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孩子就會更勤地伸手去拿餅乾，因為他喜歡挨揍。它應該是負面作用，但其實成了正面作用。你記得塞西爾嗎？」

電影結束后，他開車送她回到醫院，因為她的汽車還停在醫院停車場。但她沒有駕車回家，而是上樓去了研究室，不過並沒有特別的事要辦。

屏幕上，計算機在閃爍：

「很好，」她邊說邊呷了一口。她設法離開埃利斯和麥克弗森，來到格哈得身邊，他此刻身旁正巧沒人。莫里斯去添咖啡了。

「那當然，」格哈得說，「可——」

「你有什麼想法嗎？」她說。

「強烈嗎？」

她皺皺眉頭。

這期間，本森躺著一動不動，他呼吸輕鬆勻稱，雙眼注視著天花板，似乎沒注意到別人在碰他，這裏動動他的手臂，那裡掀掀他的被單，他只是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

「沒有特別的想法。」

「我們要的讀數沒有了。」

「行，」他說，「他們一走我就把監視子程序輸進去。」他朝大伙兒點點頭。「我每小時用計算機給他檢查兩次。」

「哦，糟糕，」她說，「又來了。」

一直在觀察計算機控制台的理查茲突然說：「出問題了。」

「行嗎？」

計算機控制台上，最新的檢查報告出現了。

「聽著，」她說，「我能跟你交談片刻嗎？」

麥克弗森搓了搓手。「我估計我們能行的，」他說完透過玻璃朝本森望了一眼，接著又說，「把病人同七號和三十一號電極接合。」

格哈得抓頭搔耳。「這下是瑪莎，」他說，「先是喬治拒絕做聖人，這下瑪莎又出了問題，一切都亂了套。」

格哈得搖了搖頭。「不會，」他說，「除非他在短時間內接受多重刺|激。記得那個挪威人……」

格哈得搖搖頭。「聽著，簡，這一切都很有趣。但人是不能隨意開始和停止發作的，他們無法控制發作，發作是——」

「當然。」格哈得說著把頭湊向羅斯。「什麼事？」

「是的。」

「我看我們不必為此擔心，」麥克弗森說，「本森要過幾天才出院。如果情況出現異常，我們可以開到其它電極上。反正我們要跟蹤觀察一段時間。九號怎麼樣？」

格哈得一聲不吭。他的雙眼在問：小心什麼？

「你是說監視移植單元？」

「自發性略顯提高，更喜歡笑，更喜歡講些愉快積極的軼事。」

格哈得皺眉蹩額。

「我想告訴你，」她說，「你缺席的會議大多了。你了解自主學習嗎？」

「是的，你是禍首。」她說著擠出几絲微笑。

她沿著過道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穿過研究室的彩色大門。不知什麼原因，她發現自己在想阿九*九*藏*書瑟的黃色法拉利車。這東西真棒，真漂亮，同什麼都不相干，是完美的玩具。她希望自己在蒙特卡洛，此刻正身穿巴蘭西阿加設計的禮服，走出阿瑟的法拉利車，款款步上賭場的樓梯，一門心思去賭一盤。

格哈得抓抓腦袋。「你認為本森越來越頻繁地發作是想獲取電擊的陽性強化刺|激？」

「是不是太強烈？會使他受不了嗎？」

「這又怎麼樣呢？」格哈得說。

本森瞪著他，呼吸沉重。

莫里斯嘆了口氣。他希望自己今生今世不會被計算機稱作「輔助單元」。格哈得咔噠咔噠輕聲地打著鍵。其它的電視屏幕上可以看到小計算機的內部線路，線路鎖定時它斷斷續續地在閃爍。

格哈得深感慚愧，一時無話可說。「不了解。」

本森越說越火。埃利斯能夠感到自己的情緒也越來越緊張。他很想叫護士和護理員來控制住本森不讓他發作出來，可他坐在那裡紋絲不動。

格哈得聳聳肩膀。「我猜想可以，可幹嗎要這樣、我們知道移植單元正在運轉——」

「我不懂。」

本森動了動身體。「我累。」他說完朝埃利斯那邊望了一眼。

羅斯望著屏幕嘆了口氣。「看看你們能否得到計算機對那條曲線的外推，」她說，「看看他是否真的在進入學習循環，進入的速度怎樣。」她朝門口走去。「我去看看本森怎麼樣了。」

「聽我把話說完。如果這孩子是正常的，這方法能行。但這孩子如果是受虐待狂，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她又畫了一條曲線。

麥克弗森似乎無動於衷。「三十一號呢？」

「是電影大糟糕，」她說。

她看看手錶。天哪，才十二點一刻，還有半天時間要熬。做兒科醫生是什麼感覺，或許很有意思。逗逗孩子打打針，給母親們講講嬰兒照料的注意事項。過這種日子不錯。

「什麼事？」

「十分鐘一次怎麼樣？」她說。

「他的反應如何？」

「例如，針對那些有高血壓的人，你所要做的一切就是把他們關在一個房間里，讓他們手臂上戴一個血壓護腕。每當血壓下降，一隻鈴就會響，你告訴他儘可能使鈴多響幾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那份陽性強化刺|激——鈴聲響。一開始鈴只是偶爾響，他們很快學會了如何使鈴多響幾次，於是鈴越響越頻繁。幾小時之後，鈴響個不停。」

「你感覺像是在睡覺？」埃利斯說。

本森掉轉頭去，注視著窗外午後的陽光。「我說，」他說，「今天天氣真好，是嗎？」

有人立即遞給她一杯咖啡，麥克弗森慈父般地擁抱住她。「我猜想我們刺|激的本森今天是沖你來的。」

格哈得笑了笑。隔壁房間里，本森還在同羅斯輕聲地交談。他倆好像誰也沒有覺察到有什麼異常。

「也許是的，」格哈得說完哈哈大笑。

「我給你看圖表顯示，」格哈得說。他擦擦屏幕按動鍵鈕，轉眼間圖表的交叉排線出現了，切點開始閃爍。

「不過，我估計你一定習慣這個。」

珍妮特·羅斯完成刺|激系列時很是消沉，她站在走廊里目送著本森漸漸遠去。當護士推著輪椅轉彎時，她朝本森脖子上的白色繃帶最後瞥了一眼。接著本森就消失了。

「好，」她說，「這是負極，孩子伸手，但他會挨揍。於是他會停止伸手，最終徹底停止。是吧？」

「它長期以來一直是個不解之謎。傳統相信你能夠學會控制的只是自願行為。你能夠學會開車，但你無法學會降低你的血壓。當然那些有瑜伽功的人據信能夠減少他們身體的氧氣需求並把心跳放慢到幾乎停止的程度。他們能夠顛倒腸壁的蠕動並通過肛|門喝液體。但這一切尚未得到證明——從理論上說是不可能的。」

格哈得按動控制台上的鍵鈕，字母和數字隨即開始輸出。「這是我今天下午一點十二分開始后的全部檢查結果。」

「七號好像是的。」

「當然，」格哈得說著起身走到計算機控制台前。「我在想你現在來幹什麼。」他笑了笑。「要不就是約會大糟糕？」

「可是結果證明這完全可能。你能夠教老鼠只紅一隻耳朵，右耳還是左耳任你挑；你能夠教它降低或提高血壓或心跳。你也可以教人這樣做，這不是異想天開，完全能夠辦到。」

他們看到屏幕上出現了：

「不對，」她說，「幾年前，一個挪威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接通了電極並被准許隨意刺|激快|感電極端。他由於過度刺|激出現了痙攣。」

暫停片刻之後，有關三十一號電極的問題又出現了。格哈得輸入了答案。麥克弗森望著莫里斯說：「真有趣，從某種意義上說的確如此。我們在告訴微型計算機如何工作，小計算機從大計算機獲得指令，大計算機從格哈得獲得指令，他的計算機最大。」

病床上方，一盞顯示刺|激的紅燈在監視器上閃亮。亂七八糟的白色腦波線扭曲了五秒鐘，與此同時，本森的瞳孔放大，隨後腦波線又平穩下來，瞳孔恢復正常。

「儘是胡說八道，」埃利斯說。

埃利斯望著床頭的監視器，腦波出現異常，呈發作趨勢。

「人們，」格哈得假裝火冒地說，「他們就是弄不懂計算機的數據。」沒錯，計算機能夠處理一排排的數字，人們卻需要看示意圖。另一方面，計算機又不擅於識別示意圖。要解決這個典型的難題，人們就需要一台能夠區別字母「B」和「D」的機器。這種事連孩子都能做，可要一台機器看著兩張示意圖井作出區別幾乎是不可能的。

「本森也是這樣嗎？」

理查茲微微上笑。「你有你的病人，簡，」他說，「我們有我們的病人。」

「每小時四次？」

麥克弗森顯然體會到了一種崇高和改寫醫學史的偉大。格哈得從凳子上站起來走到一個角落裡，就在電視屏幕下有一個計算機控制台。他開始按動鍵鈕，電視屏幕亮了起來，不一會兒，字母出現了。

埃利斯坐在710房間的角落裡，望著五六個技術人員圍著病床在忙碌。兩個輻射實驗室的人在做輻射檢查；一個姑娘在為病人抽化驗用血以檢查類固醇；一個腦電圖技術人員在校正監視器；還有格哈得和理查茲在給接合線做最後的檢查。

「好的，」他說，「十分鐘一次。」

「這東西我看不出什麼意思。」羅斯說著緊皺雙眉。「看上去他不時地在打瞌睡，還受到了幾次刺|激，可……」她搖了搖頭。「難道沒有其它的顯示方式嗎？」

「對啊……」

「出麻煩了嗎？」她說。

研究室里一個人也沒有，但她期望看到格哈得和理查茲還在工作，他倆是在挑燈夜戰，在遠程信息處理房裡琢磨計算機輸出的信息。他倆幾乎沒注意到她走進來倒咖啡。

格哈得謹慎地點了點頭。

在她說話期間，計算機又輸出了一份報告，在剛才的一欄數字後面加上了最新的檢查結果：

屏幕在閃爍。

本森皺皺鼻子嗅了幾下。「這是什麼氣味？」他說，「這怪——」

「不太習慣，」她說。

「非常弱。真的很不明確。」

「它表明的東西應該是相當具體的，」她說，「我們知道本森的大腦將和計算機產生交互作用，對嗎？」

「是的。」

屏幕上就這些內容，莫里斯總有點失望。他知道事情就只能如此，但他原指望——或者說需要——更富戲劇性的東西。格哈得輸入系統校驗，出來的卻是否定應答。屏幕變成一片空白，隨後出現了一條結束語。

「我感覺像是一台該死的機器，我感覺像是維修站里的一輛汽車，我感覺自己正在被人修理。」

埃利斯從后褲袋裡掏出一隻小酒瓶，把清醇的酒倒進她的咖啡杯。「來點愛爾蘭風味。」他說完使了個眼色。「好喝多了。」

「這交互作用將是某種學習模式，就像一個孩子和餅乾罐，如果孩子伸手去拿餅乾，你就打他的手，很快他就不會整天伸出手去。你看。」她迅速畫了一張草圖。

「怎樣做？」他泰然自若地提了這個問題，原來感到的尷尬已跑得無影無蹤。

格哈得正在和莫里斯談話，兩人好像談得都很投機。這時羅斯聽見莫里斯說：「……你願意放過那個妞兒嗎？」格哈得放聲大笑，莫里斯也哈哈大笑起來。他們在開玩笑。

埃利斯說：「夥計們，快處理完了嗎？」

格哈得把刺|激系列的筆記遞給他。「用五毫伏的脈衝型刺|激，三個是陽性的，二個是陰性的。陽性的是七號，九號和三十一號，陰性的是五號和三十二號。」

「這又怎麼樣？他還不可能會有發作，計算機始終在阻止發作的出現。」

「什麼問題？」

「本森正在進入正面級數循環。」

「我想問點事。你在這裏的主機上能監視本森嗎？」

她又想到了本森肩膀上的繃帶，於是走進遠程信息處理房。她原想和格哈得一人講話，但沒料到全部在裏面——麥克弗森，莫里斯，埃利斯，一個不缺。他們個個喜氣洋洋，正舉著裝有咖啡的泡沫塑料杯慶賀。

「謝謝。」她說完一口喝光咖啡，走出房間。

「見鬼，」她望著圖表說。

「很強烈。我們刺|激他時，他說他喜歡，並且對簡產生性|欲。」

隔了好久，格哈得說：「你想對我說我錯了。」

「就像塞西爾。塞西爾是第一隻試驗把移植的電極和計算機連接的猴子。那是65年的事，當時還沒有微型計算機，用的是一台破舊的大計算機，猴子身上掛滿了電線。這台計算機能察覺塞西爾發作的開始併發出反擊來阻止發作。好吧，這樣一來發作應該越來越少，就像越來越不會伸手去拿餅乾。但事情恰恰相反，塞西爾喜歡電擊，他開始主動發作以體驗給他帶來快|感的電擊。」

技術人員點著頭一個接一個離開病床，他們收拾完工具和記錄，走出病房。格哈得和理查茲最後離去。終於房間里剩下了埃利斯和本森兩個人。

「非自願的，」她說，「沒錯。你無法控制發作，就像你無法控制心跳、血壓、出汗和所有其它非自願性行為。」

格哈得按動鍵鈕，屏幕變成一片空白，隨後一組問題rｅad.９9ｃｓw.com出現了，格哈得在控制台上輸入了答案。

「不記得，」格哈得說。

「我知道，」她說，「我知道，但小心起見你到底是否願意這樣做？」

「我想是的。」

「怎麼啦？」格哈得說。

「講我的病人……」

「他受到的刺|激越來越頻繁。起先一長段時間沒有刺|激，接著他開始每隔兒小時受到一次，現在看上去一小時就有一次。」

「想來不錯吧，」埃利斯說，「你覺得如何？」

「明顯的鎮靜效果。平靜、放鬆、愉快。」

中午，麥克弗森來監督接合。見到他誰也不感到吃驚，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不可改變的步驟。這之前的一切都是無足輕重的。他們已經移植了電極、微型計算機和電源盒，並且都已連接完畢。但所有這些功能要到開關打開之後才能開始運轉，有點像造了一輛汽車要點火才能起動。

房間里的喧鬧聲低了下來，歡慶的氣氛不知不覺地消失了。用電刺|激一個人讓他產生性|欲，這並沒什麼好玩，從生理的角度看這是有趣的，令人吃驚的，也是可憐的，但並不好玩。他們為什麼都覺得這特別好玩呢？

珍妮特·羅斯晚上十一點鐘回到醫院並不是出於什麼特殊的理由。她同一位病理學住院醫生一起看電影去了，那位醫生幾個星期以來一直在邀請她，最後她心一軟就答應了。他們看的是一部謀殺片，那位住院醫生聲稱他只看這種電影。那部電影講的是五六樁謀殺案。黑暗中她朝住院醫生掃了一眼，發現他一直在微笑。他的這種反應是老套套——病理學家沉醉於暴力和死亡，她自己由此想到了醫學界的其它老套套：外科醫生是性|虐待狂，兒科醫生像小孩子，婦科醫生厭惡女人，精神病科醫生都是瘋子。

輻射實驗室的一個人穿著白色的工作服，袖口露出兩隻毛茸茸的手，他的這隻長滿黑毛的手在本森的繃帶上搭了一下。埃利斯想起了他做過手術實驗的猴子。為猴子動手術除了專業知識什麼都不重要，因為你始終明白——無論你如何假裝——接受手術的是猴子而不是人，如果你一不小心在猴子的腦袋上劃了一道大口子也全然無關緊要。不會有問題，不會有親屬鬧事，不會有律師辯護，不會有新聞報道，什麼事也不會有——甚至連主管部門都不會發出通知來詢問這些八十美元一隻的猴子近況如何。誰也不會吭聲，他也不會。他對幫助猴子不感興趣，感興趣的是如何幫助人類。

麥克弗森掃了一眼筆記，接著透過單向玻璃朝本森看看。「陽性的有P端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