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二憨吞吞吐吐地說：「人家說，咋也得七八塊……」
兩人站在那兒，沉默了一會兒，大梅小聲問：「……來了么？人家。」
黑頭說：「你別慌，好好唱就是了。」
在雪中，村民們都默默地望著她，那無語中，表達著村民的感激之情！在托盤上的雞湯冒著一股股的熱氣……
有人慢慢騰騰地說：「算了吧。我看算了。人家是中央的劇團，咱跟人家叫啥勁哪？反正咱也不是只定了這一個『台口』，錯開不就是了？」
老頭不耐煩地說：「去，去去！」
到了這時，二憨竟然哭了，他流著淚說：「大姐呀，俺是萬般無奈才來找你的。俺是遇上難處了，在這兒也不認識一個人……」
這時，導演蘇小藝端著飯碗湊過來說：「京劇是國戲呀！做工，你看那做工，非常細膩！……」
有人插話說：「票價都錯著呢。人家是五、八、十，好座賣到十塊上。咱是一、二、三，最高也才三塊錢……」
二憨忙說：「我是二憨哪。南陽的，聽過你的戲。你不認識我了？」
大梅一聽，更是激動了，說：「袁老師，我、我這一趟真是沒有白來呀！越調是河南的土戲，想不到您能給這麼高的評價。太謝謝您了！不過，不管怎麼說，兩位老師，我既然來了，你們兩位得好好教教我……袁老師是大藝術家，杜老師戲中的『女紅』，那真是惟妙惟肖！」
大梅有點吃驚地說：「我的戲，你們……看了？」
碗，在演員們手中傳遞著……
大梅匆匆地走到門口，上下打量著，說：「你，你是……？」
在大雪封山之前，「板車劇團」終於打道回府了，他們已經完成了上級交給的任務，受災的地區已經得到了他們募來的糧食。於是，在返回的路上，一拉溜幾十輛架子車排成一字長蛇陣，緩緩地行進著，當他們進入周口地界時，演員們一個個含著淚說：回來了！可回來了！
那年輕人一聽，忙說：「掌嘴！掌嘴！申老師，是申老師呀，對不起，對不起了！我娘最迷你的戲了！哎呀，哎呀，你看這事辦的？……」
大梅聽了，連聲說：「老師們太誇獎了，還是多說說我的毛病吧，地方劇種，戲演得也比較粗糙……」
此刻，蘇小藝也激動了，說：「去，一定要去！藝術有不同的風格流派嘛，唱腔旋律不同，表現方式不同，很難說誰高誰低嘛。當然，人家水平高，咱也要向人家學習，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次提高的機會！」
在南陽山區，大梅整整演了三個多月！嗓子都唱啞了，可她還在不停地唱，唱！一座又一座山村，一個又一個舞台，她在舞台上唱了一場又一場，心裏想的卻是糧食！
那年輕人嘴裏嘟嘟囔囔的，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開初，看大門的老頭說：「哎哎，你找誰哪？」
三天後，當中國京劇團離開開封時，大梅、蘇小藝等人專程去火車站為他們送行……
這時，杜近芳聽說申鳳梅來了，也匆匆趕過來，親切地與她握手……
看大門的老頭探問道：「你，跟她是老鄉？」
大梅說：「我知道。」
一時，眾人都望著大梅，一個個說：「讓大梅說。讓大梅說吧……」
立時，大梅從兜里掏出五張戲票，「啪」一下塞到他的手裡，說：「今晚上的，全家都去。」
大梅說：「也不知道人家來不來？」
大梅握著兩人的手，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在站台上，袁世海握著大梅的手說：「……回到北京，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傳『越調』。為你們請功！京劇也要向你們地方戲學習，到時候，歡迎你們到北京去演出！」
蘇小藝激動地重複說：「大師啊，這真是大師風範！」
這天夜裡，大梅演出的劇目是《李天保弔孝》……舞台上，申鳳梅唱到了「哭靈」那一場……她那聲情並茂的表演贏得了觀眾一次又一次的熱烈掌聲！
大梅說：「看你說的，老朋友了。」
大梅羡慕地說：「真想跟這些老師們交流交流。」
於是，大梅說：「你不讓見算了。那我見見老曹吧。」
那年輕人看了看她，說：「找人？你找誰？」
袁世海說：「收穫大了。河南有個申鳳梅，呀呀，把諸葛亮演活了！」
當大梅匆匆地走來時，所有的目光都望著她……
杜近芳也說：「是好，真好。《李天保弔孝》里『哭靈』那一段，內在感情表達得那麼細膩，那麼豐富，真是催人淚下！」
大梅趕忙去拉……這時，那老太太說話了，老太太說：「梅呀，就讓孩子給你磕個頭吧！俺家分了二十斤紅薯干，聽說這糧食是你們一村一村唱戲化來的，要不是這二十斤九-九-藏-書紅薯干，這倆孩子也許就沒命了！這大恩大德，啥時候都不能忘啊……快給恩人磕頭！」
糧食！在「糧食」這兩個字的後邊，是一碗一碗的紅薯……
而且，在售票處外邊，人們熙熙攘攘地排著長隊……
大梅立時從兜里掏出了十塊錢，遞給了二憨，說：「十塊夠不夠？」
袁世海說：「女角，不但是會演袍帶戲，簡直絕了！人家是旦角、生角都能演哪！」
……掌聲！
那年輕人眨了眨眼說：「你、你認識……？」
大梅嘆道：「人家唱得就是好。那扮相、做工，多細呀！真想好好跟人家學學。」
一時，人們都愣住了，不知如何才好……
大梅說：「見不見，你通報一聲么。」
有人就問：「這票是送的？」
袁世海的確是一個非常重情義的熱心人，他一回到北京，就忍不住地給人介紹河南的劇團水平高，他幾乎是逢人就說。剛下車那會兒，一進院，他就給碰到的每一個人介紹申鳳梅。袁先生進院后，一邊走一邊與人打招呼。有人見了他說：「噢，回來了？」
袁世海開玩笑說：「鳳梅呀，你不送，我們只好去買了。」
黑頭扭頭就走，走了幾步，他突然說：「再買幾張，明天我去送！」
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在劇院餐廳的飯桌上，大梅又一次小聲問：「票送到了么？」
大梅覺得時間不早了，就急著往排練廳趕。可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一步，所有的演員們全都到了，就大梅一個人來晚了。
片刻，當「板車劇團」從遠處越走越近的時候，路口上人也越聚越多！待「板車劇團」來到跟前時，村民們立馬就圍上了。人們圍上前，又慢慢讓開一條小路，由一個老人捧著一個托盤走上前來，托盤上是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那老人徑直走到大梅跟前，說：「大梅，聽說咱劇團要回來，俺已等了多時了。俺代表大李庄全村父老，給各位鞠躬了！唉，也沒啥獻的，喝口雞湯吧，暖暖身子。」
走著，又碰見了熟人，袁世海又停下來給人介紹一番……後來，袁世海說的多了，人家都說他成了河南的「說客」了！他笑笑說：「說客好啊，說客好！」
第二年的春上，周口的越調劇團的演員們經過了一個多月的休整，總算是緩過勁來了。春節的時候，地委馬書記還專門看望了劇團的人員，特別提出要給劇團嘉獎，以感謝他們為全區募糧所做出的貢獻。那會兒，大梅的喉嚨經過一個時期的治療，也好多了。她笑著說：「馬書記，也別嘉獎了，每人獎一碗紅薯吧！」她這麼一說，眾人都笑了。馬書記說：「好，我就請你們吃一頓紅薯宴！」
第二天中午，在劇團的排練廳里，一拉溜擺上了十幾張桌子，地委馬書記果然請全體演員們吃了一頓豐盛的「紅薯宴」！……在那個年月，能飽飽地吃上一頓紅薯，實在是很難得了。那天晚上，整個劇團大院臭烘烘的，因為演員們紅薯吃的太多，他們放的全是紅薯屁！
黑頭也笑著說：「不賴，不賴。今兒凈『好兒』！」
午夜，戲散場后，待大梅卸了裝，走下舞台時，見黑頭黑鐵著臉在後台門旁袖手站著……
二憨說：「大爺，你咋罵人哪？我就是認識么。你讓我進去吧。」
那年輕人遲疑了片刻，說：「那你、你是誰呀？」
大梅閉上眼，默默地說：「打吧，我就準備著挨你的大巴掌呢。」
大梅說：「去吧，趕緊換個軸。知道地方么？」
二憨喘了口氣，十分感激地說：「夠了，夠了。恩人哪，要不是你，我就回不去了……」
大梅趕忙把兩個孩子拉起來，摟在懷裡，眼裡含著淚說：「大娘，看你說哪兒去了，天這麼冷，別把孩子凍壞了……咱都是一家人哪！」
接下去，大梅笑著罵道：「娘那腳！我可以進了吧？」
那年輕人說：「我啥樣兒？不讓你進，就是不讓你進。」
杜近芳說：「看了，看了。不錯，不錯。沒想到，你會演得這麼好！」
山間小路上，驢車、馬車、牛車上裝的全是大梅們用喉嚨換來的——糧食！
會場上，在一個個的大茶缸的後邊，一張張臉都很嚴肅……
戲散場了，天上下著蒙蒙小雨……
那年輕人手裡拿著票，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臉上的汗都下來了，說：「申老師，你看，你看，我真是沒臉見你了。」
黑頭嘆了口氣，說：「咱該咋唱還咋唱。人家……」
這邊，光明劇院里，舞台上，申鳳梅正在舞台上唱《收姜維》，當唱到一些著名的唱段時，觀眾報以極為熱烈的掌聲！
二憨說：「著。我著。」
那人說：「htｔｐｓ://ｒｅaｄ•9９ｃｓｗ•ｃom別人說了，我未必信，可你老袁說了，我信。要是真好，可以請他們到北京來么。」
走著，走著，劇團的人實在是受不了這份如此厚重的情義，一個個都議論說：咋辦呢？這咋辦呢？！於是，大梅對朱書記說：「繞路吧。朱書記，咱繞路吧。可不能再讓鄉親們這樣了，天多冷啊！」
朱書記沉思了片刻，說：「行。繞路。」
漫天飛雪……
那年輕人的臉「騰」的紅了，他紅著臉諾諾地說：「申老師，你你你……罵我吧！這都怪我，都怪我。那票，票……」
袁世海笑著說：「你不信？我們一連看了三場：《收姜維》、《火焚綉樓》、《李天保弔孝》。」說著，他從桌上拿起一疊撕過「副卷」的戲票，遞給了申鳳梅：「你看，我沒說假話吧？」
大梅說：「票送了沒有？」
有人說：「就是。人家啥陣容，咱啥陣容？人家是京城來的，是國家級。咱一個小越調團，能跟人家比么？那袁世海、杜近芳可都是京劇界的大名人，在全國響噹噹的！咱去了，萬一賣不上座咋辦？」
大梅說：「這一次……」
黑頭沉著臉說：「開封咱又不是沒來過。」
二憨竟氣昂昂地說：「認識，可認識。看你說的，咋不認識呢？唱戲的大梅，誰不認識？！」
不料，黑頭沉著臉，不但不給水喝，反而怒斥道：「你是咋唱的？才叫了三回好。」
導演蘇小藝說：「我看話不能這麼說，它是京劇咱是越調，不是一個劇種。他演他的，咱演咱的么。再說，這也是一次學習機會，可以相互交流么。」
二憨說：「俺是南陽哩。她去俺村唱過戲，我還跟他說過話哩……」
待大梅卸裝后，黑頭出人意外地快步迎上前去，破天荒地從懷裡拿出了兩隻十分精緻的小茶壺！他舉著那兩隻小茶壺說：「喝熱的還是喝涼的？」
這樣一看，大梅心裏還稍稍好受一些，可人家畢竟是國家級呀！
劇場里，有很多女人都落淚了……可是，當黑頭偷眼往下看時，只見在第五排中間的位置上，坐著的仍是那個女人和孩子……
這時，又有一群孩子跑出來，跪倒了一片，演員們都慌忙上前去拉……
黑頭說：「咋？又沒送到？」
那年輕人慌忙說：「我領你，我給你領路……」
二憨站在大街上，突然滿臉都是淚水！他肩上扛著那個壞車軲轆，身子轉著圈，嗚咽著說：「其實，你不認識我，我知道你不認識我……」
不過，還好的是，售票處，也有人在排隊買票……
而他們要演出的光明劇院卻是一家小一點的劇場，當然，門前也是掛了戲報的，掛的是「周口越調劇團」——主演：「申鳳梅」的戲牌！……
袁世海說：「不，不，袍帶戲可不是誰不誰都能演的。你的諸葛亮很大氣，你把諸葛亮演活了！唱腔也很有特點，質樸，優美，尤其那唱中帶笑，真讓人……」說著，袁世海一拍椅子，激動地站了起來，「還有，還有一板好唱。我數了，整整一百零八句，一氣呵成，真好！我要把你們介紹到北京去！我一定要把你們越調請到北京！請你這個河南的『諸葛亮』到北京去演出！」
大梅笑了，說：「你這個年輕人，怎麼這樣？」
大梅一怔，說：「不來就不來吧……」
袁世海高興地說：「我正有此意呀。」
大梅說：「你讓我定定神。」
大梅說：「興許是票沒送到？」
二憨捧著錢，一下子噎住了，無語……
在舞台角上，黑頭一直捧著那兩個小茶壺候在那裡……
大梅望著他，彷彿在回憶什麼，而後，就隨口說：「噢，噢噢。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你找我有啥事？」
然而，村民們誰也不說話，他們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兒，一個個眼睛都往村裡看，只見遠處的村頭，有幾個媳婦捧著什麼，正往這邊傳呢！……
老孫說：「笑啥笑？大梅是主角，不就是看她的么？叫大梅說吧，她只要說去，咱就去！」
大梅笑著說：「噢，鬧了半天，你是曹九的兒子？你這孩子呀！……」
黑頭有點不滿意地「哼」了一聲，說著說著聲音就大了：「以前來開封，哪一場不得五六回『碰頭好』？這頭一場才三回『好』，你，你是？！」說著，把手揚起來了，像是要打人！
就在公路邊上，有人在那兒點著了地火，是用坯頭臨時壘起來的，地火上放著個大瓦罐，瓦罐里煨著一隻早已燉好的老母雞……
村民們不期而至，一下子攔住了行進中的「板車劇團」。他們攔住之後，開初時，帶隊的朱書記嚇壞了，他忙跑上來說：「咋回事？咋回事？！」
九_九_藏_書大梅對黑頭說：「你說去不去？」
袁世海說：「鳳梅呀，你可別這麼說。你的戲我們都看了，演得好。演得太好了！」
這邊門口，二憨高聲說：「我呀！是我，你不認識我了？！」
只見申鳳梅怔了一下，便走上了舞台，只見她徑直走到那個小黑板前邊，拿起粉筆，在小黑板上恭恭敬敬地寫上了：「遲到者：申鳳梅」幾個字……而後，她放下手裡的粉筆，面對眾演員，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躬，說：「對不起，我耽誤大家的時間了，我向各位做檢查……」說著，她從兜里掏出了兩塊錢，默默地放到了那張桌子上……
袁世海說：「看了，連看了三場！……」
那年輕人有點不相信地說：「你、你、你認識我爹？」
這二憨竟硬硬地說：「找誰？找大梅！」
大梅看他不高興，小聲說：「頭一場，能叫三回好也就不錯了。」
黑頭仍悶悶地說：「話都說到了。」
大梅說：「哪呀，我是太高興了！」說著，她就把見到袁世海、杜近芳以後的情況給他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黑頭一聽，說：「就是嘛，大演員就是大演員！這才叫『戲』。」
二憨急了，說：「我給你唱一段吧？我給你唱一段大梅的戲，你聽聽……」
接下去，一村又一村：馬庄，秋庄，吳庄……黑壓壓的村民們都站在路口上張望著……
山裡人厚道啊！——糧食！在「糧食」這兩個字后，是淳樸的臉，臉上疊印著一袋一袋紅薯干；
黑頭說：「雖說人家是中央的團，他唱他的，咱唱咱的么。」
那時，看了表的青年演員阿娟小聲對夥伴說：「時間已過了兩分了，申老師還沒來呢。這回可有導演的好看了！」
大梅說：「不會吧？票是送了，可……」
大梅說：「那你去吧。兄弟，我不送你了，我這邊還等著排戲哪……」
而後，大梅就帶著這一群青年演員專程來到東京大劇院看戲來了。因為夜裡有「場」，所以她們看的是日場。大梅坐在劇場里，全神貫注地在看袁世海、杜近芳的演出……五天來，大梅夜裡演戲，白天就來看戲，她一場也不錯。每次看了戲后，她還要跟那些學員們研究一番，看人家演得好，究竟好在哪兒了，說到激動處，還總是要比劃比劃……
傍晚，演出前，已化好裝的申鳳梅，獨自一人默默地在檯子的一角坐著……這時，黑頭手裡捧著兩個小茶壺走過來，他輕聲說：「喝兩口潤潤？熱的還是涼的？」
過罷年不久，新一年出外演口的「台口」也已經定下了。劇團又要出外演出了。然而，就在這時候，團里卻聽到了一個對他們的演出極為不利的消息。於是，一個團的人都愁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在劇團辦公室，朱書記召集一些骨幹人員商量到底去不去開封的問題。
當晚，吃過飯，當大梅回到光明劇院時，一見到黑頭，她竟忍不住掉淚了……
大梅說：「別管誰買的，都得去看！」
大梅驚異地說：「這票？」
大梅在眾人的注目下站起來了，她說：「叫我說，是吧？朱書記，我可說了。我說，就一個字：去！為啥不去？俗話說，寧叫打死，不叫嚇死！人家演得比咱好，咱跟人家學么。以往，咱還費勁巴力的去北京觀摩哪。這回人家到開封來了，多好的學習機會呀。我這人不怕丟人，唱不好就跟人家學！恁要不去，我自己掏錢搭車也得去看看！」
那人有點不相信，說：「女角？能演『袍帶戲』？！」
這時，拉「頭把弦」的老孫說：「我說一句，咱團是『賣』啥哩？不客氣說，就是『賣』大梅哩！……」
二憨流著淚說：「出來拉煤哩，車軸斷到路上了，走不了了，帶的盤纏也花完了……我是沒有辦法，才一路問著摸到這裏來的。」
兩個孩子很聽話地在雪地里磕頭……
黑頭說：「去！」
杜近芳也握著大梅的手說：「願早日在北京相會！」
大梅「吞兒」的笑了……
第二天上午，大梅還不死心，就親自到東京大劇院送票來了。當她朝偏門的演員駐地走去時，不料，一個看大門的年輕人把她攔住了（大門上有一小門，大門關著，小門是開著的）：「站住，幹啥？幹啥呢？」
大梅一氣喝了幾口茶水，小聲問：「來了么？」
黑頭說：「送了。老崔送的。」
中午的時候，大梅回到家，急急忙忙地做了飯，可是當飯端上桌的時候，兩人都沒有吃……心裏有事，吃不下去呀！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都「哄」的笑了。
那年輕人很無趣地「嗯」了一聲，說：「才、才來，倆月了。」
那年輕人說：「嗨，你知道這是啥地方rｅaｄ.９９csｗ.com？你知道這兒住的是啥人？這地方可不是誰不誰都可以進的。去吧，去吧。」
大梅回來后，把袁世海要推薦越調到北京去演出的消息告訴了大夥。一聽說他們有可能進京演出，劇團上下都很激動！北京啊，北京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那可是首都啊！當天晚上，導演蘇小藝就召集全體人員開會，在會上給演員們做動員。
他揮著手說：「啊，人家袁世海先生說了，他要把我們越調介紹到北京去，到北京去演出！這對咱們團來說，是個大喜事！北京是什麼地方？是皇城，是我們的首都，說不定，中央領導都要看我們的演出……所以，這一段，每一個演員，都要抓緊業務上的提高，不能有絲毫的懈怠！不管是誰，哪怕遲到一分鐘，也得把名字給我寫到這個小黑板上，以儆效尤！另外，罰款兩元！」
大梅說：「不夠？」說著，又要掏兜……
那人不相信地問：「戲你看了？」
事情弄明白之後，大梅一時氣得哭笑不得。她心裏想，怪不得呢，我還以為人家是大演員，看不起咱地方劇團呢，原來是你這個小傢伙作怪哪！待她見到袁世海后，一切都真想大白了。原來人家袁老師是個極熱情的人，一看到她，就拉著她的手說：「鳳梅同志，是鳳梅吧？剛才還在跟近芳說你呢。就說今天要去看看你呢！……坐坐坐，快坐。」說著，又朝外邊喊道：「近芳，近芳，快，快，申鳳梅同志來了！」
大梅說：「我找中國京劇團的袁世海，袁先生。」
可是，漫天大雪中，一個又一個村莊，鄉人們仍待在路口上張望著……
這時，有人在下邊低聲說：「這一回是團長遲到了，看他咋辦吧？」
那年輕人又看了看她，說：「嗨嗨，你找袁世海？袁世海是誰不誰都可以見的？！」
袁世海說：「謝什麼？一筆寫不出兩個『戲』字，不管是哪個劇種，都是一家人嘛！」
二憨解釋說：「俺遇上難處了，在這周口地界上又不認識人，俺就知道大梅，你不讓俺喊，咋辦哪？！」說著，他又大聲喊起來：「大梅！大梅！……」
大梅說：「找人。」
袁世海就說：「回來了。這一次下去真是開眼界了！河南這地方不得了，出人才呀！」
黑頭一聲不吭。
三個人越說越激動，越湊越近，很認真地切磋起來……
大梅又說：「也不知道人家來不來？」
大梅已累得起不來了。她本是在一輛架子車上躺著呢，一看這場面，她激動得一下子坐了起來，說：「好，咱就喝一口吧。一人喝一口！」說著，她從托盤上取下碗，放在嘴邊上喝了一小口……而後，往後傳去，演員們一個個就喝了一口……
大梅說：「曹九。」
老頭火了，說：「喊啥？你胡喊個啥？！」
大梅說：「袁老師，杜老師，我今天來，一是登門拜訪，二是請你們去看戲。你們是從北京來的，是國家級。我們是地方小團，請你們多批評，多指導。給我們一個學習的機會……」
老頭氣呼呼地說：「凈瞎諞！下力人，一點也不實誠，我就不讓你進！」
第二天上午，大梅想，人家不來就不來吧，人家是國家的劇團，咱說啥也得去看看人家的演出，也好跟人家學學。這麼想著，大梅就掏錢讓人去排隊買了一些票，而後拿著一疊子戲票，對那些年輕演員說：「一人一張，都去。人家是北京來的，咱得好好向人家學學！」
黑頭悶悶地說：「送是送了。我去送的。但傳達就是不讓進門，我交給他了……他說他會送。」
此刻，全體演員都默默地望著她，沒有人說話，誰也不說一句話……她是團長，又是主角，她都認罰了，誰還能說什麼呢？
看大門的老頭上下打量了一番，說：「你認識大梅？」
大梅說：「哥，叫我先喝口水？」
黑頭臉黑著，沉默不語。片刻，他的手放下了……
玲玲說：「哪兒呀，這是申老師自己花錢買的。」
大梅說：「為啥不讓見？」
黑頭悶聲問：「咋樣？」
大梅聽了，心裏一暖，差點掉下淚來。
那人說：「噢，有啥收穫？」
大梅說：「我找人你為啥不讓我進？」
那年輕人兩手一抱，說：「人家說了，不見就是不見。」
誰知，在劇團宿舍院門口，一個憨憨的鄉下漢子（二憨）肩扛著一個斷了軸的架子車下盤，一臉的煤灰，竟然跟看大門的老頭鬧上了。
黑頭仍是一聲不吭！
每次站在舞台上，大梅總是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鄉親們，我大梅是要飯來了！
等二憨走後，大梅朝著排練廳的方向走去，可她走了幾步后，又返身追了回來，她小跑著追到了大街上……終於又ｒｅａd•９９ｃｓｗ•ｃｏm追上了扛著架子車下盤的二憨，待追上他后，大梅說：「兄弟，剛才我忘了，你還沒吃飯吧？南陽路遠，這五塊錢，你路上用……」說著，硬把五塊錢塞到了二憨手裡，扭頭就走。
在舞台的後邊，黑頭懷裡揣得鼓鼓囊囊地在那兒站著……
終於，人們看清了，傳過來的是一個木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碗，碗里漂著四個打好的荷包蛋！
大梅說：「接你爹的班了？」
黑頭透過舞台大幕的縫隙往外看，第五排中間的兩個位置仍是空著的……是呀，票送了，人卻沒有來，是看不上？
聽了導演的話，一些年輕演員嚇得直吐舌頭……
大梅笑著說：「我讓人給袁老師他們送的票，你沒送到吧？」
大梅有點怯怯地走過去，看了看黑頭的臉色，問：「咋樣？」
糧食！在「糧食」這兩個字的背後，是一瓢一瓢傾倒中的玉米……
那年輕人一怔，說：「哪個老曹？」
朱書記說：「說說吧。大家都說說。」
幕間休息時，黑頭又探頭往下看去，只見第五排中央的那兩個特意留出的位置上坐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
……掌聲！
黑頭訓道：「你慌個啥？」
然而，劇團剛走了不遠，卻又在大李庄村頭被攔下了。村民們一群一群都站在公路邊上張望著……一見前邊有動靜，就有人高喊：「過來了！快過來了！」
這邊，立時有人吩咐說：「點火！快點火！」
正說著，突然有一位老太太扯著兩個孩子搶上前來，那兩個孩子木然地走著，突然之間，就跪在了大梅的跟前！……
大梅聽了非常感動，一下子站起身，連連道歉說：「哎呀！你看看，讓老師們還去……真是，真是太失禮了！」
周口這邊呢，自不必說，團里所有的演員都在加緊排練。大梅更是一天三晌，每一齣戲都是「扣」了再「扣」，生怕進京演出會出什麼紕漏。一天早上，大梅剛出家門，正要趕著去劇場排戲，突然聽到有人扯著喉嚨叫她！她心裏說，這是誰呀？喊魂哪？！
袁世海感嘆說：「坐坐，你坐嘛。鳳梅呀，說老實話，我看了戲，大吃一驚！真是沒想到，河南竟然飛出了個金鳳凰！我這不是誇張，我一點也不誇張。一般的演員，有的能演『旦角』，有的會『生角』，像你這樣，『旦角』、『生角』都能唱，而且還唱得這麼好的，我真是還沒見過。了不起，了不起呀！……」
剛從開封趕回來的老余說：「……情況就是這樣。反正『台口』年前就定下了。去，還是不去？團里拿主意吧。」
黑頭說：「我用肩膀頭兒頂著。」
大梅說：「好好乾。」
大梅說：「好好拿著。這是我請你爹娘去看戲，你務必給我送到！」
大梅說：「兄弟，別哭，有啥難處你說吧？」
那年輕人說：「人家是從京城來的大演員！國家級！你見？你是誰呀？人家早吩咐過了，誰也不見！」
一時，沒有人吭聲，大家都不吭聲，有人捧起了大茶缸，一遍一遍地吹著缸里的茶葉……
那年輕人連聲說：「嗯，嗯。」
大梅說：「我不是慌……」
蘇小藝站在舞台上，沉著臉，一聲不吭……
正在這時，大梅夾著個包從家那邊趕過來了，她一邊走，一邊應聲說：「誰呀？這是誰呀？給我喊魂兒呢？！」
東京大劇院里，劇院里自然是座無虛席……
又有人說：「要是萬一坍台了咋辦？那才丟人呢！」
雪越下越大了，在一片白漫漫的大雪中，「板車劇團」繞道而行了。
可是，當他們踏上地界不久，突然之間，在漫天飛雪中，他們發現從一個路口處竟擁出來一群黑壓壓的村民！
大梅說：「你別說了，兄弟。換個車軸得多少錢？」
二憨無奈，探身往裡看了看，一時性起，竟站在門口高喊起來：「大梅！大梅！……」
有一位老人接過了這個托盤，高高舉起，鄭重地說：「恩人，恩人們啊，聽說你們回來了！我們馮村實在是沒啥可獻的，村裡就只有這四個雞蛋了，喝碗雞蛋茶吧！」
當越調劇團浩浩蕩蕩地開進開封時，在車上，他們一眼就看見了貼在大街上的戲報。在開封一家最大的劇院——東京大劇院門前，掛的是「中國京劇團」——主演：「袁世海 杜近芳」的戲牌！……
大梅說：「我是申鳳梅。問問你爹知道不知道？！」
大梅默默地搖了搖頭……
聽他這麼一說，看門的老頭惱了，說：「去，去。滾㞗去吧！我還以為你跟她是老鄉呢？！」
京劇名演員袁世海正在舞台上演出，觀眾席上不斷傳出熱烈的掌聲！……
終於，劇場里的鈴聲響了……演出馬上就要開始了！
大梅說：「要是坍了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