秋風,見他還像往常一樣,臉上沒什麼表情。可在會後,他卻偏偏把小陶留下了。他說:「小陶,等一下,有個事問問你。」
江雪說:「既然我是經理,你就得聽我的。咱們是來進貨的,不去會展中心,不跟廠家見面,怎麼進貨?」
小陶接過一看,「吞兒」就笑了,說:「——我愛你。」
在任秋風的喝斥下,她擦了一下淚,果然不哭了。可是,她抬起頭來,卻固執地說:「我沒有錯。」
苗青青卻不願就這麼在樓梯口站著,她說:「這兒說話不方便,你跟我到辦公室來吧。」
可是,他們沒走幾步,就碰上了那個「創意大師」。大師身後跟著一群人,一路上張牙舞爪地說著什麼,唾沫星子滿天飛。這人跟上官的表哥打招呼說:「怎麼,做了?」表哥還有點不好意思,說:「做了。」不料,這人大咧咧地說:「好,做了好!」上官說:「哎,你不是說……」可那人卻像是渾然不知似的說:「我說什麼了?我什麼也沒說呀?」走了幾步,上官對錶哥說:「這人怎麼這樣?!」表哥說:「你別理他,這人就這樣。」
後來,小陶悄悄地告訴上官說:「頭兒收了一條信息,你猜是什麼——5read.99csw.com21!」
老吳說:「如果讓我說,我就告訴你,去會展中心沒有用。那裡的商品都是樣子貨,也就是做做廣告、擺擺樣子……」
青青說:「你算了吧。讓我說,我怎麼說?」
當他們站在總編辦公室門前的時候,苗青青搶先敲了門。門一開,她就笑著說:「頭兒,我們老任拜見你這大總編來了!」
江雪吃了一驚,說:「那你說……怎麼辦?」
苗青青說:「姓硬,堅硬的硬。」
苗青青默默地說:「謝謝。」
江雪望著他。
江雪放下話筒,木然地走出去,敲了隔壁老吳的門。老吳開門后,有點語無倫次地說:「江經理,你聽我說,你可不能聽那些嚼舌頭的……我,我可什麼也沒幹。」可是,江雪瞟了一眼桌子,那個信封已經不見了。她只默默地說:「任總的電話,讓你接。」
後來的時間,江雪就開始單獨行動了。她重新回到會展中心,跟一個一個展台的廠家接觸……夜裡,當她弄清供應商的住址后,還專門跑去,跟那些供應商見面,一個個向他們求教。在短短四天時間里,她接觸了幾百家供應商。就是這四天,她甚至覺得比她上四年大學的收穫都大!終於,在會展快要結束的時候,她捉住了老吳的狐狸尾巴!
小陶說:「頭兒說,什麼521,亂、七、八、糟!」
苗青青說:「就現在,幾句話。」
任秋風又看了一遍「521」,搖搖頭說:「算了。什麼521,亂七八糟的。莫名其妙!」
苗青青鬆了一口氣,可她心裏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她想了想,說:「那你,再幫我一個忙吧。」
待五層全部巡查完畢,任秋風站在五樓的電梯口,不經意地朝下邊望了一眼,這時候他看見第一層那個由各式香水組成的放射著奇光異彩的水晶柱前,筆直地站著一個戴天藍色船形帽的小女子。他知道,那就是江雪。她現在是香水櫃的營業員了。

六月初,當商場的裝修接近尾聲時,任秋風帶著上官雲霓去了一趟北京。
因為,門口還立著「燈」樣的一個人。那「燈」就是她的眼睛!
江雪不吭了。
霎時間,就像是密集的雨點一樣,那瑰麗的、繁紛的、幾乎是吐著熱氣的光束從四面八方射出來!光是從最高層開始亮的,那光雨瀉下來的時候,人們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都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人們發現,那光並不爆,一個漩渦一個漩渦地,放射著美人魚一樣的鱗光,很溫和。那光一層一層地亮下來,就像雨緩緩地落在地上,爾後再開出一叢叢花來,那花是由玻璃的反光映出的,奇詭絢麗,五光十色。接著,那開放式的電梯動了,那電梯像是兩條油亮的螺旋式的瀑布,又像是遊動著的鯨魚的脊背,緩緩地游向空中。而樂聲就在這時候響起來了。是啊,抬起頭來,只見半空中伸出一個掛著帷幕的橢圓形琴台,一個身著古裝的美女,安詳地坐在那琴台前,正在彈奏古琴,是《長相思》還是《琵琶行》呢?倏爾就有了「大珠小珠落玉盤」之感……從一樓上去,站在電梯上,你就像是站在了顏色的叢林里。那是商品么?那櫃檯的擺放就像是一個巨大的七彩漩渦,每一個大漩渦里套著一個個小漩渦,迴環往複盤旋而上,成了一個一個的迷宮,使你不知該從哪裡進,哪裡出;那一處一處的金黃,銀白,釉紅,淡紫;那一處一處的茶青,芽綠,粉橙,鈴藍;那一處一處或圓或方或端或羽;那一處一處如煙如霧如詩如畫……它又像是集中了人類所有智慧創造出來的富麗堂皇!叫人心悸,似乎不敢多看。
上官有些驚訝地望著任秋風:「賭?」
苗青青是在報社三樓的拐口碰上任秋風的。
老吳雖穿好了衣服,卻醉眼惺忪地坐在床上,說:「去,去哪兒?」
女人的心眼又是很活的。苗青青斷斷續續地、期期艾艾地,還是說了:「你能、陪我,在這樓里……走一圈么?」
上海是大都市,在此之前,江雪沒有到過上海。所以,一到上海,吳國富就說:「江經理,你第一次來上海,好好玩玩。我嘛,是老上海了。貨的事,你放心,就交給我吧。」江雪說:「那不行。老吳,責任重大,咱還是先上會吧。」老吳就說:「那好,先上會。先上會。」
江雪一聲不吭,就在屋裡默默地收拾東西……老吳說:「你看,你看,江經理,你慌什麼?這就走啊?你也太……」
老吳臉色一下子變了,他跟著江雪走進她的房間,像是有些燙手似的,遲遲疑疑地拿起電話,頭上冒出了一豆兒一豆兒的汗珠。他結結巴巴地說:「任、任總,我我我……」可是,只聽電話里說:「老吳,你不要說了,上海的情況我都知道了。江雪沒有經驗,不太稱職。這樣,我讓她回來。那邊的事,就全權交給你了,你一定要辦好!」立時,老吳的腰一下子直起來了,他對著話筒說:「任總,你放心,你放心好了。我就是肝腦塗地,也要辦好!噢,一定一定……」
明天,就看明天了。
可是,他站住了。
兩人互相看著,那目光就像刀子一樣,一凌一凌的,比試著鋒利。江雪說:「他的確受賄了。」
江雪沉著臉說:「老吳,你是經理,我是經理?」
任秋風望著她。他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甚至有些心疼她了……一個女人,不容易呀!

苗青青說:「那,你找總編是……」
這次,他們是帶著一個拍好的一分鐘廣告片來的。目的就是想在中央電視台給金色陽光的開業做一個廣告。可是,就在他們到北京的第二天,上官就生了一肚子的氣!
齊康民說:「琢,你怎麼琢?」
第二天上午,江雪準時地敲響了老吳的門。老吳一身酒氣,光身穿一褲頭背心,迷迷糊糊地開了門,他揉著眼說:「誰呀?這麼早……」可一見是江雪,他立馬慌了,回身就去穿衣,一邊說:「喲,失禮,失禮。」江雪手裡端著買好的油條、豆漿,大大方方地走進來,說:「老吳,你還沒吃飯吧?快吃吧。吃了咱就走。」
江雪太委屈了!她一肚子委屈……可是,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淚,滿臉滿臉的淚,無聲地流下來。
任秋風望著老吳,又特意交待說:「老吳,這次去上海,主要靠你了。江雪剛出校門,沒什麼經驗。你呢,我知道,是老採購了。你多出些主意,帶帶她。老吳,拜託了。」
任秋風敲著桌子說:「你,你怎麼……這麼固執呢?!」
老吳沒好氣地說:「你是經理。」
往下,老吳說:「你知道關係靠什麼建立?一個字:酒。搞採購,大多是在酒桌上解決問題的。商品交易會,說白了,就是酒會。頭一條,你得學會喝酒,不會喝酒,你就白來了。那個會展,看一天也就是了,該記的也都記下了。你要聽我的,就坐屋裡等的,該怎麼著,我會叫你……」
過了一會兒,突然有一個闖進來,大聲說:「我告訴你任秋風,你太不像話了!你怎麼能這樣呢?!」
江雪吃驚地望著他,往下,競不知該怎麼說了……可她的一雙眼睛在說: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處理他?!
任秋風說:「人,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