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可以看見最細小的東西

我可以看見最細小的東西

但沒有人走動。沒有令人恐懼的陰影。一切都在月光下躺著,我可以看見最細小的東西。比如,晾衣繩上的衣夾。
我說,」山姆,你在這幹什麼呢?」並往柵欄跟前走了幾步。
「我過來,」我說。
我想了一小會兒屋子外面的世界,然後,除了想著我得趕緊睡著外,我不再想其他任何東西。
已經很晚了。我不想去看鍾。我喝完茶,又抽了根煙。過了一會兒,我決定去外面把院門拴上。
他還在嚼他嘴裏一直嚼著的東西。」克里夫怎樣?」他說。
「鼻涕蟲,」他說。」我剛剛給了他們一劑這個,」他說,舉起一罐看上去像是阿甲克司①的東西。」它們在侵佔這裏,」他說,嚼著嘴裏含著的什麼。他側過頭去,吐出一口可能是煙草的東西。」我得不停地和它們幹才勉強和它們打個平手。」他把燈光轉向一個裝滿這些蟲子的瓶子。」我在外面放上誘餌,只要一有機會我就出來用這個殺。狗日的到處都是。它們的破壞力有多大。看這,」他說。
我出了院子,上了走道。穿著睡衣睡袍read.99csw.com走在院子的外面讓我覺得有點怪。我在心裏暗暗說要記住這個,記住自己這樣繞著院子外面走時的感覺。
我說,」我會跟克里夫說的,山姆。」
「粘糊糊的東西,」他說。
我身子一動不動地又躺了一陣,直到意識到這樣做一點用處也沒有。我爬起來,找到我的拖鞋。我進了廚房,燒好茶,並在餐桌旁坐了下來。我抽了根克里夫不帶過濾嘴的香煙。
我說,」老樣子。」
「想看個東西嗎?」他說。
不知為什麼,這讓我想到了山姆?勞頓往上面撒藥粉的東西。
院子里足夠的光亮,我能看見所有的東西——草坪椅、柳樹、兩根杆子之間拉著的晾衣繩、牽牛花、柵欄和敞開的院門。
②儘管卡佛這裏沒有明確地寫出山姆?勞頓戒掉的是什麼。但根據前面的敘述,他戒掉的肯定是酒。
我把雙手放在窗戶玻璃上,遮住月亮。我又看了一會兒。聽了聽。然後回到了床上。
他拿起一個玩具鏟,把鼻涕蟲鏟起來,倒進了那個瓶子里。
山姆說,」我出九-九-藏-書來抓這些鼻涕蟲時,有時會朝你家那邊看上一眼。」他說,」真希望我和克里夫又成為朋友。看那裡,」他說,快吸了一口氣。」那兒有一條。看見它了嗎?就在我手電筒照著的地方。」他把電筒的光指向薔薇下方的土堆。」看這,」他說。
卧室里,我脫掉睡飽,疊起來,放在能夠得著的地方。沒有看時間,我檢查並確定鬧鐘上上了。然後我上了床,拉上被單,閉上了眼睛
山姆和克里夫曾經是朋友。某天晚上起他們喝上了酒。他們之間有了爭吵。接下來,山姆修了一排柵欄,克里夫跟著也修了一排。
他的頭髮在月光下面是銀色的,全都站立在他頭上。我能看見他的長鼻子,和構成他那張憂傷大臉的線條。
「鼻涕蟲,」他說。」到了晚上你放眼看去,它們無處不在。我設下誘餌,然後出來捉它們,」他說。」鼻涕蟲,這個糟糕玩意是誰發明的。我把它們放在那個瓶子裏面。」他把電筒移到薔薇花叢的下方。
那是在山姆失去了米莉、又結了婚,又成為父親以後,所九*九*藏*書有這些發生在一眨眼的功夫。米莉直到死前都是我的好朋友。她死時剛四十五歲。心臟病。發作時她正把車開上他們家的車道。車子沒有停下來,從停車棚後面沖了出去。
隔開山姆?勞頓家和我家的柵欄那裡有點響聲。我留意看了看。山姆伏在手臂上,斜靠在他家的柵欄上,一共有兩排可以倚靠的柵欄。他舉起拳頭堵住嘴,乾咳了一聲。
鼻涕蟲在那兒扭過來又扭過去。稍後它捲成一團,又伸直了。
一隻手拿著一罐東西。
他在嚼著什麼。他望望開著的院門,聳了聳肩。
山姆用手抹過他銀色的頭髮,像是他要把它們一次性地永遠撫平,隨後他揮了揮手。
他站了起來。他拉著我的胳膊,把我引到他的薔薇花叢那裡。他給我看葉子上面的小洞。
我在胸前抱住胳膊,彎下腰來看他燈光照亮的地方。這個東西不爬了,頭在轉來轉去的。山姆把手裡的罐子對著它,沖它撒了點藥粉。
克里夫的喘氣聲聽上去很恐怖。他的嘴大張著,雙臂摟著蒼白的胸脯。他佔去了床的他那一邊和我這邊的一read.99csw•com大半。
「我得回去了,」我說。
「我戒掉了,」山姆說。」不得不這樣了。有一陣子它讓我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我們家裡雖然還放著它,但我不再碰它了。」②
聽見院門發出的響聲時我正在床上躺著。我仔細聽了聽,沒聽到其他的聲音。但我確實聽見了那個聲音。我想叫醒克里夫,但他睡死過去了,我只好起身去窗口看看。碩大的月亮卧在環繞城市的群山上。一個慘白的月亮,上面布滿了傷疤。就連一個傻瓜也可以把它想像成一張人的臉。
但我無法入睡。我不停地翻身。我想著開著的院門。這像是在考驗我的勇氣。
「晚上好,南希,」山姆?勞頓說。
我看了看,發現一些像毛毛蟲一樣的東西在一堆土上蠕動。
這時我想起來我忘記把院門拴上了。
我朝院門走去。
「都好,」他說,聳了聳肩。
我套上了睡飽。
「當然,」他說。」我再接著干一會,完了我也就回家了。」
山姆站在他房子的一側,他的睡褲褲腳卷得高高的,露出下面棕白色的鞋子。他一隻手拿著電筒,另
月光九_九_藏_書照亮了所有的一切——房子和樹、燈桿和電線,整個的世界。走下前廊台階之前,我把後院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迎面吹來一陣風,我緊了緊身上的睡飽。
「看這,」山姆說,往上提了一下睡褲蹲了下來。他把電筒對著地面。
①一種殺蟲藥的牌子。
一架飛機從頭頂上飛過。我想象著那些系著安全帶坐在座位上的乘客,有的在讀東西,有的在盯著地面看。
他說,」聽著。」他停止了咀嚼。用舌頭把嘴裏的東西抵到下嘴唇那裡。」告訴克里夫我問他好。」
我說,」晚安,山姆。」
我點點頭。他看著我,一直那麼看著。
我推了推,又推了推他,但他只咕嚕了幾聲。
他說,」我什麼都沒聽見。也沒有看見什麼。肯定是風刮的。」
我說,」山姆,你嚇死我了。」我說,」你在這幹什麼?」「你聽見什麼了嗎?」我說。」我聽見我家院門打開了。」
「山姆,」我說。」大家都還好吧?」
我睜著眼睛躺在那裡。我輕輕推了推克里夫。他清了一下嗓子,又咽了一口。他胸腔里像是卡著個什麼,在那裡慢慢滑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