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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茫冬日 一

蒼茫冬日

富堂雙手對搓,笑著說:「二爺,早戒了,你還不知道?翠姑娘說少奶奶要吃烙饃,我正做哩。」說完,就找翠屏的眼睛看。
黃綢帘子忽地向外飄出一個縫兒,一隻亮亮的獨眼夾在縫裡了。不一時,一隻粗糙的男人的大手試著擠開帘子,蛇吐信子一般伸縮幾回,眼看就要伸進水裡。
三日後,曼麗就成了我們的三奶奶。過門后,她不讓人叫她三嫂、三嬸和三奶奶,喜歡喊她曼麗。我們都感到很奇怪。
她坐下來,歪頭盯住一支蠟燭愣怔良久,遲疑地把一雙九*九*藏*書半大不小的解放腳伸進水裡,一直捱到盆中水紋完全消逝,才把一隻腳挪到另一隻腳背上揉搓。看見一兩個灰白鼠屎狀東西從腳面上滾下,她的嘴角兀地向上挑成一個月牙兒,兩腳便在水中撲騰起來。
「你個驢日的在做啥?沒上去泡煙館?」
曼麗發覺時,那手已搭在自己腳背上,門帘也朝自己鼓出一個頭形。她身子朝後一仰,便喊出了凄厲的叫聲,半盆溫水翻在艙內。
翠屏出來時,只剩下黃綢門帘在晃動。
「都把手伸出來九*九*藏*書。」二老爺又叫一聲。
「唉——二爺,你找我?」
民國十三年深秋,十八歲的襄陽女學生曼麗,被裝上一條大花船,溯河北上去完婚。
二老爺鼻子哼哼,一揮手道:「日你娘都挺屍去吧,明早五更開船。」
丫環翠屏在梁家開始敗落時,嫁給了梁富堂,種子就是大花船上說謊時下的地。本來,曼麗打發翠屏回襄陽,給了她足夠的盤纏錢,要開船了,翠屏卻拎著自己的小包袱,跳上碼頭,直奔梁富堂的小屋。
一件紫紅色旗袍緊貼著曼麗一股青煙九九藏書樣的身體,畫出幾條柔軟的曲線。她朝小竹椅子走兩步,滿艙的橘紅燭光微微晃動。
眾人撐不住,都笑了。
翠屏看著二老爺,「小姐在洗腳,有人……」
曼麗越過二老爺的肩頭,看見了高大的富堂的獨眼,身子禁不住一顫,對二老爺說:「可能,可能是一隻水老鼠……」
滿艙一陣撲撲咚咚的木板響,五六個長短不齊的青壯漢子竄進艙里。曼麗匆匆穿上鞋子,掩在二老爺身後。漢子們看不見曼麗,就都去看翠屏。翠屏面泛紅光,骨頭登時散了架一read.99csw•com般,身子一歪,畫一樣貼在一扇古銅色屏風上了。
二老爺瞥一眼曼麗的赤腳,扯開帘子看看艙外木板上的點點水珠,大叫一聲:「人都死了——」
漢子們都伸出手。
二老爺一個個仔細看看,不像剛沾過水的樣子,抬頭罵了一聲:「媽那個×,一筆寫不出兩個梁。」忽然想起了什麼,叫道:「富堂呢,剛才我還見哩。」
一個陽陽壯壯的紅臉把艙板踩出一串鼓聲進來了,兩隻手還沾著白面。
翠屏眼白一閃,兩排濃密的睫毛開合幾次,一隻紅繡花鞋在艙板上走走退九-九-藏-書退,輕輕回了一句:「我是說想吃餅,你聽成吃烙饃。」
途中一晚上,船泊在鄧州境內的一個小碼頭。天空無月,水手們大都上岸去逍遙,花船上一片寂靜。曼麗感到有些疲乏,忽然想到可能是兩天沒有洗腳的緣故,就叫陪嫁丫環翠屏弄來一盆溫水,放在大艙的門裡。一面黃綢門帘隔開了大艙與外艙。翠屏在曼麗身旁立著,身體不停地改變著姿勢,見曼麗無話,便朝里艙走,身體誇張地朝橫里扭動,像是一條小花蛇掠過硃紅色的艙板。
曼麗說:「有,有人……」
二老爺撩簾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