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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反抗 全體性與審訊

歷史上的反抗

全體性與審訊

在另一方面,唯有野蠻人不合理的狂興才想得出必須狂暴地折磨人,以獲得他們的同意。到那時,一個人在淫邪的交媾中制伏另一個人。相反,合理的整體的代表讓事物通過人來踐踏人。最崇高的精神首先被警察技術降低到最卑下的精神的行列。然後,五個、十個、二十個夜晚的失眠使虛幻的信心消失殆盡,使世界新添一個死亡的靈魂。從這個觀點看來,我們的時代在弗洛伊德之後所經歷的心理革命是由N.K.V.D.與政治警察進行的。這些新技術由一個決定論的假設所引導,算計著靈魂的弱點與可塑性的程度,拋開人的一個限度,竭力證明沒有任何個人心理是獨創的,各種性格的共同標準是事物。這些新技術創造了靈魂的肉體。
人們可以奴役一個活人,讓他回歸到事物的歷史狀態。如果他由於抗拒而死去,便重又肯定了不接受事物等級的人的本性。這就是為何只有當被告同意說他的死是正確的,是符合世界帝國利益的,他才會當著世界的面被殺死。必須蒙受恥辱后死去,或者不再存在於生命與死亡中。就后一種情況而言,他並沒有死去,而是消失了。同樣,一個被定罪的人若受到懲治,他的懲罰會靜默地反抗,使整體產生一道裂縫。但被定罪者未受到懲罰,他又被放入整體之中,建造帝國的機器。他成為生產用的齒輪,他是如此不可缺少,以至久而久之,他不再被用之於生產,因為他是罪人,但被判有罪,因為生產需要他。俄國的集中營制度實現了從管理人向管理物的辯證過渡,但把人與物混在一起。
審訊世界在這個概念中達到頂點。有了這個概念,環重新被封閉。經過以人類無辜的名義所進行的長久反抗,由於根本的墮落,而肯定了普遍有罪。每人皆是罪人而不自知,客觀的罪人是自以為無罪的人。他認為他的行動從主觀上講是無害的,甚至有利於正義的前途。然而人們向他證明其行動客觀上損害了正義的未來。這裡能談得上科學的客觀性嗎?不能,不過是歷史的客觀性。如何知道揭露現在的非正義是否會損害正義的未來?真正的客觀性就在根據科學地觀察到的結果來判斷事實及其趨勢。然而客觀上有罪的概念證明,這種奇特的客觀性僅僅建立在兩千年的科學所可以理解的結果與事實上面。在此期間,它表現為無休止的主觀性,如同客觀性一樣強加于他人:這是關於恐怖的哲學定義。這種客觀性沒有確定的含義,但權力將其不贊同的一切定為是有罪的,以此賦予它一種內容。它同意說,或者讓生活于帝國之外的哲學家們說,這樣從歷史方面來看它便承擔了一定風險,如同客觀的罪人承擔風險一樣,但他並不知道。待受害者與劊子手將來消失時,以後將對此作出判斷。但這種令人寬慰的事情只對劊子手有價值,而他恰恰並不需要。在此期間,忠誠的人們被定期請來參加奇特的歡慶活動,在這些活動中,根據某種嚴格的儀式,一些滿懷懊悔的受害者被作為祭品獻給歷史之神。
它的論點所採用的邏輯使他不得不這樣做。在當今的俄羅斯,甚至在共產主義之中,無疑存在著否定斯大林意識形態的真理,這種意識形態有其邏輯,如果人們希望革命精神避免最後衰落,則必須把它分離出來,公之於眾。
這種概念的直接用途就是禁止信仰的淡漠,這是強迫人接read.99csw.com受的福音宣傳。法律的作用是起訴可疑分子,現在卻是製造可疑分子。待製造出來之後,便讓他們轉變信仰。例如,在資產階級社會,一切公民皆被認為是贊同法律的,而在客觀社會中,一切公民皆被認為是反對法律的。或者,至少他應該時時準備證明自己並非反對法律。是否有罪並非由事實確定,而僅僅由缺少信仰定罪。這可以說明客觀社會何以有顯而易見的矛盾。在資本主義制度下,一個持中間立場的人,客觀上被看做是有利於這個制度的。而在這個帝國的制度下,一個中間分子被看做客觀上是敵視該制度的。這毫無可驚奇之處。倘若帝國的臣民不相信它,從歷史方面看,他們毫無自己的選擇,於是選擇了反對歷史,成為褻瀆信仰者。僅僅口頭上聲明自己的信仰是不夠的,必須為此信仰而生活,為之竭忠盡智,時時準備好對教條的改變及時表示擁護。稍有錯誤,權力方面所定的罪行便成為客觀的。革命按自己的方式完成其歷史,並不滿足於扼殺一切反抗。它必須讓每個人為在陽光下發生過的並依然發生的反抗承擔責任。在終於征服了的並大功告成的審訊世界,有罪的民眾在審判官陰沉目光的注視下,不停頓地向著不可能達到的清白無罪的境地艱難地行進。在二十世紀,權力是陰鬱的。
這樣便有一種歷史的恩惠,唯有權力能看穿它的意圖,是它支持或否定帝國存在的理由。為了防備其無法預料的變化,這個帝國可支配的只有信仰,如同聖伊涅阿絲在《精神的訓練》中所明確說明的那種信仰一樣:「我們為了永遠不走入歧途,必須始終要認為我所看到的東西是黑的,如果教會認定它們是黑的。」唯有真理的代表人所持的這種積極的信仰能拯救歷史的蹂躪對象。它尚未擺脫審訊的世界,相反,懼怕這種歷史感覺把它與之聯結在一起。然而,若沒有這種信仰,它始終有可能成為客觀的罪人,它並非願意如此,且懷有世界上最美好的意圖。
每個宗教都圍繞著無罪與有罪的概念在轉動。第一位反抗者普羅米修斯否定懲罰的權利。宙斯本人,尤其是他,並非是清白無辜的,可以接受這種權利。反抗的第一個行動因而就是否認懲罰的合理性。然而,反抗者經過精疲力竭的旅行后,最後又接受了宗教的懲罰概念,把它置於世界的中心。最高的法官而今不再是在天國,他就是歷史自身,作為無情的神明進行懲罰。歷史不過是長久的懲罰,因為唯有在時代終結時才能品嘗到真正的獎賞。顯然,我們遠離了馬克思與黑格爾,離最初的反抗者們更遠,一切純粹是歷史的思想都朝向這些深淵展示出來。由於馬克思預言無產階級的人類之邦必將不可避免地實現,從而樹立了歷史的善良意志,那麼走向解放征途的一切延誤都應歸咎於人無誠意。馬克思在拋棄了基督信仰的世界中,重又引入了錯誤與懲罰,不過是面對歷史。馬克思主義就其一個方面來說,是認為人是有罪的而歷史是無罪的學說。在遠未掌握政權時,它在歷史上就表現為革命暴力,而在居於權力的頂峰時,則成為運用法律的暴力,即恐怖與審訊。在宗教的世界,真正的審判放在以後,沒有必要毫不遲延地懲罰罪惡。相反,在新世界中,由歷史所宣布的審訊必須立即進行,因為有罪、失敗與懲罰是同時發生的。歷史審判了布哈林,因為他已被處死。它宣告斯大林無罪,因為他處於權力的頂端。鐵托如同托洛茨基一樣即將受到審訊。對研究歷史罪惡的哲學家來說,托洛茨基的罪行只有在殺人兇手的鐵鎚擊落在他身上時才清楚起來。鐵托亦復如此。我們現在並不知道他是否是罪人。他被揭露,但尚未被擊倒。當他被打倒時,才能確定是有罪的。此外,托洛茨基與鐵托之所以暫時無罪,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地理的緣故,他們都遠離世俗的宗教的手。因而必須毫不遲延地審訊那些這隻手能抓到的人們。歷史的最後審判取決於在那時之前所宣讀的無數判決書,到那時將會肯定或撤銷這些判決。人們於是答應,到了用世界自身建立起世界法庭的那一天,為他們昭雪。被說成是叛徒與可鄙的那個世界將進入世人的先賢祠,而另一個世界將淪入歷史的地獄中。然而那時由誰來審判呢?由人自己,他最後已完成了年輕的神性階段。在此期間,唯有那些構思預言的人們能夠在歷史中讀出他們以前加入其中的意義,他們將宣讀判決,它對罪人是致命的,僅僅對法官是暫時的。但審判的人們如拉齊克之流將輪到自己受審。難道必須認為他再不能正確地閱讀歷史嗎?的確,他的失敗與死亡證實了這一點。誰能保證他今天的法官們在明天不會成為叛徒,並從他們在法庭的高位上被投入水泥地下室呢?歷史的受苦難的人們正在那裡奄奄待斃,保證就存在於他們正確無誤的英明遠見之中。誰來證明這一點?他們持續不斷的成功。審判的世界是個圓形的世界,成功與無罪在那裡彼此證明對方是真實的,所有的鏡子都反映出相同的欺騙。https://read.99csw.com
從那時起,傳統的人際關係被改造。這些逐步的變化成為合理的恐怖的世界的特徵,歐洲在不同程度上生活在那裡。人們之間的談話與交往已為宣傳或論戰所代替,這是兩種獨白。力量與算計的世界所一貫採用的抽象替代了屬於有血肉的與不合理領域的真正情感,票證代替了麵包,愛情與友誼聽從於學說,命運受計劃支配,懲治被稱為正常狀態,生產代替了生動的創造,這一切相當確切地描繪出住滿由權力支配的獲勝的或受奴役的幽靈的奄奄無生氣的歐洲。馬克思驚呼:「一個社會若只知利用劊子手保衛自己而無更好的手段,該是何等可悲呀!」而這裏的劊子手還不是身為哲學家的劊子手,至少不會自詡有對全世界的博愛情懷。
普羅米修斯令人驚異的旅程在這裏完成。他呼喊出對神的憎恨與對人的熱愛,輕蔑地離開宙斯,走向凡人,帶領他們向天國發起進攻。然而世人是軟弱怯懦的,必須把他們組織起來。他們耽於眼前的逸樂與幸福,必須教會他們為了自己成長壯大而拒絕現世的甜蜜。這樣一來,輪到普羅米修斯成為主人。他起初是諄諄教誨,然後是發號施令。鬥爭依然在繼續著,令人心力交瘁。民眾對能否到達太陽之城產生懷疑,甚至懷疑它是否存在。必須把他們從迷途中拯救出來。這位英雄於是對他們說,他知道這個城邦,而且唯有他知道它的存在。對此表示懷疑的人將被放逐到沙漠里,釘在岩石上,作為兇狠的猛禽的食物。其他人此後便追隨在沉思與孤獨的主人後面,在黑暗中行進。普羅米修斯一人成為神,統治著感到孤獨的世人。然而,他僅僅獲得了宙斯的孤獨與殘酷,不再是普羅米修斯,而成了愷撒。真正永恆的普羅米修斯而今有了一張他的受害者中的一個的面孔。來自各個時代的相同的呼喊聲始終響徹在希蒂人的沙漠的深處。read.99csw.com
在期待著統治世界時,這個帝國發現自己也不得不主宰時間。它由於否定一切堅定的真理,因而最終也必須否定真理最低級的形式,即歷史的真理。這也是合乎邏輯的。人類過去與未來的一致性,並不純粹是經濟方面的,它是永恆的,令人想到人的本性。馬克思這個有文化教養的人所堅持的各種文明之間的一致性,有可能超越其論點,揭示了比經濟方面寬廣的自然連續性。俄國的共產主義漸漸被引導到切斷聯繫,在變化中結束連續性。對文明的發展與藝術的異端(它們幾乎全是異端)的否定,對活生生的傳統的放棄,使當代的馬克思主義漸漸囿於日益狹窄的範圍。否定或不提及其學說難以同化的世界歷史中的一切,擯棄現代科學的成就,對它來說仍是不夠的,它還必須改造歷史,甚至是人們所熟知的最近的歷史,例如黨史與革命史。《真理報》年復一年地,有時是月復一月地修改自己刊登的內容。對官方歷史一改再改的新版本接連問世。列寧的著作受到審查,馬克思的著作未出版發行。事情達到這種程度,甚至宗教的蒙昧主義都難以望其項背。教會從未連續不斷地提出體現上帝的時而是兩人,時而是四人、三人,然後又是兩人。我們時代所特有的加速變化也觸及真理的製造,其節奏之快使真理完全成了幻影。有則民間童話,說整個城市各行各業都在為國王編織虛無的服裝。與此一樣,成千上萬的人每天都在重新編造虛妄的歷史,當晚又毀掉,直到一個孩童平靜的聲音突然說國王是赤身裸體的。這微弱的反抗之聲於是說出了眾人已經看到的實情:一種革命為了持續下去,必然要否定其全球的使命;或者為了成為全球的主人,必然要犧牲自己。這種革命是生活在虛假的原則之上的。
然而,全體人類的自由並不比個人的自由更易於獲得。為了保證世界上人的帝國,必須從世界與人類中剷除不受此帝國統治的一切,不受數量支配的一切:這是一項無窮無盡的任務,應該向空間、時間與人擴展,它們是歷史的三個維度。這個帝國同時是戰爭、蒙昧主義與專制,卻絕望地聲言它們是友愛、真理與自由。
即使敵人也應為共同的事業出力,在帝國之外絕無拯救可言。這個帝國現在是或將來是友誼的帝國,但這種友誼是事物的友誼,因為喜愛朋友不能超過帝國。個人的友誼是特殊的團結一致,來反對未受友誼支配的一切,至死不渝。事物的友誼是一般的友誼,若需要持久保持與所有人的友誼,則應該揭發每個人。一個愛他的女朋友或男朋友的人,可以現在愛他(她),但革命只想愛一個尚不存在的人。愛,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殺死一個應該通過革命九九藏書誕生的人。為了生活,他從今天起便應該被人喜愛得超過一切。在統治人的時期,人們由感情聯繫在一起,在事物的帝國,人們由告密結合起來。人類之邦希望自己是友愛的,卻成為一個個單獨的人的蟻穴。
在此期間,這些原則繼續在千百萬人頭上發揮作用。這個帝國的夢想受到時間與空間的實際情況的牽制,用民眾來滿足其追求。民眾僅僅作為個人與帝國不是敵對的;傳統的恐怖已足夠用了。他們之所以與它是敵對的,因為人的本性迄今為止從未僅僅依靠歷史而生活,而且始終從某個方面逃避歷史。帝國的存在以一種否定及一種確信為條件:否定人的本性,確信人有無限的可塑性。宣傳的技巧可用來發揮這種可塑性,讓思索成為條件反射。它可以找到理由而與一個多年被視作死敵者簽訂協議。不僅如此,宣傳可以扭轉此舉所引起的心理效果,發動全體人民重新起來反對這同一個敵人。試驗尚未到達它的期限,但其原則是合乎邏輯的。倘若沒有人的本性,人的可塑性的確是無限的。政治現實主義到了這種程度,不過是無節制的浪漫主義,追求功效的浪漫主義。
全體性不是別的,不過是信徒與反抗者共同懷有的和諧一致性這個古老的夢想,不過這夢想廣泛地散播在沒有上帝的大地上。放棄一切價值也就是放棄一切反抗,以便接受帝國和奴役。對一切形式價值的批判並不能消除自由思想。一旦認識到僅僅使用反抗力量不可能使浪漫主義者所夢想的自由的個人誕生,自由自身也併入歷史運動。它成為鬥爭中的自由,為了存在,應該自己去爭取。它由於等同於歷史動力論,唯有當歷史終止,才能在全球之邦中享受它自己。直到那時,它的每個勝利都引起爭議,使其落空。德意志民族從協約國壓迫者手中獲得了解放,但以每個德國人的自由為代價。專制制度下的個人不是自由的,雖然人的集體已獲得解放。最後,當這個帝國使整個人類獲得解放,奴隸們得到了自由,他們至少從與上帝的關係來說是自由的,而且一般說來擺脫了一切超驗性。辯證法的奇迹,即從量變轉為質變,在此處顯現無遺。人們把對全體民眾的奴役稱為自由。正如在黑格爾與馬克思所援引的一切例證中一樣,並沒有客觀的轉變,有的只是主觀上所謂的變化。其實不存在什麼奇迹。如果虛無主義的唯一希望就是千百萬奴隸有一天可以組成一個獲得永遠解放的人類,那麼歷史便僅是一個失望的夢。歷史的思想應該把人從神的統治中解放出來,但這種解放要求人絕對服從於變化。人們於是跑向永恆的黨,如同往昔投身於教會一樣。因而,敢於自詡是最反抗的時代提供的選擇只是遵循慣例。二十世紀真正的激|情就是奴役。
歷史所經歷的最大革命的最大矛盾在於它所追求的正義,卻要通過無休止的非正義與暴力來實現。奴役或欺騙這種不幸為各個時代所共有。其悲劇是虛無主義的悲劇,與當代智者的悲劇相混淆,後者企求普遍性,卻積累起人的殘缺。整體性不是和諧一致。戒嚴狀態即使擴展到世界各地,也不是和解。在這種革命中,若要保持世界之邦的要求,則必須放棄二分之一的世界與各個世紀奇妙的遺產,為了歷史的利益而否定自然與美,清除人所懷有的情感、懷疑、幸福與非凡的發明的力量,一句話,消滅其偉大之處。世人為自己擬https://read.99csw.com定的原則最終在踐踏他們最高尚的意願。由於爭辯、無休止的鬥爭、論爭、清洗與虐待,自由與友愛的世界之邦漸漸改變了方向,把地盤留給了唯一的國家,歷史與功效在那裡被樹立為至高無上的法官,那是審訊的世界。
這樣即可說明俄國的馬克思主義何以從整個說來拒絕不合理的世界,雖然它會利用這個世界。這種不合理既可為那個帝國效力,同樣可以駁斥它。它擺脫了算計,而唯有工於算計應該在此帝國中盛行。人僅僅是一場力量的賭博,可以合理地利用它。例如,某些輕率的馬克思主義者認為可以把他們的學說與弗洛伊德的學說調和起來。弗洛伊德是個異端的思想家與「小資產階級」,因為他揭示了潛意識,賦予它以現實性與超我,或者說社會的我。這種潛意識可以確定人的本性的特點,它與歷史的我相對立。相反,人應當歸結為社會的我與合理的我,即算計的對象。因而不僅必須要控制每個人的生命,而且要控制最不合理最孤獨的事件,因為對它的期待伴隨著人的整個一生。那個帝國在竭力走向終結王國時,傾向於納入死亡。
西方軍隊對蘇維埃革命的干涉向俄國革命黨人指出,戰爭與民族主義是與階級鬥爭具有同樣性質的現實。沒有無產階級國際上的團結一致,沒有國際秩序的建立,任何一國的革命都不能存在下去。從這天起,必須承認,要建立世界之邦須有兩個條件。或者所有的大國幾乎同時爆發革命,或者通過戰爭消滅資產階級國家;或者是持續不斷的革命,或者是持續不斷的戰爭。人們知道,第一種觀點幾近獲勝。德國、義大利和法國的革命運動標志著革命成功的希望的頂點。然而,這些革命被粉碎,資本主義隨之得到加強,使戰爭成為革命的現實。啟蒙哲學導致歐洲戰火紛飛。根據歷史的與馬克思學說的邏輯,世界之邦本應通過屈辱的人們的自發起義來實現,卻漸漸變成了由權力所加強的帝國。恩格斯在答覆巴枯寧的《向斯拉夫人的呼籲》時,冷靜地接受了這種前景,並得到了馬克思的贊同。他寫道:「未來的世界大戰不僅使階級與反動王朝,而且使所有的反動國家從地球上消失。這就是進步。」在恩格斯的思想中,這種進步會消滅沙皇俄國。今天,俄羅斯民族顛倒了進步的方向。戰爭,不論是冷戰還是熱戰,成了世界帝國的奴役行為。然而,革命若帶有帝國的性質,便走入死胡同。倘若它不拋棄其錯誤的原則以回到反抗的根源,那麼只能意味著,在幾代人期間維持對億萬民眾的全面專政,直到資本主義自發地瓦解;或者它若想加速人類大同世界的到來,便會爆發原子戰爭,這是它所不願意看到的,而且若是如此,整個人類之邦會在一片廢墟上放出異彩。世界革命按照它奉為神明的這個歷史規律,註定要落入警察或炸彈的控制。同時,它會陷入另外的矛盾。犧牲道德與美德,自以為目的合理而不擇手段,這一切只有當其目的可能是理性的,方能為人民所接受。以武器維持的和平遂無限期地維持了專政,只能是對此目的的無限期的否定。此外,戰爭的危險使達到這個目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將帝國擴展到全世界,對二十世紀的革命來說是不可避免的必然性,然而這種必然性使它陷入最後一個兩難處境:或者改弦更張,制定新的原則;或者放棄它希望最後能籠罩世界的正義與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