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冬妹 二

冬妹

「是不是病了,看你瘦的。」
盛元子進縣城讀高中了。田冬梅第一年沒考上,補習一年又名落孫山,只好回柳村種田。回想起來,自打上了初一,心思就不在書本上,也只能是這個結果。這時,田冬梅已出落成個大姑娘,柔細的身條,聲音甜甜脆脆,很惹眼。
「是個客。」
「盛元哥,你,你,你心裏真的就沒有一個人?從小到現在……」
「就是周家的老三,勝園子。」
田冬梅剜一眼陌生的大姑娘,拎起棒槌,低著頭說:「快回吧,你爺早上還說有喜鵲叫。」立馬蹲下槌衣服。
「那怕啥,新社會結了婚還能離呢。」
「能上中專也是本事,也免了一輩子修理地球。你看人家那顏色,乖乖的,濃眉大眼,人長得好,那個,那個風度也好。」
第二天,虎子來找田冬梅,小三子說:「我姐去鄭州了。」
「她不停叫我的名字,輕的重的,長的短的,軟的甜的,把人都叫酥了。」
「冬妹,是你?」
盛元子愣住了。
這一夜田冬梅夢裡笑醒幾回,不為別的,就為猜中了盛元子的心。
「真沒有。」
「不吃咋行,那就吃點方便麵吧。」
「真沒和一個姑娘說過話?」
又過半個月,田冬梅回來了,村裡人都覺田冬梅變了樣,具體又說不出哪兒變了,唯有虎子眼細,瞄出田冬梅割了雙眼皮。找田冬梅要回話,田冬梅說:「後半個月我不在,不作數,還得再等等。」虎子也不難過,自己說話田冬梅真聽,前途長些,總算有了光明。
盛元子急了,「誰騙你是條小狗,反正信不信由你,我不和她們說話,只想著上大學。」
日子說快也快,說慢也慢,最終都流走了。幾年下來,盛元子大學畢業了,分在西南的一個城市裡,田冬梅學玉雕手藝也出了師。這幾年中,兩人也見過幾次,雖沒變得更親密,卻也沒變得生分。盛元子仍叫她冬妹,仍是和她無話不說。要說變化也是有的,盛元子厚嘴唇的周圍長出一茬硬硬的鬍鬚,黑黑的還夾雜著幾根黃的和紅的。田冬梅比先前豐|滿了,只好和半箱子舊衣服告別。人長大了,膽子卻長小了,田冬梅捅破那層窗戶紙的勇氣始終鼓不起來。這顆種子被歲月中落下的塵埃越埋越深,她常憂心忡忡想心事。若只如此還好受些,有一些傳聞進了耳朵,這會使冬梅夜裡失眠。譬如聽到「某縣長的女兒」、「某局長的千金」、「某廠長的小姨子」看中了盛元子等等。這麼傳幾年,光打雷,不下雨,盛元子總是孤雁來孤雁去,田冬梅就對傳聞不在意了。何況她還在盛元子那裡一一核實過,沒有的,盛元子就一口否定,若有,盛元子也都一五一十招來,或者說:「我沒看下的我不願。」或者說:「我爸一個朋友提過我推了。」盛元子對婚事毫無熱情,田冬梅看著心裏也怵,只好在等待中消受美麗的夢境。村裡人再有傳說,田冬梅就在一旁冷眉冷眼聽,聽后也不言語,只用鼻子哼哼便走開。這事由田冬梅做出來,村裡人也能看慣,早把她當了病人。要不哪有二十多歲大閨女趕媒人出門,又開口要十萬元彩禮,又要倒插門,又要人家先九九藏書蓋一棟小洋樓,話說的不著邊際!這期間,東家嫁閨女,西家娶媳婦,田冬梅都送厚禮,漸漸在村裡姑娘媳婦中就有了威望。青年女子常納罕田冬梅的快樂,免不了找些原因,找來找去找不到,讀高中的小女子分析說:「冬梅是特殊材料製成的。」
「我見過的,就是縣醫院那個,聽說也是大學畢業哩,也不定是哪個郎才女貌。」
「你吃了?」
眾人不依。
盛元子這次婚姻真讓田冬梅言中。先是婚期讓盛元子一拖再拖,婚後盛元子也不常回來。柳村人倒能常見到那女子,模樣不咋變過,只是一圈圈地憔悴起來,那肚子始終也沒脹起來。果然,陸陸續續的傳聞就在柳村的輿論界散了,大意都是說盛元子鐵了心要做那陳世美了。
「回來了。」
盛元子和大姑娘還剩個背影在,這邊就嘰嘰喳喳起來。
過半個月,田冬梅開始買嫁妝,母親才知真不是兒戲,不過心裏還是七上八下的,耐不住地問:
「……」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同桌是男是女。」
田冬梅嘴角和眉梢又翹起來,「看你急的,我是試探試探你,你肯定能上大學,上大學以後呢?」
這一年春天,盛元子的爺爺要重新砌院牆,田冬梅作出一個重大決定:借這個事到西南那個城市去看看一年多沒回過故鄉的盛元子。
「說你俊鳥飛高枝,花喜鵲尾巴長……把爺奶忘了。」
田冬梅幾次想把事做得明一些,話說得透一些,讓盛元子能明白自己的心,可最後關頭都退縮了。想著盛元子正在讀書,不該過早明白這些事,明白了會分心,書讀不進去,就覺著眼下這樣也很好了。
母親又小心問:「你大他七歲,他能願?」
「冬梅,要捶爛了。」
「當然有。」
「盛元哥,你不該做生意。」
田冬梅拿報紙的手抖了抖。虎子就漲紅了臉,手腳都覺礙事,舌頭也不靈活,吞吐著:「這,這真的不算不好,你要真是覺著不好,做個手術就中,報上登的,鄭州就有,又不貴,再說貴你也不怕……」
田冬梅細細聽著,連一聲嘆息的重量都感覺到了。這都是她早想到的,漸漸地田冬梅就續上了那個思緒,越發有點害怕那個結果了。想著自己為來這一趟費的心計,又生怕喪失最後一縷勇敢,等盛元子剛講完一個段落,忙插一句:
盛元子冷坐很久。靜靜地說:「冬妹,你也不是外人,雖然我比你大,可我自小就把你當親姐姐看,以前也是什麼話都和你說,我就全給你說說吧。」他拉開抽斗,從一個秘處拿出一張彩色照片,是一個陌生的姑娘。
「來賣貨,順路來看看。」
「你不是管送信送匯款單嗎,每天郵遞員交給你,你都拿來要我看看再送去,中不中?」
「看你的表現。」
敲盛元子門的時候。田冬梅猶豫了半晌。盛元子問她來幹啥,就說來賣貨,貨賣完了,順便來看看,想周全了,才敲了門。
「你存心要氣死我不成。」
「你吃了嗎?」
「一年多沒見面了。」
「死妮子,到底看下誰了?」
於是,就吃方便麵。吃完,開始坐下說話。村裡事講完了,爺奶的九-九-藏-書身體也問候了,忽然就冷了場。兩人干坐一會兒,田冬梅已經弄不清是來幹什麼,應該說什麼。這些早在火車上想好的,誰知一見盛元子,都想不起來了。田冬梅心裏就著急,這一急,話就衝出來了。
「冬妹,還沒吃晚飯吧?」
盛元子就說:「誰想得到。你早點睡吧,我去同事家裡住。」說完輕輕掩門出去了。
秋天裡,田冬梅果真嫁了周家的勝園子。陪嫁的豪華不必細說,光帶給新郎官的毛衣就裝了兩個大箱子。婚宴的豐盛也不必細說,虎子喝醉兩次吐的酒菜,醉倒村裡三隻花狗兩隻黃狗。
「冬妹,這些年快把我憋死了,也真想找人說說,一直也找不到。最艱難的時候總算過去了,掙到一筆錢就能了結了,逼得我只好學著做生意……」
「冬妹,你變洋氣多了,像個城裡人。」
「我早比你高了。」
田冬梅再也聽不清一句話,迷糊一陣子,忽然就發現了盛元子下巴颳得鐵青,身上是嶄新的毛衣,用難度極大的針法織成的,顏色配得正好,眼淚就不再爭氣,撲簌簌滾出兩串。
這期間,田冬梅見過盛元子兩次,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她彷彿在耐心等著一個什麼結果,而那結果的形狀卻想也想不清。
「咋個看法?」
田冬梅笑著說:「是男人的禿子頭。」
兩人沉默不語了好一會兒,田冬梅憋不住了。
田冬梅的聲音硬硬的、澀澀的,出口要過三道關,落地砸出三個坑。
一小女子兩肘撐在綠草里,修長的雙手托著桃紅的腮,粉嘟嘟的小腿絞在陽光中,脆生生說道:「冬梅姐,今天我猜,只是別太丑了。」
「屁話!真的就沒挑了?」
虎子忙表態:「為你殺人放火都中。」
盛元子窘半天,撓頭說:「不知道,我沒注意她們。」
「吃,吃了。」
「又沒人攔著你。」
這個話正好在盛元子的話匣子里滿滿的,全是,就說得很有勁,人也更有了光彩。田冬梅心就不夠用,顧上眼看顧不上耳聽,最後大意還是聽明白了,就是干出大出息,有很多錢,然後在竹園旁河邊的地方蓋個白色的小樓,住在裏面寫書。
盛元看見了田冬梅,站下了。
「真心話。」
可見這已是個保留節目。
虎子就覺得心思不夠用,還沒見過田冬梅這樣對自己笑,想著石頭也該暖出小雞來,膽子就大了,「要說不好,也不算不好,要是都是雙眼皮就更好了。」
田冬梅在虎子那把椅子上坐下,呷了一口茶水,朝虎子賜出一個笑。粗粗壯壯的虎子露出一副痴相。
話一出口,田冬梅自己嚇了一跳。從來就沒想過說這些,到底是怎麼了?一抬眼,就見盛元子臉變得鐵青,開始摸出香煙抽。一連抽了兩支,田冬梅的心都熏碎了。
「沒,沒啥病,夏天就這樣。」
田冬梅皺皺眉頭,白了虎子一眼,眼珠轉幾轉,說:「晚上我正好去大爺家,我替你送過去。」抓起條几上一包芒果煙,扔過去,「我要做飯了,你回吧。」
「冬妹……」
田冬梅忽就覺著臉頰熱辣,躲閃著盛元子的目光。
「到時你就知道了。」
「以後還要常回去,你爺奶老多了。」
「沒有九_九_藏_書一樣不好?」
眾人開始淘衣服時,只見盛元子身後跟著一個大姑娘,撕開沿河白練樣開放的槐花,向這邊走來。田冬梅拎著被單的手僵在空中,手一抖,被單墜入水中,眨眼就衝出丈把遠。田冬梅追過去撈過來,盛元子已和眾人搭上話了。
「有啥好看的。」田冬梅再喝口荼,把報紙拿起擋了臉。
「你們班上有沒有女同學?」
田冬梅就清清嗓子,「我今天說個謎,猜不中就賞她做丈夫。」
猜謎小女子見到機會自然放不過,先就把身段笑成一個小波浪樣子,「你,你這樣心疼,織一件送他呀!」
「不忙,不忙,有啥事你讓小三來喊一聲,不用親自跑來。」說話間就泡杯茶遞過去。
一年仲春的一天上午,一群姑娘媳婦隨田冬梅去了河邊洗衣服。和田冬梅一起洗衣服有趣,還能用田冬梅的洗衣粉洗心愛的衣服,論斤稱的棉油皂只配洗補了補丁的物件兒。眾人把衣物泡起,便有一段等待的時間需要打發,於是,便有一片白得像藕一樣的青春的腳和小腿伴著銅鈴般的笑在清清的水中劃出舞蹈來。嬉耍夠了,幾個女子便在初綠的草地上圍著田冬梅坐著、卧著、躺著,先感覺上下春日陽光勞動時不及細品的好處,接著有人說:「別這樣干坐著,說幾個笑話開開心。」
田冬梅忙掩飾:「我這個人最聽不得苦呀愛呀的,一聽就流淚,小時候,你給我講肖長春和焦淑紅,我就哭過。」
全不是想好的話。接著就更亂了方寸。
「是我。」
「多少?一個月?那時你就答應?」
田冬梅脫口說道:「由不得他。」
「嗯。冬妹,你,你也該成家了。」
「真心話?」
「明白不明白誰說得清,我再想想吧。」
「有兩個女的。」
「騙人!有人看見你,你和女同學一起,逛馬路。」
「到時候用多少,給我說一聲,算借給你。」
……
小媳婦叉起腰,先笑成弓的樣子,「你說啥?客?開著開著就開床上了。」
吃了早飯,田冬梅執意要走,盛元子如何說也留不住。田冬梅掏出自己精心打磨的翠玉雞心墜,放在姑娘照片前。盛元子忙說太貴了,不能收。田冬梅不理睬,用小時候常用的口氣對盛元子說:「是給她的。」接著又在心裏和姑娘說:「盛元子托給你了……」
天快亮時,她開始收拾房間,把書架擦了三遍,最後把姑娘靠牆立起,嘴裏不清不白對姑娘說些什麼。
「賠了。」
「盛元哥,咋就弄成這樣子,你不知道村裡人說的多難聽……」
「別說這,我要看看耐心。」
「是一年多沒見面了。」
「盛元子,別走,給五嫂介紹介紹。」
回到柳村,田冬梅宣布秋天就結婚。母親為此事愁苦多年,免不了一怔,就問田冬梅看下誰了。田冬梅說:「還沒想好,你們做準備吧。」這樣,母親心又揪起來。
「我吃了,我陪你去外面吃點。」
盛元子想想說:「一個人不行,還得和你說說話。」
「都好都好。」
「說的是人大了心就大,不比小時候仁義。」
「誰說的,你不該信,高考就要到了。」
田冬梅說:「你猜不出,可別怪我,不說了吧。」
事情九_九_藏_書卻常不如人意。這年初夏,盛元子一連三個星期沒回柳村來,田冬梅感到了一種惱人的折磨。星期六到兩個老人那裡坐到月上柳梢頭,再一個人拖著雙腿去竹林那邊傻看黃月亮。第四個星期天,一大早蹲在門口刷牙,便見了那柿樹旁的自行車,下了決心要去訴說一番。
果真就是這些話,田冬梅就不覺著心慌。
田冬梅笑笑,嘆一聲:「該成家了,我聽你這一回,小時候你總是聽我的。」
「回來了?」
田冬梅呆坐一會兒,忽又看見了睡在桌子上的姑娘,眼淚鼻涕似約好了,看誰跑得快爭先恐後地涌了出來。她把桌上的姑娘翻過來,倒過去,折騰許久。後來,眼淚像是盡了,任憑心尖疼得渾身發顫,也不肯流來滋潤滋潤。她就那麼一個姿勢坐到後半夜,樣子像十三歲那年看盛元子說快板。換個姿勢,這才注意到那佔滿一面牆的書,不由得走過去一排一排摸著,大部分她連名字都認不全了。不知不覺她把手指塞進嘴裏,流了血,她才輕嘆一聲坐下。久久地看著那一排一排的書,那山樣的書擋在她面前,盛元子早到了山的那一邊。她又一次看桌上的姑娘,發現姑娘確實好看,笑起兩個翹嘴角,模樣很像電影明星劉曉慶。田冬梅又長嘆了一口氣。
「來做啥?」
「是你好看。」
眾人立馬笑倒了。小女子笑一半,就和田冬梅滾在一堆去了……
田冬梅幸福極了,忽然感覺到盛元子恐怕掙不了大錢,自己就下決心掙錢,為盛元子,也為自己蓋這個白樓。
母親驚得合不攏嘴,「你瘋了,人家早訂婚了,今秋就要迎親哩。」
「他們成不了。」田冬梅冷冷的聲音加進來,「成了也長不了。不信走著瞧。」不等別人問出話,停下棒槌,抬頭打出一排機關槍:「盛元子身上那件毛衣還是上高中時那一件,袖口都爛了。這女子心太粗,談兩年連件毛衣也不給盛元子織。盛元子像個大孩娃,心粗就長不了。」
村裡小夥子卻難得飽眼福,平日里見不著她。只有到了星期六下午,才見她蝴蝶般從家中飛出來,卻如一道彩光,眨眼就飛進了盛元子爺爺的院子。盛元子是個孝子賢孫,每周六都回柳村來幫爺奶幹活,一點不戀城裡父母剛建的新家。於是,小夥子們便生了種種推斷,一致認為冬梅和盛元子相好了。世故的老人聽后卻搖搖頭嘆口氣。
「中!」
田冬梅冷笑道:「他還不配。」
只有一點勝園子感到不如意,那是在手癢了,坐在麻將桌前的時候,打不夠圈,田冬梅的聲音就滿村響,「勝園子——勝園子——」,很掃興緻。
不久,人們就看到新郎官勝園子穿著不同顏色,不同針法織的毛衣,叼著帶把的香煙滿村走動。人逢喜事,免不了要找朋友喝酒。
這幾年,田冬梅發了狠地掙錢,只要不病倒,上了玉石車就不下來,做下貨乾脆來個自產自銷,西安、鄭州地跑起來。田冬梅的變化外人還覺不出什麼,家裡人可都看在眼裡。話不多了,就是要說,也是極短的三言兩語,硬邦邦地砸人。脾氣也朝大里長,摔碟摔碗是常有的事,弄得只要她在家裡,母親和弟妹就得如秋蟬般不https://read.99csw•com聲不響著。弟妹感到她還是個溫暖的大姐。在嚴冷的冬日,水太涼,玉石凍脆的時候,全家人圍著火盆坐,田冬梅用各色各樣的毛線織男式毛衣,眼神飄飄忽忽,暖暖的像兩朵火苗,這時叫她一聲姐,她便把手停下,撫摸著弟妹滑柔的小臉,掏出錢來給他們:「拿去買書吧。」
幾個朋友一起比指頭。幾瓶酒下肚,舌頭髮硬了,膽子也壯了,臉皮也厚了,葷的素的話都噴出來,連私房床笫事也都拿出來交流,有的炫耀,有的嘆息。勝園子一言既出,就把大家全鎮住:
田冬梅急急地問:「就你一個人?」
「一個月。」
田冬梅幫盛元子爺奶擔水、燒火、做飯、都是幌子,為了讓盛元子傍晚回來感覺這都是碰巧,不是專門而來。盛元子一進門。田冬梅也只看一眼,隨後就只用耳朵聽。其實那一眼看得很死,也很實在。盛元子嘴的周圍不再白凈,淡淡長出了茸毛都看見了。田冬梅也不久坐,燒好飯就走,老奶奶再三挽留也要掙脫開去,兔子樣跳入夜幕。久之,都習慣了,老奶奶想著田冬梅和盛元子自小廝守慣了,竟也沒留心去察覺大姑娘的心事。
「還要想多久,都早扔二十奔三十了。」
田冬梅把眼露出來,看著虎子,「你還算個好人,說實話。」
「盛元哥,我想問件事,中不中?」
「大秘書,你在忙呀。」
虎子見入了港,就得寸進尺:「冬梅,我提的事,你答應了吧,我媽要把我逼死了,三天兩頭託人提親。」
「那鄰桌呢?還有前後桌,是男是女?」
田冬梅詭秘地一笑,舌頭蛇信般舔舔上唇,「是個好東西,你別怕,可聽清了:遠看像個葫蘆,近看像個瓢,走到跟前看一看,豆腐渣摻豬毛。」
「村裡人都說你一天大一天了。」
田冬梅咬著下唇,磨蹭了半天,開口了,「長得好看不好看?」
半個月後,田冬梅中斷了合同。那天傍晚,虎子拿來一個匯款單,是盛元子寄給他爺爺的一百元錢。虎子遞過匯款單,嘴裏說:「陳世美做孝子了,寄錢幫他爺修院牆哩。」
「我是你媽,要是放在舊社會,看不打斷你的腿。是不是虎子?」
幾聲低低的竊笑伴著盛元子的紅臉響著。
田冬梅不敢再說下去,若是回答沒有,或是有卻是另外一個人,可怎麼辦?她覺得心已含在嘴裏,再張口就要掉出來。
「五嫂,護士都是中專畢業,大學畢業就是醫生了,這叫等級。」一個叫燕子的姑娘說。
「我們一人一個小桌。」
「你,你就真的不明白?」
「十件都中。」
盛元子點點頭。
小女子猜了西瓜,猜了刺蝟,乾脆又猜了一頭小白豬,田冬梅都說不對,只好求田冬梅亮謎底。
這話沒想到,心一亂跳,耳根就紅了。
「我剛下車,不算餓……我剛,剛下汽車。」
她在村委會那三間房裡找到了虎子,虎子正蹺著二郎腿,叼一根白河煙看報紙。一見田冬梅進來,虎子倏地就變成一根棍子了。這並不奇怪,因為虎子追求田冬梅已有些年頭。
田冬梅也不反擊,想著自己織的好幾件毛衣還沒送,不知怎的,下手就狠起來,一下一下打出梆梆的聲音,槌得小媳婦們心痛起來。