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姑娘說著匆匆退下，朝房間的角落走去。別的女僕都在那裡悄聲議論，顯然是在責怪她。

她還了個禮，「是你呀，達尼埃爾爵士。」

克萊爾咬了咬嘴唇，「恐怕沒有。」

克里斯莫名其妙地說：「夫人？」

「你是誰？」克里斯說，大為震驚。

她行完禮，直起身，注視著他的雙眼。他發現她的年齡比他原先想的要大一些，大概在二十三四歲，而且非常漂亮。

沉默中，一名女僕走上前來行了個屈膝禮，然後說道：「她就是埃爾薩姆的克萊爾夫人，是新近謝世的埃爾薩姆家族的傑弗里爵士的遺孀。爵士在吉耶納和米德爾塞克斯都有莊園和財產。傑弗里爵士在普瓦捷戰役中負傷不治而亡，如今這座城堡的主人奧利弗勛爵是夫人的監護人。奧利弗勛爵認為她必須改嫁，而且親自選定了馬勒岡的居伊爵士，居伊爵士是這一帶赫赫有名的貴族。可是夫人拒絕了這門婚事。」

她欲言又止。「沒有。」

三個裹著白頭巾、只露出臉來的婦女拎著籃子走出城堡。兩個衛兵幾乎毫不在意。她們說說笑笑地朝外走，並未受到盤問。

那面色陰鬱的老者哼了一聲。「你是應該感謝上帝。你都快讓上帝失去了耐心。你那充滿巨大危險的旅行有沒有取得巨大的成功呢？」

那女僕急忙離去。她從一位站在陰影處旁觀的，面色陰鬱的老者身邊走過。

克里斯說：「不，不，事情根本不是這回事……」

「Non sumus mercatores。」男孩說，「我們不是做生意的。」

「我曾幾何時這樣做過？」

「哦？」

他們走進一個大庭院，院子四周砌著石牆。這裡有不少馬匹。身穿褐紫和灰色束腰外衣的士兵三三兩兩地圍坐著，正在吃午飯。克里斯看見頭頂上方沿著牆有若干木製通道。正前方是另一座建築物，其石牆有三層樓高，上面還有塔樓。這是一座堡中之堡。男孩領著他朝它走去。

「他說不知道。」

克里斯不由得想到了現代寫字樓，雖然白天read.99csw.com也有門衛，但卻只是為了傳遞信息。到了夜間才有門衛看守。這些衛兵所起的作用或許也是如此。

克萊爾說：「你認識大師？愛德華·德約翰斯？」

男孩領著克里斯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他沒有提及剛才的對話，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徑直往前走。

「我還沒來得及打聽，奧利弗勛爵的士兵就闖進了聖所。」

「大師說拉昂主教當時並不是建築師。」克萊爾說道。

「伊萊恩。」

那老者驚愕未減，「他說的什麼語？」

「他說，他不認識大師。」

他連忙退縮。「哦……不……不，我不認識……」

「進去吧。」衛兵冷冷地嘟噥了一聲。他們走了進去。克里斯看到正前方有條拱道通往大廳。大廳里的男男女女正在交談。他們衣著華貴，說話聲在石牆間迴響。

「那麼你還是免開尊口為好。」那老者轉向克萊爾，「大師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三名身穿白衣的女僕快步走到男孩跟前，擁抱著他。她們看上去如釋重負，「承蒙天恩，夫人，您總算回來啦！」

緊挨著城牆就有幾間農舍和幾塊圍著籬笆的農田。這地方有一股豬的臭氣。他們從一座座茅草房和豬圈旁邊走過，聽見豬的哼哼聲。隨後他們登上石階，來到一條卵石鋪就的彎彎曲曲的街道上，街兩旁排列著一幢幢石頭房子。現在他們已到了鎮上。

克里斯對他們的漫不經心感到吃驚。「城門他們不守衛嗎？」

他突然打住話頭，因為他意識到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Herkle，non。」耳機里傳來：「對大力神發誓，我沒看見。」

【圖4-9】

他們來到城堡正前方的一處開闊地。這裏顯得色彩繽紛，騎士們在馬上列隊行進，手持的旌旗迎風招展。「今天有許多賓客，」男孩說，「來參加演武大會。」

但是男孩沒有給他多少機會去觀察。他領著克里斯從彎曲狹窄的樓梯爬上二樓，穿過一條石砌的走廊，進入一個套房。

「Perdoleo。」很抱歉。

「當然。我還跟他說了話。」

「那他就太高興了。」姑娘說罷，沿一條狹窄的通道匆匆離去。

「我不敢這樣做，因為奧利弗勛爵的部下闖入了聖所，強行抓走了大師。我害怕被人發覺，便逃了回來九_九_藏_書。」

話音剛落，達尼埃爾爵士便瞪大眼睛看著克里斯，毫不掩飾他的驚愕。他轉向克萊爾問道：「說的是什麼？」

克里斯休斯對聽他們的對話感到很費勁，後來才聽出他們談論的是教授。他說了一聲：「大師？」

那老者身穿有著華貴的栗白鼬毛領，上面銹著銀色鳶尾花的栗色絲絨袍，「夫人，別來無恙？」他趨步上前說道。

克里斯跟著男孩，來到兩扇用鐵條密密加固的木門前。這便是加德堡的入口。此時木門是開著的。一名身穿褐紫和灰色罩袍的衛兵在那裡站崗。衛兵跟他們打招呼說：「搭帳篷？鋪防潮地布？比武大會這一天市面上要賣到五個蘇呢。」

聽到這話，克萊爾瞪了老者一眼。「叔叔，不要打亂我的計劃。」

「真可惜，」達尼埃爾爵士說，「你為什麼不等他回來呢？」

克萊爾轉過身，瞪了那女僕一眼。可是，那個忘乎所以的姑娘還在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夫人向世人宣布說，居伊爵士無法捍衛她在法英兩國的財產。但是奧利弗勛爵想從這門婚事中收取酬金，居伊已經……」

「那麼答案已經很清楚了。」

他走過入口時，抬頭看了看城堡吊門的尖鐵條高懸在頭頂上方的大鐵柵。他知道這鐵柵頃刻間就可以放下。一旦放下，任何人都休想進入城堡，也休想逃出。

他在問他會不會講拉丁語。克里斯在學校學過拉丁語，能看得懂，卻從未嘗試過說拉丁語。他結結巴巴地說道：「Non，Senior Danielis，solum perpaululum。Perdoleo。」只會說一點點。很抱歉。

克里斯意識到，眼前的事說明對諸多歷史事實，人們還有認識上的誤區。這些誤區根深蒂固，而且從來沒有人想到要提出質疑。是啊，城堡是要塞，它們總有一處設防的入口——護城河、弔橋等等。而且大家都以為，任何時候入口處都是戒備森嚴的。

有一側的門是打開的，一個衛兵正在啃雞肉。那男孩說：「我們要去見克萊爾夫人。她希望這位愛九*九*藏*書爾蘭人聽候她的吩咐。」

「休要多言了，」克萊爾說道，「這位是我今天的救命恩人，克里斯托弗·休斯扈從。他從居伊爵士的追殺中把我解救出來，居伊爵士企圖用武力奪取他無法在宮廷中自由贏得的東西。」

從廣場對面走來一位穿著很不錯的年輕姑娘。她手裡拎著一籃子蔬菜，急匆匆地走到男孩跟前，關切地說：「公子，你離家這麼久，可把達尼埃爾爵士給急壞了。」

男孩見了她，似乎很不高興，氣呼呼地說：「那麼請轉告我叔叔，到時候我就去陪他。」

「你總算安全回來啦。」

街道狹窄而繁忙，房子都是兩層樓，第二層是懸挑出來的，所以陽光照不到地面上。房子底層清一色地開著店鋪：一家鐵匠鋪，一家兼做木桶的木匠鋪，一家成衣鋪以及一家肉鋪。那肉鋪的屠夫扎著血跡斑斑的油布圍裙，正在鋪子前的卵石街上宰殺一頭嗷嗷亂叫的豬。他們繞過地上的豬血和一攤白花花的豬腸子。

「為什麼要守衛呢？」男孩說，「現在是大白天。再說我們並沒有遭到進攻嘛。」

「你見到修道院院長了嗎？」

那男孩儘管年紀小，說話卻很厲害，好像慣於發號施令似的。衛兵只是聳聳肩，轉過身去。男孩和克里斯穿過木門，進入這個村鎮。

克里斯離開房間時，達尼埃爾爵士冷淡地朝他點了點頭。

「可是院長知道，」達尼埃爾爵士說道，「院長肯定知道。拉羅克堡最後一次大修時，擔任建築師的是他的前任拉昂主教。」

可是兩個衛兵根本沒有注意他們。其中一個心不在焉地沖他們點點頭，另一個則背朝著他們，只顧擦鞋子上的泥。

「我叫克萊爾。」

「是啊，是啊，這是個惹是生非的大師。」達尼埃爾爵士陰鬱地沉吟道，「人人都在談論他。你知道人們都說些什麼嗎？說他能夠在一道閃光中現身。」達尼埃爾爵士搖了搖頭，無從判明他對此是信還是不信，「他必定是一位精通火藥的大師。」他在發「火藥」這個詞的音時，口型似乎不到位，而且吐字很慢，好像這是個外來的生僻詞。「你親眼見到大師了嗎？」

他的話音剛落，那頂黑色帽子已被摘下，一頭金色秀髮披落在她的肩上。她微微欠身行了個屈膝禮。「我深表歉意，請原諒我的欺騙行為。」

男reaｄ•99cｓw.com孩搖了搖頭，「你看見我們有商品嗎？」

他張口結舌，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或做什麼。他覺得自己傻了似的，十分尷尬。

另一方面……

「不是他？」達尼埃爾爵士雙眉緊蹙「大師怎麼知道的？」

「我想是院長告訴他的。不然就是他在翻閱文獻時發現的。為了方便僧侶們查閱，大師已經開始對聖母修道院的羊皮紙文件進行分類整理。」

「是英語的一種，達尼埃爾爵士，夾雜一些蓋爾語，我是這麼想的。」

「既然院長不在家，我就去找了他。因為他們都說，近來大師同院長過從甚密。」

可是，就像男孩所說，為什麼要戒備森嚴呢？在和平時期，城堡是個繁忙的社會活動中心，人們來來往往，有拜見領主的，有運送貨物的，沒有理由戒備森嚴。也正如男孩所說，尤其在白天就更沒有理由了。

「有這等事？」達尼埃爾爵士若有所思地說，「但不知為何。」

小男僕對克里斯鞠了一躬。房間里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顯然是在暗示：他該離開了。他點了點頭，說道：「謝謝你。」他以為他們會顯露出驚奇的表情，然而這一回，並沒有人顯得驚奇；他們似乎明白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年輕女人搖了搖頭，「爵士，確實沒有。他外出狩獵去了。」

街道上熙熙攘攘，鬧哄哄的。克里斯跟著男孩往前走，幾乎被臭氣熏得透不過氣來。他們來到一個鋪著大卵石的廣場，廣場中央是搭有頂棚的集市。在他們的發掘現場，這地方只是一塊空場地。他停下來，四下環顧，試圖把他所了解的與眼下所看見的加以對比。

「要以實相告，克萊爾。」

「親愛的孩子，」他說，「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你的安全——還有——你的名譽。」

「Per，Per……dicendo ille Cieroni persimilis est。」他說起話來就像西賽羅。

「叔叔，我的名譽，還沒有許諾給任何人。」說罷，克萊爾大胆地走到克里斯跟前，用手摟著他的脖子，望著他的雙眼。「我會計算你走後的分分秒秒，會一心一意想著你。」她的話語溫柔，眼睛濕潤九_九_藏_書起來，「儘快回到我的身邊來。」

他輕而易舉地進了城堡，但是他不知道離開時還會不會如此容易。

老者突然轉身，對站在他身後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說：「把克里斯托弗扈從領到我的房間去，讓他洗個澡，凈凈身。」

克里斯聽見衛兵回答：「Anthoubeest，satisfakere。Quinquesols maintenant，aut decem postea。」可他耳朵里並沒有立刻傳來翻譯聲；他意識到衛兵說的是英語、法語和拉丁語的奇妙雜燴。

「他知道我們要找的秘密嗎？」

「唔，大師不用多久就會到這裏來的。」達尼埃爾爵士說，「奧利弗勛爵會親自對他提出這些問題的……」他愁眉不展，顯然是想到這一點后頗為不快。

接著他聽見了翻譯：「如果是生意人，就必須付錢。現在只要付五個蘇，過後就要付十個了。」

「感謝上帝。」

「你做過的事情自己清楚。」

「他說幫不了我。」

正前方就是通往城堡的弔橋。克里斯抬頭仰望著赫然聳現的城牆和高高矗立的塔樓。在牆上巡邏的士兵注視著下面的人群。那男孩毫不猶豫地領著克里斯朝前走。克里斯聽見自己雙腳踏在弔橋木板上發出的咚咚聲。城門口站著兩名衛兵。他朝城門走去，不由得感到一陣緊張。

她用嘴唇在他嘴上輕輕擦過，然後倒退一步，勉強鬆開他，手指輕柔地、慢慢地撫過他的脖頸。他感到一陣心蕩神迷，凝視著她的雙眼，發現她竟是如此美麗……達尼埃爾爵士咳了一聲，對那小男僕說：「好好照顧克里斯托弗扈從，幫他洗個澡。」

「這種蓋爾語乃我聞所未聞。」說著他轉身面對克里斯，「你會講法語嗎？不會？Loquerisquide Latine？」

「說實話，他說起話來怪怪的，」克萊爾說道，「因為他來自愛爾蘭的某個偏遠地區。他為人謙遜，這符合上等人的特徵。他的確救了我一命，因此，今天等克里斯托弗穿戴停當之後，我就把他引見給我的監護人。」她轉向其中一個女僕。「我們的馬術教頭布蘭登扈從是不是跟他一般高？快去，把他的靛青緊身衣、銀腰帶和他最好的白緊身褲給我取來。」她遞給女僕一個錢袋。「他要多少錢就付他多少錢，但是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