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們再見到楊仁君，他早已冰僵在一個茅坑前面，身子仆在斑斑駁駁的雪地上，兩隻手和冰碴凍在一起，白白的屁股朝天撅著。

在這個冬天的尾巴里，曼麗一直沒露面。那幢小樓像是在睡夢中一樣。

曼麗跪在雪地上，望著寨子方向的眼睛變得迷迷茫茫的，兩滴眼淚滾過煞白的臉頰，在雪地上砸出兩個坑。

三天後，醫生寫了鑒九九藏書定：死於腦溢血。

曼麗從哪個方向出的寨子，什麼時候就來到了我們背後站在路旁的一個土崗上，沒有一個人想得起來。我們只記得突然間就發現了她，一身素白佇在寒風裡。

她就那麼個姿勢跪著，跪著，花白的頭髮隨風一飄一飄，一飄一飄。

正月二十四日上午，又一場大雪把道路全堵塞了，而縣裡的檢查團過ｈtｔps://read•９９csw.ｃｏm三天就要來梁寨。第二天早上，楊仁君領著幾百人清掃道路。

他和英蓮站在長長的隊伍中央，英蓮只是拄著一把鐵鍬站在楊仁君身邊，並不動手幹活，兩隻蠶豆大的酒窩始終在她臉頰上旋轉著。楊仁君不知說了句什麼話，英蓮小嘴一撅，拎著鐵鍬到遠處的人堆里去了。原來楊仁君也有自己的難處，自己得小心。

楊仁ｈｔtｐs://reaｄ•99csｗ•ｃoｍ君忽然一個趔趄跌倒在雪地里，大聲叫著：「趕快趕走這個瘋子，快趕走這個瘋子！」說著，爬起來，不由自主地朝寨子跑去。

曼麗深一腳、淺一腳，蹚著積雪撲過去，跌跌撞撞爬上路面，身子如一團柳絮飄飄搖搖，眨眼間就到了楊仁君面前跪下了，雙手向上一伸，一個聲音擠了出來：「楊同志，劃地主吧，劃地主吧，求你放了英蓮九_九_藏_書，放了英蓮吧，小寬子瘦成一個魂，一個魂了，求求你，求求你……我只剩下小寬子啦……」

我們偶然見到寬子出來挑水，從他身上也感覺不到絲毫屬於男人的東西：挑水走路歪歪斜斜，眼睛里也沒盛著絲毫的所謂奪妻之恨，見了外人先把頭點得如小雞啄米，臉上的訕笑來得快捷，去得迅疾，倒像是一個偷兒。這情景並沒出我們的意料之外，因為歷來就是成則王侯https://read.99csw.com敗者賊，只是心裏仍然如饑似渴地盼望著曼麗再有一次買尖刀之類的舉動。有人就添油加醋談論起曼麗的從前：她如何設了陷阱整治了色膽包天的梁富堂；毒死兩批奶牛時如何心狠手辣；錯嫁了小貴子后又如何為這個九頭鳥守節幾十年。彷彿曼麗什麼時候聘他們做過教師爺似的。歲月流得記憶都斷斷續續的，就弄出了一些張冠李戴。實際上，這種情形恰好表明了我們對曼麗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