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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上官說:「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好。我就是來告訴一聲,我到東方商廈去了。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了,也希望能成為商業上的夥伴。」
雖然她覺得老刀說的也有道理,可上官還是想盡一點力。
小陶搖搖頭,沉默了很久,說:「上官,我不行了。我再也過不了這一刀一刀的日子了。你看見了么?到處都是欺詐,到處都是騙局,那日子,生生就是搶的,奪的……生活,成了一幕幕的演出。我太累了,不想再扮演什麼了。真的,我累了。你讓我想想吧。」
有一件事,從新任總經理的角度說,她是可以不管的。但從良心上說,她又不能不管。其實,上任沒幾天,她就被人包圍了。前任總經理搞改革裁下的三十八個人,一下子壓在了她的頭上。
心一松,這眼也自由了。走在路上,上官發現,大街上又有了很多變化。經常走的這條馬路,又在加寬;又有一些高樓,像叢林一樣長起來了。街口上的紅綠燈,東西向加到了六十八秒,南北向二十五秒,時間一直在跳,跳得人心慌。那些車像魚群似的,也不知將游向哪裡,只要一變綠燈,嘩一下就瀉出去了。來往的行人,一個個眼裡都寫著焦急,誰也不願多等,沒有人願等。人,在路口上,就像是站在起跑線上,那跳著的「秒」成了等待中的一聲槍響。也許,煎人心的,就是那一跳一跳的「秒」……上官笑了。她想,急什麼呢?
這個打擊太大了!這個打擊幾乎是致命的。陶小桃又氣又急,一下子病倒了。她在床上一連躺了三天,高燒燒到了三十九度五!第四天,陶小桃帶著滿嘴血泡掙扎著爬起來,給上官打了一個電話:要她速寄人民幣兩萬元救急。
上官說:「是么?好像是華爾茲,三步吧?」
這麼一來,老刀被架起來了。他的釣魚,又一次成了魚釣。
快嘴女人說:「沒有一條是活的。」
老刀說:「我說了,你別誇我。」接著,老刀又迫不及待地說,「那你,啥時候……會有感覺?」
回到省城后,上官一連來看她了三次。第一次來看她,小陶躺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說。上官說你是不是想當西施?減肥還挺成功的。就這麼說著說著,把她說笑了,上官也笑了。她們二人眼裡都有很多話,誰也不說,似乎也不用再說……那歲月寫在臉上,還用說么?第二次來看她,見她仍在床上靠著,上官說,你的千金玉|體,還沒歇過來呢?她又笑了。上官也看著她笑。關於靳永強,上官一句也沒有問。還用問么?到了第三次,小陶一看見上官就流淚了,她滿臉滿臉都是淚。她流著淚說:「那人,我把他傷了。」
上官長長地嘆了口氣,說:說:「好吧。你再休息一段。」
上官放下酒杯,說:「你說。」
話說到這份上,一上官端一杯酒,乾脆把話挑明,說:「刀總,我知道你喜歡我。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他的錯。可我有一個請求,你得答應我。我打算在東方商廈干五年,在這五年裡,咱們是上下級關係,上下級關係是不能有私情的。要麼,我就不做。如果我愛上你了,咱們就堂堂正正地好,這也沒什麼。但我不能與一個董事長不明不白、窩窩囊囊地好。我的碩士文憑已拿到了。等我離開這裏了,我就去當一個教師,到那時候……你能等么?」
上官說:「他要把你帶走了,我可怎麼辦呢?」
於是,上官很虔誠地走過去,在那個小盆里放下了十塊錢。這不是錢,是一份敬意。
上官在前邊走,那些女人,就在後邊死死地跟著她……還有人喊:哎哎,別讓她跑了!
回到省城,陶小桃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表面上,她已是波瀾不驚。可內心深處,也還是有一點點悵然若失的感覺。如今的金色陽光,變化很大,有一種熟悉的陌生感。是啊,這裏畢竟是她付出過心血和真情的地方,她首創的「活體廣告」仍在使用……卻已是物是人非了!如今,商場的營業員,大多是生臉,沒有幾個是她認識的;就連看她的眼光,也是茫然的、陌生的。
老刀很爽快,端起酒就喝。接著,老刀說:「我有個請求?」
上官說,「謝謝。不用。」
上官雲霓當了東方商廈的總經理。
讓陶小桃痛不欲生的是,臨走的那天晚,他回來了一趟,回來就抱著她做|愛。從廚房把她抱到床上……爾後,兩人躺在床上,他說你恨我么?她搖搖頭。他說苦了你了。他說,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爾後,又是做|愛,一次比一次狠!她還以為分別了一些日子,他是熬得緊了;她還以為他在學校里苦讀呢;她還以為他是離不開她……原來,這一切,都是他計算好的。
任秋風抬眼望著她,像不認識似的,說:「你大氣了。也包容了。也許,失去你,是一個錯誤……」
緊接著,當有人敲門時,也許是下意識的,任秋風先是說了一句:進來。可當一個年輕人抱著一摞子文件推門走進來的時候,任秋風卻像是瘋了一樣,一拍桌子,厲聲說:「——出去!誰讓你進來了?」
上官看了她一會兒,說:「跟我賣魚去吧。」
後來她發現,這件事做對了。這也多虧了她在大連的經歷。她想菜市場不一樣可以搞海產品銷售么?她在海邊上呆的那幾個月,不但使她明曉了人間世相,也使她對海產品有了一些了解。在大連讀研究生時,她每天都路過一個海產品的市場,知道那裡的市場行情和批發價格。上官受了啟發,決定當晚就跑一趟大連。
上官接著說,「說心裡話,網箱養魚的事,我欠了你。其實,當初我就不該接那事,我根本不懂養魚,就莽莽撞撞地答應了你,這是我不知深淺,虧了你了。」
任秋風看著她,久久,說:「咱們不能做夫妻了,也還是……朋友。你記我一句話,若是有一天,你想回來了。隨時,可以回來。」
就此,上官的飛機生涯開始了。
上官說:「你是釣魚的。我才是魚。」
這些女人吵著嚷著,一下子把上官逼到了死角里。她已無路可走了!於是,上官撥開眾人,抬腿就走,她誰的話也不聽了。
這天夜裡,上官又獨自一人在海邊上走了很久。夜深了,大海是那樣平靜,夜幕下的大海像緞子一樣柔和,遠處的海面上閃著點點漁火;那平靜,竟有一種石破滅驚般的美麗!在天盡處,天上的星光與海色連成了一體,那墨和藍的連接,是一條似有若無的弧線,那就是回返往複的終極么?近處,海浪輕輕地拍打著堤岸,碎碎的浪花在礁石上一白一白地亮著,就像母親在拍打睡夢中的光屁股嬰兒……那墨色的、夢境一樣的海又一次感動了她。不知怎地,上官突然熱淚盈眶!經過了那場殘酷的風暴之後,她為大海的寧靜感染了。不知為什麼,她竟有些害怕這大海的寧靜。
老刀也很交心地說,「這事你別再說了。賠是賠了。不過,九九藏書這事你做得對。你給我賺下的口碑,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說著,老刀嘆道,「我混了這麼久,不如你一個女子。罷了,我喝。」
幾分鐘后,兩人突然都沉默下來,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有桌上的電話不停地響,幾部電話輪番響著;繼而他的手機又響了……可任秋風就是不接。過去的日子像水一樣一下子漫上來了。
躺在床上,她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失敗者。於是,她不斷地向自己發問:她究竟錯在哪裡?北京的日子,像底片一樣一幀一幀地出現在她的眼前……那些耳鬢廝磨的時光,有多少是真實的?就像是第一次學著做飯,她竟然把自己當成了一條魚,在平底鍋里用小火煎了七個月?!
後來,在老莫,他們很節約很節約地花了一千七。導師西裝革履,滿頭銀髮,看上去風度翩翩。可導師的手卻黏乎乎的,像蛇。他坐下不久,就抓住小陶的手說,南方人吧?手這麼嫩這麼白,我可以吻一下么?這時靳永強像個太監,在一旁慫恿說,這是俄式貴族禮節,親一啥親一哈……好在就要了一瓶紅酒,導師還有些分寸。到十點鐘的時候,靳永強出去了一趟,回來說,剛才師母打了個電話,說別讓老師喝多了。導師噢了一聲,看看兩人說,年輕,真好啊!這才站起身……出了老莫,送導師上了出租,爾後他們步行回家。這也是陶小桃進京以來第一次逛北京城。
老刀說:「交給你,我當然放心。你該怎麼做怎麼做,我決不會幹涉你。」
眾人都圍上來了,的確,有一條是活的。二十箱,活了一條。從箱子上的標註看,那是一條左口魚,活的是眼。那魚眼動著,魚鰭動著,像是在發問,又像是在嘲笑什麼。
那年輕人臉一紅,很狼狽地愣了一下,又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等那年輕人走後,任秋風突然覺得有些過分了。他撓了撓頭,說:「你看你看,怎麼搞的?……對不起啊。」
此刻的任秋風,像是伸手要拿什麼,可手動了一下,不知怎地就碰翻了一個茶杯,又趕忙去抓……話說得也有些語無倫次,他說:「你,回來了?好,好哇。最近怎麼樣啊?我也是剛從美國回來……怎麼,聽說你到那個、東方商廈去了?」
老刀也不是吃素的,他單刀直入,說:「接觸這麼長時間了,我想抱抱你。」
人們先是七嘴八舌地說著,埋怨著,吵成了一鍋粥……上官火了,說:「這麼多人,讓我聽誰的?一個一個說!」
這時候,她身上帶的錢差不多就要花完了。她想,無論如何得出去找一份工作了。先前,她很想出去應聘,可靳永強不高興,也就罷了。叮往下,老這樣,也不行啊。
老刀趕忙說:「不,你是水。救命的水。」
細細想來,這還是她的錯。她一進京就把他的生活全包下來了。她覺得她是為他好,可她從來沒有想過他的感受。記得,剛去時,他眼裡是有傲氣的,後來就再也看不見了。他眼裡的傲氣沒有了,有的是急躁,是戾氣,是躲躲閃閃……有那麼一段,他的眼神是很奇怪的。現在她明白了,那彷彿就是耗子見了貓的神情。他不說那個字,不等於他心裏沒有那個字。也許,那個字刻得太深了。刻得深,就傷得重。後來,他每次回來,都要在外邊轉一圈,遲遲不進門。當時,她還以為他在思考問題呢,他在準備論文呢。其實,那時候,他就怕進這個家了。她還是有點心疼他,他太不容易了。在最後那個月里,他心裏裝了那麼多事,卻一直瞞著她,他瞞得好苦!記得有一次半夜醒來,看他睜著眼,她說你怎麼不睡?他不吭。倆眼瞪著,就是不吭。她嚇壞了,使勁搖他。他翻了個身,說怎麼了?她說你沒事吧?他說沒事。她說你怎麼不睡?他說我睡著了,我是睜著眼睡的。她居然信了,說從小就這樣么?他說從小就這樣。說完后,他突然滿臉是淚……他說,我欠你太多了。欠這麼多,怎麼還呢?七個月來,這是他第一次說與錢有關的話。他就這樣騙她。縱然是騙了她,如果要她原諒他的話,只有這一點是可以原諒的。
這時候,靳永強的博士已上到了第三年,眼看馬上就要畢業了,可他的博士論文卻一直通不過。所以,他非常的焦躁。他給陶小桃寫了很多信,信的末尾都是快來吧,你快來吧。可陶小桃來了之後才發現,身為博士研究生的靳永強生活非常困難,幾乎到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程度。他家是四川農村的,家景原還說得過去,但把一個娃子從大學生供到博士需要十年的時間,這對一個農民家庭來說,已經到了砸鍋賣鐵的地步。陶小桃的到來,成了靳永強的及時雨。
回到省城后,上官把那三十八個被東方商廈裁掉的中年婦女召集在一起,開了個會。在會上,她說,在座的都是姐妹。我知道你們上有老下有小,在各自的家裡都是擔著一份責任的。中途離崗,會有很多困難。所以,我決定一個不裁,只是給你們轉一個崗位。你們還是東方商廈的人,變的是經營的範圍。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要珍惜這個機會……最後,她說:「姐妹們,作為商人,我們什麼都可以賣。只有一種東西,是不能賣的,那就是:良心。」

任秋風說:「是啊是啊。這邊,最近進了一批人。有一個叫什麼什麼,你看我這記性,噢對了,叫梅花,胡梅花,太像你了,長得也像。當然了,人才不怕多,多多益善……」說著,他順手拍了一下地球儀,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有什麼困難么?要不要我幫你呀?」
小陶說:「遺憾的是,他帶不走。」
任秋風說:「是呀是呀,這段有點累。我這個人,急躁……」
於是,兩人就在酒桌前,很正式地,擁抱了一下……老刀故意說:「這不是做夢吧?」下邊,他就想說,能不能、親一下?
這些年,陶小桃是掙了一些錢的。她為愛情而來,自然是傾其所有。來到北京的第二個天,陶小桃就開始學著下廚做飯了。開始的時候,他們也經常出去吃,到后海,到三里屯……可一月下來,房租費、水電費加上花前月下的費用,竟花了五千多!可這五千多,靳永強從來沒有掏過一分錢。他沒有錢。他說他有一肚子學問,卻沒有錢。陶小桃是理解他的,她發現這是一個很愛面子的人。所以,從來不跟他提錢的事。只是再也不敢輕易提出去吃飯了。她開始精打細算,出門買菜時也跟小販們討價還價。另外,他每次出門前,在頭天晚上,陶小桃都會在他的衣兜里偷偷塞上一些錢。這後來也成了習慣,靳永強每次出門都會下意識地按一按屁股上的后兜,這麼一按,他就滿意了。會回過頭來,抱著她親一下。有一次,陶小桃大約是忘了給他塞錢九*九*藏*書了。靳永強出門時什麼也沒說,就勾著頭走了,只是一天都不說一句話。陶小桃問他怎麼了?他說沒怎麼。問得緊了,他說頭疼。可小陶關切地去摸他的頭時,他卻粗暴地把她的手打掉了。這一晚,小陶哭了。過了一陣,他又來哄她,說對不起哈,我心情不好。她問他,是論文的事?他說,不是。她說,那是什麼?他說,沒什麼。我一個窮書生哈,還能有什麼?這時候,小陶才明白,出門時,她忘了給他裝錢。小陶也替他難過。是啊,一個大男人,出門怎能沒有錢呢?
老刀遲疑了,老刀覺得五年時間也太漫長了。老刀眼巴巴地望著她,不知說什麼好了。老刀長長地嘆了一聲,像是很失落地說:「我怎麼覺得,我成了撂在干岸上的魚了。」
這天一大早,上官又被人包圍了。
小陶說:「是呀,我後來才知道,他有個綽號,叫老道。」
然而,前任老總裁掉的三十八個人,如今全都找她來了。每天上班下班,她們都在門口等著,她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夜裡,她們就站在上官的門外,讓上官非常頭疼!況且,這三十八人多數是中年上以的婦女,家裡上有老、下有小,一個個哭哭啼啼的……讓上官心裏很是不忍。為這件事,上官專門打電話請示了董事長老刀。老刀說,人不能太善,太善就沒有自己的活路了。上官說,人到中年,她們再找工作不容易,是不是把「勞保」都給她們辦了,讓她們老了有個依靠。老刀說,這回我不聽你的了。有再一沒有再二。誰也不能保人一輩子。你說是不是?上官手裡拿著電話,沉默了一會兒,掛了。
上官卻很禮貌地說:「你忙。改日吧。」
在北京,離了錢寸步難行。當兩個人的日子由錢來編織的時候,生活上就出現了很多漏洞。小摩擦是天天都有的。兩人從來不提錢,甚至不說與錢有關的一個字,但其根源都是因為錢。錢像是一把鋸,常常,悄沒聲地,就在心上拉一道小口子,汩汩流淌著帶血氣的焦灼。靳永強當然喜歡吃川菜,但川味是要各種佐料齊全的,所以無論多麼努力,小陶總是不能達到靳永強的要求。這人,不高興了他也不說,讓你猜。在北京的這段時間里,小陶沒有上街買過一次化妝品,她把能省的,都省下來了。有一次,小陶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說你怎麼成了一個小伙夫了?不過,小陶也常常在心裏鼓勵自己,屋裡沒人時,她會大聲說: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想想,人有時候很傻,傻到了視而不見的程度。要是有的人,也許早就覺察出來了。是啊,要是往深處查詢,她發現有些蛛絲馬跡是她一直沒有注意的。比如說,原本在通信中,靳永強一直有出國的念頭,但自從她去了之後,他就再也不提了。比如說,他很少讓她見他的同學,當有同學找上門的時候,他總是很快就把人領出去了……但是,情感上總有些說不清也想不明白的東西。那一次一次的愛撫,也不全都是假的。她也記著他的好,他高興了就說,背一哈。爾後就背著她滿屋轉……他的確是太壓抑了,他是被窮壓垮了。
小陶說:「可不。我就是這命。」
可是,還沒等老刀開口,上官就主動請老刀吃了一頓飯。這頓飯是上官親自下廚做的。上官當了總經理后,在她租住的一套房裡,上官特意買了一瓶酒,做了四個菜,這四個菜全是上官自己動手做的。一個叫做「千年一遇」,料是一條糖醋魚加上一個經過油炸的、麵筋做的魚鉤;一個叫「二十世紀」,是西紅柿醬做汁,兩根剝了皮蒸出來的鐵杆山藥,還有三個去了黃的蛋白;第三道菜叫做「九死一生」,料是九個去了蒂兒的西紅柿加一根生菜;第四道菜叫做「月下韓信」,這是個拼盤,有葷有素,經過上官的精心設計,那寓意也是很逼真的……主食仍是老刀愛吃的刀削麵。當老刀坐下的時候,他有一種水到渠成的感覺。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釣魚人,是釣魚的高手。況且,這輩子他從沒有下過這麼大的本錢去釣一個女人。這會兒,他覺得女人就是一盤菜,火候熬到了這份上,也該上桌了吧?
一天傍晚,上官路過附近一個新建的菜市場,菜市場正在招租。原來這個地界的菜市場都是零攤,最近市裡搞統一規劃,專門批地建了這麼一個菜市場,要求所有菜販一律進入市場擺攤銷售。上官靈機一動,主動上門去跟人洽談……由於菜市場是新建的,商戶還沒有進入,租用價格定了一些優惠條件。比如,一次性|交清租用款的,可以優惠百分之二十。於是,上官當即動用了她作為總經理的備用金二十萬,在菜市場搞了個海鮮批發門市部。
這時候,任秋風突然顯得有些氣急敗壞,他猛地抓起話筒,沖沖地吼道,「什麼事?說!……」接著,還沒聽兩句呢,他又吼起來了,「我告訴你,屁大一點事就找我?幹不了辭職!」說著,「啪」一下,把電話撂了。
經歷了那場風暴之後,上官的確是不再害怕什麼了。她很平和地說:「那你試試。」
上樓的時候,有那麼幾步,很難走的。雖然,她已不再需要停下來,定定神了。可她,臨進門時,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對她來說,也是個考驗。
當晚,當一輪明月升起來的時候,在老謝的帶動下,這條海灣的幾十戶漁民們在海邊的沙灘上搞起了一個點著篝火的聚餐會。他們在沙灘上燃起了三堆篝火,一連擺出了十幾個燒烤架子,拿出了他們各家從海上打上來的最好、最新鮮的海貨,還一一擺出了酒、水果和各樣吃食……來款待他們的「恩人」。這天晚上,他們一次次地給上官敬酒,可上官不會喝酒,這些酒最後都讓老謝喝了。老謝一直在旁邊護著她。老謝酒喝多了,逢人就說,這是我閨女,告訴你們,是我干閨女!對漁家的熱情,上官也非常感動,於是就主動地站起來唱了一首歌……後來,當酒至半酣時,上官給漁民說了她的來意。漁民們一聽說上官要做海鮮生意,馬上就答應下來,而且說只要官總一句話,只要有她二指寬的條子,他們就可以先供貨,賣完付賬!於是,上官臨時決定在大連成立一個海鮮供應站,就讓老謝當站長。老謝說,閨女,我是個老殺才,都六十了,你看我還有用么?上官說,謝叔,你是這方面的內行,當然有用。這一聲謝叔,把孤身一人的老謂謝喊得滿臉含淚,他當眾又喝了一碗酒,當場應承下來。
愛了一場,她的氣力好像是用盡了。人就像是癱了一樣,整日里昏昏沉沉的,像是在夢裡。
任秋風悵然地說:「還記得,你說過,要教我跳舞的。是四步吧?一、二、三、四、一……可惜,沒有機會了。」
這時候,陶小桃的手機「滴」了一聲,她接到了一條信息,這條信息是靳永強臨上飛機前read.99csw.com從機場發來的。信息亡寫的是:我沒想當惡人,終於還是做了。當欠債人無法面對債主時,他只有一條路:逃走。對不起了。欠債總是要還的。
可是,菜上齊之後,上官端起一杯酒,對老刀說,「刀總,感謝你給我了一次見識風暴的機會,也由衷地感謝你給了我一次見識死亡的機會。來,我敬你一杯,首先是給你道歉。過去,我對你有誤解。其實你是個好人。」說著,她把那杯酒一滴不剩地喝了。
上官說:「我知道你不會。你不是這樣的人。可我既然回來了,在生意場上,總要見面的……所以,我主動來了。」她心裏說,我來看你,是想看一看自己。看一看歲月。也看一看,一個人的定力。她必須正視「過去」。
快嘴女人說:「魚,二十箱,全死!」
上官說:「全都死了?」
幾天後,陶小桃一一替靳永強還清了債務。她是提著皮箱來的,又提著皮箱走。在她的皮箱里,她帶走了二十七張欠條。這是她來京七個月惟一的收穫。
上官不想再說什麼了,她說:「還是,保重吧。」
上官問:「這是……怎麼了?」
本來,早起上班時,上官的心情還是蠻好的。商場已走上了良性發展的軌道,那三十八個下崗女工也已安置好了,心裏也就鬆了口氣。另外,對小陶的悲觀,她也是不完全贊同的。她覺得,一個人在生活中,還是需要信心、需要勇氣的。小陶心善,這一次,她是傷得太重了。她想再找個時間,跟小陶好好聊聊。
小陶說:「是。」
上官說:「那就從飛機查起。」
見他又搶著把酒喝了,上官也不攔,只是接著說,「刀總,我之所以接下東方商廈總經理的職務,就是為了彌補我的過失。在這方面,我還算有些經驗,所以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做,這點請你放心。」
誰都想象不到,陶小桃到北京后,一直窩在一個租來的、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裡,給靳永強做了七個月的飯。

在這麼一個早晨,這些倒霉的女人像是被她感染了。她那麼漂亮的一個人,當了老總了,就站在那裡,圍著一條圍裙,竟然說「重新開始」……這話不知怎地就讓人踏實。讓人,堅強。那麼,也只有聽她的了。只有那快嘴女人說:「老大,這飛機上的事,誰知道呢?……」
當時,說得這些中年婦女眼淚汪汪的,一個個心裏都存廣爭一口氣的念頭。此後,這些人,除了個別辦病退手續的,全部被她安置到了新開張的海鮮門市部。

小陶說:「是得謝他。他給我上了一課。」
上官站在那裡,悶了一會兒,深深地吸了口氣,對著眾人,也像是對自己,說:「魚死了,人是活的。讓我們重新開始吧。咱們要一個環節一個環節地查,查一查看問題到底出現哪裡。大家都想想辦法……」
上官說:「我不過是人家聘的總經理……」
在這一段時間里,小陶幾乎成了北京的衚衕串子。每到傍晚時分,她就一個人在七拐八拐的衚衕里走,是一個人走。這裡有各種賣小吃的攤攤,也都是從外地來的京漂一族……他們都認識她了。賣油條的、賣豆漿的、賣煎包的……她一次次地從他們的攤邊走過去。見他們都忙忙碌碌的樣子,心裏很酸,很空。人們也都看出來了,她來是接那個人的,她一趟一趟地走,就為等那個人,可她常常失望。有時候,走急了,也悶急了,她會步行跑到學校去,可到了大學里,她卻又失去了見他的勇氣。也許,他正寫論文呢。也許,他正在圖書館查資料……不能打攪他。她只是在學校里走那麼一圈,看校園裡的燈光,看樹,樹下有雙雙對對……爾後,又獨自一人怏怏地走回來。

任秋風「噢」了一聲,很大度地說:「太好了。有很多事都可以聯手做嘛。說實話,現在這邊攤子大了,光連鎖商場就三十五個,需要人手啊!你要不走,多好。」
上官知道,她不會回來了,絕不會。可她還是笑了笑,說:「我記下了。謝謝。」
國慶節那天,靳永強跟小陶商量,說小陶做的魚好,想請導師吃頓飯。小陶說,導師什麼沒吃過?去個地方吧。靳永強想了想說,行,就去一哈。小陶說,也不能太差了,后海?靳永強悶悶地說,行,就后海哈。小陶看他勉強,說要不去老莫?你不說宋老喜歡西餐么?靳永強說,他在莫斯科呆過五年,往下就不說了。老莫很貴,他們都知道老莫貴,還要提前預訂,可往下他們兩人都不說了,一說就有可能碰到那個字。這樣,就苦了小陶了,她連莫斯科餐廳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只好趁靳永強上課時,自己一路跑著、打聽著去訂座……待一切訂下后,臨去之前,靳永強突然說,有件事我得給說一哈。小陶說你說。靳永強說,導師哈,喜歡喝紅酒,他喝酒時有個毛病哈,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小陶看著他,等他說下去。靳永強吞吞吐吐地說,導師有個小毛病,見了漂亮女孩哈,只要喝兩杯酒,喜歡扯手手,拉人家的手,不放……小陶就看著他,看了一會兒,說你的意思是?靳永強說,拉一哈就拉一哈,拉拉手哈,也沒別的,頂多來一吻手禮。接著又說,你別穿裙子,他喝醉的時候才拍腿哈,我不讓他喝醉。這時候,小陶望著他,說你把我賣了吧。他說,這可是你說的,就把你賣了。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
上官也笑著說:「實話說,我還沒有準備好,沒有感覺。」
看到她,江雪眼裡又出現了很多「螞蟻」。她淡淡地說:「是么?但願吧。」可接著,江雪突然說,「你不見見任總?」上官倒也大大方方,說,「當然要見。他在么?」江雪說:「在。他剛回來。你去吧,跟他敘敘舊。」一般到了這個話茬上,上官是會反擊的,可這一次她沒有這樣做。她只是沉默了一下,說:「那好,我上去了。」這樣一來,反倒讓江雪非常失落。看著上官上了電梯,江雪站在那兒愣了很久。

十月的北京,天已不那麼熱了,夜涼涼的,十里長安街可說是火樹銀花,一片燈的海洋。不盡的車流就像是火海里的遊船,燦爛無比。車流嘩嘩地響著,走在路邊上,他們就像是被那燦爛輝煌所拋棄的小島,顯得孤零零的。只有身在北京的外鄉人,才會有這種感覺。靳永強一路擁著她走,不時小心翼翼地這裏那裡指給她看……走到人少些的地方,他忽然就蹲下來,說背一哈。我背你一啥。陶小桃明白這是他表達歉意的方式,就讓他背一哈。小陶心疼他,背一段就自己下來走,說我想走走。就九*九*藏*書這麼走一段、背一段,把小陶心裏的淤積化解了。當晚,他們一直到十一點半才走到家。到家后,靳永強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罵道:格老子,那龜兒子的真不是東西!
上官一驚,說:「什麼?!」
上官不動聲色。她馬上站起身來,大大方方地說:「可以呀。」
在大連的海邊上,上官受到了她自己都難以想象的歡迎。當她再一次走進那個海灣的時候,漁民們先是一愣,爾後紛紛向她招手。有一艘剛進港的漁船,居然為她拉響了船上的汽笛!老謝見了她,就像是見了親閨女一樣,一下子就把她抱住了!他們還是叫她「官總」,說官總你回來了,這次你一定要上家裡吃頓飯。海邊有幾十家漁民都爭著請她去家裡吃飯,沒爭上的人家,還差一點打架,多虧老謝現身勸解,才算解了圍。老謝說,這樣吧,一家不拉,各自帶卜做燒烤的家什,都到海邊上來,咱搞個大聚餐!
……使他們戛然而止的,是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當電話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兩人都愣了。
接著,竟然還有人嘟噥說:八成,她是騙咱的。咱不賣魚,咱還回來!
不料,上官說:「刀總,你有感覺么?」
上官苦笑不得。她只有硬著頭往前走,領著她們重新回到了菜市場。爾後,她獨自一個人進了那海鮮門市部。那些女工們袖著手,全都立在了門口……大約有半個鐘頭的時間,只見上官系著一條圍裙,端著一個大盆子走出來,她對眾人說:「看,有一條是活的。」
她一次次地檢討自己,奔他而去,是不是有虛榮的成分,是不是看中了那個「博士」的頭銜?好像也不盡然。可是,要是把自己的靈魂剖開,做成切片亮出來,那一點點虛榮心還是有的。人在年輕的時候,總喜歡那些鮮亮的、耀眼的東西。雖然看重的不是金錢,但要從骨子裡說,這也有那麼一點世俗的東西。愛的收穫,也就是一些信。二十七封信,最後換來了二十七張欠條。她也剛好二十七歲。多好,都是二十七。二十七成了她的宿命。
老刀撓了撓光頭,訕訕地說:「你沒感覺?那怪我,罰酒一杯!」說著,端起酒杯,又喝了。
在北京,陶小桃與愛人靳永強的感情上出了問題。
這一聲「您好」,把任秋風喊醒了,同時也拉開了應有的距離。
上官說:「女人就像是蛾子,撲著火就去了。結果是兩敗俱傷。他傷了你,你還送他出去。是你把他送出去的吧?」

上官笑了笑,說:「你這裏,新人很多。我都認不得了。」
走過這個街口,上官禁不住一次次地回望。那樂聲仍在繼續著。她發現,在離盲人的不遠處,還坐著一位中年婦女。過一會兒,那中年婦女把盆里的錢收去了。她收錢時,還給盲人說了幾句什麼。上官想,這就真實了,完整了。這就是日子。那女人,大約是他的妻子吧。
上官說:「過去的,不說了吧。你這邊攤子大,也要注意、身體。」
這時候,女人們全都望著她,又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一個個抱怨說:她們從來沒有賣過海鮮,她們也不知道這賣魚的活兒該怎麼干?這不是坑人么?這第一宗生意就虧了,往下還怎麼干?不幹了!
老刀乾脆把他的總部遷到了中原的省城。老刀心裏說,我一定要釣到這個女子。我就不信,我釣不到她。
後來陶小桃才明白,這次出逃,靳永強是早有準備的。其實,他的論文答辯早就做完了。前一段,他不回家住,是偷偷在網上聯繫出國的事,他整夜整夜都在網上,一邊查詢一邊等待消息……他的出國簽證也是背著陶小桃偷偷辦的。當一切辦妥后,就是錢的問題了,他還缺一張機票。於是,陶小桃成了他留下來的一個人質。
上官說:「這人,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她的總結是,她太軟弱了。這是她的致命傷。從小到大,她都是一個甜丫頭,她不會說「NO」,只會說「YES」。她要想站起來,必須從說「NO」開始。
老刀瞪眼看著她,忙說:「別,你別誇我。我知道我是個啥鳥。」
任秋風想把他弄僵的氛圍轉換一下,就笑著說:「這樣吧,兩個老總,一起吃個飯吧?」
這時,只聽那個快嘴的女人說:「魚,魚死了!」——她說的魚,其實是空運來的海鮮。
上官之所以回去,是她已有了可以正視過去的勇氣。她去那天,穿的是東方商廈的職業套裝。東方商廈的職業裝是按她的要求定製的,這套秋裝是淡紫色,那顏色叫「風鈴彩」,直領的,有一排盤扣,穿在她的身上,就有一種淡然的而又成熟的美感。她一進大門就大大方方地與每一個過去熟識的人點頭微笑。打招呼時,再也沒了過去那種居高臨下的傲氣,而是一種很平和的心態。她的微笑里,也沒有了過去那種因職業而做出來的客氣,而是抱著一種與人為善的家常。
上官說:「水得有源,不然也會幹涸。所謂源,也就是緣,有緣才有分。這需要時間。你說是不是?」
上官看他遲疑,又眼巴巴的……於是,她決定冒一下險。她得徹底打消他的慾望。就大著膽子,不卑不亢地說,「刀總,你要想睡一個女人,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你要想讓我愛上你,那需要時間,也要看緣分。」
老刀顧不上那麼多了,他突兀地說:「我要是霸王硬上弓呢?」
人在回憶中,心不由就軟了。一剎那間,上官像是回到了過去,她默默地說,「秋風,過去,我也有任性的地方……現在是同行了,請你,多諒解吧。」
上官接手后,並沒有裁人。她只做了兩件事。第一,她提出了兩個字:誠信。她讓人在省城各家報紙做了廣告,廣告上打的也是兩個大字:「誠信」。下邊,對於誠信的註解是:凡是在東方商廈買到的物品,半月之內,如果不合適,可以無條件退貨。第二,她讓人拆掉了所有的櫃檯,擺出所有的商品搞自助銷售,每一個顧客都可以隨意地挑選商品……當時,部門經理們害怕會造成惡意退貨,問她如果出現這樣的情況怎麼辦?上官說,咱們要相信顧客,然後顧客才會相信咱們。至少要試一個月,惡意退貨的比例只要不超過百分之五,就說明可以進行下去。可執行不久,商場的生意就明顯地好起來了。
上官不給他機會,馬上說:「你不但是個好人,還是個好領導。」
任秋風很有些意味地說:「是啊,如今,你也是當家人了。」
就在這一刻,老刀傻了。他看著她,端杯的手竟有些抖!美女就在眼前,可他卻……這在他,是從來沒有過的。他想,我不是一個壞人么?在這女子面前,我怎麼就成了有情有義的人了?操,這是咋搞的?!他愣了很久之後,拍拍頭,一連喝了三杯,終於說:「我就知道,這頓飯不好吃。這輩子,我栽在一個奇九*九*藏*書女子手裡,也值了。好吧,我答應你。」
片刻,她掏出手機給遠在北京的陶小桃撥了一個電話。她說,小桃你還好么?小陶說,還好。上官說,你那一位呢?他對你好么?小桃說,好。上官說,看你不怎麼高興啊?小陶說,還行吧,我還行。他,出國了。上官說,是么,那你呢?小陶說,我還沒想好呢。上官說,我想你了。你回來吧。小陶說,我回去幹什麼?上官笑著說,回來吧,回來跟我賣魚。小陶在電話里沉默了很久很久。上官說,還記得咱們的約定么?我是當真的。你快回來吧。小陶說,你讓我想想。
上官上任兩個月後,就面臨良心上的一個抉擇。
這天,突然颳起了大風,天昏地暗的,北京又起了沙塵暴了。到了下午,突然有一撥一撥的人找上門來,他們各自手裡都拿著一個條子,進門就說你姓陶?小陶說,對,我姓陶。他們說,老道你認識吧?小陶說,不認識。誰是老道?他們說,咦,怎麼不認識?你們不是在一哈住么?旁邊有人說,靳永強,靳永強就是老道。小陶一下就愣住了,老道?她還不知道他有這麼一個綽號。於是她點點頭說,認識。他們說,那就對了。然後,他們把條子一張張遞到她手上,說拿錢吧。陶小桃接過條子一看,上面全是簽有靳永強大名的借款,有五百的、有七百的、八百的、一千的……原來,這些天,靳永強背著她,把凡能借的同學、朋友、老鄉的錢全借了一遍!而且說,他的錢馬上就匯來了,借期三天,讓他們三天後找陶小桃要。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借了四川老家在京打工的一些民工的錢!民工們掙的都是血汗錢。最先找上門的,就是這些民工。
拐過一個路口,上官突然聽到了一曲悠揚的樂聲。那是《梁祝》,在這樣的街口上,居然還有《梁祝》?!上官扭過頭去,她發現在街邊的一小塊空地上,有個瞎子在拉胡琴。瞎子屁股下坐著一個馬扎,胸前束著一條油布圍裙,竟然一個人乾著五個人的營生!他一邊拉著胡琴,在拉琴的左手上,還牽著兩根繩子,繩子上一邊拴的是鼓和鑔;他的右手指上也掛著兩根繩子,繩子牽著打板和小鑼;他的左腳上也還戴著一個繩套,繩套上連著一個木魚……這真是讓人難以想象,一個瞎子就組成了一支樂隊!瞎子拉得真好,那旋律在秋天的早晨飛揚,每一個過路的人都忍不住停下來看一看。愛情,那傷人的毒藥,在這裏成了有情有意的訴說,成了讓人嚮往的、迷戀的一段往事。上官停下來,默默地望著他,只見他坐在那裡,全身都在動著,就像那些樂器全長在他身上一樣,該鑼的鑼,該鑔的鑔,一聲鼓響,兩下木魚或打板,多麼自然,自然得讓人著迷!他的頭隨著樂曲的節奏一晃一晃地搖著,他頭上已經有汗了,那汗珠在他額頭的皺摺里一汪一汪地亮著。他什麼也看不見,卻像是什麼都看見了。換曲子的時候,他的嘴吧嗒了一下,嘴角上扯出了一絲笑意,拉完了《梁祝》,轉過來就是《好人一生平安》……這雖然是一個盲人,可你看他是多麼健康!你不能不為他嘆服。他的光在心裏,亮也在心裏。日子,用心裏的光照著,不正在繼續么?
上官接手不久,就去了金色陽光。
愛是可以生恨的。到了最後,他恨她。他心裏肯定是這樣想的,既然欠了,就欠到底吧,就當一個無賴吧。這就是他報復她的手段!
她進門后,任秋風一下子愣住了,有很久沒有說話。上官就很主動、很自然地說:「任總,您好。」
連一直痴迷於她的老刀,也驚嘆於她的變化。一個不足三十歲的女子,怎麼突然間就成熟了呢?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颱風到來之際,上官在大連舍魚保人的決斷已傳遍大江南北。由於網箱是老刀的,經人口口相傳,以訛傳訛,人們都以為是老刀拍的板。所以,老刀在商界口碑極好,人人都說老刀俠肝義膽,是條漢子!此後,老刀接連有幾攤大生意都跟著沾了名聲的光。尤其是南方商人,老刀字在他們眼裡幾乎成了金字招牌,只要提起老刀,那就是「誠信」的代名詞!就此,老刀也算是因禍得福。
一時,那些女工全圍上來了,亂鬨哄地嚷著說:不幹了,我們不幹了!你讓我們還回商場吧!上官的腦海里「嗡」的一聲,像是炸了似的,她說,「慢慢說,到底怎麼了?」
是啊,在這個世界上,有兩種悟性是後天生成的。一種是「頓悟」,一種是「面壁」。「頓悟」憑的是靈氣,「面壁」托的是執著。一種像是化在天上,是突如其來的長空閃電;一種像是植在地下,是日積月累的潛移默化,雖然都有人生涅粲的內涵,兩者卻並無高下之分。那大約說的都是通曉了世間萬物的道理。人,經歷沒經歷過劫難,到底是不一樣的。上官雲霓就是這樣,經歷過那場海嘯之後,她像是在一個長長的夢中醒來,只覺斗轉星移,對人對事都有了更寬廣的認識和理解。
在二樓,當她碰上江雪的時候,她眼裡已沒有了過去的那種敵意,而是一種淡然,平和。她甚至還主動地伸出手來,說:「江雪,咱們以後就是鄰居了。」江雪當時悶了一下,馬上說:「好啊,我們又是對手了。」上官笑著說:「是對手。也是生意上的夥伴。」話雖說了,態度也和和氣氣,可各自心裏,仍有一絲抹不去的陰影。
任秋風沒等她把話說完,就說:「你有顧慮吧?你是不是以為,這邊會對你搞手段?會搞惡意競爭?這你放心,不會的。我可以向你做出保證。」
小陶說:「傷透了。」
此後,靳永強就很少回家了。他找各種理由,論文答辯哈,導師要他幫著查資料哈……一直「哈」到了刮大風的那天,她還被「哈」在鼓裡。
上官默默地望著他,說:「你,像是換了個人。」
老刀笑著說:「美人一抱,千金難買。怎麼會沒有感覺?」
上官說:「這會兒,傷透了?」
從大連回來后,上官像是換了一個人。不經意間,她身上的傲氣和清高減去了很多,人一下子變得非常踏實。連出席剪綵儀式她也是一身素妝,大大方方、清清氣氣的。縱是這樣,也仍然遮不住她的美麗。只是心淡了的女人,就像是紅了的蘋果又鍍上了一層陽光;或是一本書又翻過了新的一頁,更顯得從容、平和、自然。
可是,當上官來到商場門口的時候,她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只見那三十八個女工,像樹一樣,全都在門外立著!天哪,她們又回來了。她們一個個嘰嘰喳喳的,臉上帶著很沮喪的表情,正議論著什麼。只聽一個女人大聲說:「人要是倒了霉,放屁都砸腳後跟!」
上官說:「那我得謝謝他。」
任秋風一怔,有點傷心地說:「好哇,好。總算、給我了一個、客觀評價。那咱們就立一個君子協定……」
上官笑著說:「你養了個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