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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三探無底洞(上) 第三節

第十章 三探無底洞(上)

第三節

費通暗自得意,心說:「想不到我也有今天,簡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想吃冰還就下了雹子,指不定是哪輩子積的德,這輩子沾了光。」放走那賣糕乾的小販不表,費通拎上糕乾直奔城隍廟。別看東西不值錢,架不住費通的小嘴兒會說,見了張瞎子千恩萬謝連帶一番吹捧。但不知張瞎子使了什麼手段,居然將這個上天入地的飛賊困死在破屋之中。
小販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趁著農閑做點兒糕乾賣,刨去本錢剩不下仨瓜倆棗,又是初來乍到,不知如何應付如狼似虎的巡警。見這位爺要連車帶貨全得沒收,立馬沒了主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磕頭,一邊磕頭一邊哭求,鼻涕眼淚流了一臉,引得一街兩巷的老百姓全往這兒瞧,沒過一會兒就圍了一圈人。誰不明白這是當差的訛人?可哪個也不敢說話。費通見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也怕一會兒沒法收場,一嘬牙花子:「行了行了,大庭廣眾的,別在這兒號喪了。這麼辦吧,你給我拿幾塊糕乾,我回去嘗嘗,鑒定一下,我吃了沒事兒你再出來賣,聽明白了嗎?」小販如同接了一旨九重恩赦,趕緊打開大蒲包,滿滿當當給費通裝了兩大包糕乾。
張瞎子冷笑了幾聲,告訴費通:「人是死了,卻不見三魂七魄,官廳的案子銷了,地府中的案子至今未結。」
費通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糕乾?哪兒躉來的?新鮮嗎?」
走陰差的張瞎子是眼瞎心不瞎,江湖之內也還有幾個過得著的朋友,城裡城外什麼事也瞞不過他。據他所言:費通之前帶隊巡夜,在大劉家衚衕槍打飛天蜈蚣肖長安。這個飛賊挨了一槍九-九-藏-書,帶傷而逃,憑著藝高膽大,穩穩噹噹躲到了一艘花船上。這個船一不打魚,二不渡人,說白了就是漂在河上的窯子。船上頂多有一兩個婦道,終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艙中做皮肉生意,既省下了房錢,還能保證不犯案。一旦遇上巡警盤查,便立即搖船離岸,等巡警搭乘小艇追上來,裡邊的妓|女、嫖客早把衣服穿好了,來個「提上褲子不認賬」,愣說自己是渡河的船客,任誰也沒轍。飛天蜈蚣連夜上了一艘花船,吩咐船老大將船駛入南運河,借水路逃往外省。此賊自負至極,有仇必報,心裏一直琢磨到底是誰打了自己的黑槍。傷愈之後回到天津城,稍一打探,就發現自己的案子早就轟動坊間,老百姓傳得神乎其神。許多人說飛天蜈蚣獨來獨往縱橫天下,神龍見首不見尾,卻在天津城大劉家衚衕被蓄水池警察所巡官費通打了一槍,丟了半條命不說,更是嚇破了賊膽,再也不敢回來作案了。還有人說費通放出話來,說別的地界他管不了,只要飛天蜈蚣踏進天津城,准讓此賊有來無回,也讓他知道知道鍋是鐵打的。肖長安氣得火冒三丈,心中把這姓費的祖宗八代卷了幾百遍。走江湖的性命可以丟,名頭卻不能倒,既然打聽出帶隊巡夜的是費通,這一槍之恨就記到窩囊廢頭上了。肖長安發下重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一般人意圖暗算他人,必然先暗中查訪,摸清對方的出入行蹤,找個合適的時機下手。肖長安用不著,一來他藝高人膽大,自知對付窩囊廢這路貨色綽綽有餘;二來他身上有旁門左道的邪法,不必按常理出牌。
肖長安發覺read.99csw.com上當,再想走可走不成了,屋門口多出一堵堅厚無比的石壁。肖長安在黑暗中往兩邊看,隱隱約約看到兩邊也是兩道頂天立地的石壁,上前伸手一摸,竟堅如鋼板,連條磚縫也沒有。他見前門出不去,又轉身奔向後窗,卻見濁流滔滔,放眼望不到邊際,還夾雜著陣陣臊氣。肖長安是鑽天的飛賊,不擅水性,跟那些江里來河裡去的水賊比不了,這條後路又斷了。有心躥上房梁,掀去屋瓦逃脫,兩個肩膀卻似被什麼東西壓住,一身躥房越脊高來高去的本領施展不出。他哪知道,此乃張瞎子布下的陣法。肖長安困在陣中上不了天也入不了地,急得在原地團團打轉,心中又驚又怕,只恐被擒受辱,到那時候生不如死,於是拔刀自絕於破瓦寒窯之中,積案累累的飛天蜈蚣就這麼一命嗚呼了。
話說這一天傍晚,飛天蜈蚣周身上下收拾好了,上身褂子、下身褲子,兩截穿衣,靴腰子裡邊暗藏利刃,壓低帽檐擋上半張臉。從安身之處溜達出來,先進了南市一個大飯莊子,在窗邊散座找了個位子坐下,要了四個菜、半斤酒,看著窗外往來的行人自斟自飲。待到酒足飯飽,天色也已大黑,肖長安出了飯莊子去找費通,不承想恍恍惚惚著了張瞎子的道兒,也合該他數窮命盡,將紙人替身當成了費通,以為這一刀下去,費通的狗命就沒了,怎知手起刀落,卻似捅在一張紙上。
小販戰戰兢兢地把車停穩:「回副爺的話,我……賣的……賣的是糕乾。」
小販最怕官差,知道來者不善,明擺著是來找碴兒,連糕乾帶車全賣了也不夠起照的,連忙給費通連作揖九_九_藏_書帶鞠躬:「副爺,小人頭一回進城賣糕乾,不知道城裡有這麼多規矩。您老大人大量,放我一馬吧!」
費通邊走邊琢磨,正巧瞧見路邊有個推獨輪車賣糕乾的小販,看穿著打扮估摸是鄉下來的。書中代言,天津衛賣糕乾的都是來自武清楊村,最有名的字型大小叫作「萬全堂杜馥之糕乾老鋪」。據說這種小吃自明朝永樂年間就傳到了天津衛,類似於江浙一帶的雲片糕,經濟實惠,既能當零嘴兒,又能解飽。對舊時的窮苦人家來說,有糕乾吃就算不錯。費通瞧見賣糕乾的,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卻並不急於過去,因為窩囊廢向來是軟的欺負硬的怕,想要佔便宜,得先把把色,瞧瞧來人是不是安分守己之輩。面善的他就欺負,如果說那位一臉橫肉,他絕對不去招惹,這叫好漢不吃眼前虧,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眼見賣糕乾的小販一身粗布衣褲,上面小補丁摞著大補丁,倒是洗得乾乾淨淨,腰裡系條麻繩子,面帶忠厚、兩眼無神,遇上巡警嚇得頭也不敢抬。費通心裏有了譜兒,倒背雙手、挺胸疊肚來至近前,伸手一指那獨輪車,陰陽怪氣地說道:「站住,你這賣的是什麼?」
費通當上了緝拿隊的大隊長,美得他後腦勺都樂,心裏比吃了蜂蜜還甜,睡一宿覺能樂醒三回。這可是個人人眼紅的肥差,這話怎麼說?只因為天津城裡城外的警察所不在少數,但緝拿隊只有一個,直接歸五河八鄉巡警總局調遣,不乏托關係找門子、削尖了腦袋想進緝拿隊當差的,皆因這是塊金字招牌。但凡頂上這個頭銜,在天津衛那就是齊腳面的水——平蹚,走到哪兒都得被人高看read.99csw.com一眼。正因如此,費通才捨得掏錢行賄,他比誰都明白,這是個一本萬利、穩賺不賠的「買賣」,要不是借了眼下的案子,打死他也坐不上這個位子。思來想去,窩囊廢還挺感謝這飛天蜈蚣。
費通莫名其妙:「叔兒啊,論起來您算半拉行里人,怎麼說起外行話來了?老百姓都明白這個道理啊,飛天蜈蚣肖長安已死,他做下的案子也就銷了,屍首都扔在亂葬崗子餵了野狗,這叫人死案銷,怎麼說還沒結案?」
小販忙說:「新鮮新鮮,小人自己家裡做的,早上剛出鍋,一直拿棉被蓋著。您看,這不還是熱乎的嗎?」
張瞎子面沉似水:「陽間有私,陰世無弊,生死簿上白紙黑字勾定了,如何瞞得過去?你讓我沒個招兒對,可別怪我拿你填餡兒!」
費通說:「涼的熱的我不管,你有照嗎?」
窩囊廢平步青雲,越級上調,直接當上了大隊長,真可謂春風得意,抬頭看天都比以往藍上三分,鼻子里吸口氣,能從腳底板兒出來,渾身上下這叫一個通透。他自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一次升官發財多虧了兩個人,一個是擺攤兒算卦的崔老道,一個是走陰差的張瞎子,不去當面道個謝可說不過去。掂量來掂量去,還是先去城隍廟拜謝張瞎子。不過干他們這一行的,大多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窩囊廢更是個中極品,倘若讓他和之前那樣拎了好酒好肉登門,說句實在的,他還真捨不得,可是空著手去,又多多少少覺得磨不開面子,就尋思買點兒什麼既便宜又充數的東西。
費通聽張瞎子說明前因後果,臉上青一陣兒白一陣兒地變顏變色,不由得十分后怕。好在飛賊已然斃九-九-藏-書命,還得說他窩囊廢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而且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到頭來升官發財換紗帽,又娶媳婦兒又過年。正在暗自慶幸,沒想到張瞎子說到此處,忽然話鋒一轉:「費大隊長,這件案子可還沒結!」
這番話可把窩囊廢嚇壞了,況且自打他認識張瞎子以來,從沒見過他如此正顏厲色。他一貫膽小怕事,聽風就是雨,給個棒槌就當針,當即兩條腿一軟跪倒在地:「哎喲我的祖宗啊!您老人家可真會冤人,怎麼拿我填餡兒呢?我受得了嗎?咱還是找那個該死的鬼吧!」
費通把臉一綳:「放你一馬?那可不成,你這是入口的吃食,萬一把人吃死了,沒有執照上哪兒找你去?得得得,甭廢話了,連車帶貨,全沒收了!」
張瞎子告訴費通,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雖已多年不走賊道,但是江湖上的耳目仍在,對於這個飛天蜈蚣什麼根什麼蔓,拜的何方高人、得的哪路傳授,多少聽說過一些。據說,飛天蜈蚣肖長安的這一身本領乃「仙傳」!
費通沒當回事兒,在他看來都說張瞎子是走陰差,其實也和崔老道那般裝神弄鬼的沒什麼兩樣。只不過崔老道是為了賺錢糊口,張瞎子不一樣,想當初是江湖上的俠盜,自認人正心直,如今壞了一對招子,不能行俠仗義了,想必是借這套鬼神之說勸人向善。可既然他老人家說出來了,自己也不能戧著茬兒說話,順口答道:「您這是小題大做了,世上一天得死多少人?不見了一兩個孤魂野鬼有什麼大不了的?您給陰司老爺燒燒香、上上供,把我上回送您那糕乾擺上,再多說幾句好話,讓他老人家睜一眼閉一眼,不就對付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